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1:魔術師 第6章 萬千將軍一兵丁

三年前跟隨全傢一起移民加拿大的丘槿回國來瞭,她是向來有著“濱海經濟管理學校2004屆第一美女”名號的風雲人物。一堆許久沒有碰面的中專同學借機在一傢自助餐廳相聚。沈櫻在滕小小三番五次的軟磨硬纏下才應承前往,穿著CHANEL亞麻色系小上裝、挎著LV包包、噴著Dior香水、戴著Tiffany小鉆戒,由內臟一直武裝到腳跟,嚴陣以待迎接一場近身肉搏戰。

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就業後的同學會演變成變相的“個人事業愛情生活水準乃至興趣愛好PK大會”,同小學初中考試排名的競賽精神相似,既有人想炫耀自己的成績,也有人因為實力不濟而不得不作弊。

深知其內在精髓的沈櫻有備而來,而滕小小則是毫無心機、喜悅歡騰著前往。被眾人用來當精神墊背的往往就是這樣善良的傻瓜。

“呦~~~~~俊麟你現在混得好呀,聽說你爸把你弄進煙草集團啦?下次哥們兒買煙就找你嘍!”

“哪有你好啊,你畢業時不就進海關瞭麼?多實惠多肥的美差啊……”

“各位哥哥,你們都得瑟,小弟現在申銀萬國證券,以後炒股炒匯率找我,這是新名片——”

“莉莉,你還在和我們學校那個老師談戀愛啊?愛情長跑第三年瞭吧?”

“早換人瞭,還是我媽說得對,找男人還是要有點兒經濟實力的。現在的男朋友自己開廣告公司啦……”

“誒,小小啊,你的工作怎麼樣啊?你傢裡條件不好,還有個在念書的弟弟,爸媽都指望你養傢吧?”

“嗯,爸媽收入是少一點兒,不過靠我養傢也還不至於啦。我剛進一傢新公司擔任秘書。公司是做國際貿易的,規模雖然小一點兒,老板也很嚴格,工作忙得不得瞭,但我相信一定會有前景的……”

“嘖嘖嘖嘖,女生幹嗎那麼費力打拼啦?應該趁青春年少多談戀愛,擦亮眼睛找一個有實力的男人,富二代也不錯啊,有錢又有閑。我現在交往的那個男孩,傢裡就是做國際貿易生意的,他爸爸在英國也有公司呢!”

“美樺你就炫吧啊,我們知道你夜夜笙歌,每天不到凌晨2點不著傢,上班老是遲到和請假……”

“啊呀,那種每個月才4000塊錢的工作,隨便混混就好瞭嘛,那點兒薪水,我買好一雙靴子,再想買件大衣都不夠……”

小小無語瞭,笑容也有點兒僵住瞭。為什麼人和人的命就是這樣不同呢?自己拼死拼活……

“美樺你是說你腳上這雙靴子麼?Salvatore Ferragamo的佈藝靴3000塊是差不多可以買到瞭,我這雙皮革質地的就要貴一點兒,890歐元,有人去歐洲出差買回來送我的,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下雨天當套鞋隨便穿穿吧。”沈櫻捏瞭捏小小冰涼的手,笑盈盈地道,順便蹺瞭一下二郎腿,讓那雙過膝靴在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

所以沒人喜歡問沈櫻近況。如果再有人愚蠢到去追問:“是不是你男朋友送你的生日禮物啊?”一定會得到沈櫻閃爍著長睫毛貌似惘然的反問:“男朋友?早呢,還輪不上他。將就替補著看吧……你生日時,男朋友就隻送你一雙靴子麼?快別鬧瞭……”去主動爭取這種羞辱就太沒意思瞭。

“第一美女”丘槿適時出現,眾人如釋重負,拍著心口爆發出熱烈歡迎聲。看人傢素顏朝天,身上套的是樣式純樸到幾近男式的黑色滑雪羽絨服,一脫下來就是單薄的加拿大雜牌綠色衛衣,怎麼看都不會超過200塊人民幣,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品牌痕跡。沒有品牌,卻有王牌。丘槿手邊還挎著個身高一米九的年輕外國美男,大大方方地介紹道:“我未婚夫邁克,這些都是我同學,問大傢好——”

