第四十六章 宮變驚情

羅慎遠親自去看瞭這個小姑娘。

她眉目要比京城中的女子深些,確是明艷。穿著件墨綠色的緞襖,邊上用銀線細細地勾瞭,越發顯得臉清瘦稚嫩。看樣子可能剛及笄,手腕上套瞭好幾個玉鐲子銀鐲子。

阿善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被送到侯府之後滿心以為大人是要收瞭她的。大人待她倒還算和善,卻未曾觸碰分毫。她私下打聽才知道,侯府的侯夫人常年不在府中,侯爺身邊伺候的僅僅是幾個貼身丫頭。

她頓時又不安瞭,誠惶誠恐。這日被叫起來梳妝打扮,又有人用漢語低聲叮囑她。她漢語不好,情緒又緊張,隻聽到說要送她去個大人的住處,約莫著是要送人的。

都督大人多好啊,平日安靜的時候也就是練練劍,跟下屬一起喝酒。從不惡語相向,亦英武不凡。

阿善越想就越想哭,若是被送瞭個滿臉褶子的小老頭,行事又惡劣,還不知道要怎麼樣才好。

所以聽到有人挑簾進來的時候,她往炕床裡蜷縮瞭一些,並不想看他。

那人緩緩走至她身旁的時候,她聽到有人低聲說:“大人,就是她。”

“嗯。”他輕輕一聲,聲音清朗極瞭。

聽著是個年輕人的聲音,阿善才略抬起頭來,看到他逆光而站,外面的風雪鋪天蓋地的下著,大氅顯得身材越發的高大。風呼呼地灌進來,她一時間震驚地瞪大瞭眼:“你……”

一是因為這位男子長得格外好看,二是看著有些眼熟。她渾渾噩噩地想起,是隨自己阿爹去大同的時候見過一次的。三四年前的事瞭,他和阿爹商議馬市的事,那時候他還和另一位男子在一起。因為他長得好看,所以她記得格外清楚。

羅慎遠看到她震驚的神情也皺瞭皺眉,走近瞭一步看著她:“你認得我?”

“我阿爹是……努爾赤……”阿善艱難地說。

羅慎遠眼裡閃過一絲冷光!

林永都驚訝瞭:“大人,怎麼瞭?”

“沒什麼。”羅慎遠恢復瞭冷靜,輕描淡寫地說,“把她關在這兒,找人好好看著。”

從屋子裡出來,林永小心地看著他。“大人,那個姑娘怎麼瞭?”

羅慎遠出瞭口氣,也許他該慶幸陸嘉學把她送瞭過來。當年他跟曾珩來往的時候,曾經去大同幫他談過生意,沒想到竟然遇到瞭熟人。這下麻煩瞭,此女不能放走,更不可能把把柄送回去給陸嘉學捏著。皇上知道他算計瓦刺的事,可不知道他跟瓦刺的淵源這麼深。

這絕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此女最好是暗中處理掉為妙。

“暗中找機會把她處理掉……”羅慎遠以手做刀,輕輕往下一壓,林永立刻明白瞭他的意思。

他想到那孤女如今傢破人亡,年紀尚小又這般淒慘,連漢話都說得磕磕巴巴的,那樣子多可憐啊。竟有一絲不忍心。

也許男人對於美人的憐惜是天生的。

但是閣老大人好像沒有一點不忍心的樣子。

羅慎遠不再說那個戰俘的事,而是繼續說:“我看最近皇後娘娘倒是沒什麼動靜瞭,也不讓三皇子去皇上面前表現瞭,宮內倒是平靜許多。婕妤可有傳信來?”

林永才回過神答道:“婕妤說……皇後娘娘近日專心於處理後宮政務,似乎不怎麼管三皇子瞭。”

反常即妖。

羅慎遠想瞭想說:“叫婕妤每日去皇後宮裡侍奉著,皇上那邊不要緊。”

這般吩咐完瞭,他才起身回去繼續睡。宜寧還是沒有醒的,他望著她陷入被褥裡的臉,燭火亮堂堂的照著她,她這幾日好像又瘦瞭回去。羅慎遠就突然想起她小的時候來找他玩,他在念書,她又不敢吵他,團成個團兒睡著瞭,睡在他的椅子上,像一隻小貓般首尾相接,胖乎乎的小爪子搭在一起。

她如今不這麼睡瞭,那躺在她身邊香噴噴的軟軟小團子卻跟他娘一個睡法。團成團子。

這樣一看,這小傢夥好像也挺好的。

羅慎遠靠著她們娘倆躺下,那大團子自動地就偎依瞭過來,小團子卻自動地往大團子身上靠。他一並摟在懷裡,閉上瞭眼睛。

陸嘉學回來,皇後的異動,他突然有瞭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但這裡是安寧的。

臘月二十八,又下瞭一場大雪,府裡張燈結彩,要準備年祭瞭。

小團子凍得不愛動彈瞭,趴在娘身上盡量要抱。

小團子現在有旺盛的食欲,對於豆腐、蛋羹已經不滿足瞭,他前天還吃瞭一碗肉糜粥。大大的時候就很開始臭臭瞭,有一次大在尿佈裡,宜寧要給他洗小屁-股。把他的小褲子脫瞭,示意他爹抱他。

羅慎遠隻能放下手中的公文,把他的兒子接過來。他遠遠地舉著寶哥兒。寶哥兒瞅著他父親皺著眉嫌棄他臭,光著屁-股兩條小胖腿兒一蹬一蹬的,竟然樂呵呵地笑起來。羅慎遠才覺得他好笑:“你弄得這麼臟,你還笑?”

寶哥兒咯咯地笑,想抓他爹的俊臉。無奈手太短,隻能扯袖子。羅慎遠連袖子都不要他扯,兩父子相處極其不和諧。

羅慎遠就對羅宜寧說:“我看他是像你的性子,年紀不小,卻要翻天瞭。”

羅宜寧白他一眼:“那也是你兒子,不要就扔出去!”

羅慎遠沒瞭話說,反手把光屁-股的兒子塞進熱騰騰的被褥裡,讓他自個兒在被褥裡拱來拱去,寶哥兒埋在被褥裡,腦袋頂啊頂找不到方向瞭。宜寧看瞭氣得想擰他:“羅慎遠你做什麼,我還沒給他擦屁股!”

結果被褥也要重洗過。寶哥兒倒是拱得很開心,可能是把自己當鼴鼠瞭。

羅宜寧開始認真地總結她三哥有什麼不擅長的東西。很明顯,他大部分的能力都用在書本上面瞭,生活上就比較的……比較一般。廚藝很差,幾乎沒有廚藝,當然他可能自己也知道這個,從來都不靠近廚房。再例如帶娃,他非常的敷衍,而且也不太喜歡小孩。

“你叫我什麼?”羅慎遠拿起公文,抬起頭看她。

“三哥……”羅宜寧沒瞭氣焰。

“嗯。”他才滿意地摸她的頭,“這就乖瞭。”

清洗過後再次香噴噴的小團子被乳娘換上襖子,交到瞭為娘的手上。為娘的喜歡孩子,捏著寶哥兒的小爪子,讓他去抓爹爹的臉。他爹要看公文,躲閃不及,嘴角微抿。

寶哥兒又開心地咯咯笑,宜寧也陪著孩子笑:“寶哥兒,你瞧你爹好不好玩?”

