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1:魔術師 第14章 風吹不毀為你而建的城池圍墻

危險而甜蜜的戀情,每一秒鐘裡都飛舞著溫馨血腥的殺氣。

小麥色光潔細滑的皮膚覆蓋在鋼鐵般強硬的骨骼和健壯優美的肌肉之上,舉止如野獸般機敏。他的本性就是嗜血而殘忍的,無論那孩童般天真的外表如何精致純粹,笑容如何璀璨無敵。說到底,全都是陷阱和假象。然而明知如此,女孩們還是像充滿好奇心的幼鹿,被野獸那美到炫目的姿態所迷惑,魂不守舍地靠近。

也許所有女孩都有過這樣熱切期盼死亡的心。既希望有個男孩會口口聲聲宣稱“我可以為瞭你而死”,同時也希冀得遇一個震撼到心靈,令自己心甘情願為之而死的人。如果這兩個人可以合二為一,那簡直是神賜般的幸運。因為太過完美,根本無法被復制和超越,所以抵達巔峰之後最貼切的結局,就是為之而死。值得以生命代價來交換的愛情,也許才真正符合愛情野蠻殘酷又極端美麗的本性。

段沖就是足夠魅力能夠點燃女孩憧憬死亡的那種男孩。他的磁性嗓音,他迷死人的笑意,他心細如發的慰藉體貼,他灑脫不羈的舉止身姿,他盯著你看就讓你以為你是全世界最美的女孩的那種致命超能力……全都天賦異稟。一旦防線被攻破一環,他的種種就海嘯般全面入侵,深具強大無匹的腐蝕性和破壞力,除瞭做俘虜舉高雙手投降,絕沒有停戰的可能。逃跑什麼的,還是趁早放棄。

段沖。段沖。段沖。段沖。段沖。他怎麼可以有如此叫人心醉神迷、叫人無法抗拒的法力呢。

小小偶爾說想嘗試卷發造型,又怕燙精藥水損害發質,於是段沖會極有耐性地花上兩個小時,幫小小把一頭烏黑秀發編成十幾根麻花辮子,她回傢睡上一整晚,早晨起來把辮子拆開,就變成一頭漂亮環保的波浪卷發。

小小白天被老板路芒莫名其妙地痛罵,到晚上還滿心委屈悶悶不樂,段沖就會毫無征兆地突然把她打橫抱起來旋轉,讓她又是笑又是高喊求饒救命,什麼煩惱都飛到九霄雲外去瞭,隻有牢牢攀住他的脖子,在暈眩中仰望他逆著明亮路燈光裹瞭一圈茸茸金邊的臉兒,俊秀超凡的,無情無義的,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從那個角度看上去,他還真有神嗣一樣的范兒啊。

雖說開始戀愛瞭,但段沖前來約會小小的足跡並不頻繁。因為自張泰極被捕後,段沖就四處找尋新工作,最後落戶在《濱海日報》報社擔任社會新聞部記者,有時人手不夠起來,連娛樂新聞都要去追蹤,工作很忙碌。不過每一次的約會都令人意猶未盡,記憶猶新。

每一次同段沖一起去看電影、吃飯、觀展、逛街、搭乘地鐵……在思緒放空的那些剎那裡,小小都會清晰感覺自己的人格分裂成兩個人。一個無比熱烈地相信這樣幸福的日子會持續到永遠,另一個卻又冷冷提醒道:他不會屬於任何女孩。這樣的男孩像是荒原上掠過的龍卷風、奔馳在星空下性烈如火的野馬,沒有什麼雙手、也沒有什麼韁繩可以把他拴住、可以真正駕馭得瞭。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觀望時刻變幻的天色和雲彩那樣觀望他,信馬由韁地同他並肩而行,看他面容和肌膚之下勃發四射的雄心和英氣,感受他強烈率真的生命力。

然而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分裂人格裡天真純善的A角的力量不斷加強。戀愛竟然是可以令每一天如此快樂的。如果父母不再那麼別扭、鄰居不再那麼三八、弟弟不再那麼搞怪和搞早戀、葉子懸和沈櫻不再抱怨她重色輕友減少瞭朋友聚會的時間、老板路芒不再那麼窮兇極惡……那麼每一天的生活簡直美好得如同在天堂一樣瞭。對瞭,近來最古怪的恐怕就是路芒瞭。

