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1:魔術師 第7章 一山能容幾隻虎?

多麼想要一個盒子。

不,確切地說是一個秘密的有法力的異次元空間。一個佈下瞭結界的魔盒。可以容納自己身處其中,外界所有紛蕪繁雜的幹擾、充滿惡意的傷害、疲憊而引發的焦慮不安和不知所措……統統都被隔絕在外。借以維護內心小小的光。

所以經常會插上耳機,充斥耳膜和腦海的,是手機裡舒緩如山澗清泉般的悠揚曲調,或是狂放如叛逆少年獨自面對天空和大海喊叫的囂張唱詞,不僅流淌循環在身體內,還漫溢出去,以柔和而堅強的力量輻射向周遭一切,變成黃金般的飛揚氣場。閉上眼,身邊現實世界就漸行漸遠、朦朧模糊、甚至隨著音樂變化而呈現出電影蒙太奇鏡頭般的奇幻色彩。

此刻,滕小小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再度進入到神奇的魔法盒子裡去,這樣就不必面對眼前如此不堪的一切。

年約35歲的張醫生黑黑瘦瘦其貌不揚,卻有十分精湛的醫術,隻用瞭四十分鐘就完成瞭路芒的盲腸切除手術。當護士把明明隻是半麻醉卻緊閉雙目仿佛昏死的路芒推回病房時,張醫生端瞭個白色醫用平底器皿跑到走廊上讓滕小小驗看,“傢屬看一下噢,喏,這裡顏色黑黑黃黃的就是病變發炎的位置,沒錯噢……”

滕小小半是嘔逆半是好奇地探頭去觀察那截蜷縮在一攤鮮紅血泊中的路芒的盲腸,從某個角度看起來,很像一條橫臥在雪地裡吐血身亡的蠶寶寶,同路芒本人頗有神似之處。回想三個月前面試時被路芒的強大氣場震到口吃連連,怎麼會想到居然還有這樣一天,獸王人事不知地僵臥在手術臺上任人宰割,而自己則站在深夜的醫院走廊裡皺眉凝神看他被切割下來的器官……人生實在是太過奇幻的旅程。簡直奇幻到瞭匪夷所思的境地。

老板平安無事,心裡的一塊石頭落瞭地,另外兩根神經頃刻間再度抽緊瞭弦,勒得小小一陣頭暈目眩——葉子懸和段沖……雖則在路芒可憐兮兮的懇求下留在醫院兌現“守到你醒來絕不離開”的諾言,但在手術室外等候的小小捏緊瞭拳頭一刻不停地一程程來回走,內心似乎有烈火在焚燒。段沖和葉子懸究竟發生瞭什麼嚴重的狀況呢?沈櫻的電話不管怎麼撥打都是“不在服務區”,葉子懸的則無人接聽,天知道他們究竟怎樣瞭。幾次都想拔腿沖出醫院趕去致遠路群南路,出於種種繁復的考慮還是堅守瞭崗位。

是出於職業道德?是惻隱悲憫?是言出必踐?還是害怕路芒那凌厲冰冷的單鳳眼一旦睜開發現自己不在身邊,會啟動快炒魷魚的殺機?古人有言:手持利器,殺心頓起。凡操控著能給予也能剝奪的大權的人,大都是令人惴惴不安的。

不能離開醫院,還是想辦法電話聯系——隻有打電話給另外一個當事人瞭。

小小從包裡翻出錢夾,抽出那張深藏在夾層裡的立拍得照片,凝神看瞭並肩在鏡頭前的兩人。近距離強烈閃光燈微微讓人物失真。相片裡女孩面色蒼白、臉上淚痕宛然,明明脆弱無比,眼睛卻亮得出奇,似乎她所有的生命力量都會聚在這兩道炭火般的灼烈目光裡,渴望穿透雷雨之夜,看透鏡頭直抵向莫測的命運本身。摟著她肩膀的男孩有幾分狂野的痞氣,又有幾分認真,孩童般熱烈純真的神情最為肖似聶傢梵。但那是段沖。

