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3:世界 第05章 她和他的迷魂記

邵氏集團下屬一傢重要日用傢電生產廠突然陷入危機。因為出產的堪比美日本美國大牌的昂貴咖啡壺發生兩起漏電故障,其中一位購買使用者宣稱咖啡壺漏電導致他70歲高齡的母親心臟病發作,並把咖啡壺拿去國外第三方權威機構檢驗,認定存在設計缺陷。消費者拒絕接受廠傢負責人的上門道歉、全額退款和5000元慰問金,執意要求50萬元的巨額賠償未果後,威脅說一定要搞到廠傢關門。然後他並沒有走法律途徑,而是選擇在微博上踢爆此事,引來不少媒體上門采訪。眼看一場軒然大波就要掀起,廠方顯然已經招架不住,哭喪著臉把此事火速上報到總部。邵麟納臨危受命,率領以總部公共關系聯絡部為牽頭主職部門,各相關部門為支撐的柔性團隊,消防員一樣投身輿論救火工作。

令小小毛骨悚然的是,邵麟納借口助理人手不夠,點名向譚一泓討要瞭英顏和小小參與團隊事務。

“今天下午召開記者招待會,會後在時光碼頭的玲瓏會所宴請諸媒體記者,邀請人數將近50人,一定要確保每個人都能盡興。突發事件應急組每位成員,隻要還有氣力坐在椅子上的,就全跟我去。”

英顏、小小和另外一名男同事從儲藏室裡搬運出成打的葡萄酒、黃酒和白酒裝車。

“你一個女孩子幹什麼體力活?不會去幫著籌備招待會現場,擺擺會標席卡什麼的?”英顏從用力過度、臉色憋得血紅的小小手中接過一紙箱石庫門黃酒,皺緊瞭眉頭問。

“總助在招待會現場督陣呢,我寧可在這裡搬泰山,也不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曬太陽喝下午茶。”

“你也太令我失望瞭。”英顏推著平板運貨小車進入電梯,平心靜氣地說。

小小把嘴巴張成瞭O形:“你以為我想出現在那種尷尬的境地嗎?!腿抽筋瞭我有什麼辦法?!”

“我是說你居然會對她怕成這樣,真叫我失望。第一次在地鐵車廂裡看你處驚不變地對付騷擾者的那種安靜卻強悍的氣勢;看你不惜一切代價勢必要加入邵氏的鐵一樣的決心;看你急中生智秘密傳送藥丸的頭腦和魄力……我總覺得你就算不巧取豪奪,但至少也該是個不會錯失任何機會、毫不畏懼逆流而上的投機傢。但你現在卻對邵麟納緊張成這樣……”

“巧取豪奪?投機傢?什麼意思?”小小既警覺又疑惑地瞪著英顏。

英顏像是發現瞭自己的失言,把眼睛看向別處:“我們都是投機傢,每個職員不都在用行動賭發展嗎?”

那你為什麼拒絕邵麟納?小小越發迷惑不解地想。

時光碼頭的玲瓏會所一般不對外開放。邵麟納動用瞭一些區府內部的行政關系,包下其中一幢小洋樓來盛情招待媒體記者。寬闊復古的扶手梯、古銅色的落地鐘、光潔得像溜冰場般的黑白格子大理石地板、高懸的黃水晶吊燈、室內大型植物在投射燈下造就綠茵憧憧的神秘效果,全都顯示出非同一般的高端。哪怕對見識過無數豪華場面的媒體老記來說,也是一次難得的享受體驗。

“其實很多事情,隻要雙方真真切切地把實情講出來,不就清楚瞭嘛!我們媒體也不能光聽消費者的一面之詞。也要給商傢以發言的機會對不對?你們的產品都是經過國內質量檢驗的,有認證的。他把產品拿去國外檢驗,經得起推敲嗎?國外的檢驗報告能作數嗎?這本身就有問題,對不對?他的目的是要借機獲取巨額賠償,現在我們都清楚瞭……來,再喝一杯,幹瞭!”