“大……架……豪……”可愛又聽話的邁克滑稽地朝眾人拱手作揖,說話居然帶廣東腔。

“啊,丘槿你訂婚瞭呀?!什麼時候的事情啊?”眾女生一起笑鬧著尖叫起來。

“三個月前。邁克在斯坦福大學讀法律系,等畢業就結婚。本來他傢在邁阿密海岸有房子,但邁克想創業,會定居曼哈頓吧。生活水準高得要死,空氣質量又差……啊,這是給大傢的飾品、化妝品、巧克力和香煙……今天我買單,謝謝你們專程出來為我辦聚會,見到你們我可高興死瞭……”口吻自然,毫無誇耀之意。

除沈櫻以外,男生女生都感謝和贊美起丘槿來。所謂比較競爭,所謂羨慕嫉妒恨,都是越近在咫尺越激越強烈,對同自己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的,就無法羅列到對手行列瞭。人跟人的命真是不一樣。

“啊~~~~~~~~!氣死我瞭!”沈櫻對著燈光璀璨的璞江喊叫。雨剛停,但三月的風還是陰冷,就算抽著煙也取不瞭暖,沈櫻扭頭問裹緊圍巾瑟瑟發抖的滕小小:“你就不生氣麼?!長得美瞭不起啊?!套住有錢人瞭不起啊?!訂婚瞭不起啊?!曼哈頓她個頭!顯擺個屁咧——”

“沈櫻,其實你隻想贏。”小小善解人意地勸慰道,“自己過自己的日子,管人傢那麼多幹嗎?”

“哼……總有一天——”沈櫻伸直臂膀,用夾著煙的手指遙指向披掛一身光華高聳入雲傲立璞江對岸的建築群,半是陰鬱半是發狠地道,“總有一天,我會贏給他們所有人看!”

“嗯,對!”小小笑著撲在欄桿上,同沈櫻肩並肩眺望璞江對岸繁華得不太真實的都市夜景,沈櫻身上總是有她所不具備的昂揚鬥志,很能激發小小內心的力量,“我一定要成為一個合格的秘書,協助路芒打拼……”

沈櫻轉過臉來鄙夷嫌棄地望著不開竅的小女奴,“……我真想把你投江浸豬籠,讓你腦袋清醒清醒……”

小小明白沈櫻的意思,浪擲寶貴短暫的青春去替老板搏命,個人感情卻交白卷,時光不會回來,錯過瞭桃花季,絕少概率會柳暗花明又一村,走向“剩鬥士”的征程比女孩自己預想的要迅捷得多。不是沒有人追,不是沒有人借著種種理由來接近,但問題是,始終沒有發現那種“對”的感覺。

因為聶傢梵。那個已經死去的、暗戀瞭六年的比自己年長十一歲的錚錚男子,在心裡留下瞭一個不可能被填平覆蓋和跨越的深深黑洞……年少時期單純和狂熱的迷戀、14歲的初吻、香煙的味道、系鞋帶的秀美手指、他燦爛如同春日艷陽的笑、他在公交車上替她抵擋洶湧人群的姿勢和懷抱……一切都因為她的詛咒他的死亡而凝固成一個無法被超越的唯一。

而那個長相酷似聶傢梵的段沖,他書寫在她手臂上的電話號碼,被抄寫在瞭那張立拍得合影相片的背後,仔細地夾放在隨身的錢包內側,每天都會悄悄翻出來看幾遍,但小小卻從來沒有勇氣撥打過。

害怕那是個無效的號碼。害怕他再次忘記她是誰。害怕印刻在照片和記憶裡的“我同聶傢梵並肩合影”的美好一幕會隨著現實交集而分析崩離。最關鍵的一點是——他是段沖,而不是聶傢梵。

就如同滕小小就是滕小小,而不是安冉。被錯當成替代品的感受,簡直太悲哀瞭。

就這樣吧,一個人靜靜地思念。

就當做是,獨自佇立在人間,向往著天國的一場超遠距離暗戀吧。

2010年是農歷上的無春年,立春明明很早,春天卻來得很晚,時值三月依然寒風朔朔,老天也總是陰沉著一張臭臉。周四上午大學沒課,路芒一聲不響出現在新裝修好開始辦公的公司現場,鬼魅一般從背後對小小陰冷道:“待會兒有人來應聘,趕快把小會議室整理一下。”

招聘?看來路芒還是打算解聘Benny?隻要一找到合適人選……但以路芒挑剔到吹毛求疵的眼光要求,嘉羽國際貿易公司如此濃縮的微型規模,要找到一個合適人選還未必是件容易的事。

