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1:魔術師 第8章 野蠻羅馬沒有假日

“多多,關於你上次在車站發生的那件事,姐姐我還沒有告訴爸媽,想先聽聽你的解釋看。”

洋普區岸善路肯德基快餐店二樓靠窗的座位區,滕小小同弟弟滕多多面對面落瞭坐,彼此大眼瞪小眼。小小用瑜伽深呼吸法調整好內息,用自以為最最和顏悅色的表情、慈母般溫柔體諒的口吻輕輕發問道。也是路芒、葉子懸和段沖都康復出院,這才緩過神想起多多這檔子事必須過問一下。

“什麼事?”多多翻瞭個不耐煩的白眼,低頭又去擺弄自己的手機。

“臭小子,你少敬酒不吃吃罰酒啊,你信不信我即刻告訴你們魏老師告訴那個女生傢長,讓你們小小年紀再搞早戀試試看!”面對弟弟,小小可沒有耐心玩隱忍遊戲,既然不識好歹,發作乃是天性。

“別那麼激動,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談的?”端著餐盤走上樓來的葉子懸朝小小拼命使眼色,笑瞇瞇招呼多多,“有嫩牛五方、老北京雞肉卷、吮指原味雞、辣雞翅、勁爆雞米花、可樂還有薯條……先吃,今天學校裡佈置的功課多不多?多多?”

“多——!怎麼不多。哪天功課少瞭,我就改名叫滕少少。”多多垂涎三尺伸手去拆嫩牛五方包裝紙。

小小皺眉看著葉子懸,“怎麼買這麼多呢,多浪費錢,待會他吃撐瞭回傢晚飯吃不下可怎麼辦?”

葉子懸把一杯雪頂咖啡遞給小小,“我有接到新廣告活呢,這能有多少錢?孩子不正是發育期麼,消耗大,新陳代謝也快,多吃點兒沒事的。對吧,多多——”

多多嘴裡塞滿瞭雞腿和薯條,“唔唔”點頭,視線瞄在姐姐和葉子懸兩人臉上來回穿梭。

“說吧,你同那個女生發展到哪一步瞭?”小小目送弟弟把一嘴混合食物吞咽下去,抓住機會嚴厲發問。

多多梗起脖子,“幹嗎要告訴你?姐姐你這可是偷窺他人隱私,是非常不道德的。”

小小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劈手奪過弟弟手裡的雞肉卷,“人都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你倒越吃越嘴硬!小小年紀,你也來和我談道德觀,你的道德觀價值體系寬得都快跌溝裡瞭吧?我哪裡有偷窺你隱私瞭?嗯?你早戀我不該管麼?你同那個女生站在人潮洶湧的鬧市街頭當眾長吻,你以為你們在拍《流星花園》啊?”

多多眉頭擰成疙瘩用厭惡的神情瞅著姐姐,一聲不吭,氣氛頓時陷入僵局。葉子懸咳嗽瞭一聲,用手肘撞撞小小,故意用輕松的語調道:“別一棍子打死嘛對不對。多多已經15歲瞭,明年就要領身份證,是大人瞭,你得讓他有表述自己觀點的權利嘛。關於究竟怎樣才算是早戀,戀該怎麼個戀法,很值得推敲一下……”

小小怒視葉子懸,“你……你到底幫哪邊?!”

葉子懸搖頭苦笑一下,拿出苦口婆心、科學縝密的架勢來,“不是幫哪邊的問題,必須要理性分析不是?21世紀是信息爆炸的時代,孩子從小就看慣瞭情情愛愛,卿卿我我,難免產生模仿的意識。加上現在的食物這麼多人工添加劑,比如一些快餐的原材料吧,據說就含有大量激素,孩子經常食用,基本上性成熟的時間比父母一輩至少提前瞭兩三年……”

小小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多多邊啃雞翅邊悶聲偷笑。

小小運瞭半天氣,對葉子懸喝止道:“我教育小孩你少插嘴。”

葉子懸自覺理虧,賠笑道:“……噢好吧……但是你總得承認我講的是有點兒道理的吧……”