有的記者見多識廣,早就弄清楚瞭事件格局,心裡也對如何報道有瞭底,有的還需要費一些口舌,漢東人歷來在酒桌上見真性情,從南到北都是如此。由邵麟納率領突發事件應急組20多人穿梭在酒席座位之間,川流不息地頻頻勸酒。

小小的酒量最多隻有五分之一瓶葡萄酒,今天已經被逼上陣喝到瞭四分之一瓶,而且她喝酒不上臉,看不出像是醉瞭的樣子,就算那些上臉的,有些不懷好意特別喜歡看女孩喝醉的老江湖們也會吆喝著:“臉紅表示揮發快,不會醉不會醉,醉瞭由哥哥叔叔送你回傢!”

邵麟納作為活動主持人,當然喝得最猛,而且任何人都可以醉,唯獨她必須保持清醒來把握整個局面。譚一泓不是不心疼女兒,但他知道她的酒量,而且作為邵氏集團的未來繼承人,總有各種局面需要去應對,更何況邵麟納自動請纓,她初生牛犢不怕虎,決意想做的事情,任誰都拉不回來。譚一泓隻私下關照廖部長在旁護駕。

英顏巧笑盈盈地舉杯穿梭在記者中間,他的博聞強記為他加瞭不少分,隻招待會上點瞭一遍名,晚宴上記者名字和來自哪傢媒體他就已記得七七八八,同每個人寒暄起來顯得格外真誠。

小小就比他糊塗多瞭,更不用說喝醉瞭酒,現在她唯一能認得出的一名記者,就是《濱海日報》企業版的白東強。她怎麼會忘記呢?《濱海日報》,就是段沖曾經工作過的那傢報社。招待會開始前夕,英顏在確認介紹出席人員時念到《濱海日報》那一刻,小小的心頭就猛然一跳。雖然這10個月來她每次走過書報亭時都目不斜視,但驟然聽到身邊有人提到這份報紙,心神竟然還是為之震蕩。

段沖讓兩個女孩為她未婚先孕後,陡然消失,再也沒有音訊。手機成瞭不存在的空號,住處也搬空。小小每個夜晚都被憤恨和羞辱所吞沒,仿佛在地獄裡煎熬。對段沖的恨和對離棄母親的生父的恨漸漸融為一體,隨著目標的確立,後者逐漸覆蓋前者,成為瞭一種促使她向前奮進的動力。至少這是好的,小小對自己說:我必須有一個全新的開始,否則我就會死在黑暗裡。

但今天,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令人徹底暈眩,不知不覺間釋放出心底最深處黑暗的欲念。她舉著酒杯搖搖晃晃地朝白東強的座位走去,從背後輕輕拍瞭拍他的肩:“白記者,你好……”

“你是?”滿面紅光的白東強回過頭來,看年紀不過三十五六歲,前額卻已經開始謝頂,“噢!邵氏集團的妹子!來敬我酒嗎?滿上,滿上!”

“啊,那個,我想請問一下,您認識段沖嗎?”小小在嘈雜的人聲中遲疑地問道。

“你說什麼?”白東強顯然沒有聽清楚,站起身來,“你怎麼舉個空杯子就過來?來,我給你倒滿!”然後笑瞇瞇地不由分說地舉起醒酒器,替小小倒瞭個滿杯,鮮紅的酒漿一直漫溢到手上來,淋漓一地。

“段沖,您認識段沖嗎?他以前在《濱海日報》社會新聞部就職過……”

白東強的眼底仿佛閃過一絲疑懼的光,隨即很快搖頭道:“不認識,不認識。報社裡小記者多瞭去瞭,經常是今天來明天走,哪裡記得瞭那麼多?來,妹子給哥喝起來!”

周圍的人也紛紛起哄:“走一個!走一個!”

白東強狡黠地轉動著眼珠子,自己拿手捂著杯子,趁小小不註意,動作誇張地仰起脖子喝下小半杯酒,隨即手指著小小道:“啊唷喂,哥哥我可是全都幹瞭喲,妹子你怎麼還端著一缸酒呢?”

小小漲紅瞭臉,進退不得,愁眉苦臉地舉起杯子湊近嘴邊,勉力喝瞭幾口,立刻有種反胃感席卷而來。

“哎!不行不行,來敬酒的不喝完怎麼成?你這打算是要蓄水養魚嗎?喝光喝光!”

