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3:世界 第02章 人人都有秘密小藥丸

“昨晚去臺北純K飆歌,一直high到凌晨一點才回傢,早上差點爬不起來,累死我瞭。”

“我就窩在傢裡看韓劇,秋風四起,我愛冬眠!”

每個工作日早上八點半後,寰宇國際金融中心79樓的女士更衣室D區裡就擠滿瞭各樓面辦公室的前臺女孩。她們被要求在八點四十五分前換上統一的制服,八點五十分必須準時出現在各自崗位上。九點正式上班。邵氏集團總前臺在78樓,79樓到88樓每層辦公樓面又都設立一個分前臺,負責接待咨詢、準備會議室咖啡茶水、郵遞信件、復印資料、臨時處理各種雜務的工作。小小每天要堅守的陣地就是88樓總裁工作部外那張淺灰色金屬和透明鋼化玻璃組合成的大辦公桌。

“國際金融事務部的Frank Wang不錯,全公司屬他頭發最濃密。”

“頭發濃密?你真有空,他智商雖然高,但情商不高,最容易跟錯上司站錯隊。未來晉升的機會是全國際金融事務部裡面最低的。毛發濃密——你怎麼不去挑大猩猩金剛的啦?”

“切……不會是你自己看上他瞭吧?故意放煙幕彈最好叫我們都撒手……”

邵氏集團濱海總部的前臺女孩們都有著大專或以上學歷,年輕漂亮、聰明能幹、本人小資、傢庭條件也都小康。她們未必就把那些坐在格子間裡如同男人一樣奮戰的職業女性瞧在眼裡。對她們來說,前臺的身份隻是個偽裝,每天的工作隻是一種掩護,能以前臺的身份輕松打入傳說中職員薪水標準最高的邵氏集團,暫時犧牲一下高學歷也值得。前臺有前臺的勵志故事,邵氏集團歷任高管人員中,有三位娶瞭前臺女孩為妻。不管後來的婚姻是否情比金堅,至少物質上的保障有目共睹。

“人傢雖然是我同一屆的校友,但額角頭生得高,傢裡背景硬,學校一畢業就一腳踩進對外聯絡部瞭,現在就算餐廳電梯裡不巧狹路相逢,也隻會用鼻孔看我,點頭輕得連頭發絲都不飄一下。不過呢,我看她加班加到面無人色,才二十五歲就已經熬出白頭發,真是慘不忍睹。同一個辦公室裡的單身男人也沒什麼興趣和這樣的女人交往吧……”

“姐妹們可得抓緊,我決定一年之內還沒拿下中意的男人,就另謀高就。”

“你中意的人是誰?”

“那我怎麼可以告訴你們。”

“我來告訴你們——總裁工作部的秘書長英顏。”

D區更衣室裡女孩們的笑鬧聲響成一片。有人高喊著“啊呀,我也超喜歡他的”,有人在疑問“他確實還是單身嗎?這麼好的男人”,接著就有人冷笑著回應“身高、相貌、學歷、智商、情商、年薪、發展前景、性格脾氣都堪稱精英的男人,到26歲還會是單身嗎?這樣的男人不應該被女孩搶過好幾回合瞭嗎?他還總是裝出一副單身貴族的樣子,我就猜他是個GAY”。

“啊……”眾人都傻瞭眼,有人遲疑道:“真的嗎?你有證據嗎?”

87樓的前臺掐瞭之前那個爆冷門的女孩一把:“你是最死忠的英顏控,巴不得所有人都以為他是GAY,嚇得退避三舍,於是你就有機會可以出手瞭!”

“滕小小,你在這裡有什麼喜歡的男人嗎?”有人拍瞭下一直微笑看她們胡鬧卻很少加入討論的小小。

“你們確定是要我說實話?”小小皺眉微笑,這些姐姐妹妹其實都挺直白可愛。無論比她年幼還是比她年長的,在她看來都像極瞭吵鬧著想吃水果糖的小女孩。

“那當然啦——快告訴我們。”

“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瞭,其實,我都不怎麼喜歡男人。”小小說完,關上更衣櫥櫃的門朝外走去,“好啦,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啦。”

“啊……”眾女孩都瞪大瞭眼,有人小聲推推旁邊的人:“她的意思是她喜歡女人嗎……”

爆冷門的姑娘冷笑一聲:“不挺好嘛,更多選擇,更多歡樂啊!”

隨著“叮咚”聲,電梯門打開,那個男人在眾多朝臣的簇擁下昂首闊步地走出來。沿途所有的職員和中層都畢恭畢敬地垂手而立,略低著頭,心中懷著千言萬語,臉上掛著謙卑迎合的笑容,目光含情脈脈,百轉千回得仿佛像是那個男人成群的妻妾。男人今天的心情顯然並不是很好,表情嚴肅徑直朝會議室走去。

小小和其他人一樣,站立著用目光迎送那個男人威嚴氣魄的側臉和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見。雖然已經在這裡待瞭兩個月,但以她前臺的身份,這個男人從來沒有用正眼瞧過她一眼,更不用說對話瞭。所以她隻能在頭腦中描摹出他的側臉和背影。男人當然比照片上蒼老得多,氣勢神情也完全不同,經歷和時光雕刻出瞭青年時期所不具有的面容——就像是兩個人……他們果真會是同一個人嗎?