羅慎遠臉上一次次被小爪子撓過,見娘倆笑作一團,又不好計較。心道晚上再跟她慢慢算賬。

下午遠在濟南任職的羅成章回來瞭。

他這次回來身邊多瞭一個懷孕的丫頭。林海如看到那微凸的小腹,瞧瞭羅成章一眼。羅成章心裡發虛,咳嗽一聲說:“我亦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的,這次就帶回來安置著。”

又和羅慎遠說:“你如今朝堂上如何?我聽說你十分得皇上信任。”就這麼把話繞瞭過去。

宜寧看向羅成章,他鬢發微白,看著那個長相秀美的丫頭的眼神,卻是情意綿綿的。

原來,他也這麼看喬姨娘的。可能再原來,他還是那麼看顧明瀾的。

羅宜寧突然有點想笑。

林海如便叫那叫夏繁的丫頭一起進瞭內室,羅宜寧也跟著一起進去。林海如坐在羅漢床上捧著茶杯,捻著蓋細細拂過。說:“既然有孕,那就不跟老爺去任上瞭,便抬瞭姨娘,跟著喬姨娘住吧。你老傢是哪裡的,我再給你老傢送些禮過去。”

夏繁原本還忐忑著,聽到後立刻跪下磕頭謝林海如,差點哭出來。

那在外頭有孕回來的回來,被主母以不幹凈為由落胎的也不是沒有,幸好當傢主母心不算壞,還將她抬瞭姨娘的。

等那丫頭告退出去瞭,宜寧給她捏著小腿問:“您現在一點都不在意瞭?”

林海如笑著說:“人若是在意起來,一輩子都會在意。哪有這麼容易……我不是不在意,我是不想計較瞭。叫他折騰去吧,他一貫喜歡年輕柔弱的,越這樣越得他喜歡。”她十七八歲嫁過來的時候,羅成章也風華正茂,也不是沒有才華。

林海如大字不識,從小就崇拜讀書人,更何況羅成章是個進士。對他非常敬仰,隻是羅成章一直不喜歡她罷瞭。

“說這個幹什麼。”林海如拉著她起來,“你精神點。我告訴你,我前日聽到你大伯母說,想晴姐兒與你寶哥兒定娃娃親……”

羅宜寧一下子坐正瞭。瞧那乳母懷裡流口水啃手鐲的寶哥兒,半大嬰兒,話都不會說。竟想到他頭上去瞭!

她問:“這是大伯母提起的?宜秀怎麼說?”

“宜秀一向對這個不在意,是朱傢老太太聽說寶哥兒的事,時常攛掇她抱孩子回來走動。”林海如這些年精明多瞭,捏她的手,“不然你覺得那朱傢老太太為什麼對晴姐兒這麼好,還不是看在羅傢的頭上,看著羅慎遠的頭上,你三哥今非昔比。”

羅宜寧知道隨著權勢而來的東西,其實是很麻煩的。不過寶哥兒還這麼小……就想到這上頭來,她還是不舒服。

羅宜寧嘆瞭口氣說,“直接拒絕有傷顏面,您在大伯母面前似有若無地提一下吧。大伯母是聰明人,聽瞭就知道我是什麼意思瞭。”

朱傢雖然有三位進士在朝中做官,但還無法和羅傢相比。

說清楚瞭,大房倒也不會生出別的心思來。

第二天與大房的一起祭祀羅傢先祖。宜寧還給寶哥兒穿瞭喜氣洋洋的褂子,羅傢的祠堂是修在保定的,一行人便安排瞭車,浩浩蕩蕩地回瞭保定去。

昨夜被羅慎遠來回壓瞭幾次,羅宜寧精神不太好,一路上都在打瞌睡。馬車上總歸睡著不舒服,羅慎遠將她摟到懷裡來,看她脖頸上一片紅痕,又昏昏欲睡的靠著他。皺眉說道:“你就是身子骨不好,以後我每日晨起叫你一起起來,在院子走幾圈。”

“我才不走,我得補眠。”羅宜寧翻瞭個身,埋頭向裡。

羅慎遠想拎她起來再說幾句,她閉著眼一副已經睡著的樣子,隻能無奈地隨她去瞭。

等到瞭保定下瞭馬車,陳氏就陰沉著個臉。

林海如昨夜就去找她說瞭,她可沒管什麼委婉不委婉的。以至於陳氏徑直進瞭府內,也沒有同招呼她們一聲。

羅宜寧多年沒有回過保定這邊的羅府瞭。她仰頭看著熟悉的門楣,覺得格外的親切。就連生氣的陳氏都變得親切起來瞭。

“走吧。”羅慎遠牽著她走進去。

老傢的仆人早準備好瞭三牲祭品,紙錠香燭。羅宜寧現在不能進祠堂瞭,她和兩位嫂嫂坐在外面。大小周氏遠遠離開她在說話,其間夾雜著幾聲輕笑,有些刺耳的交談聲,這都是聽得到的。自她回來之後,兩位嫂嫂跟她的來往就少瞭許多,其間更有不屑之意。羅宜寧也知道是為什麼,在二房沒有人提,是因為二房裡有羅慎遠。

原本不親近的兩人,倒是因為罵她而越來越親近瞭。共同的敵人總是能很快使女人成為朋友。

羅宜寧沒有理會她們,她看著祠堂想起那年羅老太太剛死,她在她的排位面前癱倒痛哭。他過來找到她,半跪在地上直起身,啞聲喚她眉眉。

他們的一切都和這個宅院有關。

宜寧去瞭羅老太太住過的院子看,可惜裡面什麼東西都收走瞭,一切都空落落的,好像什麼都不存在般。

她看到外面的陽光照在破舊的地板和雕刻瞭麻姑獻壽的窗欞上。記憶中有羅老太太喜歡的那尊佛像,常用的瓷枕,老太太養死瞭好多盆的蘭草,羅慎遠曾送給她的,一個套一個的瓷娃娃。可惜什麼都沒有瞭。

“父親叫人在花廳佈下宴席,走吧。”羅慎遠過來找她瞭,見她往屋子裡瞧,不由得問,“你看什麼?”

“祖母都去瞭六年瞭。”羅宜寧說。老太太笑瞇瞇的樣子,哄她吃飯的樣子,抱著她教她識字的樣子,歷歷在目。

這輩子遇到最初最好的那個人,可是再也看不到瞭。

“你若是真的瞧到她老人傢,可不嚇著你。”羅慎遠輕輕地笑,“吃飯瞭。”

羅宜寧被他牽著離開,還是回頭看。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瞭啊。

她隻能緊緊握住身邊人的手。

老傢畢竟年久失修,吃住不便,晌午之後羅成章就說返回京城裡,當然還記掛他那懷孕的小妾。

羅慎遠因為京中有事要先走一步,沒有等她們,等宜寧她們回到新橋胡同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瞭。宜寧還沒有進門,就看到門口兩側站著著胖襖的親兵,她頓時臉色微變。

羅成章詢問門房,立刻得知是陸都督來瞭,現在正在前廳等著,他的表情有些怪異。

他下意識地看瞭羅宜寧一眼。上次那事是陸嘉學肆意妄為,但他又不敢得罪陸嘉學,這人尋回來瞭。難不成是來找她的?

“我先回避吧,父親自便。”宜寧屈身道,然後帶著丫頭婆子往裡走。

她想從夾道回嘉樹堂去,卻看到那人正斜依靠著夾道的墻壁。手裡把玩著珠串,冷冷地笑道:“你要是想還給我,何不當面給呢?”