而路芒感到鬧心的恐怕也不隻是事業、學業和感情這三樁事情。

到瞭六月底,濱海市就如同歷年來那樣開始心煩氣浮地燥熱起來,五彩斑斕、揮汗如雨的夏季來臨瞭。

路芒同路志鈞單獨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吃飯的場景,近一兩年來確實很少見。此刻在四季酒店頂樓的星元素美式餐廳裡,父子兩人隨便點瞭點兒經典考伯色拉、煙熏石斑魚、希臘羊肉卷,邊吃邊談事。

“上次和你說的找人的事兒,是有什麼想法瞭麼?”路志鈞的語氣從倨傲過渡到柔和,因為今天是路芒打電話過來確定他在濱海,特地約見面的,心想自己也不能老是端著個老子的架子。

但路芒低垂著頭專註看色拉菜盤,沉默著不發一言,好像那盤子裡正上演一部好萊塢大片似的。

路志鈞皺瞭皺眉頭,不得已繼續說下去:“其實我也覺得老爺子的提法十分荒唐。但要不理他吧,也說不過去。反正隻是談戀愛,說不定你偷偷背著我們早有喜歡的女孩子瞭,我和你媽也都很開明,你就不必瞞我們……”

路芒突然從餐盤上抬起頭來,一雙丹鳳眼裡聚集著犀利凌厲的光,“你究竟想欺騙我和爺爺到幾時?”

“……什麼?”路志鈞一陣遲疑一陣慌亂,這些表情他很多年沒有在人前暴露出來過瞭。

路芒眼裡混雜著憤怒、傷心和痛苦,以及迫切想得到證實,卻又十萬分希望聽到否定答案的矛盾神色,“媽昨天打電話給我瞭,從巴黎打來的,她說她現在很幸福,雖不奢望得到我的祝福,卻也怯怯地渴求我的諒解……”

“……什麼?!你媽她已經有……”

“請讓我說完。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不懂媽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她很吃驚地反問我一句,你爸還沒向傢裡宣佈我和他已經在一年前就離婚的事情麼?媽說你們約定好瞭的,我和爺爺這裡你不容她置喙,堅持由你來告訴我們……你為什麼欺瞞我們那麼久……?路董!”

路志鈞緊蹙眉頭抿緊薄薄的唇,竭力用破碎如紙片般的冷酷和漠然的表情來掩蓋內心創傷,“……我不是有心欺瞞。我就打算宣佈的。你媽真的無論什麼事情都要和我對著幹。我說要送你出國讀精算師,她偏留你在國內念大學。我不同意你學業未盡就創業開公司,她還偏給你啟動資金助長你任性。我希望她能太太平平在傢待著相夫教子,她偏要滿世界亂跑追求什麼年輕時沒有實現過的理想……就是離婚這件事,當時我再三同她說希望等你大學畢業、事業有成時再宣佈,她偏偏要說這種事怎麼可以瞞,有什麼必要瞞,說直截瞭當告訴傢人才是最小的傷害……哼,她倒也知道這是傷害!……她告訴你她現在很幸福?”問到最後一句,路志鈞的語調微微有些顫抖。

路芒見父親向來堅硬如同磐石般的面容有冰雪消融的哀姿,再難逼問,隻得把心裡話按下,強行壓制住自己的痛苦反過來安慰路志鈞道:“……媽有她自己的生活瞭,你多想也無益。”

路志鈞嘴角邊又呈現出強硬的紋路,揚起眉鋒給瞭八字評語:“哼……不守婦道,薄情寡義。”

路芒含怒地眨著眼,原本按下去的話不知不覺又抬起頭來,“如果不是路董控制欲太強,想把什麼都緊緊攥在手心裡聽憑你意願擺弄,媽也不會想自由想到瘋……雙方都有責任,誰也別抱怨!”

沈櫻毫無食欲地用叉子戳著眼前的一顆聖女果,托著腮幫子低聲道:“哼……你現在倒很開心,總有人陪。那個段沖看起來似乎對你還不錯啊,不過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小小皺瞭皺鼻子,她點的檸檬水未免太酸瞭,沈櫻堅持請客,小小照慣例叫瞭最便宜的飲料和食物,但邊回想價目表邊喝還是喝到膽戰心驚,“……唔唔,你近來很沒精神啊,怎麼瞭嘛?”