今天是禮拜一,每個月雙周的禮拜一上午十點都要召開總裁辦公例會,也就是前臺姑娘們私底下稱作的“早朝”。在那間大到可以用來開演唱會的會議廳裡,男人會像皇帝一樣面北朝南端坐在他高靠背的寶座裡,王侯將相副總高管們分坐在長桌東西兩側,視力稍微差一點的話,坐在桌子最南端絕對看不清最北頭的人的臉。每個人面前都有話筒,當然他們隻有在皇帝同意時才可以發表言論,匯報各自主管負責的工作情況。部長級別的中層管理人員是沒有資格參加“早朝”的。他們隻有等候在“金鑾殿”外,等候總裁工作部部長聽取皇帝詔曰後傳話宣見。前臺女孩們都不喜歡那個在皇帝跟前點頭哈腰、在下屬面前耀武揚威的工作部部長廖長圖,私底下喊他“廖公公”。

“廖公公”躡手躡腳地從會議廳裡帶上門出來,不疾不徐地走到等候在咖啡吧裡的財務部部長身邊傳旨道:“李部長,張副總正在匯報總部資產清理計劃,待會兒就可能需要你進去詳細解釋進程安排,請做好準備啊。”會議繼續召開瞭20分鐘,“廖公公”再度閃身出來,這次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碎步小跑到前臺小小跟前,敲敲桌板大聲道:“你,現在趕緊去找到英顏!總裁突然說要他拿什麼10月27日會議紀要,我打電話給他也沒人接聽,總裁悄悄和我說的,看他臉色十分緊急,快!你馬上去給我找到英顏,快去!”

“廖公公”焦急到額角的青筋也都爆起來瞭,總裁工作部部長這份活其實也並不好幹,哪怕是雞零狗碎,凡是關系到老板的就沒有一件是小事,樁樁都是火燒眉毛的頭等大事。小小答應瞭一聲,抓起手機和員工通訊錄就往秘書處奔跑而去。

沖進秘書處辦公室,兩名女秘書正悠閑地在喝咖啡聊八卦,每次皇帝早朝時部長都要去侍立伺候,兩名男秘書去做筆錄紀要,所有大佬也都在朝上恭坐,這三個小時正是沒人來差遣她們的空閑時段。小小張望瞭一眼,急切問:“Merry Qiu小姐,Lina Wang小姐,你們秘書長呢?”

“不知道呀,走開瞭,手機也沒帶,剛才他桌上電話和手機狂響。”Lina朝英顏的辦公桌努瞭努嘴,“可能去洗手間瞭。”隨後轉身兩人吃吃笑著繼續聊公司內部緋聞,不再搭理小前臺。

小小放棄求助,扭頭朝盥洗室的方向奔去。寬闊的走道裡靜悄悄的,四下無人,堵著男廁所門找人,小小也覺得自己的舉動未免太荒謬,但眼下盡快找到英顏的重要性壓倒瞭一切,於是硬起胃裡的肌肉敲門小聲喊:“英秘書長!你在裡面嗎?”

“誰?滕小小?瘋啦?我在洗手間你都要追蹤啊!”英顏用悲憤的聲音回喊道,一聽就知道他在耍寶。

“你能出來和我說話嗎?”小小笑瞭笑,同英顏對話就明顯沒有生分感,從不擔心他會不理不睬,他從來不會像其他正式職員那樣眼高於頂,對前臺小妹視若無物。

“不能。等我五分鐘。”裡面慢條斯理地回應。看起來人傢的確不方便。

“廖部長讓我找你,總裁要你立刻把什麼10月27日會議紀要拿去給他,挺著急的。通知到你,我的任務就完成瞭,我先走瞭。”

“等等等等!”英顏一迭聲高喊,“你給我進來!”

小小做夢都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邀請,猶豫瞭一秒鐘,應手推門進入,嚇瞭一跳,隻見英顏正裸著上半身站在盥洗臺前,試著用水清洗白襯衫上的一大攤棕色污漬:“保潔阿姨撞到我,咖啡打翻瞭,我不能這樣進會議廳。你去幫我送紀要給總裁。趕緊!”

讓她去給總裁送會議紀要?小小的心怦然一動:“紀要在哪?你桌上?”別看平時英顏穿著西裝襯衫挺瘦的,其實身材很健美,全拜他堅持不懈的健身鍛煉所賜,胸肌腹肌輪廓十分清晰。如果換成其他前臺女孩,一定會魂不守舍。但小小隻覺得突兀,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別的感覺,直視著英顏的眼睛問要點問題。

英顏的表情也緊急嚴肅,從西褲口袋裡掏出一個圓形塑料小盒:“10月27日的會議紀要是暗號,總裁心臟不好,他的護心丸剛好吃完瞭,這是備用的,你馬上給他送去。但記住,拿一沓其他資料做掩護,偷偷塞給他,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小小接過那個乳白色小盒,疑惑地看瞭看英顏:“他心臟不好?”