悠忽想到這名叫段沖的陌生男孩埋頭把電話號碼書寫在自己手臂內側時俊美不羈的姿態,和不問緣由就印向手腕滾燙的吻……小小頓時感覺一陣強烈暈眩,臉頰也灼熱起來,趕緊翻到相片背面,咬唇盯著那排數字猶豫瞭五秒鐘,握起手機鍵入號碼按下通話鍵,然後邁著急促的腳步朝路芒的病房趕去。一路上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不斷加速,漫長而空茫的三聲鈴響之後,電話終於接通瞭。

“喂?”低沉雄渾的男音,語調中充滿瞭對陌生號碼所表露的毫不客氣的意思。

“……你,你好,是段沖麼?”小小鼻尖滲出瞭細密的汗珠,嗓音幼細宛若女童。

“嗯,你是誰啊?”聽見對方是個女生,而且挺溫柔的挺羞怯的,段沖的口氣明顯舒緩瞭許多。

“……滕小小……你大概不記得……”

“記得。你終於打電話給我啦,滕小小。”

“……”聽見段沖幹脆地回應如此語句,小小的心臟瞬時漏跳一拍,捏緊瞭手機,剎那間思緒出現瞭盲點,竟然無法流利自如地道出自己打電話真正的緣由是想詢問葉子懸的情況,“……你,你們現在在哪裡?”

段沖還沒有回答,聽筒裡模糊傳來另一個男孩陰鬱的質問聲,“你丫在和誰打電話?”

然後聽見段沖輕蔑又不無挑釁意味的反擊,“法克,關你什麼事兒?”

段沖的這一喊,小小並不是從手機聽筒裡聽聞來的。此時她正走到走廊最末的病房門口,從大敞的門裡望見躺在病床上的一個男孩朝鄰床另一個躺著的男孩揚聲低吼。小小的手機差點兒從掌心裡滑落墜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段沖和葉子懸。

倆人現在的模樣頗有畢加索筆下野獸畫派的意境。段沖額角貼著紗佈,右眼眶裡一片鮮紅——因為眼白上滿是血管膜破裂後滲出的淤血,還赤裸著上半身,左臂膀纏繞著白色繃帶。葉子懸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頭發亂得跟沖天芒草一樣,身披病號服,左腿腳踝用吊帶固定懸掛在床架下。饒是傷到如此,倆人還是劍拔弩張激烈對峙著,似乎隨時都會再燃戰火。

沈櫻說有人撥打瞭110,也撥打瞭120,原來他們最終還被救護進醫院來瞭。但問題是,究竟哪個不開眼的醫生護士竟然把這兩頭互咬不迭的野獸安排進同一間病房裡的?!俗話說:一山容不得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就算拘留,他們也該分兩間牢房,現在是病房,怎麼可以讓他們同處鬥室呢?難道這傢醫院是太想得到新鮮的人體器官才故意這樣安排的麼……

小小很想反身逃走,但出於兩條理由她沒法逃走。理由之一是,段沖一面對著手機呼喊“喂喂滕小小”,一面從床上探起半身來,恰巧已經望見瞭她,用明明血肉模糊,卻自信一絲魅力不減的姿態慵懶地招呼道:“嘿小美女,我在這兒。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傢醫院?”

無處可逃瞭,小小長嘆瞭一口氣,掛斷手機認栽地走進病房去,心裡迅速盤算著該如何應對這尷尬局面。

葉子懸滿臉都是狐疑的神色,用陰鬱的眼風輪流掃視小小和段沖,一言不發。

小小避開段沖,把目光落在葉子懸臉上,鎮定情緒緩緩道:“你的手機怎麼打都沒人接聽啊……”

葉子懸恍然大悟地拍打摸索旁邊凳子上的牛仔褲口袋,罵瞭一聲“糟糕”,嘴角卻浮現出釋然的微笑來,抬頭皺眉對小小道:“打架弄丟瞭……”

一旁的段沖靜靜地沒有說話,他的安靜無聲息逼得小小不由自主地把視線滑過去……結果同他的目光相觸瞭,他正凝視著她。如果不是右眼眶裡一片鮮紅,絕對是很少女很狗血的橋段。小小一陣慌亂,迅速收回視線。

慌亂導致她來不及深思熟慮,僅僅為掩蓋此刻的心神不定脫口而出一個愚蠢問題,“怎麼會打起架來的?”