多多終於忍不住爆發出大笑來,手舞足蹈,幾乎要把吃下去的東西都噴吐出來,邊笑邊咳嗽邊大聲說:“姐姐姐夫,你們小夫妻倆商量好瞭再來和我談——噢不對,你們是老夫老妻瞭,你們從小學開始就拍拖瞭……”

小小拍案而起,又要使出揪耳神功,多多見她身形匍動,早就卷瞭書包斜刺裡飛身退出,手裡還牢牢抓著勁爆雞米花,“姐姐,你們老夫老妻倆好好談談心吧,我先撤回傢做功課啦……”一路嬉笑噌噌地竄下樓瞭。

小小重重倒回座椅裡,同葉子懸並肩托腮發呆,自語道:“……我們的教育……怎麼會這麼失敗……”

葉子懸笑道:“別教育你弟瞭,你想想你自己同男孩手牽手在幾歲?初吻又在幾歲?可別雙重標準哦。”

小小胸很悶。這兩個問題,她的答案都不具有教育多多的立場和意義。她含怒瞥向葉子懸,“你呢?”

“牽手實在記不清瞭,還經常有人從背後抱著我脖子嬌弱地哭,弄得好像生死訣別一樣,無非我婉轉地告訴她我實在不想再和她牽手而已。我初吻那天不是還被你撞見瞭麼?你還問。”

“你是說初中同學聚會,在森林公園騎馬場旁邊公共廁所門口那一次?是你初吻?”

葉子懸“嘖嘖嘖嘖”皺眉搖頭,“拜托,明明是在芳草連天、落英繽紛的大草地旁,耳畔傳來清脆的馬蹄聲,頭頂是萬裡無雲的艷陽天,陽光徐徐地從廣玉蘭樹葉間灑落下來……”

“嗯嗯,初吻對象還是我們初中同年級裡最叛逆的龐玉巖。很多女生整個初中時代都在默默統計她染過多少種頭發顏色、穿過多少個耳環眉環唇環、紋過多少個刺青……”

“統計那些幹嗎?你們女生真無聊……小龐演技真的好。初中畢業一年後在森林公園搞聚會,她騙我說她剛剛得知自己患瞭絕癥,早幼粒型白血病,她又默默暗戀我多年始終不敢告訴我……說時神情十分誠摯,同以往截然不同……我稍微一愣神,她就吻瞭上來。電光火石間,我也不好意思那麼無情地把她推翻在地。後來回想她嘴裡滿是薄荷的味道,一定是剛嚼過口香糖,做足功課而來……”

小小又氣又好笑,同情地拍拍葉子懸的腦袋,“她根本沒病!上當瞭吧,後悔瞭吧?”

“一個女孩子寧可說自己身患絕癥也要來向我索吻,勇氣可嘉,姑且灑脫些……我是十六歲半。你呢?時間、地點、對象?可不要告訴我你直到現在都是一片空白,那你就有回傢教育多多的雄厚資本瞭……”

小小的心跳變得不規律起來,像是胸腔裡關進瞭一匹野性難馴的脫韁烈馬。

時間是2003年羊年春節。年齡是十四歲未滿。

地點是社區門外小街道口的花壇邊。

對象是……聶傢梵。

胸腔裡的野馬嘶鳴著立起來,仿佛要破膛而出。小小捏緊拳頭,指甲刺入掌心,她抿緊唇神色粲然欲泣。

葉子懸靜靜地目不轉睛地註視她,漸漸流露出破悉瞭解、溫情憐憫的神色來。他什麼話也沒有再說,輕輕抬起手臂攬住小小,拍拍她腦袋,讓她的頭傾靠在自己肩上。

——在你最虛弱的時候,總有一副鐵肩替你承擔你難以承擔的自重。

——這是死黨之間比愛情更深更持久的情誼。直入胸懷。

——沒有什麼海誓山盟,更沒有什麼日月星辰做見證。

——你說,我就傾聽。你耍寶,我就笑鬧。你哭,我一直在。

——一直都在。

一江之隔,璞東麓佳咀金融中心車水馬龍、燈火燦若琉璃,寰球國際大廈如一柄利刃矗立在夜幕之下,金屬銳器般冰冷孤傲地通體透露著藍色光芒。它在初建成時具有世界第一的高度,卻因其投資方的某些劣名和過於敏感的外形招致毀譽參半。但在這個時代,惡名同美名一樣具有強大力量,甚至,更引人矚目。