“……我和他第一次見面也是在西餐廳。當時快半夜瞭,整個餐廳裡就隻剩下我和他兩個客人,他一個人喝醉酒趴在不遠處的桌子上。米其林四星級餐廳可不光光是好在菜色水準上,服務也是一流的,隻要客人不走,廚師和服務生就決計不會下班。我本已打算回傢瞭,但那天自己也有點兒鬱悶,又返身走到他身邊,把他喊醒起來說:喂,陪我喝一杯酒如何?”

“……哦,哪有你這樣的……誒,你說的是誰啊?”小小惴惴不安,十分驚愕,難道沈櫻還在為那個“百萬支票”而心傷?都已經過去快兩個月瞭,太不符合她一貫的風格瞭。

沈櫻突然伸手抓住小小的手腕,雙目精光四射望向餐廳另一頭,低喊道:“Johnny!”

小小扭過頭去,看見落地窗邊的座位裡,面對面坐著兩個氣宇非凡的男子,一個成熟幹練,一個年輕挺拔,骨架輪廓隱隱有相似之處。小小把眼睛瞪得足有銅鈴那麼大,幾乎可以把餐盤嚼碎吞下去,震驚地反問沈櫻:“那位大叔就是你說的Johnny?!我的天哪?!”

沈櫻的手指冰涼徹骨,“沒錯!他怎麼同你們老板坐在一起吃飯?那是你的奴隸主路芒沒錯吧?”

小小腦子裡迅速紛飛過趕緊朝廁所方向奔去逃走、打碎玻璃窗從33層樓上跳下去逃走、掀翻屋頂直上雲霄飛遁逃走……種種方案,但沈櫻的九陰白骨爪把她牢牢鉗制住瞭,無論要怎麼逃走都必須先自斷一臂、血濺當場。小小默默地咽下一口血,絕望道:“……是我老板路芒沒錯。坐他對面的Johnny,是他爸爸路志鈞。”

她話音剛落,手腕上沈櫻的九陰白骨爪倏忽加強瞭功力,拽著小小身形飄忽地朝路志鈞所在的方向猛撲去,看她疾馳的背影,赫然包含瞭梅超風般凌厲的殺機、小龍女般純純的滿腔癡情和建寧公主樣的潑婦精神。

小小真的很想慘呼沈櫻為“祖宗奶奶”,真的很想以身殉葬,立刻吊死在這傢餐廳門前。

沈櫻冷冷傲立在路志鈞和路芒面前,小小戰戰兢兢縮在她身後。

路志鈞和路芒異口同聲訝異喊道:“你怎麼在這裡?!”隻不過路志鈞是針對沈櫻、路芒是針對小小勃然發問。

沈櫻臉上掛著祖先遺像上才有的冰冷笑容,推瞭推路芒的肩,示意他挪移一下位置,然後老實不客氣地並肩坐下去,同路志鈞面面相覷地對峙著。路芒強自壓抑脾性,皺起眉頭問:“沈小姐有事嗎?你知不知道你打擾到我們瞭?這樣是很不禮貌的。”

沈櫻笑吟吟地看瞭他一眼,“不好意思,我有點兒事情想找Johnny,沒想到他竟然是路總令尊,相請不如偶遇,不妨就拼個桌吧。如果路總覺得不方便,盡可以先走的,我倒不是很介意哪。”

小小已經魂飛天外,一邊說著:“啊我有事先走瞭,你們慢慢談哈哈哈……”一邊拔腳想開溜。

路芒從路志鈞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面孔上看出點兒倪端,嚴重懷疑父親同沈櫻之間有什麼貓膩,若要叫他現在出於“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妥妥地避讓開,把感情上正受創處於空窗期的父親留給這個花枝招展的小妖精,實在叫人擔憂,當即橫下心來,喝住瞭小小:“小小!……不,滕秘書你也先別忙著走。既然遇上瞭,就像沈小姐說的,都是好朋友,不妨就拼桌吃飯,反正你也已經不是第一次見我爸爸瞭。不過還是要請問沈小姐,你怎麼也會認識我爸?”