完瞭,這句話甫一出口,病房內的空氣就瞬間變得凝重瞭,令小小陡然想起溫瑞安武俠小說《幽冥血河車》中描寫的“天下最慢招式——老牛沉車”,據說隻要男主人公一使用該招式,四周一切都會變得異常緩慢,所有攻擊范圍內的生物都會像陷入泥沼般遲滯凝固不能自拔。此刻病房中的每一個人都像是中瞭“老牛沉車”,空氣僵硬得幾乎可以摸出棱角形狀,單憑肉眼都能看見兩名重傷鬥將各自輻射出的敵對氣場。

重壓之下,小小虛弱無比地囁嚅著吐出第二個愚蠢的問題,“要、要不要換個房間?分、分開一下……”

雙方暴風驟雨般吼起來。

“最巴不得呢,叫那小子趕緊滾出去——”

“呵呵,謝特,你也就光會用嘴說說……”

“好!這可是你說的!來!起來重新打過!”

葉子懸一邊說,一邊果真動手去拆左腳腳踝上的吊帶,段沖也不甘示弱地踢開被子。病房裡鬧騰得仿佛炸開瞭鍋,驚恐不堪的護工阿姨按響瞭服務鈴,走廊遠處響起護士忙不迭沖來的腳步聲,隔壁房病人傢屬好奇地探頭過來張望。小小飛身撲過去,除瞭以自己的小身板做人肉盾橫亙在兩人中間以外,實在想不出第二個法子。

就在場面一發不可收拾之際,病房裡最靠窗那張病床上突然爆發出一聲怒吼:“吵什麼吵?!煩不煩!”隨後有人“刷”的一聲拉開瞭直垂到地的隔離佈簾,傲氣沖天地冷冷挨個兒掃視每一個人,最後陰森森地把目光聚焦在滕小小身上,“你都認識些什麼人?!”

滕小小顯而易見地哆嗦瞭一下,這就是她無法返身逃走的第二個理由:老板路芒也躺在這同一間病房。

“嘖嘖嘖嘖……經典經典,簡直是太經典瞭。七星匯聚,紅蓮頓現……三個男人同時撞車在一個狹小場合短兵相接,你被擠在當中進退不得,上吊都找不到空間,這種局面大概也隻有在《三國演義》和我19歲生日那天才發生過……”沈櫻笑瞇瞇地掂起咖啡杯,津津有味地看著垂頭喪氣的滕小小。

沈櫻的19歲生日是萬紫千紅酒店當值經理終生難忘的噩夢之一:水晶燈同玻璃杯晶瑩璀璨共碎一地,葡萄酒同鮮血揮灑飛濺渾然一色,最離譜的是年輕的特級廚師竟然揮舞著沾滿黃油的平底鍋同兩名客人鬥作一團……如果不是其中一位參戰者恰巧是一傢主流媒體的經濟新聞部記者,再三拜托同行們手下留情,當晚的戰況鐵定會出現在各傢報刊第二天的社會版頭條裡。沈櫻一開始有點兒嚇愣瞭,後來自我安慰式地四處對人說:“還好還好,威廉至少不是陰險的人,他本來可以不必親身出戰,隻要在西檸汁煎小羊肩裡直接下毒就好瞭……當然他還是挺舍不得我的……”苦不堪言的當值經理當時真實的心聲是:早知道我趕在你們奸情被戳穿前先親手下毒就天下太平瞭……