“對啊!快去!別傻站著。記住,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他不想讓那些人知道他的身體狀況。”

“那些人?”小小邊疑問邊轉身拔腿就跑。剛沖出門,就有財務部一名高度近視的眼鏡男職員快步走來,差點同小小撞瞭個滿懷,十分驚愕困惑。等他抬頭定睛再三確定標志銘牌,推開男廁的門,撲入眼簾的又是半裸的英顏。

“剛才有個女孩從男廁裡出去?”眼鏡男職員驚疑不定地問英顏。

“沒有啊!我在洗襯衫,一直在,沒看到什麼女孩啊。”英顏想也不想立馬肅然否定掉,隨後添加瞭一點驚恐神秘的表情,“哇,不會是你的幻覺吧!”

小小左手心裡緊捏著藥盒,右手拿著一沓文件資料舉步朝會議廳的門口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端,柔軟無力,虛幻如夢。那個男人有心臟病,而緊急救治他的護心藥丸此時就掌控在她手心裡。藥盒仿佛有千斤重,也像一顆燃燒著的火種般滾燙,幾乎要把她的掌心灼傷洞穿。小小深呼吸一口氣,疾步走到會議廳門口推開瞭厚重的深棕色橡木雕花門。

“怎麼是你?英顏呢?”看見手捧資料進來的是小小,“廖公公”皺眉迎上,“把會議紀要給我吧。”

“對不起,部長,英秘書長正好有事不方便過來,他讓我直接拿給總裁,因為有些標註需要特別說明一下。可以嗎?”小小低垂眼簾,捏緊瞭藥盒和資料,柔聲卻堅決地道,“我不說話,也不打擾會議,隻要把幾處標註指明給總裁看就行瞭。”

“廖公公”用充滿狐疑的眼神瞅瞭瞅小小,不得不讓步瞭:“哼,那你去吧。送好資料馬上出去。”

踩著會議廳內厚厚的新西蘭羊絨地毯,沿著大廳墻壁,小小像一隻貓咪般輕捷無聲地邁步走向寶座中央的那個男人。他正和他的群臣們一起認真聆聽財務部長毫無感情色彩地播報著一連串的數字,每個人面前的超薄電腦屏幕上正顯示著總部資產清理計劃的PPT報告,臉上映照著同樣斑斕變幻的熒光。雖然報告一個字兒也聽不懂,但小小知道,發生在這個會議廳裡的任何一個細微決策都將直接影響到邵氏集團的發展走向。這裡是一個龐大無比的商業帝國金字塔的頂端。小小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懷揣著和這個帝國中所有臣民截然不同的目的,悄無聲息地走近他們的君王,但卻沒有任何人察覺異樣。

是獻媚還是行刺,目前一切尚無定論。

那個男人緊皺著眉頭,右手握著拳頭貼近自己心口,朝臣們大概會以為他是在為公司要務仔細斟酌吧。終於有機會從幾近正面的角度長久註視他微微俯下的臉,歷經滄桑依然英俊,並且充滿瞭威嚴感的五官。據說他以前還是個詩人。怎麼可能呢?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感性的痕跡。是漫長的二十三年時光埋葬掉瞭他詩人一樣的敏銳細膩、清高憤怒和溫柔感性,還是他骨子裡本就是一個隻看得到利益交換的奸險梟雄,一個為瞭攀上權力高峰而不擇一切手段、不惜犧牲一切代價的謀位者?

小小走到他身邊,輕輕遞上假的會議紀要,同時悄悄把藥盒推送到文件薄片夾上。

同一個瞬間,男人似乎是想抬手去拿茶杯,卻突然因心臟不適而手顫瞭一下,打翻瞭文件薄片夾,那個塑料小藥盒也連帶著一起掉落在地,隨後骨碌碌滾進瞭長長的桌子底下。男人略帶訝異地看瞭看身邊微微躬身的前臺女孩,這是小小進入邵氏集團以來,男人首次抬眼看她。

“對不起,譚總裁,讓我來撿。”小小躲開他炯炯的目光,輕聲說,飛快蹲下身撿起瞭文件夾,隨後搜尋藥盒,卻哪裡都看不見,一定是滾到瞭桌底深處。別無他法,小小幹脆低頭鉆進瞭會議桌底,一路爬行一路查找藥盒,暗暗祈禱它千萬不要滾到某個副總高管的腳邊,被他人搶先撿起。

財務部部長停止瞭匯報,所有與會者也都好奇地想搞清楚這個小前臺到底在幹嗎。總裁工作部部長急瞭,但他不能荒唐到也鉆到桌子底下去把不成體統的新來小前臺給拽出來,隻能在外面緊追著小小低聲呵斥:“你到底在幹什麼?快給我出來!”

