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直接一刀

一份報紙出現瞭印刷錯誤,會給所有人都帶來無盡的樂趣,但蒙提和德魯小姐除外。報紙的標題宣佈瞭“德魯小姐的‘金融’[6]給她舉辦的盛大舞會”,而“富人傢的小兒子們”則好奇蒙提為何沒有看到其中的笑點。

“他受的打擊太大,結果除瞭那位女士,他什麼也看不見。”一天晚上,當“富人傢的小兒子們”像過去那樣聚在一起共進晚餐時,哈裡森說。

“一向如此,”達觀的佈拉格登評論道,“當你愛上某人時,你的幽默感也沒瞭。如果戀人們還沒有全心全意地去愛,那麼他們就不可能做這麼荒唐的事情。”

“好吧,可假如蒙提·佈魯斯特仍愛著德魯小姐,那他表達愛的水平就太差瞭。”“薩博威”·史密斯的話出人意料。每個人都想到瞭這一點,但誰都沒有勇氣說出來。自德米勒舉辦晚宴以來,佈魯斯特在這個問題上保持瞭沉默。這種沉默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

“也許那隻是戀人間的爭吵。”佈拉格登說。就在此時,佈魯斯特進來瞭,佈拉格登住瞭口,他們在桌子旁坐瞭下來。

晚餐還沒結束,他們就知道瞭那場即將舉行的舞會很多令人吃驚的細節。蒙提沒說它是為德魯小姐舉辦的,他壓根兒沒提她的名字。“富人傢的小兒子們”天生就有想象力,一向不按規矩出牌,但當蒙提講述他的計劃時,就連他們也無法完全認可。

“諾珀”·哈裡森鄭重地表示,舞會將讓佈魯斯特至少花費12.5萬美元。“富人傢的小兒子們”面面相覷,而佈魯斯特的無動於衷本身就表明他對他朋友的庸俗很是不屑。“好傢夥,‘諾珀’,”他補充說,“你連自己舉行婚禮時戴多少錢的手套也會想半天。”

這樣的挖苦讓哈裡森感到氣憤。“蒙提,不客氣地說,和這相比,把你的百萬錢財塞到每個人的喉嚨裡要庸俗得多。”

“嗨,我註意到瞭,”佈魯斯特反駁道,“他們吞下瞭它,就好像它是巧克力。”

佩廷吉爾打斷瞭他們。他誇張地說:“我的朋友和先生們!”

“這都哪兒跟哪兒呀!”凡·溫克爾若無其事地說。

但是,佩廷吉爾控制瞭局面。“請允許我給你們看看小夥子克羅伊斯[7],現存的僅有的一個。他的彈子是1美元的硬幣,他的風箏是用50美元的紙幣做的。他按照紐堡[8]的方式吃利息票券,他的香檳酒是化成水的10美元金幣。先生們,當他花1.3萬美元買花時,你們要是能看著他,就看著他!”

“還花瞭2.9萬美元請瞭個維也納管弦樂團!”佈拉格登補充說,“可他們仍堅持少說為妙。”

“還有三名歌手分1.2萬美元!這絕對是犯罪,”凡·溫克爾喊道,“他們在德國唱瞭一個月,才掙瞭這個數的一半。”

“要供六百名客人吃喝,至少要花4萬美元。”“諾珀”悲嘆道。

“城裡沒有六百個客人,”“薩博威”·史密斯哀嘆道,“那種壯觀的場面都浪費在瞭兩百個你想都想不到的人身上瞭。”

“你們這些人真是瞎操心,”佈魯斯特打瞭個哈欠,擺出一副不勝其煩的樣子,“我隻需要你們來參加舞會,假裝你們在度過你們人生中最美妙的時刻。不瞞你們說,我寧可在哈伊勒店裡喝冰激凌蘇打水,也不願意舉辦這種東西。可是……”

“那正是我們想知道的,可是什麼?”“薩博威”一邊說,一邊急切地把身體向前傾瞭傾。

“可是,”蒙提接著說,“我現在已經欲罷不能瞭,說舉辦舞會就得舉辦舞會。”

雖然如此,樂觀的佈魯斯特仍沒有勇氣把這些別出心裁的奢靡行為告訴佩吉。為瞭滿足她的好奇心,他不動聲色地告訴她,他花的錢比他預計的少多瞭。他笑著說,她聽來的小道消息是假的,報紙上的報道誇大得太離譜瞭。在他具有說服力的主張面前,那個女孩兒焦慮的眼神消失瞭。

“我肯定像個傻瓜,”有一次,蒙提做完瞭一番令人傷腦筋的解釋,準備離開時,他嘆息著說,“可等到一年結束,我真的窮瞭,她會怎麼想我呢?”他很想向佩吉吐露實情,把他瘋狂追求貧窮的競賽和盤托出。