“如果不是我帶著警察闖進來救場,總算把這三個角鬥士分瞭扇區,投進不同病房,你可怎麼辦啊親愛的?”沈櫻用對付男人的甜膩嗓音對小小柔聲道。

“……”小小毛骨悚然地看瞭沈櫻一眼,心想你哪裡是來救場的?明明是用奇功迷暈瞭警察讓他們誤以為葉子懸和段沖是同幾名竊賊搏鬥的真正的街頭英雄,還滿懷敬意地前來病房探視的。隻是起先花瞭大力氣在攻警方關的沈櫻也沒料想到葉子懸和段沖竟然被安置在一間病房裡,另外還額外附加一匹神獸路芒。

“真的,你今天趕緊去買彩票,準保中大獎!”沈櫻居然還有閑心開小小的玩笑,“你想,三個同你頗有瓜葛、但彼此之間又八竿子打不到的男人擠在一間小病房裡出現在你眼前,這種概率問題就算給陳景潤配備十臺電腦都未必算得清楚。”

“什麼同我頗有瓜葛?葉子懸是死黨,路芒是我老板,段沖他……他是……”

“哦?那個男的名字叫段沖?這你也問過啦?”沈櫻朝小小親昵地瞇眼微笑,小小頓時感覺到一陣胸悶。

就算身披病號服,也掩蓋不瞭段沖那四散而出的雅痞氣息。

他斜靠在走廊邊連成長排的塑料座椅裡,就像坐在羅馬許願池邊一樣閑散,嘴角帶笑,隻是眼神冷漠,凜冽銳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鋒。段沖從褲兜裡掏出一盒煙,搖晃瞭一根叼在嘴上,然後擦亮打火機點燃,深深地吸入一口,孩子樣清澈的面容很快被淡藍煙霧所籠罩。

一個小護士手捧記錄本掠過他身邊,又折步反身回來,“先生,為瞭其他病友的健康,請不要在室內吸煙。”

段沖仰起臉定定地凝視她,眼神迷離到足可以殺死一隻蝴蝶,小護士的臉悠忽間紅瞭。段沖挑起一根眉毛悠然道:“隻要不在室內吸煙,就不會妨礙到其他人的健康瞭,對不對?”

小護士不解地皺眉看著他,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段沖刷地站起身,身上披著的病號服從肩膀上滑落,頎長完美的身材、小麥色赤裸的胸膛從她眼前一晃而過,他已經大步朝著窗臺走去。小護士愣愣地望著他拉開緊閉的玻璃窗,用右手在窗臺上一撐,翻身坐上瞭窗臺。護士捂住臉驚恐地小聲尖叫瞭一下,這裡可是七樓!

段沖並沒有要跳樓的意思。他隻是冷冷地用挑釁的目光掃視瞭一圈走廊內訝異的眾人,旋轉身面朝窗口,把兩條長腿垂放懸在住院大樓白色墻外,臨空而坐——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在三月末寒風料峭的室外,旁若無人地繼續抽起煙來。

住院大樓下栽種得精致玲瓏的綠化小園林裡,滕小小正推著一輛輪椅車緩步前行,坐在輪椅車裡的,是提著手機壓抑怒氣講電話的路芒,“……對,你馬上飛去廣州處理此事……這還要我教你麼?該帶什麼資料自己想想清楚……”說到情急處奮然站起身來,動作幅度過大牽扯到瞭下腹部處的傷口,呻吟一聲又倒回輪椅車裡。

滕小小扶正輪椅車,小心翼翼地道:“回房間瞭好嗎?醫生關照這三天內你還是要臥床休息的。”

“真是的,住在醫院同被關押在監獄裡又有什麼分別?”路芒掛斷電話後還恨恨地喃喃自語。隔瞭一秒鐘平緩瞭焦躁的情緒,背對小小用一貫漠然光滑如同大理石般的聲調說:“昨晚Benny打電話來報告說青島碼頭那裡的貨運問題,他求爺爺告奶奶地終於圓滿解決瞭,哭喪著臉保證以後一定會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不再出紕漏,懇求我不要制裁他……我好像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露過這口風吧?”