沈櫻迷離的眼一直沒有離開過路志鈞,喃喃道:“……原來你是路氏集團公司的路董,原來你有個這麼大的兒子,而你看起來卻還那麼年輕,我一直以為你不過三十七八歲……”

沈櫻剛現身的剎那,路志鈞的確十分緊張尷尬,饒他在商業叱吒風雲,但每每遭遇私人感情上的狀況就顯得捉襟見肘。無論自己起身拖沈櫻離開,或是叫兒子和他秘書先行避開都不妥當。而此刻沈櫻旁若無人地娓娓道來,他卻突然心定下來,幹脆推開點兒面前的餐盤,清理出一個整潔空間,靜靜地坐聽她說話。

“……女人都喜歡把自己年齡說小,最好永遠都停留在17歲。同你喝酒的時候我卻有種不想讓你以為我太幼齒的念頭,不想你把我當做小孩子……今天說實話瞭吧,其實我今年21,不是之前騙你的27。我以前交往過很多男朋友,雖然從來沒有男人能從我身上占到什麼便宜,但也並不是我讓你誤以為的初戀失敗就封閉心門再也不想戀愛的傻姑娘……我那樣騙你,隻是為瞭和你的遭遇產生共鳴。”

路志鈞不安起來,臉上微微一紅,待要出言阻止她,路芒卻不依不饒、惡聲惡氣地催促道:“說下去!”

“……我從沒想過現在的世界上還會存在像你這樣的男人。財富、權力、智慧、閱歷、學識、外貌、體魄……所有叫人羨慕嫉妒的東西你都輕而易舉地擁有瞭,卻還會為瞭棄你而去的前妻牽腸掛肚,以酒澆愁。我所交往約會過的男人,倘若隻要有你百分之一的能力,就會得意揚揚把天下女人都當做餐桌上的菜色,以為可以隨叫隨到,任意享用的。你卻一個人在那裡滿腹心事地喝悶酒。簡直像是個同時代脫節的老古董哪……簡直是……稀世珍品……”沈櫻輕輕說完最後四個字,眼波流轉低下頭去,發現自己的心意已經表露無遺。

路志鈞又是煩惱又是憐憫地看著她,眼光中飽含溫柔。

路芒低聲道:“我們路傢的男人,向來都是用情專一。從爺爺,到我爸爸,到我……”他說這話時不由凝視向路志鈞身旁坐立難安汗流滿面的小小,但小小全然沒有感應,正全神貫註地低下頭,對著盤子裡的石斑魚發出尷尬詭異哭一樣的微笑。小小此時突然記起兩個多月之前,陪沈櫻逛Peninsula Hotel底樓的世界名品長廊店時,她突然問起自己“戀愛的話,能接受雙方年齡差距的最大限度是多少”的話來,她那時心裡所想的,恐怕就是路志鈞瞭吧。路志鈞雖然貌似年輕,但說到底也是個熟年大叔,年紀至少也該有40多歲,比沈櫻年長瞭一倍,更可怕的是,他還是自己老板的父親……假如他們真個兒談起戀愛來……倘若萬一再結個婚什麼的……要同沈櫻絕交這麼沒義氣的事情是萬萬不可以做的,難道隻有從路芒那裡辭職出來不成?!不然將來抬頭不見低頭見,總處在這麼尷尬的氣氛裡外不是人地渾身冒汗,還不如買塊豆腐撞撞死、解根鞋帶下來吊吊死算瞭!

“後來每次你來找我喝酒,或我找你見面,都十分愉快。但你卻突然叫我不要再找你,還用100萬來瞭斷!”

沈櫻說到此處,路芒的眼睛已經瞪得有雞蛋那麼大,惡狠狠地朝路志鈞瞅著,心想你究竟幹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來瞭,需要用那麼多錢來瞭斷?!小小假裝擦汗,用一整張餐巾紙把臉都蓋瞭起來。路芒刷地伸手扯掉小小臉上的餐巾紙,也兇巴巴地朝她瞪瞭一眼,好像在說:“看來你什麼都知道!”小小口幹舌燥,嘩嘩地埋頭翻菜譜,先看看有沒有賣豆腐的。

沈櫻用淒婉的聲調接著往下說:“……那100萬,你是用來買什麼呢?買斷我們一起喝的酒麼?買斷我聽你訴說的那些如何思念你前妻的故事麼?買斷我們一起走過的路、仰望過的夜空、聽過的歌、嘲笑過的電影麼?買斷你自己不願意承認的……情意麼?!我撕掉瞭支票,你頭也不回地走瞭。我原本以為,不見就不見好瞭。你滾蛋就滾蛋好瞭……我卻怎麼知道,我忘記過那麼多人,偏就是忘不掉你!”