“請問這裡是嘉羽國際貿易公司嗎?”伴隨著敲門聲,超嫵媚動人的一把女聲從門口處傳進來,讓人產生“志玲來瞭”的迷幻感覺。小小清瞭清喉嚨,直著嗓門答應瞭一聲,剛要迎出去,路芒卻已經越過她搶先朝門口走去,一邊甩下一道命令:“去樓下星巴克買兩杯咖啡。三分鐘內送到會議室。”

那你還擋我的路!當我可以從四樓窗口跳下去在三分鐘內買到兩杯咖啡一炮沖天地飛上來啊?!小小憤慨地想著,行動上卻不敢絲毫怠慢,抄起錢包小跑出門。狹路相逢的過道上,迎面看見路芒引著面試者一路走來。

小小瞪圓瞭眼,直愣愣地望向那位面試者。她的確不是林志玲,她比林志玲還美!

穿著高跟靴的她竟能與路芒比肩,一頭純黑齊肩發隨著步伐起落飄逸飛揚。散放著玉器般光澤的面龐上,斜斜飛起兩道柳葉樣的濃眉,眉下是雙夜貓般圓圓的杏仁眼,與人視線相碰撞時就變幻形狀彎出流動的弧形,仿佛波光蕩漾中飛躍起的一對海豚。既可說英姿妖嬈,也可說耀眼可愛。

這位小姐太美型瞭,簡直像是從高端時尚雜志裡走出來的模特兒。不,模特兒僅僅隻是衣服架子,外形銷魂蝕骨,眼神卻空洞無物。而這位小姐分明是內外兼修都抵達化境的極致美人兒。

小小啞口無言看得目不轉睛,同手同腳差點兒自己被自己絆倒。心裡懷疑這位小姐是不是跑錯應聘單位瞭,她該去演藝公司,而不是來嘉羽國際貿易。

“丁諾姐,真沒想到你會來應聘我的公司。快別拿我尋開心啦。我可受不瞭這個刺激。”向來神情凜冽的獸王路芒居然露出一絲笑容,好像陰霾瞭兩個禮拜的天空裂開一道縫隙灑下燦爛陽光。

“路總覺得我像是在尋開心的樣子麼?”丁諾眨眼笑笑,眼角眉梢海豚尾鰭般飛灑出一連串醉人漣漪。她動作優雅又帥氣地解開駝色大衣上的寬腰帶,路芒很有紳士風度地替她褪下大衣,遞給剛端送兩杯卡普基諾進來的滕小小。

小小接過大衣搭在胳膊上,把公司簡介業務目錄資料夾輕輕推送到路芒面前,還殷勤地幫忙把咖啡推移到丁諾右手邊位置,眼饞地窺看她那超模般美好到令人垂涎的身材。巧克力色肩帶連衣裙裝,墜滿瞭皮質帶釘長條飾物,樣式奇特得很。閃爍著玉般柔潤光澤、晶瑩剔透的胸在深切到小腹的深V領裡若隱若現。後來形容給沈櫻聽時,沈櫻咬牙切齒地道:“那是Miuccia設計的PRADA 2009年秋冬系最好看的一款裙裝!超難買到的!”

“滕小小!”路芒用中指關節敲桌面,小小抬眼望見老板的臉正是2010年秋冬系最經典的一款嚴峻表情,“你看得出她是個女的,對不對?”

“……對……”

“你還想談男朋友的對吧?”

“……我……”

“那就別看瞭,出去。把門關上。”

“丁諾姐,你在歐亞進出口貿易聯盟裡業績驚人,正是節節攀高的上升期,每周提成就達到五位數,為什麼突然跑來我這裡說什麼要應聘?嘉羽隻是個剛剛起步的小公司……”

“很久沒見你瞭,你長大瞭。”丁諾微笑著凝定眼神看眼前挺拔帥氣的路芒,目光從他短短的刺芒頭、孤傲的鼻梁、意志堅定的嘴角和下顎、寬闊肩膀撐起的挺括白襯衫……一路滑下去,一直掠到裹在牛仔褲裡的兩條長腿,毫不掩飾地表明自己的欣賞,“嗯嗯……確實是男子漢的樣子啦!”