“……路總,我……我……”小小脊背上冒出一層冷汗。

“你緊張什麼?你一緊張就口吃。昨天晚上那個臉方得像個盒子一樣的醫生告訴我說,如果晚12小時入院的話,情況就會變得很嚴重……”說著,路芒扭過頭揚起臉瞅瞭瑟瑟發抖的小秘書一眼,小小從他眼底深處發現瞭一點兒充滿瞭暖意的微光,難道,他並不是要責罵她,而是要感謝她?

“我當初選你,眼光還真是獨到。”搞半天他居然是誇贊自個兒。

小小胸口又是一陣大悶,臉上卻十分應景地升騰起欽佩嘆服的微笑來。

路芒犀利冰冷的丹鳳眼瞬也不瞬地牢牢捕捉可憐小秘書掛滿瞭假笑的臉,“今天是周六,你休息,本不必來我這裡報到。你來醫院,並不是來探望我的吧?”

“……這個……來看看老板……也是應該的呀……”

“你不看美劇的麼?《Lie To Me》裡卡爾·萊曼博士反復說過,真實表情隻在0.5秒鐘裡一閃而過,維持超過5秒鐘以上的表情絕對是虛假的,你看看你笑得連牙都冷瞭……”

滕小小的笑容徹底僵住,想必在某一個瞬間自己臉上掠過的是超想朝老板揮舞拳頭的表情。同時心裡有些詫異,這是第一次路芒談話涉及工作以外的內容。原來T800機械戰士也有在追美劇《Lie To Me》看的麼?

“前天晚上和我同一個病房的,因為打架送進來的兩個人,其中有一個,在你通宵買電影票發燒入院打點滴那天我見過。他是你男朋友?你今天其實是來探望他的吧?”路芒的口氣淡淡的,但一雙充滿瞭裁判權意味的銳利丹鳳眼卻凝神關註著小小。

“不是。葉子懸是我死黨。”

回應迅速,沒有結巴,表情自然,語調沒有刻意高揚或壓抑——絕對是真話沒錯。

“路總……”小小依然面無表情,但語氣卻有明顯的不快意,因為想起自己為瞭守護這頭冰雕神獸而沒能及時趕去鬥毆現場勸架,直到現在都深深懊惱和愧疚,“您不會想要連員工的私事都一一過問吧?”

這可是小女奴首次展露反抗的苗頭。路芒微微露齒一笑,“……我當然不想管你的私事。但我不希望員工因為私人感情影響到工作。我原本隻想奉勸你一句:現在是2010年,靠拳頭解決問題的男人絕對不可取。如果他是你男朋友的話,就請不要再和他交往瞭。將來吃虧的絕對會是你噢……”

小小的臉騰地漲紅瞭,眼神裡躥出的是真正憤怒的兩團小火焰,“你根本不瞭解他!葉子懸可絕對不是那類喜歡隨便動用武力的野蠻人!”

真的隻是死黨麼?這麼不遺餘力地維護……路芒自覺今天已太過八卦,再八卦一點兒就要向公司財會章偉那個男八婆靠攏瞭,趕緊打住,冷然道:“我要瞭解他幹什麼?關我什麼事?快推我回房間,傷口很痛,我要躺一躺。”

小小低眉順眼地去推輪椅車,心想待會兒去病房看葉子懸……不經意間一抬頭,剛好望見住院大樓七樓窗口,嚇瞭一跳差點兒驚叫出聲來——段沖正臨空而坐,瞇眼眺望遠處地平線,秀美的手指間還夾著一支燃燒著的煙。