終於看見白色塑料小盒瞭,靜靜躺在前方桌底中央,桌子兩側的人就算俯身都看不清更夠不到的安全地帶。小小松瞭口氣,一把把藥盒攥進手心,隨後再返身一路爬回到總裁寶座前方,鉆出桌子站瞭起來。在鉆出來的那個剎那,她已經把藥盒神不知鬼不覺地交到瞭男人手中,感覺他的掌心很涼,指尖也微微震顫,也許是心臟越發不舒服瞭?

——記住,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他不想讓那些人知道他的身體狀況。

小小站直瞭身子,發現會議廳裡所有的人都鴉雀無聲地瞪視著自己。這一刻,自己竟然成瞭男人秘密的守護者。有些矛盾和復雜的心情。這個男人號令群雄,但他卻並不信任他們,他隻會把確保心臟健康的小藥丸交付給秘書長英顏,此刻,又再多加上一個自己。是守護他的秘密,還是出賣他?

小小舉起右手,食指和拇指間拈著一枚剛才從制服上偷偷拉下的紐扣,天真無辜地笑道:“不好意思,剛才我的紐扣掉瞭,滾到桌子底下去瞭……”

男人揚起臉,從濃眉下深深地註視瞭她一眼。也許有幾分因為英顏把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一個陌生無知的小前臺而產生的惱怒,但也有幾分對她急智的贊許。從另一個角度來想,假如換作是英顏來送藥的話,碰巧也被總裁打翻瞭文件夾,秘書長無論如何也要自重身份,怎麼能像小前臺一樣鉆進桌下去撿藥呢。

兩人眼神短暫一秒鐘的交匯間,一個微妙的默契就此達成。

——也許終有一天,秘密會大白於天下,但不會是今天、不會是此刻。

“幹得不錯啊,我都聽說瞭。這裡講話不方便,晚上我請你吃飯,地鐵女爵,賞光嗎?”

小小正在收拾東西,猛然抬頭看見英顏擺出一個沿街搭訕女孩的姿勢,傾斜著身軀抱臂站在她的咨詢臺前。“別再喊我地鐵女爵。你的襯衫晾幹瞭?”小小甩瞭一眼看他的衣襟。

“拿烘手機烘幹的。嘿,走起瞭唄,我知道你就是一邵氏前臺妞的外觀、魔鬼悍將的標配、饑渴小吃貨的內膽,其實,牙簽幫女幫主才是你的真實身份!”

“你才前臺妞、你才魔鬼、你才饑渴、你才牙簽——”

“關鍵詞找得真好,絕對反射出你的內心。走起,吃貨!”

英顏絕對是邵氏集團中的一朵奇葩。別人都嚴苛遵守著無形但強硬的等級制度,眾目睽睽之下,高層、中層、職員都隻和與自己同階的人吃午餐喝咖啡聊天,這就是所謂的工作交際圈。英顏雖身為精英小管理層卻時常跨界出臺。總裁在豪華官邸宴請巨商政要會指定英顏隨行,他能西裝筆挺巧笑嫣然地和上流社會杯盞交錯。有時加班到深夜,英顏也會和司機保安坐一排狼吞虎咽地吃盒飯。總之,他是個百變金剛,如果不是待在邵氏集團,而是黑社會或者政壇,估計也能一樣如魚得水,左右逢源。

清水軒日式料理藏身在小巷深處,迷你庭院裡有錦鯉池,還種著棵櫻花樹,英顏說,四月份櫻花盛放時,滿枝丫粉紅粉白的花朵會美到叫人驚詫。走上臺閣,推開木質移門,目之所及處處充滿異國情調。壽司師都是地道日本人,隻會說一點點中文,點單的時候需要直接給他看餐單上的圖片,他們不言語,隻微笑著頷首。修長潔凈的手指靈巧動作,切魚肉、剝蝦殼、鋪海苔、團米飯……猶如桌面上無聲的華爾茲。

“總裁沒有責怪你嗎?他心臟不好這麼高度機密的事情,連副總和部長們都不知道的秘密,隻拜托你做他的緊急救護人,你卻這麼輕易地把這使命交代給瞭我……”

英顏盤腿正襟而坐,右手提起清酒瓶,左手輕托瓶身給對面的小小斟酒,他仿佛天生就有這種變色龍的超能力,到任何地方,肢體語言都會自然而然地適應起環境來:“我看人很準。你是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你根本不瞭解我。”小小不動聲色地說,“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瞭解另一個人。”

“你為什麼要進邵氏?”英顏放下酒瓶,突如其來地問,雖然他臉上的笑容很和煦。

“求職唄,需要工作唄,和所有邵氏前臺的姑娘們一樣唄。”清酒的滋味醇厚甘甜,但隱藏著後勁。

英顏悠然微笑道:“不,你和她們都不一樣。那些姑娘完全可以在其他的企業裡謀取一份高職位的工作,她們來邵氏,通常隻有一個目的——為瞭找優秀的男人。”料理臺後,壽司師正手勢輕靈果斷地橫剖開一塊豐腴肥美的金槍魚肚腩,粉紅色的細膩紋理一覽無遺。身為男人把女孩的心思行為揣摩得這麼仔細清晰,還當面發問,實在太沒有紳士風度瞭,如果換做另一個男人,一定會惹女孩嗔怒,但英顏就有本事把話說得簡潔明瞭、直指人心,同時伴隨著醉人笑靨:“但滕小小,你顯然和她們不是同一卦啊。”