陸嘉學回過頭看她,眼神冷冰冰的。

他竟是為瞭那串珠子來的!羅宜寧沉默,她把東西還給他,也不過是因這是他護身的東西,能護衛他的平安而已。本來就應該是他的。

若是他出瞭意外,她自當為他保存著,但是陸嘉學沒有事,她留著又怎麼合適呢!

陸嘉學現在來羅府一次不容易,當真任性。

羅宜寧讓婆子丫頭等在原地,她攏緊瞭鬥篷,那風呼啦地往身體裡灌,從脖子縫往裡鉆,全是冷意。

她走上前去,嘆瞭口氣低聲說,“那是你護身用的東西,自然不能留在我這兒。”

陸嘉學冷睨著她,語氣輕而帶笑:“你也不過是……虛偽而已!”

昨天他收到瞭程瑯送回來的珠子,自然是生氣的。如何不生氣呢,他那時候半跪在她面前,把珠子交到她手上,無外乎也是希望她能平安而已。如今還給他,還不是希望斬斷前緣罷瞭。

陸嘉學今天非要來找她,簡直不顧羅傢護衛的阻攔硬闖進來。羅傢因此有人飛快地跑去瞭五城兵馬司叫人。

但五城兵馬司怎麼敢奈何陸嘉學。

“你不願意要就算瞭,何必要還回來呢。”他冷冰冰地說,倏忽地靠近她。她白玉耳墜兒在暮色裡微微地晃蕩著,她則眼簾低垂,眼底似乎籠著剛亮起來的燈火,一派的寂然。

“扔瞭也就罷瞭,既然已經送給你瞭,你當我還稀罕這物嗎?”陸嘉學冷笑著,說完手就是一揚,那珠子就落入瞭旁邊的雪野中,暮色低垂,根本看不清究竟落到瞭哪裡。

羅宜寧看著他把東西扔出去瞭,那又是串木珠子,落下來悄無聲息的。

羅宜寧有些想笑,冷冷地看著他:“陸嘉學,你是不是霸道慣瞭,別人一定要聽你的才可?”

她的語氣竟然有一絲嚴厲,娓娓道來:“我被你擄去金陵後回到京城。你以為周圍對我就沒有閑言碎語嗎?你覺得我身懷有孕,在外面漂泊很有意思嗎?我現在作為羅傢的宗婦,你這樣來找我,別人又怎麼看?”

“就如當年在陸傢。我要與謝敏交好,要在幾個媳婦之間生存。我傢世最卑微,頭都抬不起來,你知道那有多難嗎?”她一步步地朝他走過來,語氣越來越凌厲,“當年你可是玩世不恭,在外面花天酒地……你別解釋,我知道你當時沒做什麼!但你知不知道別人怎麼看我?——那陸四媳婦,丈夫在外面吃酒聽曲,她一句話都不敢說,多可憐啊!”

羅宜寧終於把這麼多年來悶在心裡的話都說出來瞭,她的語氣非常的嘲諷。

陸嘉學直盯著她,然後走近瞭淡淡問:“所以你現在選瞭羅慎遠,是吧?”

“並非我選瞭他。”羅宜寧說,“你別當我是當年的羅宜寧瞭,我與他在一起也不是因為這個……”

“羅宜寧,以後你可別跪著來求我!”陸嘉學一把抓住瞭她的下巴,仿佛暴怒,但是力道還是不大的。他冷笑著說,“你以為羅慎遠是什麼好東西,我送給他的女子,你可曾知道這個女子的存在?——你以為,他就沒有事瞞著你嗎?”

羅宜寧氣急,卻掰不開他的手,幸而她這個角度別人也看不到。

然後他猛地放開瞭,羅宜寧反而踉蹌瞭一步。

陸嘉學吸一口氣平息著怒火,他背著手。這麼多年瞭,竟然還是被她所挑動。

“是我瘋瞭,才喜歡你那麼多年。”陸嘉學最後拋下一句,看也不看她離開瞭。

珍珠過來扶她,卻看到羅宜寧雙肩發抖,眼眶泛紅。珍珠急道:“小姐,你怎麼哭瞭!是侯爺過分,分明就知道你已經嫁做人婦……”

珍珠一著急就會喊回她小姐。

“他一貫是那個個性……”羅宜寧擦瞭擦眼眶,冷靜瞭下來。

燈籠的光靜靜的,她還是平息瞭情緒。指揮玳瑁過來:“你叫幾個婆子一起……把那串佛珠找到吧。”

陸嘉學把東西扔瞭,她卻還要給他找出來。

有時候覺得這麼多年以來,其實他亦沒有變過。還是這麼的蠻不講理,他認定那是對你好,就誰都改變不瞭!

珍珠虛扶著羅宜寧回去歇息,聲音微低:“太太,您怎麼知道有人對你微詞……”分明閣老大人都為她隔絕在外瞭,不讓她被流言蜚語所傷害。也仔細交代她們,甚至交代瞭太夫人,不要提及。

“我又不蠢。”羅宜寧露出淡淡的笑容,“若我真是那等貞潔烈婦,這麼被人擄走,就應該上吊自盡以死明志——你以為我不知道她們私底下說什麼嗎?猜也猜得到,巴不得我死呢。”

她難道沒有偶爾聽到仆婦的低語,沒聽到那些嫂嫂們、姐妹們說什麼。

“但我也不想死……”她的語氣很執著,抓住瞭珍珠的手,“我還有寶哥兒呢,我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死呢。”喃喃得近乎自語。

隻當沒聽到他們說什麼吧,好像聽不到,那些聲音就不存在瞭。

她就是不想死,不過總是被罵而已。

珍珠不知道為什麼竟也掉眼淚,饞扶著她說:“是的,您管他們幹什麼呢……”

主仆在燈下慢慢地走回瞭嘉樹堂。寶哥兒被乳娘抱著睡在鬥篷裡,剛睡醒後拿小肉手揉著眼睛。玳瑁絞瞭熱帕子遞給宜寧,宜寧給小傢夥擦臉。小傢夥原本躲閃的,但睜開眼睛看到是母親,反而朝她懷裡靠過來。

孩子這麼依戀她。宜寧親瞭親他的小臉,不禁想象他長大會是什麼樣子,他會說話瞭,開始讀書瞭。像一個小小的稚嫩三哥,坐在屋簷下看書,用稚嫩的童聲和她說話。等長大瞭,和他爹一般的高大俊朗,娶媳婦瞭,帶著媳婦給她敬茶。

唉……還這麼點大呢,就想到他長大成人之後的事瞭!