路芒在她的掃視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收回腿,端坐好身體,想瞭想後關切地問道:“丁諾姐工作上沒碰到什麼麻煩吧?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盡管吩咐。”

丁諾揚瞭揚帥氣的眉,不由在心裡暗為路芒追加一分,他那隨時為女士效勞的騎士風范,並不受其年齡、經驗值和資產人脈多寡而自我削減,是真正對自己和未來充滿信心,腳踏實地的好品質男孩。丁諾比路芒年長三歲,丁諾媽媽同路芒媽媽是多年朋友,他們少年時期幾傢長輩時有相約聚會或旅遊,孩子們也都彼此相識,可算世交。雖丁傢僅是小中產階層,傢境背景同路傢相差懸殊,但獨女丁諾從小鋒芒畢露,處處拔尖,不僅美貌驚人,更憑個人之力在金融貿易上蓬勃發展,隻手撐天地給傢裡置下相當資產,伶俐作風令人咂舌,各傢長輩常交口盛贊這女兒養得比十個兒子更抵用。

“應聘是開玩笑的啦,其實是有事相求。請先看一下這張單子,我的一位客戶需要在六周內提取到以下生產原料,規格有些特殊,需要廠傢按要求再加工,但他們願意以高出市場價100美元/噸的價格收購。我手上的廠方剛好都忙不過來,無暇接單。你能幫姐姐找找看中小型廠傢嗎?這位客戶對我來說很重要,雖然訂單不大,但我真的不想讓他有任何失望啦……”

丁諾此行其實是受瞭路芒媽媽所托而來,她並不打算把實情告知路芒。在媽媽眼裡,就算兒子長到50歲也還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而丁諾判斷路芒是個自尊心超強、正逐漸增強自身能力、有遠大抱負的男人……最好不要讓他看出背後女人們的心意來,“從訂貨采購到報關送貨到一個主港和兩個非基本港,總共400噸,都拜托你幫姐姐搞定,可以麼?”

“……丁諾姐,我可以拒絕麼?”從頭到尾看完瞭訂單要求,路芒抬起臉來靜靜地道。

“怎麼瞭?”

“你不是來請我幫忙的,是來幫我忙的。我看得出來。我懂的。我媽找過你媽?”

“你可真能猜。”

“不是用猜的。我是從客戶所需要的原料數量和要求來推算的,丁諾姐絕對能在三周內就替他解決問題。這麼個大人情特地讓給我來做,收購價格又比市場價高出如此之多,真的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瞪圓的夜貓兒眼又變幻成兩尾歡躍而起的海豚。一年未見,路傢弟弟真成瞭令丁諾刮目相看的角色。少見的好男人。雖然還有點兒天真,但假以時日一定能成就一番不凡的事業。丁諾微睞瞭路芒一眼,目光瀲灩閃爍,“快別傻瞭,我出讓這麼個大人情來給你做,當然也是有條件的哦……”

難得周末無須加班,滕小小準時下班搭乘地鐵再轉公交車回傢。天氣格外晴朗,時間將近6點,落日的金色餘暉還揮灑在馬路和建築物上,沿途從車窗裡能望見桃花爛漫怒放的姿態,人行道上的無證攤販擺得琳瑯滿目,炸臭豆腐烤紅薯蛋炒飯的油膩香氣百味繁雜,路人摩肩接踵,勾勒出一個充滿瞭煙火氣的俗世人間。

車行將至岸善路站臺,遠遠就可望見一大幫穿著藏青鑲嵌淺煙灰肩帶校服的中學生在站臺旁買烤羊肉串,如若不看發型,簡直連男女都分辨不清。濱海市初中校服的難看是有目共睹的,不要說學生,連傢長都受不瞭。但穿統一校服可有效杜絕學生間對服飾的攀比,也算是給辛苦賺錢的傢長減壓瞭。

“哎呦呦,現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得瞭……嘖嘖嘖,你快看呀……”

“是站在廣告牌旁邊那兩個嗎?啊呀,不過十四五歲,怎麼做出這麼不要面孔的事情呢,而且大庭廣眾……”

擁擠顛簸的公交車裡兩位中年阿姨的議論聲引得小小瞇眼朝廣告牌的位置瞄去。

兩個初中生旁若無人地相互摟抱在接吻,而且看那交頸纏綿的架勢,還是標準的法式長吻。

小小驚愕地瞪大眼,嘴張得幾乎可以塞進去一隻拳頭瞭。

那對親熱小情人中男生一方不是別人,正是弟弟滕多多。

遊泳一樣揮開手臂撩開推擠上車的人群,兩腳騰空地掙紮瞭好一番,小小終於腳踏實地成功降落到站臺上,來不及整理扭皺的衣衫,徑直朝弟弟奔去,趁他吻得忘乎所以之際,劈手揪住他的耳朵拎起來,“多多!”