“那麼照你看,我算是哪一卦?”小小學英顏純熟的手勢,微笑著替他斟酒。

“當然是我這一卦——吃貨卦。”英顏笑吟吟地大口吃鵝肝壽司,“好好吃哦,趕緊趁熱。”

但事實上,英顏腦海裡回響的卻是偶然間聽到的兩個前臺姑娘偷聊八卦的話語。

“新來的小前臺哦,看起來清清淡淡的,骨子裡可流淌著一江春水。假如邵氏裡有一個男人是她想要找的,那就隻有一個人——總裁譚一泓。”女孩吃吃笑著,“你看她對總裁的事情有多上心,每次看總裁的眼神都和看別人的不一樣,火熱迷離,充滿瞭異常復雜的情愫。欸,越是不自量力,從學歷到能力、從外貌到內涵都完全不上檔次的女人就越會充滿幻想,她還真對上年紀的男人感興趣啊。”

“嗯嗯,上年紀倒也沒什麼要緊,關鍵是人傢有太太有女兒。有太太有女兒也沒什麼要緊,關鍵是人傢太太姓邵,而且她老爸才是邵氏集團的董事長、真正的資產所有人……就算你要腦補YY,拜托也挑一個合適一點的對象好不好啊!”

“哈喲,你這麼一說,可越來越像那麼回事兒啦!哈哈哈哈……”

當然隻是年輕女孩間私下拉幫結派、暗暗排擠與眾不同者的玩笑話,就連她們自己都不會信自己的話。無非因為小小雖然才進邵氏兩個月,但工作認真負責,表現出色,贏得各部室職員的贊許和表揚,多少令個別同輩女孩感到威脅和嫉恨瞭吧。但經過幾次觀察,英顏也確實發現滕小小凝視總裁身影的目光格外凝重深遠。經常是總裁走出很遠瞭,進入會議廳瞭,或是電梯門都已經關閉上瞭,她的視線還是停留在那個虛妄的點上,久久都收不回來——滾燙、濃烈、淒切、幽怨,還有深藏的憤恨和怒火……那絕對不是一個試圖討好上司的職員的眼神。當然也不是一個女孩凝望所戀慕的男人所應該有的眼神。

“時間不早瞭,而且還喝瞭酒,我送你回傢。你傢地址?”走出巷子口,英顏雙手插袋,笑瞇瞇地問。

“不用瞭,我自己坐地鐵回去。”小小說,但她的腿腳有些飄。

“地鐵女爵當然要坐地鐵回去啦,但我是地鐵男爵啊,我也坐地鐵!走起——”

快近十一月的晚風很涼,但吹在酒醉的面龐上卻很爽。

英顏一路高歌,完全不顧行人側目。梧桐樹影下,他甚至教小小跳起瞭踢踏舞,兩人像芭蕾舞劇《天鵝湖》裡的小天鵝那樣並排而行,蹬著石板路跳躍前進。

也可能是清酒的關系,這是今年以來,小小感覺最快樂的一天。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沒心沒肺的快樂。小小無比感謝青梅竹馬的葉子懸、任何時候都會死挺她的閨蜜沈櫻,以及對突然求婚的前老板路芒也有著深刻的情感牽絆。他們沒有拋棄她,正因為有他們的陪伴和守護,她才能從一連串毀滅性的打擊中幸存下來。但真正激發她決心戰鬥的力量並不來自於溫暖的友情和熱烈的求愛,而是一種仇恨。

仇恨,永遠比愛更有力量。

她不願意讓愛她的、關心她的人知道她內心傷痛不愈,不想讓他們醒悟她的生命力源自於仇恨。或者說她無法面對滿目瘡痍的自己。路芒和葉子懸都是男人,沈櫻從來沒有失去過肚子裡的孩子,無論他們的傢庭是否完滿,至少同血緣緊密相連的父母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雖則他們那麼關切,但卻怎麼能夠理解跌墜入地獄深淵的女孩的心情?怎麼會明白她每當想到沒有父親的孩子時所感到的錐心疼痛?那些拋棄瞭懷孕女孩頭也不回就離開的男人們,到底是一種怎樣奇怪瘋狂的生物?