為舞會做的準備平穩地推進著。在乏味的冬天裡,這會給生活帶來一些樂趣。那將是一場西班牙化裝舞會。人們在茶餘飯後說起來,都說它是意外之喜。雖然人們免不瞭諷刺蒙提的奢侈,但那種阿拉丁般的娛樂光芒四射、魅力難掩。人們雖然表面上不贊成,私下卻很佩服那個男人超凡的勇氣,對他選擇的瘋狂事業,幾乎沒有誰不願意推波助瀾。和他一起走到懸崖邊上太容易瞭,至於跳崖,就讓他自己來吧!他並沒有受到直接批評,因為他用工作讓哈裡森閉瞭嘴,用機會讓佩廷吉爾啞口無言。那幾乎沒有讓他感到煩惱,因為他忙著記錄使他的總賬的贏利方大大膨脹的項目。盡管股市拖瞭他的後腿,但舞會肯定會讓他在比賽中再次大幅度領先。“富人傢的小兒子們”也摩拳擦掌,幫著佩廷吉爾做準備工作。佈魯斯特發現他們非常多餘,因為他們的看法從來沒有一致過,每個人都想落實自己的建議。但讓佈魯斯特感到懊惱的是,在遏制他的奢侈上,他們的想法倒挺一致的。

“如果我們不制止他,他會送別人汽車和珍珠鏈,”在蒙提下令整晚都給客人提供一種年份香檳後,“薩博威”·史密斯說,“如果你願意,就先給他們喝兩杯,然後就算在剩下的時間裡給他們喝蘋果汁,他們也不介意。”

“蒙提真的是瘋瞭,”佈拉格登隨聲附和,“驕奢已經開始影響到他瞭。”

驕奢的確開始影響佈魯斯特瞭。工作和焦慮顯然影響瞭他的健康。他的臉色不好,眼睛開始喪失神采,做起事來沒精打采。雖然他努力掩飾,也沒逃過他的朋友的眼睛。他偶爾還會發燒。他承認,他感覺不太好。

“肯定哪裡出問題瞭,”他悲傷地說,“我的整個系統好像都要失調瞭。”

準備工作突然受到瞭嚴重阻礙,就在舞會原定日期的兩天前,一切都停止瞭。操辦人員陷入瞭混亂和驚慌失措,蒙提·佈魯斯特病瞭,病得還不輕。

醫生說他得瞭闌尾炎,需要馬上動手術。

“謝天謝地,挺時尚的,”蒙提笑著說,顯得無所畏懼,“如果是腮腺炎,或者報紙上說‘由於罹患百日咳,佈魯斯特先生沒有參加他舉辦的晚會’,那就太搞笑瞭。”

“你不打算說‘舞會取消瞭’,肯定的。”哈裡森說。他真的有點兒擔心瞭。

“絕不,‘諾珀’,”蒙提說,“我一直盼著這個。你們這幫傢夥去握手,我待在傢裡。”

當蒙提宣佈這一消息時,“富人傢的小兒子們”立即舉行瞭緊急會議。他們一致同意收回請柬、宣佈舞會取消。蒙提剛開始還固執己見,直到有人建議他把舞會推遲到病愈之後舉辦,他才終於答應瞭。舉辦兩次舞會能使費用翻倍,他不能對這樣的機會視而不見。

“那就把它取消好瞭,但要說這隻是推遲舉辦。”

人們跑前跑後,取消合同,收回請柬,結清賬目,並以最忠誠的努力、最大可能地減少損失。哈裡森和他的夥伴非常擔心佈魯斯特的生命,但他成功地在幾個小時的寬限期裡上演瞭奇跡。加德納表現出瞭罕見的先見之明,看到在維也納管弦樂團方面將遭受純粹損失時,他提議在全國各地舉辦為期幾周的音樂會。蒙提病情嚴重顧不過來,授權加德納隻要看著可行,就可以實施那一計劃。