滕多多吃痛停嘴扭過臉來,看見姐姐羞怒變形的臉,還好,隻是姐姐,不是班主任教導主任校長也不是爸爸或媽媽,被抓現行的驚恐頓時消退瞭一大半,在女孩眼前丟面子的羞憤之火燃燒起來,掙開姐姐的手中氣十足地吼道:“幹嗎?!醜八怪我又不認識你,瘋女人有毛病神經病沒吃藥吃錯藥——”

小小氣得臉青一陣紫一陣,話也說不出來。旁邊那女孩倒很乖覺地甜甜叫道:“是姐姐!來學校開傢長會時我見過的。很漂亮哪,多多姐姐好……”就差像日本人那樣彎腰鞠躬瞭。

小小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該是答應一聲也回贊一句呢,還是板著臉毫不客氣地斥責回去。

多多已經扯直喉嚨嚷嚷起來:“幹嗎啦幹嗎啦,你自己以前讀小學時就同葉子懸手牽手回傢、初中時更是要好得不得瞭,同他分一碗銀耳棗子羹吃,你一口我一口的,不開心時你們倆不也是互相抱來抱去……”

“……我們很清白的!……”小小覺得自己的鼻血馬上要從耳朵裡激射出來瞭。什麼也不用解釋瞭,拎著現行犯回傢交付老娘處置吧。她剛一彈動手指,共同生活十五年知心知肺的弟弟就已經知道她要采用什麼招式,刷地側偏腦袋躲過,拽起女孩的手就亂穿紅燈朝馬路對面疾奔逃走。

小小正要拔步追趕,包裡的手機不失時機地狂響起來,那熟悉的特置鈴聲來自一個小小絕對不敢拒接的男人——路芒,“滕小小,我現在趕去機場的路上,買最快一個航班去青島。身份證忘記在學校宿舍抽屜裡瞭。你有鑰匙,即刻去取瞭送來機場。你若慢瞭一分鐘延誤我登機,我就殺掉你的頭。”

便宜瞭多多那小兔崽子,不過反正逃得過初一也逃不過十五。小小恨恨地跳到馬路中央攔出租,一邊沉痛而冷靜地想道:路總,近來你折磨我和對我撂狠話的尺度,實在是越來越大瞭……但你知不知道,這樣就絕對沒有實現的可能,所以也越來越沒有恫嚇力……

濱海市內共有兩個機場,幸好路芒追最近航班前往青島的鴻喬機場離市區還算近,小小使出瞭渾身解數,變換瞭各種交通工具,終於在晚上8點手持身份證出現在路芒面前,氣喘籲籲汗流浹背,慶幸自己任務達成。

但看路芒的臉色卻依然顯示黃燈甚至還在向紅燈偏轉。

小小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地問:“……機票買到瞭吧?……你不是說8點45分的航班麼?……我沒晚吧……”

路芒的臉更黑瞭,額角有大顆的汗滴滲透出來,嘴角也在微微抽搐。卻二話不說抽過小小手裡的身份證,旋轉身朝安檢口走去,隨身行李就隻有他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包。小小蹙眉站在原地觀察他走路的背影,奇怪路芒怎麼背駝得厲害,腳步也搖搖晃晃,一隻胳膊緊緊按壓著自己下腹,仿佛中過槍似的。小小不放心地追上去,仔細看瞭看老板的氣色,現在竟然面如金紙瞭!小小大吃一驚,他不是生氣!而是生病瞭吧!

“你等等,”小小壯著膽子拽住路芒,“你哪裡不舒服嗎?”

“就是肚子有點兒絞痛而已……待會兒就好瞭……快閃開……”

小小抓住路芒胳膊的手變強硬瞭,“連罵人都沒氣力瞭……先告訴我哪裡痛?”

“……”路芒臉上不耐煩和吃痛的表情互相交戰瞭一番,皺眉道,“這裡——”他指著自己的右下腹。

小小伸手探瞭探路芒的額頭,“你有點兒低燒誒……有沒有想要嘔吐的感覺?”

“沒有……”剛說完這句,路芒就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撲到旁邊扶墻幹嘔瞭一下,垂頭用怨恨的眼神望著小小,仿佛在說,“靠,你是巫女嗎?!”