小小陷入黑暗之中,靈魂的一部分永遠淪陷在那裡。親密好友的慰藉固然甜美,卻也令她羞愧難當。

而英顏完全不知道她的過往,她也無須向他交代那些沉重慘痛的傷。白紙對白紙,沒有槍口或瘡藥對準靈魂。她可以是任何人,擁有清白的歷史,無須接受貞潔道德的審判、聰慧與否的裁決、別人的同情和惋惜。不必解釋,不必表現受害者的脆弱或偽裝堅強——快樂就是這樣簡單,哪怕隻是一個夜晚。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英顏身上有小小熟悉的某種氣場,令人安心舒暢、神清氣爽的氣場,也許有點像葉子懸吧?但同葉子懸之間的默契是經過十幾年的摸爬滾打磨合出來的,年輕執拗的水瓶座死黨充滿瞭脫線式的奇思妙想,天真也喜歡較真,和別人在一起時並不是個容易相處的人,他的體貼隻給極少數的傢人和密友。而英顏是經過職場打磨、精熟人情世故的交際能手,八面玲瓏、活躍圓滑。追根溯底完全是兩類人。照道理說,過於圓滑世故的人難以深交,但英顏卻讓小小不排斥親近,總有些微妙的因素在起作用吧。

最近的地鐵站距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小小和英顏打算轉一輛公交車過去。六車道的寬闊馬路對面是繁華的商城,很多剛逛完街或吃完晚飯的人分佈在沿街打出租。等候在公交站臺邊,視野所及都是情意綿綿的情侶。突然間,小小聽見從紛雜的喧囂中傳來兩個熟悉的聲音。

“沈櫻!你能不能慢點兒走?!隻要告訴我滕小小現在的住址,以後天塌下來我都不來找你!”

踩著恨天高還健步如飛、亂穿紅燈的時髦女孩唰地在馬路中央轉身,對周遭憤怒的汽車喇叭音置若罔聞,看瞭緊追不舍的冷峻男孩一眼,異常平靜地道:“路芒,我和你說過多少遍瞭,我懂你對小小是真愛,但你要給她點兒時間和空間,要知道世界不是圍繞著你一個人在運轉的。”

前後左右被堵塞瞭的汽車司機都一起鳴笛大罵:“馬路是你們傢開的啊?!世界是圍繞你轉的啊?你奶奶的,快讓開——”

路芒拽起沈櫻穿過車水馬龍的大街,站到公交車站牌下繼續交涉:“當初她非要辭職,我本是不答應的。但看她情緒低落,一見我面就緊張尷尬。我想作為上司的下屬的關系,也的確不利於培養感情,於是說好瞭持續聯系、確保見面,隨時讓我知道她的近況,這才勉強同意瞭她的辭呈。沒想到她竟然換瞭手機還搬瞭傢!我去過她傢兩次,她弟弟滕多多讀瞭寄宿學校,她爸爸不是不在傢就是醉酒,脾氣壞得很,我不管問什麼都被他趕出門來。我真的很擔心小小的現狀,沈櫻。當然我真要查她的下落其實也挺簡單,但我還不想用那些旁門左道的手段。我希望一切都能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進行——”

“假如,我是說假如,”沈櫻冷靜打斷路芒激動的剖白,“她堂堂正正拒絕你的追求,你打算怎麼辦?”

路芒愣瞭愣,隨後堅定地道:“我會等。一直等到她願意接受我的那一天。”

“……”沈櫻看著眼前斬釘截鐵的路芒,深深嘆瞭口氣。她向來習慣瞭罵人而不是安慰人,就像路芒向來習慣瞭命令人而不是懇求人一樣。路芒對待愛情的態度確實愚笨到無可置評,但久經情場的沈櫻知道這份情意和堅持有多麼寶貴,多麼值得去珍惜。小小到底喜不喜歡路芒目前仍是一個謎。換瞭沈櫻自己的性格,喜不喜歡一個男人是在見面後三分鐘內就能決定的。但小小不同。這一點,恐怕葉子懸更有發言權,隻有葉子懸知道小小曾偷偷暗戀聶傢梵,直到他死後六年都還放不下那份情感,甚至移情到聶傢梵的外甥段沖身上。現在段沖這個王八蛋人間蒸發瞭,小小的情感就如同從雲霄直接墜入深淵,別說愛瞭,能確保精神狀態正常就不是易事瞭,恐怕她現在還缺乏開展一段新感情、信任他人的能力。但沈櫻頭一遭產生不想譏嘲路芒,還想試圖安慰他的念頭:“……路芒你放心,她現在狀況很好。她也很少同我聯絡,因為新工作很忙。但她對我說過一句話,她要修復重建自己,要成為一個配得上你的人……”

“真的嗎?她說要成為一個配得上我的人?”路芒眼中閃過欣喜的微光,隨後又疑惑起來,“我不太明白。男人必須強大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不是嗎,那麼能力上肯定會有落差。她到底要怎麼樣才算是配得上我呢?你可不可以告訴她,我會給她時間慢慢接受我,但配得上配不上這種事情就不要考慮瞭好嗎?”