寰球國際大廈91層的Century100餐廳,高達25米的通澈廳堂內以米色為主色、天然材質為基料風格裝飾,打造得低調又奢華,同落地長窗外一覽無遺的璀璨燈火和繁華樓群遙相對峙,詮釋著“峰頂樓閣庭院”的設計宗旨。這裡同時提供中式、西式和日式菜肴,酒窖內儲備有750個品種6000多瓶高品質藏酒,可以輕易滿足客人任何飲用需求。濱海市內頂級餐廳之一。

路芒和丁諾兩人面對面依窗而坐。

“能一點兒不帶任務和目的心地靜靜坐下來吃一餐飯,已成我生活中最大奢想。謝謝你約我出來。”丁諾精致得沒有一絲瑕疵的臉猶如微雕細琢而成的傳世名器,散放著玉石般晶瑩透亮的光澤,加上一襲MaxMara金銀絲編織大地色系過膝裙和Schumacher金屬扣細腰帶,美得不可方物,“今晚可隻是敘舊……”

路芒微笑著端起葡萄酒杯,“當然,今天隻是老友敘舊而已,順帶感謝一下丁諾姐介紹我那單生意。幹杯。”

兩人輕輕碰杯,淺酌小飲。丁諾撫弄發絲,出神瞭望璞江兩岸迷人的絢麗夜景,“時間過得真快,小時候的景象還歷歷在目,一轉身一眨眼我們居然已經成年。你可能都忘光瞭吧……從小你就耿直得叫人焦急,生意場上卻多是虛偽狡詐之徒,幸好耿直是你的好品性,但不影響你敏銳的察覺力和快速果斷的執行力。總有一天,你父親會願意鼎力支撐你的事業……”

“別提那個老頑固瞭!講起來就惹火。我就同他賭口氣自己創業,老頭子不知道施放瞭多少條惡毒的詛咒在我身上,好像我是他上輩子的仇敵一樣。說什麼隻要我跨出傢門一步,就別想繼承路傢的產業瞭。哼,誰怕誰呢,打死我都不會向他肆意安排我人生的做法屈服的。我寧可自己跌跟頭買教訓,撞得頭破血流,也好過在他的操控下傀儡般走完大半生。這規矩,在一開始就要做準!”

“嗯……路伯伯隻是對你嚴格而已……”

路芒邊切炭烤小羊排邊道:“你不用替他說好話。我們父子倆水火不相容的狀況,外人不知道,丁諾姐你有什麼不清楚的?有時還會碰見認識我爸的商戶,放給我的條件實在太過優惠,擺明瞭意圖並不僅限於幾單貨運貿易,而是另有所圖。可傢父乃是一尊鐵面金剛,根本沒拿我當兒子,他就是喜歡操控玩弄別人而已,不僅僅是下屬,還包括傢屬。他最喜歡鉆研的就是歷代帝王將相的禦人權術,所以我早從小學二年級起就習慣和他‘親父子、明算賬’,這樣誰也不欠誰。”

“男人都是這樣不擅長表達感情的,特別是像你爸這麼成功優秀的商業人士……男人對越是喜歡、親近的人,越是無法表達感情。”丁諾討巧地回應。

“哼……”路芒冷然表示自己的不屑,轉而若有所思,“我會不會也是這樣一個不擅長表達感情的人?”