假如葉子懸在這裡,一定會諷刺道:“哎呦喂,身傢上億的路志鈞,怎麼能像那些尋常男子一樣輕易忘掉?就好像遺失一張10塊錢的彩票和遺失一張100萬塊錢的彩票,其痛悔懊惱的程度怎麼可能一樣?”

此刻路芒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念頭。但聽沈櫻的言語,父親同她之間並沒有什麼逾矩的事情發生,反而盡是對母親難以忘情的細節。一邊放下心來,一邊又微微為父親的癡心感到惆悵難過,同時也有些愕然。因為父親在他印象中始終都是意志剛毅如鐵,思維細密如針,行動如同沙漏計時一樣不懈持久的,仿佛他軀體裡包裹的不是血肉而是晶片和機械(他倒沒有想起自己身上的這些脾性也都是遺傳自父親)。父親無論對他還是對母親,都是肅然甚至嚴厲的,怎麼能想象這樣精密又堅如磐石的父親,居然也有醉酒、情傷、傾訴思戀的私隱一面呢。

久未開腔的路志鈞說話瞭,同路芒刀鋒般清亮鋒利的語音相比,他的話語聲更為抑揚頓挫,恣意深遠,“小櫻姑娘,我相信人同人的相遇絕非偶然。你對我來說,是忘年之交,是一份令我永記的知遇之情。在我心情低落的時候遇到你這樣率性爽朗的女孩,有你的陪伴,我真的……特別感激……”路志鈞的眼神垂落下去,避開沈櫻一雙含淚亦含怒的明眸,“可希望你能明白,我一直都隻把你當做個小妹妹……”

“那你抬起頭來,堂堂正正地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反正你也心無旁騖,對吧,是我不要臉,是我自作多情,是我卑鄙下賤,是我看中你腰纏萬貫才巴巴兒地要倒貼上來……”

“住口!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路志鈞突然抬起臉來厲聲喊瞭一句,小小和路芒心驚之餘,旁觀者清,也分明看出路志鈞並非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隻把沈櫻當做一個忘年交的小妹妹。

“哼哼哼哼……”沈櫻嬌俏地冷笑起來,朝服務生招呼道,“拿兩瓶紅酒來!……路董不喝酒是不夠膽量說真話的。沒看見我想聽你一句真話有多麼不容易麼!”

路志鈞看瞭看兒子路芒一眼,沉聲對沈櫻說:“我已說過不要再見面,我也再不會和你一起喝酒。”

路芒白著一張臉,站起身來,遲疑道:“……我看我還是先走吧。滕秘書,你也跟我來……”

路志鈞充滿威嚴地直視著他,“坐下,你沒有什麼必要避開!有什麼話今天就在這裡交代個明白!”

酒已經送到,沈櫻眼裡蕩漾起一圈霧氣般的淚光,嘴角卻在抽搐微笑,她抬手倒瞭滿滿兩大杯紅酒,一杯推到路志鈞面前,另一杯舉起來擎到自己唇邊,仰頭一口氣灌下去,兩行熱淚就從眼眶裡滾落出來:“……好,請你給我一個交代,給你兒子一個交代……你先喝瞭這杯酒再說。”

“我不……”

“你喝!”

路志鈞還在怔忡間,路芒劈手提起酒瓶給自己汩汩地倒瞭滿杯紅酒,仰脖子喝下去。他覺得24小時以來受到的刺激已經多到難以承受的地步瞭,不喝點兒酒下去恐怕連禮貌都不能維持瞭。

路志鈞舉起面前的紅酒杯,端到唇邊慢慢地長飲下去,沈櫻晶亮的眼正殷切又淒楚地凝望他,氣若遊絲地緩緩道:“……你喝瞭吧。我隻想聽你一句話。你到底有沒有對我動過心?你可以說假話,也可以說真話……隻希望你無論說什麼將來都莫要後悔就好……其實,我隻想知道,你有沒有像我對你動心那樣,對我動過心?倘若沒有,我便是天底下頭等的傻瓜笨蛋……倘若有,便是這一生你都不再要見我的面,再不同我喝一杯酒,不同我說一句話,我也……絕不怨悔瞭……真的……絕無怨悔……”