沈櫻銀鈴般大笑起來,抬起手輕拍路芒肩膀:“果然是一脈相承的傳統好男人,跟你爸爸真像。”

“哼——”路芒沉下臉閃身躲開。對於父親路志鈞正同沈櫻交往這件事,他還是一直感覺如鯁在喉。最近焦急著四處找小小,有時不得不把這茬兒暫時拋之腦後,“好瞭,我尊重小小的意願,給她時間去修復重建。但這時間不會很長。在此之前,我努力不去找她、不打擾她。請你幫我帶話給小小,告訴她完全不必努力拼殺去成為什麼配得上我的人。因為在感情上,我並沒有站在她的高處或前方。什麼時候她願意低頭或轉身,她就會看到,我一直守候在這裡等著她。”

路芒和沈櫻在公交車站廣告牌前揮手告別,各自打車離開。他們並不知道,其實小小就一直藏身在廣告牌後面,隔著二十公分厚的玻璃櫥窗,愣怔怔地側耳傾聽他們的對話。英顏也在聽,同時觀察小小臉上不斷變幻的神情。等路芒和沈櫻走後,小小從廣告牌後走出來,直勾勾地遙望著兩輛出租車遠去的尾燈,久久沒有說話。英顏低聲笑問:“他們說的人就是你沒錯吧!哇塞——這個男人這麼矢志不渝地要找到你、等待你——滕小小,你到底是欠瞭人傢多少錢沒還上啊?”

出租車停靠在名叫“盆湯弄”的小街路口,整條街都活像災難片《末日浩劫》的片場,始建於民國舊社會時期的低矮老城廂房黑咕隆咚地蟄伏成一大片,沒有幾個窗口亮著燈。街邊巷口的路燈大部分都損壞瞭,隻有零星幾盞虛弱地閃爍著螢火一樣的微光。英顏探出腦袋去看瞭看距離車輪不到兩米的滿地碎磚瓦、四周殘破的圍墻,用手肘撞瞭撞小小道:“你確定你傢在這裡?就連貞子住瞭很多年的那口井都比這裡強幾百萬倍好嗎!”

小小捧著腦袋點點頭,推開門搖搖晃晃地下車。她胃裡翻江倒海,難受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酒勁起來瞭,之前要去搭乘地鐵時,她頭痛欲裂,蹲在路邊幾乎快要吐出來。要不是怕自己會昏倒在路邊,小小是決計不想讓同事送她回傢的。

英顏結瞭賬走下車,伸手幫小小提包:“送佛到西天,我得看著你進傢門才放心。喂,如果不是和你同事兩個多月,我真會懷疑你是聊齋志異裡走出來的女鬼。這裡是不是蘭若寺啊?你可不要把蚯蚓毛毛蟲變成消夜來招待我啊,會不會樹精姥姥、黑山老妖什麼的就埋伏在哪個陰暗角落等著吸我血啊……”

“你……”小小實在沒有氣力同他鬥嘴。

這一帶原本是區政府規劃建設的動拆遷地塊,但房地產商後繼資金不到位,加上不少釘子戶堅守陣地,拿出“談不到心理價位、死瞭都不搬”的架勢,導致動拆遷工作全面停滯。按濱海市政府例行規矩,一旦進入動拆遷模式後,該地塊居民的日用水電煤氣費用就一概由開發商承擔瞭。所以小小在這裡租借瞭房子,雖然居住環境十分惡劣,但租金也實在便宜。

英顏嘴裡咬著電筒狀態的手機,雙手托在小小胳膊下,幾乎是把她一路托舉上狹窄的木制樓道。走到轉彎角時他差點一腳踩進地板上的一個窟窿裡,英顏驚呼出聲,手機都砸落到地:“哇靠,窟窿裡有兩隻眼睛在看我!是一隻貓頭!滕小小,你知道地板下住瞭隻貓嗎?!”

小小翻瞭翻白眼,懶得回答英顏。這裡叫外人意想不到的神奇生物多到遍地都是。

“好瞭,我安全到傢瞭……”掏出鑰匙打開門,小小本想請英顏走人,一句話沒有說完就感覺一陣強烈的反胃感襲來,跌跌撞撞沖進洗手間去,隨後從裡面傳來可怕的嘔逆聲。

英顏搖搖頭聳聳肩,大大方方不請自入地走進屋來,摸索半天找到瞭墻邊懸垂下來的塑料繩拉線開關,點亮瞭白熾燈管,把小小的LV手提包輕輕放在漆色斑駁脫落的八仙桌上,饒有興味地四下打量著眼前這隻有老濱海電影裡才看得見的房屋場景。

房間倒也不算小,可能是原來的住戶自行改造過,打通瞭兩套廂房的板壁,擴增瞭房屋面積。左手靠墻的八仙桌圍繞著幾張顏色款式各不相同的椅子和板凳,算是餐廳區。狹長延伸過去的客廳中央擺著一張完全看不出造型的佈藝沙發,前面放著一個形跡可疑、仿佛是從跳蚤市場撿來的仿古香案當作茶幾。沙發後分割出的一小塊空間有張最老式的復合纖維板電腦桌和一張轉椅,古怪的是轉椅上放瞭塊金屬板,是傢庭工作區吧。區域分配還算合理,東西雖然殘舊破爛,但收拾得還算整潔幹凈。

小小大概是吐過瞭,還用冷水洗瞭臉,扶著門框走出來,皺眉看著英顏:“……謝謝你送我回來啊,但我真的很不舒服,沒有氣力招待你,你早點回傢可以嗎?”