眼前晃過女秘書滕小小那張巴掌大小的白裡透紅的臉兒。平日歷來都是他指東,她絕不敢朝西看一眼,他說要上九天攬月,她會即刻去聯系飛碟。可那天在機場,小秘書卻甘冒“抗旨”風險,硬是把他拖扛著送進醫院。那晚她死黨同人打架情勢十分危急,需要她去現場滅火,她也依然實踐諾言守護他一直到手術結束,一步都沒有離開……小秘書身上有些特別的東西開始漸漸顯露出來,難以形容,脆弱外表之下隱藏有一顆溫柔堅強的心,和瑣碎凡俗卻十分有用的“平民智慧”。很想對她說聲“謝謝”,但最終脫口而出的卻是“我當初選你,眼光還真是獨到”……

丁諾凝神望路芒,此刻他犀利冰冷的單鳳眼裡升騰起迷霧般柔和的光暈,鼻梁、唇線和下巴堅挺的形狀幾近完美,簡單一件白襯衫把他寬闊的肩膀、強健的胸膛包裹得熱力十足……丁諾吃瞭一驚,自己竟然用一種欣賞男人的眼光在欣賞路傢弟弟呢!……他有女朋友瞭吧?……不過,隻要丁諾想做的事,沒有一件不成功的。

丁諾晃動著杯中酒,瞇眼輕笑,“還記得我曾說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的吧?”

“當然!”路芒爽朗一笑,“說吧!”

丁諾的貓兒眼裡翻騰起兩尾活潑的小魚,“……那就做我的男朋友吧……”

四月中旬的濱海市,空氣中已有春末夏初潮濕溫暖的氣息,東風席卷海洋水氣彌漫在城市上空,催開各色花朵,有潔白的廣玉蘭、艷粉的夾竹桃,還有姹紫嫣紅的蝴蝶蘭和波斯菊……滿眼望去,濱海宛若一座花城。

驊貝新區是位於濱海市西南部的著名富人區之一,早在90年代中期,這裡的房價就因湧入瞭大量日本和臺灣富商買傢而一路飆升,發展到如今已形成相當規模的豪宅聚集地。那一條條林蔭密佈的幽靜小道兩側,有的是粉白高墻圍繞著的庭院別墅洋房,進出的全是凌志、寶馬、保時捷、悍馬越野、蘭博基尼,很少有人看見過屋主們的模樣,傳聞說一些大牌明星也在這裡置宅,偶然過來度假休憩。周邊超市裡買一瓶礦泉水底價就30元,在和式面館裡吃一碗奶油清湯拉面都要60元以上,所以濱海市本地的市民基本上是很少到那裡去的。

周六下午3點,滕小小按手機短信裡的地址,按響瞭“驊霖路3號”那扇巨大雕花鐵藝門旁的電鈴。

有人應門,小小被人引入院內,雖然早就有所耳聞這一帶的奢華狀況,但一路見那修葺得如同小型森林公園一樣的園林和巨大的石雕海神噴泉池還是免不瞭目瞪口呆——開玩笑?這居然是一戶人傢的私宅?!

一周前同葉子懸、林城一一起看電影時,林城一問起小小要不要賺外快,說驊貝新區驊霖路3號屋主要舉辦宅院派對,需要不少招待和服務人員,雖說主人要找有專業經驗的人,但林城一隻要打個招呼,塞一個排進去都沒有問題。他說這話時神態平靜,葉子懸和小小也絲毫不覺有什麼可詫異的,換瞭如果沈櫻在場,一定會表面不動聲色,暗地裡兩眼放光,為發現一條“林城一果然是富豪之子”的旁證而內心翻江倒海。

“……我們公司有規定,絕不可以從事第二職業,如果被老板發現的話,會被炒魷魚……”小小為難地道。在路芒身邊工作四個月,最熟悉的菜式就是急火鐵板快炒小魷魚。

“這又不算是第二職業,隻是打個臨時短工而已,時間是下午3點到次日凌晨2點,11個小時,時薪是100元。更何況隻要你自己不去向老板報備,鬼會跑去告訴他啊?”