路志鈞薄薄的嘴唇在顫抖,一小滴淚滴在眼角閃爍起來。他一連喝下去三大杯,眼中紅色血絲浮現,嘶啞道:“好,再也不見瞭是吧……那我就如你所願,告訴你實話——我這一生,都隻愛過我兒子的母親,我太太……不,前妻,她一個人……”

路芒皺緊眉頭望著言不由衷的父親。小小不知為什麼也有種想哭的沖動。

沈櫻閉上瞭眼,臉上分明寫滿瞭悲傷欲絕的神情。她端起酒杯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又是要哭,又是強自忍住,一放下空杯就劇烈咳嗽起來,面頰上沒有一絲血色,居然一片慘白,旋即抓起手提包就轉身走。

路志鈞低沉的話語聲在她身後響起,其中飽含的苦痛滋味並不比她臉上表現出來的少一分,“……我隻愛過前妻一個人……直到,遇見你……但你要遵守約定,從此往後,我們可再也不能相見瞭……”

段沖發短消息來問小小何時下班,小小愁眉苦臉地給他回復:“還在加班中……”

一小時前,沈櫻遵守自己所言,懷揣一顆既甜蜜又痛苦的心黯然離去。小小原本想陪她一起走,卻也被拒絕,沈櫻說“希望一個人靜一靜,誰都不想見,什麼話都不想聽”。小小隻好和路志鈞的男秘書一起,把爛醉如泥的路志鈞送回他位於餐廳樓下32層樓的豪華行政套房,待她腰酸背痛地回到餐廳,發現路芒已經把剩下的大半瓶紅酒也喝幹瞭,正雙眼直愣愣地對著空無一人的餐廳發呆。

小小躬身在他耳邊輕輕催促,“路總,你還能走路麼?要不我叫個服務生來攙扶你下樓?我們該走瞭。”

路芒突然扣住瞭她的手腕,口齒不清地嘟囔道:“有句話,我也一定要說。不說,也許我會懊惱一輩子……”

“哦好,你說啦……”小小柔聲應道,隻要不是莫名其妙責罵她就好。路芒雖然喝得醉,但看起來倒也不像近日來在公司裡一樣對自己那麼兇惡。

“我喜歡你。”

小小第一反應是老板喝酒喝糊塗瞭,一定是把自己錯當成那個超級美女丁諾瞭。於是敷衍著哼哼道:“是是是,我們也都喜歡你。沒你哪有人民幣麼?你還站得起來麼?酒量不行就該少喝點兒才對,何苦來的呢這是?我還是讓你坐著醒醒酒吧,不然待會兒在車裡吐起來,就要弄得一塌糊塗沒法收拾瞭……”

“……最近,我在公司、工作上對你很嚴厲,甚至是刻薄……”

“啊呦喂,你自己也知道啊!”

“……你知不知道,我們路傢男人,從來都用情專一……爺爺,路董,到我……”

“嗯嗯,看得出來的,看你爸糾結成那個樣子……你都不管你爸叫爸啊?你可也真不見外。”小小隨口亂說,一邊想是不是該翻一下路芒的手機,打個電話給他女朋友丁諾,讓她來接手這個醉鬼。

“我隻是嫉妒……我不想你和那個段沖在一起……不,我不想你和其他任何男人在一起……”路芒滾燙的手握在小小纖細的手腕上,小小嚇得渾身的血液都快凝固瞭,觸電一般掙紮出來,發現自己手足冰涼,心跳如鼓。老板明明是喝醉瞭酒,卻清清楚楚地吐出段沖的名字來,難道他沒有認錯人?今天發生的狀況已經不能用尷尬來形容瞭,簡直就是垮棚。

手機鈴聲突然大作,驚醒夢中人,小小看一眼就渾身淌汗,是段沖打來的,一路小跑到餐廳另一頭去接聽。

“寶貝兒你在哪裡?要不要我來接你下班?”

“不要!唔,我現在四季酒店,我們老板和他老爸吃飯,談瞭些不開心的事情,喝醉瞭,我得看住他……”

“咦!今晚不是沈櫻約瞭你麼?怎麼又同你們老板見面瞭?”段沖的話語顯得有些懷疑,“路芒和路志鈞都在?難道你同他們父子倆一起吃的飯?在四季酒店?”