蒙提比他的圈子裡的任何人都無畏、淡定。對他來說,闌尾炎似乎就像疫苗接種那樣不可避免。

“闌尾炎將成為生命之書中的一個重要特色。”他一度對佩吉·格雷說。

他拒絕去醫院,卻可憐巴巴地懇求人們把他送到格雷夫人傢的老房間裡。

作為一個不快樂、孤獨的病人,他渴望那些似乎是他生命一部分的人來照料、陪伴他。洛特羅斯醫生讓她們把一間小臥室改造成瞭標準的手術室。蒙提覺得,如果命運剝奪他幾個星期花錢的權利,那他至少要在治病上盡可能燒錢。這樣一想,他倒是挺滿足的。幾位著名的外科醫生針對他的病情舉行瞭會診,但他堅持己見,指定洛特羅斯醫生和一個“富人傢的小兒子”充當他的傢庭外科醫生。蒙提忍受瞭可怕的疼痛和折磨,順從地接受瞭唯一能救他的命的手術。手術之後是與疼痛做鬥爭,接著是勝利的希望,繼之以安靜的康復期。他曾經在這個房間裡做過男孩子的夢、經受過男孩子的悲傷,而現在,他在此與死神抗爭,逐漸走出瞭疲乏的迷霧。他發現活過來比他想的要難,生命的負擔似乎太沉重瞭。訓練有素的護士發現,要喚醒他的雄心,某種強效的興奮劑比藥物更管用。她們最後在佩吉身上找到瞭它。

“小不點兒,”佩吉第一次得到允許來探望他時,他兩眼放光地說,“你知道嗎?在經歷瞭這一切後,這個破世界也沒那麼糟糕瞭。有時候我躺在這裡,它看上去是扭曲、反常的,可有些東西能把它拉直。今天我覺得就好像我在它裡面占據著一席之地,就好像我能與某些東西抗爭並戰勝它們。你怎麼看,佩吉?你覺得我能幹某種事情嗎?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我說的是某種別人根本做不瞭的事情。”

但是,佩吉是不會讓他說下去的。對她來說,他這種因為遭受折磨而變得和緩的情緒太令人傷感瞭。她撫慰他、鼓勵他,用她涼涼的手觸摸他。然後,她離開他,讓他去思考、冥想、做夢。

過瞭很多天,他騷動的頭腦才轉到瞭錢的問題上。他突然發現自己希望醫生能多收一些費用。當洛特羅斯顯然有些苦惱地通知他,總額將達到3000美元時,他幾乎要舊病復發瞭。

“手術的附加費用是多少?”蒙提問。他不願意接受這樣不合理的照顧。

“那3000美元裡已經包含瞭附加費用,”洛特羅斯說,“他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幫助壓低費用也是職業規矩。”

佈魯斯特又在格雷夫人的傢裡待瞭幾天。那種靜謐讓他感到快樂,佩吉在場的吸引力讓他感到平靜,大大落後的日常支出賬目讓他感到滿足。他的朋友擔憂他的病情,到傢裡來探望他,讓他得到瞭些安慰。他喪失的自尊心又回來瞭一些。醫生們最後斷定他最好到佛羅裡達療養,並建議他至少在那個溫暖的地方待一個月。他欣然接受瞭這一提議,但他把主動權掌握在瞭自己手裡,命令總經理哈裡森租一個地方,並堅決表示,他需要佩吉和格雷夫人的陪伴。

“我多久能回來工作,醫生?”就在專列運送他們到南方的前一天,蒙提詢問道。他逐漸發現瞭這種強制賦閑不利的一面。他的血又燒瞭起來,渴望回到那種揮霍無度的狀態。

“工作?”醫生笑瞭,“請問,你是做什麼的?”

“讓其他人致富。”佈魯斯特嚴肅地回答說。

“好瞭,你難道對你為我做的事情不滿意嗎?如果你那個樣子行善,那你肯定還病得不輕。註意點兒,你可能需要五六個星期才能康復。”

當洛特羅斯離去時,哈裡森進來瞭。佩吉從窗戶邊上沖他笑瞭笑。她一直在讀一本小說。那本小說太囉唆瞭,不打斷它還真不行。

“喂,我打算舉辦的舞會現在成什麼樣瞭?”蒙提問道。他的眼神有些不安。

“嗨,我們把它取消瞭。”“諾珀”吃驚地說。

“你不記得瞭,蒙提?”佩吉一邊問,一邊迅速抬起頭。她擔心他的腦子不太好使瞭。

“我當然知道我們沒舉辦它,可你們把它定到瞭哪個日子?”

“我們根本沒有推遲,”“諾珀”說,“我們怎麼能那樣幹呢?我們不知道是否……我的意思是,做那樣的事情不太對頭。”

“我明白。好瞭,那個管弦樂團,那些花,所有那些東西,怎樣瞭?”

“那個管弦樂團在國內各地遊蕩,埋怨自己,埋怨別的每一個人,快把可憐的加德納趕到精神病院裡瞭。那些花早就謝瞭。”

“好瞭,‘諾珀’,我們將聚在一起,盡量在四旬齋戒節把那場舞會給辦瞭。我覺得,到瞭那時候,我的身體會康復的。”

佩吉以懇求的眼神看著哈裡森,希望得到他的指點,但對他來說,似乎少說為佳。哈裡森離開時一直在想,疾病是不是讓蒙提完全喪失瞭理性。

《佈魯斯特的百萬橫財(西虹市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