這一桌的人聲陡然高瞭起來,邵麟納微笑著走來:“這麼熱鬧?喲,是滕小小,敬酒有敬酒的禮數,我們邵氏集團個個都有百分百的誠意,不許丟我的臉,丟我的臉就是丟集團的臉。一定要喝光喲。”

小小咬緊嘴唇看瞭看邵麟納,感覺她是在公然擠對她,但卻一點沒法辯駁,隻能十分為難地輕聲道:“總助,我再喝,恐怕就要吐瞭。”

“吐就吐在哥哥我身上!”白東強笑嘻嘻地喊道,還故意拉開衣襟挺起胸膛做出來者不拒的架勢。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瞪著小小,想看她怎麼把這一大杯酒喝下去,是不是果真會吐,那就好玩瞭。

小小感到整個世界都是歪斜的,血紅的葡萄酒握在掌心裡有種悲涼的感覺,眼眶裡已經滿滿是酸澀的淚,但她不願意讓邵麟納看見她哭,於是閉上眼,橫下心來舉起瞭杯子。

“我來替她喝!”

一隻手從半空中伸過來,奪走小小唇邊的酒杯。眾人看過去,發現是邵氏集團總裁工作部秘書長英顏。

“我來替她喝好啦。”英顏站在小小身邊,他可能也有點喝高瞭,眾目睽睽之下輕輕摟住瞭小小的肩,擺出堅定的保護者的架勢。

邵麟納臉上的怒氣完全無法掩飾,幾乎連禮貌都忘記維持,冷笑一聲道:“你有什麼資格來代她喝?”

“對啊!英雄救美啊,那就完全不是這樣的喝法啦!”周圍有人挑頭起興喊道。

英顏像是轉瞭性,也不廢話,伸手從桌子上取過一個空杯子,倒滿瞭酒:“我以二陪一。”

白東強鄙夷似的癟瞭癟嘴角。

英顏哈哈一笑,拍瞭拍他的肩膀,又取過兩個杯子來,並排放在一起,全部倒滿,這一下子就倒空瞭幾乎一瓶葡萄酒:“白大哥,我是後輩敬前輩,而且橫刀奪愛,搶走你同美女對飲的美事,我鄭重向您道歉。雖然兄弟我也已經快喝趴下瞭,但對媒體,不,對白大哥這樣的仁義好朋友一定要禮數周全。我交定你這個朋友,就看白大哥給不給面子瞭。為表達對白大哥的萬般景仰,我以四杯陪一杯,這是作為邵氏人的百分百誠意!先幹為敬!”

英顏搖搖晃晃從盥洗室裡走出來時,發現小小背靠墻坐在走廊裡。她不放心他,一直守候在門口等他。

英顏輕笑瞭一聲,伸出手掌揉瞭揉她頭頂的發絲:“喂,我沒事。”

小小抬起臉來,英顏才發現她臉上有淺淺淚痕,紅著雙眼搜索著他的表情,顫聲道:“……謝謝你。可你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你會不顧一切地照顧我?為什麼?”

英顏漆黑眼眸深處有種無比深邃的情感在湧動,但他很快垂下眼簾,把視線投向前方一長列有著拱頂的白色落地窗:“別那麼誇張,無非是喝幾杯酒而已,又不是舍生取義。”英顏額角微微有汗,會所裡到處是中央空調暖氣,酒醉後就覺得特別熱。他解開領帶扣和襯衫衣領,走到落地窗前把窗子打開,深秋冰涼的夜氣滲透進來,立刻涼快多瞭。

“總助要氣瘋瞭。”小小悶聲說,不知為什麼,心裡覺得特別高興。

“讓她去瘋好瞭。嘻嘻。那你也太小瞧Celina瞭。你真是個孩子。”英顏微笑著,並肩坐下來。他渾身散發出的那種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神氣很有慰藉人心的力量。

“我不是孩子瞭。”小小低聲說,突然有股不管不顧、想暢所欲言的熱血沖上頭來,“我流過產。一個很小很小,才九周大的胎兒沒有瞭。是異位妊娠,宮外孕,還切除瞭一側輸卵管。”

英顏靜靜地望著窗外修剪精致的低矮灌木叢,沉默瞭好一會兒,柔聲道:“我知道。”

“什麼?!”酒醒瞭一半,小小無比詫異地瞪視著他,“……你怎麼可能會知道?!”

此時窗外傳來一個男人高聲喊叫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更急促:“——小小!滕小小!——滕小小!”