小小搶過他手裡的電腦包、身份證和機票,頭一次反過來命令老板:“不能飛瞭。我懷疑你是急性闌尾炎。”

“不行,我必須去!你都不知道Benny那傢夥捅出多大的簍子來瞭,青島碼頭邊100噸的貨突然檢驗不合格,我得馬上飛過去解決問題,等我回來就叫他滾蛋!……好痛……闌尾炎麼,不要緊,等我去青島看醫生。”

“……雖然概率很低,但如果延誤診斷治療,闌尾炎也會引發嚴重並發癥,甚至死亡……”小小倒不是危言聳聽。弟弟多多一年前就曾割過盲腸,所以對於癥狀、治療和後果小小都很清楚。

“概率很低嘛……我命很硬的……而且說不定就隻是腸胃問題……喂快把東西還給我……江湖郎中……”路芒嘶啞著喉嚨叫嚷,聲音不斷微弱下去,最後成瞭耳語般的嘟囔和呢喃,無力地蜷縮在墻角。

而滕小小早已經一陣風似的滿場跑,去找機場地勤人員幫忙架路芒上出租瞭。

事實證明,一條身高一米八五威風凜凜的大漢,如果病倒的話,簡直比麻翻瞭的熊更沉重。

到瞭醫院急診室門口,多虧瞭好心的司機和小小一起跳下車,合兩人之力才把路芒從車裡拽出來,扛拖到大廳裡橫放在座位上。小小沖到窗口掛瞭急診,又去找護工要瞭臺帶滾輪的推床,把路芒架上去躺著。按她的經驗,闌尾炎這樣的小手術醫生是不可能屁顛屁顛跑到你跟前來噓寒問暖的,所有的化驗都要自己去跑。而看路芒現在徹底是一副陣亡掛掉的架勢,接下來就完全仰仗那四個鋼鐵小滾輪瞭。

床上沒有枕頭,小小就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塞進路芒腦袋後墊著,他的筆記本電腦死沉死沉的,卻不敢離手,掛號找醫生時全都提在手裡奔來奔去,怕醫院裡人多雜亂,路芒現在又呈現死機狀態,叫他看管太不保險,一個疏忽被人順手牽羊就完蛋瞭,裡面可全是公司報表數據和資料。

排隊等候的時間段裡,小小思緒如飛地在想該打電話給誰。按說該先報告傢長。但路芒老傢在北荊,父母也是全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地做飛人的,小小也沒有他父母的聯系方式。看著跟前癱倒在推床上呻吟不斷的獸王,有種“你也有今天,虎落平陽被我捏在手心裡隨便欺負……”的感覺。轉念一想覺得他還蠻可憐的,掏出餐巾紙幫他擦掉額角痛出來的豆大的汗滴,路芒勉強睜開眼睛,虛弱地朝她看瞭看,很死硬地呢喃道:“……江湖郎中……我要去青島……那單生意要崩盤……全是你害得我好慘……慘啊……”

“……好好好,我是罪人……”小小搖頭聳肩,一點兒都沒法同他計較瞭。

化驗報告出來,果然中性粒細胞明顯增多,醫生判定說是急性闌尾炎,需要馬上手術。

小小靈機一動鬥膽抽出路芒的手機給Benny發瞭條消息,模仿路芒的口氣說:“即刻趕去青島,貨檢驗有問題,速速解決,處理不瞭的話,你自行瞭斷。我不開玩笑。”誒,也不知道那個捅出簍子來的Benny能否應對,姑且死馬當做活馬醫。不給他機會試一下,那批擱淺的貨絕對會拖死公司,等路芒盲腸割掉後爬起來照樣會攔腰一刀把他解聘。橫豎都是個死,好歹就閉上眼蒙一次吧。Benny信天主教的,那就請上帝幫幫忙吧,阿門。

“路盲……病人傢屬……”一個國字臉的男醫師照著單子大聲對走廊喊。

“是路芒,讀做‘王’……”小小三步並作兩步跨過去,“病人傢屬不在,就我……”

“女朋友?”國字臉醫師撇瞭撇嘴,居然還有閑心調笑。真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方的臉,簡直像個盒子。

“女秘書……”

“等一下要上手術臺瞭,我是麻醉師,需要簽署術前協議,趕緊打電話叫傢屬來。”

“傢屬來不瞭,我來簽。”

小小接過單子,正快速瀏覽驗看,旁邊另一個女醫師大聲道:“還要簽住院單,七天。”

“別鬧瞭,你開四天。”小小頭也不抬斷然否決掉。闌尾炎手術後通常住院三天觀察,回傢休息一周就行瞭。這傢醫院一定床位很空,所以指望著靠多留病人賺錢呢。女醫師被噎瞭口氣,朝小小用力翻瞭個白眼。