“這件事情解釋起來很麻煩的。路志鈞就住在四季酒店,路芒過來找他爸,剛巧他們吃飯的餐廳就是沈櫻同我吃飯的餐廳,偶遇瞭不是。你還記得那天沈櫻喝醉酒你抱她進出租車那次吧?令她痛苦不堪的絕情男人不是別人,就是路芒的爸爸路志鈞!你說荒謬不荒謬?然後沈櫻的性格你知道的嘍,她就拽住我過去短兵相接瞭呀,場面亂瞭套,他們三個都喝瞭很多酒下去,我們剛把路志鈞送回房間,現在我還得對付另一個酒鬼……”

“路志鈞住在四季酒店?”

“是啊,就住在32樓的豪華行政套房,房間超大,隔壁就是總統套房……”

“你確定不要我來接你?那你什麼時候離開酒店回傢?”

“馬上!馬上!我這就給我們老板灌涼水去,把他抬上車就大功告成瞭,你千萬別來,我手機開著,你不用擔心就是啦。”

招呼服務生泡瞭濃茶來,路芒卻一口都喝不進,隻有陪他枯坐等待酒精揮發掉一些可以平穩上路。可足足等瞭一個小時,路芒還是深度酒醉中,看來他的體質屬於酒精不易揮發型,真是不能喝酒。眼看已經快到10點,再晚的話,過瞭11點出租車就要提價瞭,小小堅定決心要上路。好心的餐廳值班經理幫忙把跌跌撞撞的路芒一直攙扶進電梯,送到酒店底樓金碧輝煌的大堂。小小想讓路芒倒在沙發裡休息一下,自己抽身去街上攔出租,路芒卻像任性的孩子一樣不由分說揪住瞭小小T恤衫的下擺,小小沒轍,隻能坐到他身邊。

“我喜歡你啊。”路芒像個沒睡醒的小孩子一樣嘟囔著。

“……”小小無言以對地嘆瞭口氣,淡淡道,“知道瞭,你剛才已經說過一遍瞭。別再說瞭,說多瞭你自己就當真瞭,弄得我也很難為情……大傢都下不來臺,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喝醉瞭,頭好痛……眼睛也看不清楚瞭……”

“誰讓你喝那麼多的?這就叫自作自受嘛。”小小漸漸找到同酒醉路芒對話的感覺瞭——就是對付弟弟滕多多那種又像媽媽又像姐姐的調調兒。因為此刻的路芒完全沒有冰封神獸的架勢,像用萬年冰雕刻出來的神獸型聖衣全部融化完畢,曝露出核心深處一個小小的幼稚男童。

“……可以抱你一下麼……”

小小又氣又好笑,虎著臉說:“不可以!哪有老板抱秘書的道理!”說完轉念一想,從古至今抱秘書的老板恐怕還真不在少數,自己的論據未免太過無力,於是又補充道,“男女授受不親,放在古代,你拽過我衣衫呢,我就得割袍,你拉過我手腕呢,我就得斷臂瞭。放在現代,最多也就給你拉一拉衣角瞭,我夠對得起你的瞭。”

“……你喜歡我麼……”

“喜歡啊。就算看在人民幣的份上我也喜歡你啊。沒有老板你,哪有我快樂奔小康的幸福羊腸小道啊?”

“……你騙人,你不喜歡我,你喜歡段沖……”

腦子和邏輯都很清楚麼,這哪裡像一個酒醉的人啊!小小懷著滿肚子的疑惑皺眉盯視老板大人,隻見他雙眼緊閉、面色緋紅,看不出究竟是憤怒還是喜悅還是悲哀。他不會是存什麼古怪心眼在故意捉弄自己吧?可掐指算算日期,也早過四月一日瞭啊。