灌木叢後是一小片草坪,種著幾棵叫不出名字的美麗松柏,被景觀燈照射得琉璃般通透翠綠。草坪後豎著一排鑄著繁復旋渦狀花紋的古典鍍銅柵欄,柵欄外是時光碼頭數十傢高檔餐廳和酒吧的所在地。一個身材高大、穿著上等質料煙灰色雙排扣毛呢外套的年輕男孩正緊緊握著柵欄大聲喊叫小小的名字:“滕小小!果然是你!你等著!等我!不要逃走——”隨後他就沿著柵欄朝前飛奔,跑出瞭小小和英顏的視野,拋下同行的一個女孩,那女孩美貌無比、身形曼妙,即使在黑夜中,也看得見她耳垂脖子上首飾的碎鉆和金屬反光在格格震顫,顯然是因為震驚和憤怒而氣得發抖。

小小捂住瞭自己的嘴,因為她一下子就認出那個女孩是丁諾,而那個高喊著她的名字,朝玲瓏會所大門口飛奔而去的男孩不是別人,正是半年前用串在項鏈上的鉆戒向她求婚的路芒。

玲瓏會所的大門口隱約傳來喧嘩聲,聽起來不僅僅是吵鬧,更像是要鬥架。

小小想著剛才路芒對她喊叫的話:“你等著!等我!不要逃走——”心頭百轉千回,難以形容的滋味。

路芒不是她的冰封神獸、惡魔老板已經半年瞭,這半年來她一直在躲著他。她知道他在找她,甚至一次沈櫻不怎麼確定地說過,路芒已經通過一些警方內部的關系掌握瞭她現在所在的公司和租賃小屋的地址,還有她的新手機號碼和公司分機號碼。那麼說起來,有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瞭三下,等不及她去接就掛斷,難道是路芒打來的嗎?不得而知。

到底有沒有喜歡上他?小小的心很亂,一片狼藉,無從整理。人和人相處久瞭,自然就有一份感情慢慢累積在那裡,但那份感情是不是愛情,似乎難以標簽定位。作為路芒秘書的小小,身份是從屬的,地位是卑微的,她一無所有,隻有被迫仰望。更何況路芒曾親眼見證段沖對她的殘酷創傷,他對她有同情心,她對他有羞恥感,羞恥感太強烈,足以覆蓋一切。他到底愛她什麼呢?她有什麼值得愛的呢?她是黑暗裡暗淡蒙塵的碎片,要從曾被摧毀的深淵裡拼湊好自己、站起來、爬上來。假使他等不及她的重建,轉身離開,她是不是會有痛悔和遺憾?但另一方面,也一定會慶幸自己的成功逃生,避免再次遭受傷害。

“你等著!等我!不要逃走——”

時間過去半年,他難道不是在同丁諾約會嗎?在豪華餐廳裡,閃爍燭光映照著倆人璧人一樣帥氣美貌的容顏,手牽手深情對望,他們有更美好更門當戶對的未來……現在他喊叫著讓她等他,究竟是要哪樣呢?

也許是要求一個瞭斷。徹底把兩人之間陳舊的一頁翻過去,他隻是作為一個前老板、一個普通朋友,想確認一下她現在過得好不好。她很好,很好……那麼昂起頭來,微笑著讓他看到。偽裝尊嚴和驕傲,在酒醉以後,應該不那麼慚愧窘迫。小小千頭萬緒、心緒難定地扶著墻,一步步朝會所大門口走去。

“先生!這裡是私人會所,沒有邀請函,您不可以入內!”幾名保安奮力阻攔路芒,路芒臉上不耐煩的神氣顯示,他才不管這麼多,而且他立馬就要發飆瞭。

“……路總……”小小站定在門廳前的臺階上,輕聲招呼道。保安這才住瞭手。

別墅洋房裡水晶吊燈的光、背景音樂、人們杯盞交錯的笑聲從臺階上一路漫溢流淌出去。路芒挺身長立在影影綽綽的小徑上,揚起臉定睛看瞭看逆光站在那裡的小小,她沒有穿外套就走出來瞭,現在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路芒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抿緊瞭刀鋒一般涼薄的嘴唇,冷峻到像是在生氣。然後他邁開兩條長腿朝小小舉步走來,一路走,一路脫下身上的外套,步上臺階,停步在比小小低兩格的大理石臺階上,現在,他們倆人看起來差不多一樣高瞭。