小小沒看見,自顧自補充瞭一句:“誒對瞭,所有檢查以及用藥的單子都先給我看一下,沒必要的不做。還有消炎註射,頭孢替安第二代抗生素不要用,頭孢拉定就可以,比青黴素好很多。”

“……”遇上精怪的病人傢屬,向來是醫生心頭大忌。可真看不出來,這小姑娘年紀輕輕已經有這樣的道行。女醫師悻悻然地敗走瞭。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是沈櫻。小小心中暗喜,如果她有空可以請她過來幫忙,自己一個人怕忙不過來。

“喂!小小!小小!小小哇~~~~~~~”電話裡沈櫻的聲音聽起來萬分焦急,好像她那裡堆積瞭一百個以上急性闌尾炎病人等著同時開刀,背景音聽起來很嘈雜,似乎是在街上,“你人在哪兒?趕緊到致遠路群南路來——”

“……我過不來啊,你怎麼瞭?”

“不是我怎麼瞭……是……啊!小心葉子懸你……住手——當心哇!小小,快點兒過來!葉子懸同人打群架!對方、對方就是上次在必愛歌裡結下梁子的那幫人——”

葉子懸同人打群架?和必愛歌裡的那幫人——那不就是酷似聶傢梵的男孩段沖麼?

葉子懸今天約瞭三個平面模特兒朋友一起去致遠路群南路口的歐皇保齡球館打球。

本來狹路相逢沈櫻就已經很奇跡。因為沈櫻一直把打保齡球稱為“鄉土運動”,早就落伍時代二十年。但沈櫻2010年春季段的3號男友因為突然中瞭彩票而資產大增,排名上升到男友2號,今天又請沈櫻去一傢人均消費達800元的私房菜館用瞭晚膳,沈櫻收拾收拾內心的鄙夷,克制boring心情,陪同新晉2號男友去打保齡球。

2號男友自以為很活潑地在兩隻手上各抓瞭一個保齡球玩左右開弓,揮舞著手臂喊:“櫻櫻,看我!”

靠,你以為自己是機器貓多啦A夢小叮當啊?!就你那蜘蛛一樣看瞭就讓人想沖上去拗斷掉的細胳膊,今天不洗溝洗到地板清潔溜溜我就跟你姓……沈櫻費瞭好大勁兒才勉強壓制住快破膛而出罵人的話,甜美微笑道:“好的,我看著哪,加油,你行的,你可以的。”

“——好的!~~~~~我看著哪!~~~~~加油!~~~~~你行的,你~~~~可~~~~以~~~~的!親!愛!的~~~~”

居然有個男人俯身過來在沈櫻身後學她講話,而且學得超惡心。沈櫻大怒,回頭就看見葉子懸笑咪咪的臉。

“學女人講話,你以為你是東方不敗啊?”

“啊哈哈,你男朋友洗溝瞭洗溝瞭洗溝瞭……”葉子懸撫掌大笑,球道前2號男友果然一臉沮喪返轉身來。

新晉2號男友真太不爭氣,貶到4號算瞭。沈櫻氣得快要死,葉子懸已經同他的朋友一起飄然而過。

事情就那麼巧,在葉子懸打到第二局去球槽裡抓球時,同隔壁球道的某人一起看中一個唯一的12號球。相碰撞的兩隻手臂收回來,挺身抬頭面面相覷,雙方都愣瞭愣神:靠,世界太小瞭吧?竟然是上次打過架的對手!

一開始兩人都無話,各自沉默地走開,但其實心裡都已經翻江倒海。看似在各傢球道上甩球,暗中卻都在滿懷戒備和敵意地窺伺對方,漸漸地,怒氣就升騰起來瞭。

“喂,你看什麼看?”

“滾,誰看你瞭?!你有什麼好看?!”

“屁,你不看我那你眼睛瞟來瞟去在看誰?!”

“靠,你不看我又怎麼知道我在看你呢?找抽不是?!”