“100元……11個小時……那就是1100元!差不多夠我一周的薪水誒!真的隻要工作一個晚上就可以賺到嗎?!”小小瞪圓瞭眼,激動得差點兒把爆米花打翻葉子懸一身。

林城一和葉子懸忍俊不禁地笑,小姑娘這點實在太可愛瞭,她從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周濟”,出來玩每次都堅持自己付賬,即使男孩們搶著買單瞭,下一輪她就一定要請回來,從不肯占別人便宜。林城一雖然好幾次當面嘲笑她“立即回報是窮人標志性心態之一”,但對她這樣獨立自制的品性還是滿欣賞的。

“1100元,而且還不用上稅!”葉子懸替林城一補充道,“等你打工結束,剛好我從攝影棚裡出來,我和林城一一起過來接你回傢——”

“好的,那我去賺外快瞭!謝謝你們瞭!”

“大傢換好招待服,統一聽領班安排,每個人按分工職責好好工作哦,相信你們都已經駕輕就熟啦。”

小小和其他七個年輕女孩子一起換上淺綠色的修身招待服、紮上白色蕾絲邊的精致圍裙,站成一列聽領班指派任務。小小同另兩個女孩子被安排在吧臺,主要負責給花園和遊泳池附近的客人端送酒水飲料。庭院派對開始的時間定在晚上6點,之前的兩個多小時裡要幫忙佈置派對現場。

如此場景大概隻在電影裡見過。

午後燦爛的陽光灑落在半月形的遊泳池裡,蔚藍水面波光蕩漾。松柏樹蔭下擺放瞭不少棕色木質小圓桌和可愛小靠背椅,兩張長餐桌上鋪上潔白厚實的餐佈,時近5點,陸續有用銀器盛裝的冷食和小點心端上桌來,兩名身穿筆挺白色侍應服的專業人員把食物器皿同各種藝術插花合理佈局,擺放出十分誘人的造型。穿越花圃間曲折幽靜的小徑,庭院還有另外一處派對聚點——有鋼琴伴奏的輕音樂吧。當然,客人也可在格調高雅的主屋和繁花似錦的玻璃花房裡駐足流連。看天色稍微有點兒暗下來瞭,燈光調試師推上電閘檢驗安裝在泳池水下和樹木花草叢間的漂亮彩燈,瞬時花園被渲染上魔幻般色彩,同遠處落日天色遙相呼應,美不勝收。

太有意思瞭!小小一邊站在吧臺旁把一個個洗凈的高腳杯用白佈擦抹幹擺放好,一邊興致盎然地觀察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員。此時一個有幾分眼熟的身影映入眼簾。

頎長高挺的個子,幹凈利落的黑色短發,黑西裝,卷起的衣袖裡露出一抹耀眼的白色襯衫袖口和小麥色的手臂。男孩插著耳麥正和人通話,環顧四周轉身朝向小小的方向時黑色細領帶隨風飄動,他純凈的面容上浮動著機警的神情,視線一掠間,同小小撞瞭個正著。那竟然是段沖。

段沖結束通話,挑起一根眉毛誇張地表示驚喜,朝小小走來,“嘿!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小小氣惱自己為何如此羞澀而語塞,“……我,我是朋友介紹來打工……你呢?你怎麼也在這裡?”

段沖撫平領帶專註地看著小小微笑道:“我就在這裡工作,私人保安,已經半年瞭。”

小小很難把段沖那不羈又落拓的高傲氣質同私人保安這個工種聯系起來,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

“真是有緣,這樣也能遇見。不過,即使今天不遇見,我過幾天也會打電話給你。”

小小微微吃瞭一驚,抬頭看瞭看段沖點漆般黑亮的雙眼。

“……說真的,自醫院一別之後你就再也沒有打過電話給我。你從沒有想和我聯系的念頭麼?小姑娘?”