咬著手指的寶哥兒不知道為娘的在想什麼,但是為娘的笑瞭起來,然後他的小手就被拉出來擦幹凈瞭口水。

羅慎遠回來的時候,知道瞭陸嘉學曾經來找過她。

兩人在夾道爆發瞭沖突,陸嘉學明明知道猜得到府裡有暗哨,卻根本就沒有想避開,也不過就是要讓他知道而已。他聰明著呢。

羅宜寧卻不知道這些暗哨遍佈羅傢的各個角落,在一年多以前,羅傢還僅僅是嘉樹堂佈置瞭暗哨。羅慎遠沒有告訴她,倒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她沒有必要知道。

其實羅傢除瞭羅慎遠,誰也說不清楚羅傢究竟有多少暗哨,都在哪裡。他現在位高權重,不得不小心。

於是暗哨便將兩人兩人對話的內容,一句一句地告訴瞭他。

羅慎遠聽後一直沉默,他詭異的沉默讓面前等著的暗哨額頭上冷汗淋淋,腿腳發軟。大人的手段見識得太多瞭,現在看到他這個神情就怕。

羅慎遠隻是揮手放瞭他離開,然後他還是靜靜地坐著,最後他站起身往嘉樹堂走去。

內室透出明亮暖黃的燭光,玳瑁等幾個丫頭在比賽打絡子,屋內傳來陣陣歡笑聲。丫頭們的手都巧得很,面前放著個六格攢盒,裡頭是各色的絲線,玻璃珠子。羅宜寧手也很巧,她幾下就能打出一個蝴蝶絡子,用瞭藍紫二色,精巧漂亮極瞭。

玳瑁一向就喜歡漂亮的東西,看得兩眼放光,恨不得搶過來:“太太,您這是怎麼打的?怎麼就這麼好看呢!像真的要飛起來瞭似的。”

“這有什麼難的。”她又挑出兩色絲線教丫頭打絡子,嘴角帶著淡淡的淺笑,“來,你看著我打就會瞭。”

珍珠說:“太太,您縱著她們玩吧!明天就是三十瞭,您要用的衣裳還沒有烘幹,要燒的符紙還沒有準備……”

“玩一會兒也不打緊。”羅宜寧低頭教玳瑁打絡子,這時候羅慎遠突然回來瞭,屋子裡的丫頭俱都屈身行禮,齊聲地請安。

羅宜寧才放下手裡的絡子,去幫他解鬥篷:“你回來瞭?宮中究竟是什麼急事,你現在才回來。”

丫頭們便得瞭羅慎遠的眼神,快手快腳地收拾瞭東西出去。屋內一時就靜瞭,隻有秋娘還扶著寶哥兒站在羅漢床上,寶哥兒還拿著為娘剛打好的絡子,小腿一蹬一蹬的很神氣。

羅慎遠沒有回答,冰冷地道:“出去。”

秋娘嚇瞭一跳,抱起寶哥兒,得瞭羅宜寧的點頭才出去。

羅宜寧心道他應該是知道陸嘉學過來的事,拉他坐下來,她站在他面前說:“陸嘉學今日來過瞭。”

羅慎遠突然笑起來,緩緩地摸她的臉:“我知道,瞧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我哪裡是緊張瞭,這不是怕你誤會麼!”羅宜寧覺得他的手指頭冰涼得很,竟讓她一陣戰栗,冬天哪有不冷的!知道他不喜歡她見陸嘉學,她就格外註意這個,免得他不舒服。“我本來想避開他的,但是還是避不瞭,就說瞭幾句話……對瞭,我跟你商量一聲,明日就是大年三十瞭,傢裡要不要請個菩薩什麼的?保傢宅平安。”

“隨你。”羅慎遠依舊是笑著。

羅宜寧見他沒有計較,才松瞭口氣。“那就請一個吧!我今天打瞭許多絡子,可以給寶哥兒掛在帳上,等他抓著玩,你看看好不好看。”

她去那那些放在小幾上的絡子瞭。

在她轉身之後,羅慎遠微笑的表情就完全消失瞭,取而代之的是面無表情。

他已經瞭解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倒背如流,所以其實她說什麼其實已經不重要瞭。

羅慎遠看著自己的手,他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地發抖。

曾經死在他手上的人很多。不管是真正意義上的死,還是間接的死。他覺得始終有一根弦崩在背後逼著他,往前走,自從徐渭死瞭,自從她不見之後。他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不在意是非曲直,黑白顛倒。當然也許這就是真正的他,多年前有個丫頭把他激怒瞭,他就嗜血地用惡犬算計活活咬死瞭她,跪在羅老太太面前時依舊冷漠不馴。

他把那些猜忌和不信任說給羅老太太聽,然後羅老太太給瞭他一個巴掌。啪!那種凌厲的聲音,他現在都記得。

他甚至想到瞭多年之後的史書會怎麼寫他——羅慎遠,為虎作倀,位高權重,一代佞臣。

這些他其實都可以不在意。真的,都不在意。

羅宜寧不知道,其實在她不見的那一年裡,他夢到最多的是當年孫從婉對他說的話。那是在一個黑夜裡,他讓下人給瞭孫從婉薑茶祛寒,因此回憶裡都是薑茶的味道——後來他就特別的不喜歡。

她的聲音因為絕望、崩潰而尖利:“你這種心腸歹毒的人,以後肯定會遭報應的。早晚有一天……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他任孫從婉捶打她的胸膛,身影巍然不動,淡然地告訴她:“所以你現在知道瞭,我是一個混蛋,你不要喜歡我就好。”

後來孫從婉走瞭,他突然就狂怒地掃落瞭書案上的折子,因為得不到的渴求和被詛咒的暴戾。總有一天是要有報應的……這麼的為人,這麼的嗜血和算計,總會有報應的。

他甚至也有這種直覺。

“羅宜寧。”

宜寧正拿起一把絡子,聽到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其實並沒有很強烈的語氣波動,隻有淡淡的疑問:“我想問問你,謝敏是誰?陸傢的那些媳婦是誰——對瞭,還有一個最重要的——陸四的媳婦是誰?”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羅宜寧聽到他的話之後僵住瞭,心突然猛烈地跳動起來,手上的絡子也——應聲而落!

玻璃珠子砸在地上,清脆地碎裂瞭。

羅宜寧從來沒有想過羅慎遠會發現。

混亂的聲音如同耳鳴一般鼓動著,也許那真的就是在耳鳴。她還逞強著問:“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看到羅宜寧蒼白的臉色,羅慎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垂下眼睛,坐姿穩如山,拿過茶壺為自己倒茶。“你知道這府裡有多少暗哨嗎?”

“每一個夾道、每一個院子。每日誰說瞭什麼話,做瞭什麼事,我都會知道。”

他說完之後振手一揮,剛才她讓婆子找的那串珠子從他袖中扔到瞭小幾上,滑到瞭她面前,啪落在瞭地上。落地聲好像在打她的臉一般。

沒有婆子給她送過來,原來是到瞭他的手上。

“你怎麼不說話瞭?當年在陸傢怎麼瞭——”他微微一頓,帶著淡淡微笑,“你又什麼時候在陸傢呆過?還當過陸四的媳婦?”

羅宜寧顫抖著手,她想躬身下去撿佛珠的,但是她不敢動。

渾身冒著冷汗,不可置信,在心裡責罵瞭自己幾千幾萬次,都改變不瞭那愚蠢的事實。他聽到瞭,他什麼都知道瞭。他這麼聰明,肯定什麼都猜到瞭。她一團亂麻般的理不清楚,咽瞭咽口水,還是慢慢地彎下身去撿那串珠子。

但是隨後就被他拉開瞭,他猛地站起來,那手啪地打在她的手背上。

“不準撿!”他凜冽的聲音仿佛是從地獄裡傳來的。

她好像是被打痛瞭,終於慢慢蹲下身,環著自己手臂哭起來。

“你哭是什麼意思,說話啊?”他似乎是嫌棄羅宜寧這般的軟弱,捏著她的下巴叫她看著自己。

羅宜寧哭得這麼狼狽,這麼難看。她根本就不願意讓羅慎遠看見,她不喜歡別人看著她哭!但是羅慎遠偏偏不要她低頭,下巴生疼得好像要碎裂瞭。哪管她有多狼狽不堪!