從口角到推搡,戰鬥逐漸升級瞭,雙方朋友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觀。葉子懸陣營共有四個男生,因為都是模特兒,所以都很美型。段沖陣營裡兩男兩女。早在口角階段,隔開三根球道的沈櫻男友就觀望並請示領導意見瞭,“是剛才同你打招呼的男孩誒,好像同人吵架瞭,我們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沈櫻翻瞭個白眼,“過去幹嗎,就在這裡看好瞭。去幫我叫杯飲料。”

三十秒鐘之後,雙方從推搡過渡到揮拳瞭。事實證明段沖每次帶出來的女人都不是吃素的,而葉子懸這邊三個花樣美男好看固然好看,卻全是花架子,一看對方兇神惡煞,立刻攤開粉拳護住自己的臉(吃飯的傢夥),尖叫著被對方兩個女孩追殺得四散逃跑。如此一來形勢一邊倒,葉子懸還想以一敵二,段沖又叫朋友不要出手,他要和葉子懸單挑。情況顯得異常混亂,其他客人也都不打球瞭,圍觀著吶喊助威,還有人提議賭拳,簡直把葉子懸和段沖當做瞭泰森和劉易斯,這件事就很離譜。此時球館裡打瞌睡的幾名保安終於醒過來瞭,結清賬後把兩幫人全踢到大街上。但顯然戰鬥還沒有結束,僅僅是換瞭個鬥獸場而已。

跟出來的沈櫻冷眼觀望孤身一人面對四人的葉子懸,突然扭頭嬌斥2號男友:“你反應怎麼這麼慢啊?還愣著幹嗎?還不快去幫忙!”2號男友無所適從,隻能把滿腔鬱悶化作一聲號叫,高舉兩個拳頭沖上前去。

打架這種事,幫忙是很容易幫出事情來的。尤其湊上去助拳的還是一個自以為是機器貓的脫線蜘蛛俠。

“小姐,請快點兒簽字……”盒子臉催促接完電話後神色更加焦灼的滕小小。

小小刷刷地簽完自己的名字,問:“手術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盒子臉凝神靜氣地掐指算瞭算,“……今天排班是張醫生,不是實習醫生主刀……一個小時吧……”

小小稍微放瞭點兒心,她聽說過有實習醫生幫人開闌尾炎居然花瞭四個小時的,因為驚慌失措的實習小醫生完全迷失在病人打開的腹腔中,找不到闌尾在哪裡。半麻醉的病人後來比醫生更冷靜,從手術臺上支起半個身子對急得快要尿出來的實習小醫生說:“小朋友,你莫要慌……待會兒請記得把我的腸子還有胃啊什麼的全都放回原位啊……”

一個小時,夠瞭,小小打算利用這一個小時的間隙趕去葉子懸和段沖的搏擊現場,也不知趕得及麼?

一個護士突然從註射室裡沖出來喊道:“路盲的傢屬!”

“怎麼瞭……”小小已經沒工夫去糾正瞭。

“病人死活不肯打麻醉劑!傢屬快來按住他——”

小小返身奔進註射室,看見路芒咬牙舉著枕頭在同一個咬牙舉著針筒的胖護士搏鬥。小小跨過去拽住他胳膊,細聲勸慰道:“老板,你幹嗎?你得開刀動手術……”

路芒明明已經奄奄一息,此刻卻顯得愈戰愈勇,“那就開啊!但我絕不打針!”

“……”在場所有人腦門上都冒出三條黑線,“你想不麻醉就直接開刀?????”

“對!”是獸王一貫的斬釘截鐵的口氣,獸王回來瞭。

“不行!必須要麻醉。這不是做生意,沒有條件可以談的。”小小狠狠心惡聲惡氣道。

“你瘋瞭嗎?麻醉劑對大腦神經一定有損害!我可不打!”這個瘋狂的男人反過來罵別人有病。

“……”小小瞠目結舌筋疲力盡,隻想拂袖而去。

路芒見小小臉色變冷漠瞭,遲疑瞭好久沉聲道:“……那麼,你答應我,你不離開,一直守到我出來……”

原來他還是膽怯,就像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一樣,別看平時耀武揚威的,一旦生起病來,男人就是最最脆弱的。小小笑瞭。剛想點頭,突然又想到此刻一公裡以外的致遠路群南路口,死黨葉子懸正同段沖廝殺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受傷流血、傷筋斷骨……小小的心在不斷往下沉,簡直快要墜穿地板掉落到樓下瞭。

沈櫻的電話在關鍵時刻插播進來,帶著哭腔,“小小,我控制不住局面,已經有人打電話給110和120瞭……”

——為什麼你們這些男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呢?如果我能把自己切成幾段分開使用就好瞭,可惜我不能!你們叱吒風雲、獸血沸騰、沖鋒陷陣……結末全都擺佈折騰我一個!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的小祖宗啊……

《小祖宗(最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