小小難以判斷段沖這句話背後所隱藏的真實意思,隻是有一個思想近乎銳痛地刺破瞭她的心緒,逼迫著、推搡著她給出一個清晰決絕的回答:“沒有。”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之所以受他吸引,完全是因為他長得太肖似死去的聶傢梵。擁有如此夏日陽光般璀璨笑容的男孩又怎能理解她黑暗沉痛的過往?而他對她的示好完全出自真心自然,他期望他和她之間有怎樣的發展?電話?短信?約會?戀愛?每次看見他,心裡想的卻完全是另一個人,一個已經死去六年的男人!對這澄澈的男孩來說是多麼不尊重的行徑甚至於是赤裸裸的侮辱啊!理應用幹脆的姿態讓他瞭斷念想!

“沒有……我沒想過要和你聯系。我,我隻想和你拍一張照……僅此……而已……”小小的話聲微微顫抖,低下頭佯裝忙於手頭的工作,暗暗期盼他知趣走開。

段沖雙手插在褲袋裡挺身長立,蹙眉低頭凝視女孩怯懦卻又倔犟的面容,她顯然一點兒沒有“口是心非”“欲擒故縱”那類撒嬌調情的曖昧意思。她果真是僅僅隻想要一張合影而已?僅僅是因為他長得像那個聶傢梵?她對他一點兒沒有好奇?一點兒沒有受到他本身魅力的吸引?

“滕小小,你和我不會僅僅是拍一張照片留念,然後擦肩而過變做路人甲乙如此簡單……我註定會成為你生命中最難忘懷的人!”

被段沖斬釘截鐵的語氣震懾到,小小吃驚地仰起臉,他燦爛清澈的笑顏下,凝神聚息的冷靜雙眸正以海浪般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撲面而來,席卷一切,猶如一場侵吞人心智的滔天海嘯。

多少女孩、女人都葬身於此,成為海難犧牲品,化身成陽光下的粉碎泡沫。

暮色四合,籠罩奇幻森林般絢麗的私宅庭院。

隨著來賓們陸續入園,驊霖路3號主人張泰極精心籌措的盛大派對拉開序幕。女賓們裹著華美耀眼的禮服,鉆石翡翠在耳垂脖頸手腕上閃動著奪目光輝。男賓們身著名牌休閑西裝或襯衫T恤,端著香檳酒杯盞交錯。庭院內、泳池邊、吧臺旁歡聲笑語此起彼伏,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從雜志封面或電影的分鏡頭中直接走出來的。

“剛開始都還挺像個人的,午夜一過就要顯形瞭……”同小小一起端酒的女招待Nancy悄悄對小小耳語。

“……難道他們是蛇精不成?”小小啞然失笑。

Nancy聳聳肩,“我在不少高級俱樂部、官邸級會所裡做侍應或公關,太熟悉這些有錢人的嘴臉瞭。”

調酒師Jonson把幾杯冰凍藍色瑪格麗特、長島冰茶、皇傢基爾等雞尾酒放入托盤推給小小和Nancy,“有錢人也是人,人是靈長類動物,動物就有動物的屬性,沒有誰比誰更崇高清純,大傢都差不多嘴臉。人生不就是一場狂歡派對麼?來瞭就happy,就盡情high,管人傢那麼多幹嗎。快,給那邊兩位先生小姐送去……”

小小接過托盤,望向Jonson所指的方向,嚇瞭一大跳,差點兒把酒杯都失手打翻。

“怎麼瞭你?”Jonson和Nancy不解地問。

“沒,沒什麼,我突然很想去一下洗手間,Nancy,麻煩你幫我送一下好不好?”

Nancy端著雞尾酒笑盈盈地朝站在樟樹底下正同主人談笑風生的年輕男女走去。小小以手掩臉埋頭貼著吧臺躬身遁走。Jonson饒有興味地撲在吧臺上看著她可笑的舉動,“我養過倉鼠誒,你這腹部貼地行走法同倉鼠真有得一拼,怎麼瞭?看見不想見的人瞭?是前男友和他的現任女友?”

小小鉆進吧臺蹲在Jonson腳旁無奈道:“不是啦,那是我老板和他的朋友……給老板看到我在打工,也許他會暴走也說不定……真夠倒黴的,我這人這輩子就是不能僥幸投機,想賺點兒外快也會搞得死無葬身之地……”

Jonson笑得前仰後合,“沒那麼誇張吧?但你蝸居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啊!總不見得今晚就蹲在吧臺裡?”