段沖飄忽的視線投射到滕小小臉上。

兩人目光碰觸對接瞭。這一次小小沒有收回視線。相隔七層樓的高度,兩個花圃和一條小徑的寬度,距離使得對視顯得不那麼尷尬瞭。小小的眼神從驚訝恐慌到充滿柔情和探究,段沖也收斂起適才眼中的迷茫和一貫犀利的兩種光芒,滲透入幾絲頑皮澄澈,揚起眉毛牽扯起左邊嘴角,朝小小展露出一抹邪氣又奪人魂魄的笑來。

發覺輪椅車停步的路芒仰起頭,順著小小的視線發現瞭這一幕微妙情景。他采取瞭一個連自己也無法解釋的舉動——從輪椅車裡直起身站立起來,咬緊牙獨自一人朝住院大樓門廳走去。輪椅一動,小小方才回過神來,慌忙不迭地推著車追上去,“路總,您怎麼瞭?醫生說不可以隨便走動的……”

“如果我現在把你推下去,估計你到瞭閻羅王那裡都交代不出來究竟是誰殺瞭你。”段沖身後響起一把嫵媚動人的女聲,一個肩上披散著栗色長波浪卷秀發的美貌女孩移步到旁邊窗口,撲出半身去,同段沖一起俯視為追趕路芒、笨手笨腳差點兒被輪椅車絆倒的滕小小。

“你要推就推啊。好多女孩都說要我去死。可我真的死瞭,她們又會覺得無聊。所以我還是活著比較好……”段沖頭也不回,含笑凝視小小穿著牛仔褲和粉藍帶領毛衣的背影消失在門廳口的水泥拱頂下,“你的朋友跑起路來有點兒外八字啊,小羅圈麼?真好笑……”

“喂,朋友,不介意借個火給我吧?”沈櫻用牙輕咬著煙,朝段沖側過身去以示意,一邊飛舞著濃密長睫毛瞟瞭他一眼。

段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邪笑來,他並沒有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而是伸右手拉住窗框向後傾斜身體,緩緩將臉靠近沈櫻,用叼在嘴角的煙湊近沈櫻唇間的煙,當兩支煙頭之間僅剩下一公分距離的時候,段沖似乎是無法再向前般停止下來,烏溜溜的眼珠子玩世不恭地閃爍著,若有若無地觀察沈櫻的神情。

沈櫻輕蔑地抬起下巴笑瞭笑,毫不退縮地微微朝前,將自己那支煙的煙頭抵上段沖唇間燃燒的煙頭,猩紅的火舌在潔白卷紙邊緣貪婪舔吸,瞬間白紙化作焦黑脆弱的片片蝴蝶,青煙升騰起來,沈櫻聳起肩膀妖嬈一笑,“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越是被禁止吸煙的地方,火種越是傳遞不息啊……你叫段沖?”

段沖睥睨著眼前可用“麻辣冰激凌”來形容的漂亮女孩兒,收回身體恢復坐姿偏頭笑道:“沒錯。一定是滕小小告訴你的。可惜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第三次見面瞭吧?希望這次不會又以打架來做高潮橋段……此刻我渾身是傷,你如果趁我病要我命,我一定會慘死在你手裡……”

“我叫沈櫻。和滕小小是同學。兩次都和你打架的那個男生叫葉子懸,是小小青梅竹馬的發小,鐵桿。”

“哦,那剛才坐輪椅那個呢?又是何方神聖?”

“他叫路芒,滕小小的老板,年方20歲就已經自己開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瞭。當然啦,富二代嘛,有他老爸路志鈞撐臺,第一桶金來得總是比較容易吧。”

“路志鈞?上市公司路氏集團董事?那是他的兒子?”段沖摘下煙蒂夾在指間,吹瞭聲口哨。

沈櫻把吸瞭一半的煙蒂掐滅在窗臺邊緣,靜靜問道:“你同小小之間,有什麼故事麼?”