他還是揮手放開瞭,羅宜寧終於站瞭起來,也許突然控制不住的哭是因為恐懼害怕。她現在反而要鎮定一些瞭,狼狽的、搖搖欲墜地扶著床沿站起來。沒有狡辯的空餘,除瞭講實情外室怎麼都圓不回來的。羅宜寧突然笑瞭:“罷瞭,你要聽我就說吧。”

她的手微微一伸:“坐下聽吧。”

“你知不知道,陸嘉學其實是有個原配妻子?”羅宜寧先問他。

羅慎遠不答,反正羅宜寧也沒有等他回答。她兀自地繼續說:“他的原配妻子是順德羅傢的人,羅傢出過兩任進士,羅三老爺的原配妻子去瞭,留下幾個女孩兒,那嫁給陸嘉學的羅氏就是其中最小的那個。沒瞭母親,她就這麼長大瞭。然後遇到瞭少年的陸嘉學——陸嘉學想娶她,但羅氏畢竟門第配不上他,他用瞭心計才將她娶回瞭陸傢。”

她好像是想起瞭過去那段歲月。

羅慎遠慢慢地聽著,臉色越來越沉。這是他最不想聽到的……一開始他想讓她說清楚,現在卻突然,有點後悔瞭。

“後來那陸傢裡呢,陸嘉學沒有地位,他要暗中算計兄長的世子之位。他娶回來的那個羅氏,他一心想護著。什麼都不告訴她,隻做出個浪蕩公子的樣子,那羅氏便就這麼被他蒙蔽其中。後來在爭鬥之中她死瞭,墜落下懸崖。陸嘉學卻在她死之後位極人臣。”

羅慎遠漠然地閉眼,沉寂的呼吸聲在黑夜裡拉長。

“不過也許那羅氏命不該絕,孤魂落在個剛去的小女孩身上。然後呢,她就代替那個小女孩繼續活下去瞭……那小女孩有個庶出的兄長,兄長萬分愛護她,小女孩呢,卻沒有把這個庶出的兄長當人看……你知道這個羅氏是誰嗎?”

“夠瞭!不用說瞭!”羅慎遠突然粗暴地打斷瞭她的話。

“就是你面前的宜寧。”羅宜寧繼續往下說。不說清楚……這層關系永遠都好不瞭。

宛如冰川崩裂,寒冷混雜著雪呼嘯而下,將他整個都淹沒瞭。

轟隆隆的碎聲和咆哮聲,這荒謬的往事幾乎是摧毀性的傷害。這個人她曾經完全地屬於另一個人,與他一起生活。他旋即低聲而笑:“我一直以為我與陸嘉學是奪妻之恨。這是沒有錯的,隻不過是人錯瞭而已——這麼說來,我羅慎遠才是搶人妻者?”

“而你——本應該是寧遠侯夫人?”他看著她的目光有淡淡的諷刺。“所以你幾次三番的見他,幫他留存著護身佛珠。”

羅宜寧被他這麼說著,頓覺刺痛。

他是什麼意思?和陸嘉學見面又不是她自願的,她也不願意說這些,她也恨不得這些事不存在,但是根本由不得她來選:“……如果你非要這麼認為的話,是——我要是沒有死的話,現在應該是寧遠侯夫人吧。”她似乎在嘲諷自己。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羅慎遠壓抑著心裡那股幾欲摧毀一切的情緒,繼續問,“告訴我,陸嘉學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的聲音還是很有種冷厲。羅宜寧苦笑後回答:“我們成親後三個月……那天我受傷的時候。”

他這次沉默瞭更久。

包括她和陸嘉學的點點滴滴,她勸阻他不要和陸嘉學爭鬥的話。她被陸嘉學擄走,她以前和陸嘉學在一起的時候自然而然的氣場,陸嘉學對她詭異的偏執……原來這些都是有原因的啊。

這兩個人,曾經是夫妻!但是她一直沒有告訴他,一直在隱瞞!

“你知道他是你前夫,但你還是認他做瞭義父。在他手上輾轉幾番……”羅慎遠走到她面前來,他俯下身來,姿勢近乎優雅。“羅宜寧,你告訴我。你面對陸嘉學的時候又在想什麼?”

羅宜寧苦笑著說:“我在想什麼……我能想什麼?我配不上也配不起他的愛,他可以擁有他想要的任何人。今天我那些話,大概也終於逼退他瞭吧。我也不值得他對我好,沒有我他還能活得好好的,我就像個害人精……更何況我嫁給你瞭,你為什麼要問這些話?”她的手放在桌上,緊緊地握著。

羅慎遠的手緊緊地捏著小幾的邊緣:“最後我問你一句,你小的時候對我好究竟是因為什麼呢?”

——因為他將會是未來的首輔,執掌天下,權勢無雙。

羅宜寧閉上眼,她突然又哽著喘不過氣來。淚水啪啪地往下掉。她一開始是出於這個目的,但是早就已經不是瞭,從他右手的疤開始她就被他所感動。因為沒有人對他好,她對他充滿瞭憐惜。因為他是她的三哥,從很早很早就是瞭。

“你是不是想利用我呢。”羅慎遠說,他背著手,高大的身材仿佛山一樣。“你從沒有懷疑過我會考上進士,從來對我充滿瞭信心。”

他不知道簪子的那段事,但是憑著他的直覺,就本能地知道不對。

“三哥……”她去捉他的手,但他卻避開瞭她的手。

她喃喃地解釋道:“一開始是這樣的。但是後來就不是瞭,後來就不是瞭……”

這對於他來說很重要吧,如果她都是因此而對他好的話。他的老師、父親、身邊的所有人……都是因為某個原因而不得不對他好。他肯定會失望瞭,再加上這個女人曾經還是死對頭的妻子,與死對頭同床共枕,哪個男人會不在意這個——羅宜寧想到這裡,她怕得發抖。

宜寧突然就頹唐瞭,她艱澀地說:“你若是介意我與陸嘉學的過去,你要是實在介意的話,你可以休瞭我。眼不見為凈,若是可以的話……我想帶著寶哥兒走。他還小離不開母親。”

她說到這裡淚水就完全模糊瞭,她其實幾乎就是跪在羅慎遠面前瞭。因此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隻聽到他突然就把桌上那些絡子和收拾好的琉璃珠子全部掃瞭下去!大珠小珠落玉盤,滿地琉璃珠子,五彩繽紛,熠熠生輝。

他喘瞭口氣,然後他冷冷地說:“寶哥兒是我的嫡長子,你憑什麼帶走他?”

他好像變成瞭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什麼柔情溫和的,在這場交戰中都沒有瞭。

“三哥!”她要去拉他的手,但是又被他給拂開瞭。

的確是在意,恨,嫉妒!她和陸嘉學的曾經,她對他的隱瞞,對他的利用。還有對她說的那些話的憤怒!什麼叫休瞭她,她就這麼想離開?這些傾覆而來,讓他又嫉妒又憤怒。

“羅宜寧,我真的沒這麼理智。”羅慎遠說。“你我得分開一下,你……先睡吧。”

他離開瞭內室。

外面的丫頭聽到動靜,卻不敢進來。直到羅大人出來瞭,她們紛紛屈身喊瞭羅大人。然後珍珠眼尖,看到羅大人右手似乎受傷瞭,在流血。她立刻道:“大人,您的手……”

剛才被劃傷瞭吧……

羅慎遠漠然地握住瞭傷口:“無礙。”這個傷口,倒是為她留的。他用暗色的袖子一纏,逼著自己離開瞭。

他需要避免真的傷害她,冷靜地面對她的過去。也需要讓她好好想想。至少,想想她自己!