“那怎麼辦?”做賊心虛的小小拼命壓低嗓音低喊,話聲變得沙啞無比活像卡通片裡的反派角色。

Jonson撫掌大笑,指著小小道:“好!就保持你此刻吞過炭的聲音,再戴上‘派對法寶’,我包你就算把酒端到老板鼻子底下他都認不出你是誰!記著親愛的,你可欠我情瞭……”

身高一米八五的神獸路芒就是能把雜牌平價白襯衫和牛仔褲穿出無敵明星范兒。天生的霸氣是從皮膚骨骼裡直接透出來的,唯一稍微修飾過的就是用一點點發蠟捏過的短發芒尖而已。一旁隨隨便便挽著他胳膊,端著長島冰茶的丁諾上身一件白色ZARA新款透視薄紗襯衫內配白色蕾絲小吊帶,下著一條雜牌丹寧佈褲和舊舊的羅馬式綁帶鉚釘高跟涼靴,顯然是降低標準為配合路芒的裝扮。

“今天終於有機會可以得見丁小姐的男友,果真是人中俊傑,幸會幸會!”張泰極年近花甲,但紅潤的面龐上找不到一絲皺紋,銀色細框架眼鏡後的眼無論笑與不笑都微瞇著,跳動著恰到好處的精明獵奇的光芒,配合著解開三顆紐扣露出胸口的深藍條紋絲綢襯衫,給人以資深花花公子的印象。

“我平日裡比較少有時間陪小諾,聽她說您一直很照顧她的業務。有機會當面致謝也是您給我的機會,張叔叔。”路芒彬彬有禮地微笑著,丁諾則滿臉甜蜜地把頭倚靠在他肩上。

“嘖嘖嘖,我多少次想把兒子介紹給丁小姐做男朋友,看來果真是沒機會啦!有這麼帥的男朋友在,別人怎敢再窺伺呢?哈哈哈哈……”寒暄完畢,張泰極帶著身裹黑絲絨小旗袍的美艷女主人轉去招呼其他客人。

丁諾長長噓瞭口氣,輕輕搖晃路芒胳膊道:“謝謝。”

“沒事兒。幫丁諾姐抵擋掉這類為老不尊的傢夥在所不辭。剛才和他一起的,恐怕不是他太太吧?”

“當然不是啦。正房在臺灣。這個原先是個紅得不尷不尬的二線明星。”

“他在情婦的鼻子底下都這麼放肆?用‘無恥’來形容他都嫌侮辱瞭這兩個漢字。”路芒皺緊瞭眉頭冷冷道,“這世界亂得不像話。等我有瞭女朋友,哪個不知輕重的男人敢來騷擾我的女人,我一定叫他死得很難看。”

“我的女人”四個字說得鏗鏘有力、霸道十足,令人聽瞭不由心跳。隻是他說這話時,眼睛並沒有看向丁諾。丁諾凝望路芒棱角分明寫滿銳利酷勁的側面,越來越發覺隻有在這個比自己年少三歲的大男孩面前找到做小女人的感覺。但要做到“他的女人”恐怕也不會是件簡單的事情。因為在路芒心中,自己始終是“丁諾姐”。隻有多制造接觸的機會,慢慢融入他的生活空間……

路芒的視線遊走在身披斑斕光影高談闊論的賓客間,突然興奮地對丁諾道:“看見那個端著點心盤的女招待沒有?是我秘書滕小小!她想死啊?居然偷偷溜出來幹兼職,萬一我叫她加班怎麼辦?”

丁諾朝路芒指點的方向望去,“……你說那女孩?戴著化妝舞會面具呢,那麼多羽毛,足足擋住瞭三分之二的臉,還穿著制服,你怎麼知道那是你秘書?”