“你的住所很神奇。這塊鐵板是幹嗎用的?”英顏舉起轉椅上的金屬板模仿超級英雄美國隊長的姿勢。

“不是說質量不好的轉椅很容易在旋轉時氣爆什麼的嗎?墊塊金屬板可以防止意外。”

“哇塞!原來是用來保護臀部的。你的住所太神奇瞭。”英顏嘖嘖稱贊。

“你……拜托你趕緊回傢好不……”小小話沒說完,猛然又捂住嘴返身沖回洗手間去瞭。

英顏哈哈一笑,放下金屬板,繼續抱臂悠閑自得地參觀小小的屋子。

連著洗手間兼廚房門的,是一長溜木質落地隔斷,下半部分是板壁,上半部分是窗柵,經過改造,可以折疊推開。隔斷後就是小小的臥室香閨,也沒什麼東西,簡單一張大床,鋪著洗得發白的碎花床單,一隻枕頭一條棉被,疊放得整整齊齊。至於國民枕套被套、以及床邊垂地窗簾佈上的圖案,不提也罷,恐怕是本山大叔的最愛。床尾靠墻是兩個簡易的防塵佈藝拉鏈衣櫃。衣櫃邊的墻上釘著一排釘子,掛著幾件異常紮眼的衣服和手提包,確確實實都是名牌貨色。

住在這樣苦窯裡的女孩,上班時穿戴配用的行頭竟然都價值不菲。她到底是有多麼熱愛奢侈品啊!英顏對自己說瞭句玩笑話,內心知道這決計不是真相。誰都知道邵氏集團是個狗眼看人低的浮誇地界。每個人都用勢利眼衡量別人,同時也被苛刻的勢利眼標準衡量比對著。想不被排斥、不被瞧不起,隻有不惜代價偽裝成精英分子。

全部的房間都在這裡瞭。滕小小沒有傢人嗎?她竟然孤身一人居住在這個廢墟般的動拆遷街巷裡。對瞭,之前在公交車站前聽到那一對年輕男女的對話來著,那個至死不渝要找到她的男人不是說瞭嗎,她從他公司裡辭職出來,換瞭手機搬瞭傢,離開父親和弟弟,不知所終。

為什麼要離開自己的傢庭?她媽媽呢?為什麼要費盡心機進入邵氏集團?以招聘秘書當天的情勢來看,不要說尚且有前臺待聘這個選項,恐怕假如邵氏集團隻招聘一名保潔女工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床頭櫃上擺著一高摞的書,英顏彎下腰看瞭看書脊上的名字,都是些性格分析、企業管理、投融資、經濟法、國際貿易之類專業書籍,這和普通女孩子的閱讀興趣可是大相徑庭。但如果是為瞭在邵氏這樣的大集團公司裡打拼的話,倒確實是少不得的敲門磚。瞥眼間,看見枕頭下露出一個厚實包金的黑色邊角,可能是日記本之類的個人私密物件,英顏沒有絲毫猶豫、沒有任何良心負擔地伸手抽出瞭筆記本,動作幹凈利落得像個經過專業訓練的特工。隨手翻開日記本,扉頁裡夾著一張照片。

雖然在來之前就已經心存猜疑,但看到這張照片時,英顏還是不由得倒抽瞭一口冷氣。

照片裡,一個正當華年的青年男子同一個燙著卷發的年輕女子並排站在一起。背景有湖泊有垂柳,還有露出水面半截的古老石塔,遠處隱約是一座造型古樸的石頭拱橋,應該是距離濱海不遠的杭州西湖。照片微微泛黃,男女衣著發型都至少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的風格。女子雙手拘謹地交握著疊放在身前,略低著頭,不知道是為瞭躲避迎頭照耀下的熱烈的春陽,還是面對鏡頭充滿瞭羞澀,但她的眼睛勇敢地望向照相機,流露出內心真實而強烈的意願。男子魁梧高大,面目英俊,伸出胳膊搭放在女子肩膀上,揚起的濃眉和望出鏡頭以外的堅決眼神顯示出一種桀驁不馴、頭角崢嶸的性情。

雖然這是張二十多年前的陳舊老照片,但英顏還是一眼就認出這個意氣風發的青年男人就是如今邵氏王朝的最高執政者——總裁譚一泓。

他身邊的那個年輕女子自然是陌生的,但眉眼輪廓卻有似曾相識的痕跡。

洗手間裡傳來開門的聲音。英顏迅速合上日記本,塞回枕頭底下,邁步回到客廳。

小小兩頰通紅,用濕毛巾捂著嘴,眼淚汪汪地皺眉走出來。

英顏咧開嘴,含義不明地朝她笑瞭笑。

似曾相識的人就在眼前。照片裡同譚一泓合影的年輕女子,應該就是小小的母親。

啊,那麼推斷起來,小小很有可能就是譚一泓的非婚之女?這就是她拼死想要進入邵氏的唯一原因。

當然,每個人都有深藏不露的小秘密。

《小祖宗(最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