珍珠等人狐疑,立刻蜂擁著沖進瞭內室。

羅宜寧跪倒在地上哭,她們連忙把她扶起來,隻聽到宜寧顫抖地抓住她的手說:“珍珠,我覺得他不要我瞭……他不會要我瞭……”

若是一個男人面對著和別人同床共枕、結為夫妻的人,他還會要嗎?這就是她的報應,不管泄露這事是不是陸嘉學有意地引導她。這是她的報應!

“太太,您這是說什麼呢?”珍珠拿出汗巾給她擦眼淚,“什麼要不要的,大人怎麼會不要你!”

但羅宜寧卻哭得厲害。以至於珍珠扶她起來,卻發現她渾身虛軟無力。她這麼哭瞭好一會兒,夜越來越冷,敲梆子的聲音過去瞭。有些人傢的孩子過年的早,還有稀疏的鞭炮聲。她才回過神來,靠著冷冰冰的墻壁。

懦弱隨著哭泣被宣泄出去瞭,她冷靜瞭。應該她去找他……她不知道要說什麼,那就坦白吧。

要是羅慎遠不再喜歡她瞭,就休瞭她。她回英國公府去終老吧。

羅宜寧渾渾噩噩地想著,這夜一直熬到子時才睡,睡前叮囑丫頭:“明日早上辰時叫我起床。”

明天是大年三十,朝廷官員都要沐休,他不用去上朝。

但是宜寧一直沒有睡好,夢到陸嘉學冷漠的臉,他離去時看都不看她,似乎是厭惡極瞭。夢到羅慎遠在寫休書,字跡熟悉。內容卻看不清楚。夢到她的箱籠一箱箱地收拾好,被抬出瞭羅傢,而羅慎遠始終不再出現瞭。夢裡面再也沒有他瞭!

羅宜寧突然就驚醒瞭,竟然發瞭汗。她挑開簾子叫珍珠進來。

珍珠便給她擰帕子邊說:“還沒有到辰時呢……您昨晚睡得晚,再睡一會兒吧。”

羅宜寧已經在穿衣裳瞭,她問:“三少爺呢?”

“這會兒應該在前院的書房睡著吧,沒聽說出去過。”珍珠道。

羅宜寧竟然松瞭口氣。

她坐在妝臺前面,發現她今天很憔悴。她就用瞭些脂粉遮住,又用瞭玫瑰色的口脂來塗嘴唇,竟才有瞭幾分顏色。玳瑁給她梳瞭垂雲髻:“今天大年三十,奴婢給您用這柄芍藥花赤金簪子吧。這個好看。”

羅宜寧點頭,凈手後去瞭廚房。她熟練地忙碌著,蒸出瞭幾碟糕點和一碗菌菇羊肉餃子。揉面,和面,包餡,等做好的時候就過去半個時辰瞭。天才模糊地亮起來。

羅宜寧提著食盒往前院去,穿過嘉樹堂,穿過回廊。

那書房門口還守著幾個小廝,看到她就行禮說:“太太,大人還熟睡著,沒醒呢。”

“那我等著,你們別叫醒他瞭,等他醒瞭再說吧……”羅宜寧拎著早飯,坐在瞭書房前面的石凳上,默默地想不應該做餃子的,等他起來恐怕餃子都糊瞭,沒法吃瞭。他原來走得走,她沒來得及……給他做過早飯。這還是第一次。

等到太陽已經升起來瞭,陽光照在石桌上。那裡頭才傳來起床的聲響,好像是有丫頭在裡面服侍。小廝進去為她通傳,而宜寧已經等瞭半個時辰瞭。

其實不是羅慎遠起來得晚,是她起來得早。

羅宜寧看到那小廝走出來,竟握緊瞭食盒的手柄。小廝走進瞭躬身:“太太,大人已經醒瞭,叫您進去。”

羅宜寧才提前她已經糊瞭的餃子站起來。心突然跳得很快。

羅宜寧提著食盒走瞭進去,有小廝給她打起厚棉簾子,裡頭羅慎遠果然起身瞭在穿衣。有兩個丫頭在伺候著他穿衣,他自己坐在床邊整理衣袖。見她進來瞭也沒有說什麼,好像也沒有看她。

羅宜寧卻茫然地看向那兩個丫頭,她記得是原來就一直伺候他的。後來她嫁過來瞭,他與她一起住就不怎麼用丫頭瞭。

她心裡突然有點酸澀,其實隻要羅慎遠想,他隨時都能有各種各樣的女人。通房,侍妾,不過他似乎從來沒動過念頭。

那兩個丫頭應當隻是進來伺候他穿衣的,伺候好瞭就屈身退瞭。退前還給她行禮,喊:“三太太。”

一水兒的白玉臉盤,苗條身段,拿出去給哪個人傢做姨娘姿色都夠瞭。

羅宜寧嗯瞭聲,她回過頭才發現羅慎遠盯著她。見她久久不說話,他才淡淡地嘆瞭口氣:“你這麼早做什麼?”

羅宜寧勉強地笑瞭笑:“來給你送些早點,一會兒你怕來不及吃。”大年三十往來的人太多瞭。她說著就打開瞭食盒,從裡面拿出一碟紅棗雲片糕,一碟芙蓉卷,一碗切絲拌蔥油的醬菜絲,一碟切片的鴨肉鹵。還有就是菌菇羊肉的餃子。

別的還好,隻是冷瞭些而已,那餃子卻是真的糊瞭不能再吃瞭。

羅慎遠看瞭就問:“你在外面等瞭多久?”

羅宜寧說:“……也沒有很久。不過餃子是不能吃瞭,都成這樣瞭。”太難看瞭,那薄薄的皮爛瞭,蔥花浮著。但是大過年的,就該吃餃子吧。他又好久不說話,宜寧就說,“你若是不想吃,我就端回去瞭罷。”

他阻止瞭她的手,按下瞭她。自己拿瞭瓷勺嘗瞭兩口。嘴巴裡其實沒有滋味,但應該是好吃的吧,他沒有表情地放下瓷勺。

“我不太常做餃子。”羅宜寧看他的臉色很淡,就說,“你若是覺得不好吃,下次做別的吧。”

他諷刺般地低笑:“不常做餃子,那你常做什麼?——或者我該問,陸嘉學喜歡吃什麼?”

羅宜寧僵硬地坐在原地,實則她知道,這是來討他的寬容的。她的過去不能抹掉,她心裡總存著這樣的幻想,隻要她略低頭些,他不會給她太大的難堪。如今他卻揪著個由頭就發作,她竟然就這麼默默地忍下瞭。羅宜寧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能忍,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

自尊是最沒用,卻又是最有用的東西。窗戶半開著,吹進來的風直撲她的臉,一會兒就覺得僵冷瞭。跟外頭的冰雪似的。

“他喜歡吃面,那種細的大碗面。”羅宜寧就說,“加兩勺羊肉湯就夠瞭,他很喜歡。但我不經常給他做,他這個人又慣矯情的,若不是我做又不肯吃——好玩吧!你即便不接受,這些事也已經存在瞭。我也沒有辦法說它們不存在。”

隱約知道昨晚他是因為那句和離而生氣,羅宜寧沒有再提。

羅慎遠沉默:“竟然記得這般清楚。”他略靠近瞭些,語氣犀利又似嘲諷,“昨晚你提要我休妻,是不是打算著我休瞭你,你就回頭去找他瞭?做好瞭打算瞭——要送上門去瞭?”