“開玩笑,你看她那兩條小羅圈腿,渾身散發的平民氣場,套在奧特曼演出服裡扮小怪獸都認得出是她。”

丁諾有些不解地望著看起來開心無比的路芒,他的神情、話語用詞都是很新鮮的,同她印象中那個一貫有禮有節、冷靜冷漠、有著騎士般風范的路芒截然不同。簡直就是個充滿惡趣味的男童。

“好,我來打個電話給她,叫她即刻送一份材料去我學校宿舍,看她怎麼應對!哈哈!”

果真是惡童附身瞭。丁諾苦笑著暗暗搖頭,路芒顯然已經把全副註意力都集中到如何捉弄可憐女秘書這樁無比幼稚的行動上去瞭,所有男人的心裡都駐紮著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頑童,這一點任誰都無法改變。此刻連美到絕倫的丁諾都明顯稀薄成瞭空氣。

掛在脖子上調成靜音檔的手機震動起來,小小低頭一看,禁不住汗流浹背面無人色,不亞於聖徒聽見瞭惡魔的顫音。慌慌張張把盛滿蛋糕的托盤遞給瞭身旁莫名其妙的來賓,捏住手機一路碎步狂奔沖向相對安靜的花圃叢中,抱著“今天要死在這裡”的心情按通瞭對話鍵,小心翼翼道:“……喂……喂……”

老板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嚴厲,“滕秘書你現在人在哪裡?”當然背景音是嘈雜的晚宴人聲。小小隻希望路芒千萬別聽出來她這裡的背景音也同他的遙相呼應,形成雙立體聲道。

“……我,我在外面和朋友逛街。老板有什麼吩咐……”小小膽戰心驚地撒謊,運用全身細胞的能量向上蒼祈禱獸王隻是閑來無聊打電話隨便查個崗,不要真有什麼艱巨任務來分派。但理智告訴她這絕對是癡心妄想。透過花圃光影交錯的枝丫草葉,遠遠能望見路芒站在波光粼粼的泳池邊神情冷峻地給她打電話,藍色水光反射在他森然的臉上如同驚悚片裡的邪惡大反派。

“我在驊霖路3號參加商務晚宴,剛接到銀川客戶打來的長途電話,反映說我們公司業務員Richard有些事情處理得令他很不滿意,很多具體細節都沒和客戶解釋清楚,現在他想盡快瞭解流程,要我馬上給他答復。我這裡抽不出身,滕秘書,你回公司幫我把銀川那單貿易的卷宗找到給我送過來。”路芒一本正經地說完,轉過身拼命壓住自己禁不住上翹的嘴角。小女奴此刻是不是很想撞墻啊?

晴天霹靂震傻瞭小秘書,如果此時有人塞幾片樹葉一把青草到小小嘴邊,她也能麻木地張口嚼碎吞咽下去。

“……喂,滕秘書聽見沒?Richard這樣不負責任很讓我生氣。即使我派他出差,遠在天邊我看不見的地方,但不代表我就掌握不瞭他的工作動態。剛才我打電話故意問他和客戶談判情況如何,他支支吾吾瞭半天,說他正在出租車裡去見客戶的路上。我說好,你在車裡,讓司機按一下喇叭給我聽!他立刻傻眼瞭,謊話連篇當即穿幫,被我劈頭蓋臉罵瞭十分鐘,敢騙我,下個月扣他全勤獎!”

“……我我我們全勤獎多少錢啊……老板……”

“1200元。怎麼瞭?”

小小絕望痛楚地呻吟一聲,抱著腦袋朝地上看瞭看,很想挖口井投井自盡,一瞭百瞭算瞭。

“滕秘書,你怎麼不說話?趕緊回公司取瞭案卷給我送來,有問題沒有?”

“……沒……有……”才怪。

“好,那快去!我就在驊霖路3號,限你三小時內送到。”

小小捏著已經掛斷的電話,臉上掛著調酒師Jonson給的狩獵女神面具,腰酸背痛地從花圃裡直起身來,像80歲老太太那樣拖著遲緩的步履往吧臺方向蹣跚而行,滿腦子都在苦苦思索如何才能度過這一人生浩劫。

《小祖宗(最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