路芒把外套披到小小身上,包裹住她微微顫抖的軀體,凝視她麋鹿樣黑亮的眼眸,卻說不出一句話。

他知道小小對他的感覺不像對段沖那樣熾熱強烈,知道她受過那麼嚴重的傷害之後很難再信任男孩,他也嘗試過去遺忘她,但卻怎麼也做不到。他想盡量保持“酷”的姿態,猶如他外表給人一貫的感覺。他沒法再開口追問小小是否願意接受他對她的情感,因為即使決定堅持,也害怕聽到拒絕的答案。

——我很想你,見不到你的日子我度日如年,我希望你回來。

這些話就梗塞在嗓子口,卻無法說出來。就像那枚愚蠢的求婚鉆戒,把她嚇得逃離他身邊。路芒努力做出輕松的樣子,牽強地笑瞭笑,終於開口道:“以後,不要再逃走瞭,行嗎?我不逼迫你答應任何事情,隻是,保持聯系,別讓我太擔心,可以嗎?”

小小輕輕點瞭點頭。路芒眼望著她,倒退著走下臺階去。

小小的視線越過路芒的肩膀,看見丁諾正踩著十幾公分的高跟鞋追進園子鐵門來,喊瞭一聲“路芒”,尖銳的嗓音裡透露著強烈不悅。那麼他們是在一起瞭,小小有些酸澀地想,心頭悵然若失,卻努力朝丁諾祝福式地微笑瞭一下。丁諾姐是她所見過的最聰明圓滑的女孩,但願路芒沖進會所來為她披衣的舉動不會導致兩人誤會。突然想起來路芒的外套還披在自己身上,想伸手取下來趕緊還給他。

路芒逼迫自己扭頭離開,他用一個看似堅硬的背影來掩飾自己的落寞。

——給她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但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會願意恢復同自己的聯系。那個名叫段沖的男人是否還依然深深印刻在她心裡?難道所有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嗎?此刻一別後,不知道何時再能見到她?

滾燙血液在體內燃燒,像荒原上的烈火一樣瘋狂難控。

路芒突然停下腳步,猛然旋轉身再度沖上臺階,把駭然的小小緊緊抱在瞭懷中,用力之猛幾乎讓小小窒息,仿佛世界上再沒有什麼力量可以令他松開手,低聲在小小耳畔道:“我一直都喜歡你,一直都在等你回來。你是我命中註定的那個女孩,滕小小,請和我在一起。”

“……這就是你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嗎……路芒……我隻求你陪我度過我的生日之夜,原來這就是你給我的surprise嗎……”丁諾黯然神傷地喃喃道。

“丁諾!怎麼是你?!”從門廳裡走出來的邵麟納皺眉瞥瞭眼在臺階上緊緊擁抱著的兩個人,同時也發現瞭不遠處的丁諾,快步走向她,握住她冰涼震顫的手,循著她瞬也不瞬的視線朝臺階處望去,不勝詫異地問,“怎麼瞭……你說今晚你喜歡的人會陪你過生日,那個人,他就是你一直提起的那個男孩路芒?他擁抱著的是誰?就是他喜歡的那個女孩?怎麼會在這裡?”

路芒緩緩松開臂膀。邵麟納這才看清“那女孩”的臉:“……我的天!是滕小小?!”

遠遠望見門廳復古玻璃門後,英顏正掉轉頭轉身離去。

20分鐘前,就在宴會廳裡,他挺身而出,為瞭保護她痛飲下四大玻璃杯葡萄酒的場景猶在眼前。

她是有魔法的女巫嗎?蠱惑人心的妖狐?貌似清純無辜的樣子,卻吞噬掉一個又一個男人的魂!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清早起來,小小就跪在瓷磚地板上用力擦洗浴缸。搬進新宅瞭,非常不錯的公寓房,雖然是租來的,但也值得精心維護。她不借口心緒不寧就貪懶休息。一再告誡自己,靈魂混亂的時候,唯有讓肉體疲累,才會不去糾結愛情之類虛幻的東西。但這一招數似乎並沒有起到效果,內心一直有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格在交戰。