段沖看著她,“到目前為止,還沒有。”

沈櫻淡淡道:“那就好。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她要讓電影票給你,不明白她為什麼非得要我在必愛歌KTV裡讓位給你,也不明白你們為什麼總是會莫名其妙地撞在一起……我隻想簡單直白地告訴你,請你不要去招惹她。小小是特別單純善良特別容易受傷的那類女孩兒,請你不要動她。假如有一天,你傷到瞭她,葉子懸和我都絕不會放過你。”

段沖漆黑如墨的眼盯著沈櫻嚴肅的臉龐看瞭足足三秒鐘,露齒笑起來,“你真武斷。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

沈櫻抬起手臂,指尖輕滑過段沖面頰,半是譏諷半是調侃道:“親愛的,你和我屬於同類吧……”

段沖抽完最後一口煙,曲起手指把煙蒂彈落到窗外,妖孽勾人地微笑,“呵呵是麼,謝謝你賜我如此榮幸……”

但其實內心卻有個聲音冷冷道:你錯瞭。我和任何人都不是同類。

灰蒙蒙的天空除瞭渺茫還是渺茫。愚蠢的鴿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城市上空繞圈飛行,勾畫那無限形狀的無意義的符號。天空之下是急速繁榮的濱海市,膨脹的欲望是看不見的巴比倫通天塔,人們爭先恐後地往上攀爬,以為可以抵達天堂。物欲、情欲、權欲、控制欲、裁決欲……全部生存的動能秘密都在於此。城市是無比險惡的鋼鐵叢林,你是兔子,還是獅子,是麋鹿,還是豺狼……向來難以定論,為求取生存必須善於偽裝多重身份。同類什麼的,那些都是假象吧……在你可愛的面容之下,是怎樣的獠牙?在你雄壯美麗的鹿角之下,是怎樣饑渴嗜血的銳爪?險惡叢林裡,誰能戰鬥到最後?誰能占山為王?同類什麼的,親愛的,我也很願意讓你相信“事實”果真如此啊……

段沖從窗臺上跳下來,落地在走廊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嘴角浮動輕佻的笑,眼神卻冷漠如刀。

沈櫻撇開他朝另一頭病房走去,背影優美動人,但高跟鞋踩出的錚錚聲響卻像是某種警示告昭。

路芒拋下莫名其妙的小秘書,強忍傷口疼痛,從開啟電梯裡緩慢挪動而出,冷冷掠過段沖身邊。

葉子懸在林城一攙扶下跳著腳從病房裡出來,想去窗口眺望北側好看些的風景,險些撞到路芒。

推著輪椅車從後一部電梯裡追趕來的滕小小焦急地四下尋找老板的蹤影,瞧見葉子懸朝她揮手。

當小小經過段沖身邊時,她的註意力確確實實被他所吸引,卻緊張羞澀到選擇目不斜視地走過。

女孩拘謹著步履踏出六七步遠,段沖忽然大聲呼喊她的名字,響亮到讓所有人側目,“滕小小!”

沈櫻、葉子懸、林城一、路芒都停下腳步,轉身凝神望向段沖。

段沖朝滕小小綻放燦爛微笑,“你來,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小小全身的血液幾乎都要湧到嗓子口。他的笑容,就是聶傢梵的笑容。清澈傾城。怎麼能夠拒絕?

女孩神色恍惚反身朝他緩緩走去,她看著他孩子樣純真的臉,真希望這短短的一段路程永遠不要走完。

小小走近段沖身前,隔開一米的距離,停下腳步,怔怔地充滿迷惑,卻沒有勇氣對視他透亮的眼。

段沖跨步俯身過來,在耳畔對她說瞭簡短幾句話,話語聲細微到隻有她聽得見,“下次,能用我的相機拍一張我們倆的合影麼?我也想保留一張我和你的合影照片,可以麼?小姑娘?”

如此令她喜悅,又如此讓她情不自禁地紅瞭眼眶。

他的臉孔、他的聲音、他的笑容、他的話語、他的呼吸……如果他是聶傢梵那該有多好。

該有多好。

《小祖宗(最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