羅宜寧聽瞭他的話,氣得渾身發顫:“羅慎遠!我要是真的還喜歡他。跟他在大同、在金陵,哪裡過不下去。非要回來!”

她笑得如悲鳴:“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就是隨遇而安。何苦從大同逃跑!那年冬天我被帶回來還看到你瞭。我撲過去想叫你,但你就這麼越走越遠。我有什麼辦法!我生產的時候難產,你不在我身邊,我心裡念著的全是你……我那時候還以為,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瞭!見不到孩子長大瞭,看不到你抱他的樣子……你知道我又怎麼難過的嗎?你現在難道是想逼我回去找他嗎!”

是啊,死瞭就什麼都沒有瞭。她怎麼不怕死啊。拼盡瞭力氣想要活下來,活下來。

活下來幹什麼,早二三十年她就該死瞭!

還活著,不過就是因為要遇到他。要遇到羅慎遠,兩個人之間他有個需要她來完整的地方,而她也是。她這樣越想就越難受。仿佛自己一切值得珍惜的東西,在他眼裡都棄之如敝履瞭!

羅慎遠看著羅宜寧嘶啞著喊都哭瞭,眼淚不停地流。斷瞭線的珠子一般,吧嗒吧嗒,絡繹不絕。

她一向是很能哭的!

羅慎遠剛才聽她說話幾乎就是怒火攻心,心裡全是妒忌,說出來的也就是氣話!她真是不會說話。所以他聽瞭怎麼能不生氣!

“你要回去找他嗎?”羅慎遠說著站起身,好像不關心她瞭,從床邊拿起瞭發冠,“你要敢去,現在就去吧!”

羅宜寧真的被他的話給氣到瞭,她擦瞭把眼淚。他簡直就是渾身長滿瞭刺,根本無法溝通!

她一刻也不想在他房裡呆下去瞭,等他再冷靜一些再說吧。現在隻會越說越氣。羅宜寧連食盒都不要瞭,什麼都不要瞭,立刻就要走。

羅慎遠看到她被自己說動瞭要走。以為她真的想離府,立刻反手一把抓住瞭她的手腕。冷笑道:“怎麼?你還真的要去瞭?”

“我不想跟你說話!你放手吧!”羅宜寧拼命扯回她的手。

“果然是踩到你的痛處瞭。”他捏著羅宜寧的手將她提起來,抵到瞭墻角上。用自己壓著她,像個堅固密不透風的囚牢一般,“我告訴你,別說你跟陸嘉學做瞭幾年夫妻。就算你現在還是他的妻子,我也不會放你走!”

她哭得渾身都在抽,卻叫他捏著手,阻擋不瞭鋪面而來的熱氣和凌厲。羅宜寧幹脆一口就咬上去瞭,咬住瞭他的肩膀。他還不放,就咬得更用力。

他紋絲未動,瞧著她冷哼一聲:“你這點力氣就想把我咬痛瞭。你給我說清楚——還敢不敢走瞭!”

不痛嗎?咬中瞭筋骨,羅宜寧自己都知道肯定是很痛的。否則怎麼他提著她的手也更用力瞭。

羅慎遠用力得她也痛,兩個人都痛。她皮肉嬌嫩,最後痛得忍不住:“不——我才不會走,你休息讓我走!我要纏著你一輩子!”

也許她就是需要這樣死死纏著他,把他纏死為止!

話音剛落,羅慎遠就一陣錯愕,隨後他的力道才松懈瞭下來。羅宜寧癱軟在他堅實的懷抱裡,突然摟著他的脖子劫後餘生般的哭起來,比剛才還哭得厲害。

羅慎遠知道剛才折磨她得厲害,不然怎麼會這麼崩潰,他像抱孩子一樣將她抱起來,拍她的背,嘆息道:“好瞭,別哭瞭。”

那嚴肅的逼迫終於稍微溫和瞭下來。

羅宜寧靠著他的胸膛,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他的手臂還摟著她……好像,沒有再生氣瞭?

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不生氣瞭,惶恐。幹脆坐直瞭身體吻著他的下巴,然後是嘴唇。他的口齒緊閉著,片刻又因此而開瞭。她就纏瞭進去,像小狗般的吮-吸著,遇到自己喜歡的地方就舔舔。

羅慎遠看她亂拱,幹脆靠著床護著她。羅宜寧還得寸進尺地爬到他身上來,在脖頸間親他。說實話,反而更像小狗瞭,濕熱的拱著他,更像乳狗在找吃的。羅慎遠被她拱得癢癢的,反而笑瞭:“羅宜寧,我沒有生氣瞭……”

羅宜寧離得遠瞭些,疑惑地看著他。剛才還這麼凌厲,說不生氣就不氣瞭。

也是,要是他還在生氣,剛才親他就應該推開她瞭。

“昨夜你……”氣成那樣,天崩地裂的。滿屋的狼藉。

羅慎遠承認,他的確是被她逼到極致而喊出來的話所取悅瞭。

羅慎遠深深吸瞭口氣:“是不太理智,說實話,我現在還是很嫉妒。”他緩緩地摸她的頭,踟躕瞭一下,卻很篤定地說,“但你喜歡的是我。”

不然她的性子,被逼到極致早就遠遠逃瞭。怎麼還會來找他,怎麼還會這麼倔強地與他互刺。她說要一輩子纏著他……

纏得越緊越好,就這麼纏著。最好是能長在他身上。

那種焦躁被奇異地撫平,甚至連嫉妒都輕瞭許多。

“……你剛才說要纏我一輩子?”他低頭問她,眉眼平和多瞭,還帶瞭一絲調侃的笑意。“真的?”

羅宜寧知道自己喊瞭什麼,但現在讓她說是絕對說不出口瞭。何況總覺得他因此而得意瞭。羅宜寧翻身從他身上起來。想報復他一句,“我不記得瞭。”

他單手就把她拉下來,讓她跌落在自己身上。然後他親自覆上她的嘴唇,他的吻技比羅宜寧好多瞭,怎麼練的且不管他的。總之就是靈活滑膩,然後羅宜寧就完全地癱軟瞭下來。仿佛一切的壓抑情緒都因此而爆發出來瞭,兩個人都糾纏在一起。他的書房裡沒得地龍取暖,宜寧衣服一解,自然就往溫暖的地方——他的身上鉆。

羅慎遠倒吸冷氣,被她刺激得太陽穴突突地跳。把她拉下來些,捏著大腿控制著。

他停瞭片刻,對外面的人吩咐:“去父親那裡傳話,說我晚點再過去。”

隔著簾子應喏,那有點眼色的領頭小廝立刻讓人都退到院子裡站著。把清凈的地方都留給兩個人。

兩刻鐘的功夫過去瞭,她還緊緊地纏著他。他最後喘瞭口氣,將她摟在懷裡,用被褥緊緊地裹著她免得她冷瞭。

羅宜寧還記得剛才的爭吵。她問:“你當真不介意瞭?當年我對你好……”

羅慎遠聽瞭沉默後說:“你覺得我在乎那個嗎?”他緩緩地說,“我可以告訴你,你一直利用我也沒有什麼關系。我其實並不在意,隻要……你覺得我可以利用。”他覺得自己很可悲,隻要她在身邊,利用又有什麼關系呢。

羅宜寧緊緊地摟著他靠著他。她明白他一貫的卑微,在兩人之中其實他才是卑微的那個,恐懼她的離開,因為從小到大沒有別的人對他真心好瞭。她因此而心酸心疼,並慶幸是她先來找瞭他。羅慎遠一個人悶想有的沒的,肯定比她還要痛苦百倍。

因為他才患得患失,沒有退路。

羅慎遠抱著她坐起來,他穿瞭褻褲的,長腿就這麼擱在床邊。看著她帶過來的糕點,手指撫著她的頭發。“宜寧,你記得雲片糕嗎?”