“你說得對。我是喜歡段沖。他是我……男朋友……”小小說到最後三個字時臉紅瞭半邊,卻意志堅決。

路芒不再胡言亂語,抿緊瞭薄薄的嘴唇,丹鳳眼閉下的形狀,猶如匕首劃過白夜後留下的一道傷痕。

兩人沉默地枯坐半晌。時鐘已慢慢指向十點三刻。小小突然起瞭個念頭,就此丟下路芒一個人先走。

手機振動響起鈴來,一定是段沖不放心又來電問她有沒有回傢,這番可怎生解釋才好?正心亂如麻,卻看屏幕上顯示來電是葉子懸,“小小,你到傢瞭沒有?沈櫻剛給我發瞭條短信息叫我照顧你一下,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打電話給她又不接,嚇我一跳,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小小心想沈櫻自己痛苦成那個樣子還能想到拜托葉子懸來看顧她,不禁一陣感動,也不知道沈櫻她到底怎樣瞭……抽身跑到一邊把剛才向段沖匯報的內容又簡單扼要地對葉子懸做瞭番稟告,但隱去瞭沈櫻同路志鈞的愛恨情仇沒說。隻說老板路芒眼下醉得像個學齡前兒童,自己不得不像個保姆一樣伺候在旁。

“我和林城一來接你吧?他剛拿到駕駛執照,新開一輛騷包得不行的大紅寶馬。我不放心你和一個醉鬼深夜單獨在一起,路芒那傢夥……很多人衣冠楚楚時是正人君子,一醉起來就暴露王八蛋本質瞭……時間又這麼晚瞭,你回傢不安全,我們這就過來!”

小小感激地笑起來,也不阻止,死黨的話就可以肝膽相照,割頭換頸,哪怕路芒的胡言亂語被死黨聽去也不打緊的,他既不會猜疑嫉妒吃醋,又不會傳她的八卦,會比她自己更嚴謹地保守秘密,簡直比蘇黎士銀行世代相傳的VIP保險櫃還可靠。

“誒對瞭,段沖知道你在那裡嗎?”

“知道啊。”小小回答著,心裡一格楞,隱約預料到葉子懸想提出質疑的那個點瞭。

“他明知道你和一個酒鬼在一起也不來接你回傢?他這個男朋友到底是幹什麼吃的?!”

“第一,酒鬼是我老板,他清醒時像頭獅子,醉倒瞭就像隻小貓,空手無寸鐵,風吹就趴下,沒有一點兒戰鬥力,何以為懼?第二,是我讓段沖別來接我的,我不喜歡男朋友幹擾到工作,他何錯之有?第三嘛……想不出第三瞭,就這樣!”

“那你幹嗎願意讓我來接你?”

“……那你別來好瞭!最多不過我多攔幾輛出租車談價。”

“哼。死鴨子嘴硬。我們這就出門,快到瞭就打你電話。我說的話你也稍微動點兒腦子想一想,別覺得我挑撥離間。如果是我女朋友,這麼晚瞭,天上下刀子我都得出門來接你。就算你不要我來,出於關心你的人身安全我都一定得來!段沖那小子這麼沒把你放在心上,你還替他辯護個什麼勁?沒勁沒勁!”

氣呼呼地掛掉電話,小小意興闌珊地返回到休憩區,看到路芒已經換成個狗吃屎樣的姿勢臉沖下趴在沙發上,聽見她腳步聲過來,就慢慢地轉過臉來凝望她,平日冷若冰霜的面龐此刻桃花絢爛,黑色瞳仁潮濕明亮,姿勢十分撩人。換瞭任何一個女孩看見路芒這樣,定會春心萌動,尖叫著流淌著鼻血暈倒。但小小面色凝重地朝他走去,視線直接洞穿路芒的瞳孔直看到另一個時空裡去,她耳畔還回響著葉子懸刀鋒般異常涼薄的話,“……段沖那小子這麼沒把你放在心上,你還替他辯護個什麼勁?沒勁沒勁!”

段沖真的——還不及死黨來得關心我嗎……讓他不要來,就真的放棄不來,而且直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瞭,他居然心平氣靜連一個電話一條短信都沒來過,他果真……一點兒都沒有把我放在心上麼……

此時有人從電梯裡踉踉蹌蹌地沖出來,衣服歪扭,臉上帶傷,手腕上還垂掛著半截麻繩,邊急奔向前臺邊尖利地喊:“快!打電話報警!有人被挾持綁架瞭!就在32樓行政套房……快!快叫警察!”

又焦躁又驚惶的喊叫聲在空蕩蕩的大廳裡回響著,顯得十分瘆人。小小萬分驚異地扭頭朝那人望去,連橫臥在沙發上的路芒都坐直起身來,瞪大瞭眼。

他們驚恐地發現,那狂喊趕快報警的不是旁人,正是路志鈞的男秘書。

《小祖宗(最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