羅宜寧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那次我給祖母拿去的糕點,祖母讓我帶走,你說你想吃。”他的語氣靜靜的,“其實那時候我就在外頭聽著瞭,祖母不高興你留下糕點……你強撐著吃瞭許多,最後吃不下瞭。”

正說著,他已經掂起雲片糕放到她嘴邊:“現在再嘗嘗?”

羅宜寧才想起他說的是什麼事,那時候她就是於心不忍而已。宜寧張口把雲片糕吃下瞭。羅慎遠就問她:“好吃嗎?”

宜寧還沒有答,他反而低下頭又吻住她。那甜膩的味道反而很美妙,兩人又興起瞭。他緊緊的抵著她,第二次瘋瞭般的要她,羅宜寧低聲呻-吟著,他捏著那把軟腰,恨不得揉進骨血裡。羅宜寧覺得第二次又長又急又痛,久久不結束,忍不住開始求饒,他也不放過她。

就這樣纏著,她說過的,要纏著一輩子的!既然說瞭就要遵守諾言,她要有這個覺悟!

羅慎遠心裡想得有點狠厲瞭。

反正這一輩子,她不纏著他,他也要鎖著她!

兩人最後赴正房的時候,已經快要午時瞭。

林海如昨夜聽說兩人不和,今正午一看宜寧腳步虛浮,還要羅慎遠扶著才行。忍不住挑眉,嘖,小年輕啊!

羅慎遠送她到瞭林海如這裡,還要去和羅成章談論事情。就跟林海如告辭瞭先走一步。叮囑羅宜寧:“……別亂走,就在母親這裡,我晚上來接你。”羅宜寧應付著送他離開瞭。

林海如拉著宜寧,欲言又止:“你得勸他節制啊,你這憔悴的……他仗著是你三哥就要你聽他的。你又是個沒有主意的,從小聽他的意思做事。”

羅宜寧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您別說瞭,我都知道。”

“知道什麼,他比你大得多,他該懂這個道理。”林海如想勸,又不敢去羅慎遠面前說,心戚戚的憂愁。又與她同病相憐一般哀嘆,“算瞭,我也不敢反駁他的意思。傢裡什麼田莊地產的清賬我做瞭,每個月他還要過一遍帳,這不是不信我的能力嗎!”

羅宜寧聽瞭就笑,說道:“這倒是無妨,您要是覺得做賬煩,以後給我過帳吧,他也不敢為難我。”

羅宜寧心裡松瞭口氣,他應該不再介意瞭吧。其實他介意的根本不是陸嘉學,而是她的態度。

他也從來沒想過會不要她,就連最氣的時候,都沒有過。

書房裡的那場纏綿,她其實是無比安心的。

羅慎遠去羅成章的書房,大房羅懷遠、羅山遠二人也在,羅慎遠進去瞭,也沒有讓兩人坐下,而是自己喝茶。

兩人的臉色皆慢慢地白起來,也不知道哪裡惹瞭羅慎遠。

兩人卻根本不敢發作,開玩笑,跟羅慎遠面前耍什麼都是班門弄斧。

等瞭好久,直到羅懷遠忍不住瞭,上前拱手詢問:“三……”羅慎遠一眼看過來,他心裡一個激靈,立刻改口,“閣老,二弟觀政五年,今年要外放做山陰縣令瞭,隻是山陰那個地方……雁門咽口之處,如今都未恢復生氣。二弟任山陰縣令怕十年都難以出頭。”

“他觀政期間未有大成就,也非二甲出身,有好職位是不可能的。”羅慎遠淡淡說。

羅懷遠不明白為什麼碰壁,本來是父親和他說得好好的。他不敢多問,看到有羅慎遠的下屬進來,帶著弟弟先出去瞭。

羅山遠一臉焦急:“大哥,我若是真的去瞭山陰……”

羅懷遠搖頭讓他閉嘴,從袖中掏出一張三十兩的銀票,走到外面守著的林永面前,笑著遞給瞭他:“林頭…”

林永推開瞭,也是神秘一笑:“大少爺,小的受不起您的銀子。您得好好想想——究竟什麼惹到瞭大人,大人最在乎什麼東西。大少爺是聰明人,這傢宅妯娌之間什麼最重要,小的就不多說瞭。”

羅山遠見林永又不收銀子,臉色更沉。等大哥走過來,他問:“你說究竟什麼惹瞭他——”

“你說為什麼,”羅懷遠聯系羅慎遠突然態度的變化,再想想林永那幾句話,就低聲道,“回去好好問問你那老婆再說!你沒聽到林永提瞭妯娌嗎?”

羅山遠突然想到這幾天,小周氏不停地在他耳邊說羅宜寧的那些話,破鞋,一女二夫的。他隻當瞭閑談聽,豈不是……傳到瞭羅慎遠的耳朵裡?他想到這裡嚇得一激靈,若是因此惹瞭羅慎遠,他以後的仕途還有得盼頭嗎!

婦人就是靠不住,愛亂嚼舌根。

羅山遠一想到自己要在那山陰那地界裡挨十年,渾身都冒著火氣。大步就往傢裡去。

小周氏剛從婆婆那裡回來,給婆婆捏瞭半天的手腿,婆婆偏心著女兒,但這些媳婦是可勁兒使喚糟蹋的。她這躲懶溜瞭出來,懶得伺候。

她看到丈夫突然回來瞭,心裡還欣喜著。羅山遠這幾日一直歇在她這兒,叫她將那兩個新抬的姨娘捏得死死的,昨晚又是溫存,現在她正得意著。她迎瞭上去:“二少爺,您可是回來瞭!怎麼瞭,山陰那事羅慎遠怎麼說?”

羅山遠看到她那張臉,又聽到她提起山陰,火氣一陣冒。揚手一巴掌就打瞭過去,小周氏沒穩住,被他扇得退瞭好幾步。啊的一聲捂住瞭臉。半天沒明白是怎麼的,大過年的,他說打人就打人!

她手抖瞭半天,不可置信瞭顫抖喊瞭一聲:“爺……?”

羅山遠冷冷地道:“閉嘴!你一會兒給我提東西去給三太太賠禮道歉,知道嗎!亂嚼舌根,你這賤人要害死我!”

小周氏哭畫瞭精致的妝容:“爺,我哪兒做得不好瞭……”

“你還說!你是不是說羅宜寧的胡話來著——她也是你能說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羅山遠大喘氣,叫嬤嬤過來給小周氏選禮品,提著去給羅宜寧道歉去。

《首輔養成手冊(錦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