一個說:哪裡有什麼“命中註定的人”呢?世間萬物都在瞬息萬變,誰為誰停留?誰為誰守候?經歷過聶傢梵、經歷過段沖之後,你還相信什麼“命中註定的人”嗎?你癡心期待、你傾其所有、你奮不顧身、你心甘情願,最後卻換來撕心裂肺和傷心欲絕。不要再相信男人瞭好嗎?不要再讓任何男人走入你心扉瞭好嗎?“我一直都喜歡你,滕小小,請和我在一起。”這樣類似的話,當初的段沖不也說過嗎?可到瞭末瞭,他竟然連一聲“再見”都沒有說,就此消失不見。

而另一個人格卻冷靜地指出:你不是渴望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傢庭嗎?說到底,你還是害怕孤獨終老的不是嗎?不再相信愛情,卻無比渴望傢庭,可是要去到哪裡才能建立自己的傢庭?沈櫻一定會嫁給路志鈞,葉子懸最終也定會娶妻生子。而自己呢?母親故世、養父冷漠、生父觸手可及卻不知道有這樣一個非婚生的女兒存在。即使他知道瞭,臉上又會是怎樣的表情?他會滿心歡喜張開臂膀來擁抱她嗎?還是會威逼利誘她不許公開這一則會影響到他地位和形象的醜聞?世界是歪斜的,一切都搖搖欲墜、不可依靠。但路芒卻一直在那裡。半年瞭,你拼命躲著他,他卻一直試圖找到你。你覺得自己如此低下,沒有任何可以同他相匹配的項,他卻從來沒有在乎過。即使美到令人窒息、目眩神迷的丁諾姐就在身畔,他也依然步履堅定地走向你。他原來和你一樣,都是一旦愛上一個人就看不見世界還存在別的異性的傻瓜。

前一個人格突然冷笑道:你愛他嗎?你是愛他?還是對他的恩慈心存感激和歉疚?他是愛你嗎?他才22歲,荒唐到沒有開始戀愛就直接求婚。你確定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還是從來沒有經歷過愛情故事、性格執拗、自以為是的大男孩出於“我從來沒有輸過”的心態,一定要達成某個設定目標的表現?也許不久之後,他就會恍悟嘲笑自己的荒謬。然後呢,你就像個破碎殘舊的佈娃娃一樣再度被拋棄!

後一個人格憂鬱地低聲道:權衡利弊的不是愛,而是交易。滕小小,你確定你還會愛嗎?

擦滿瞭肥皂的抹佈突然在浴缸壁上一滑,身體失去平衡跌坐在地,小小捧住瞭自己的頭。

原來,自己已經不懂得什麼是愛,已經不會再去愛瞭嗎?

手機鈴聲響起來,一看來電顯示的號碼,是葉子懸傢。也不知道他同父母的對壘到底進行得怎樣瞭。怎麼說都是骨肉相連的一傢親,這個混不吝的傢夥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瞭好嗎?小小一邊搖頭微笑,一邊接起電話,聽筒裡傳來的卻不是葉子懸慵懶拖長音的法式腔,而是他媽媽焦急而又刻意壓低瞭的話語聲:“小小嗎?我實在是急死瞭,他爸爸不讓我給你打電話,不許我找兒子,說隨便他自生自滅。但做媽媽的怎麼狠得下那個心呢?!而且懸懸這個要命的小鬼就是不接我電話,你讓他趕緊回傢好嗎?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絕不能讓我這麼擔驚受怕……”話講到後面,竟然語帶哽咽。

小小瞬間糊塗瞭:“阿姨?葉子懸從我這裡離開已經一周瞭。他沒有回傢嗎?!”

電話裡出現瞭驚恐似的空白,葉子懸媽媽仿佛是被駭住瞭,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阿姨,您不要急,我現在就打電話找他,讓他馬上回傢,或是給您去個電話。”

葉子懸究竟是怎麼瞭?小小費勁地想著,這幾個月來她忙於自己的事情,怎麼轉眼間,本來熟悉親密得如同自己左右手般的死黨變得如此不可捉摸瞭呢?他並不是一個為工作職業就會鉆牛角尖的人啊。

小小撥打葉子懸的手機,聽筒裡傳來機械女聲不帶有任何感情的回應:“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現在小小也感到隱隱恐慌瞭,丟開手機站起身,突然想到瞭林城一。葉子懸素來和林城一交好,會不會因為不方便繼續借宿在女孩傢,但又不想回傢直面父母,所以這一個禮拜都在林城一傢呢?小小立刻撥打林城一的手機,沒想到聽筒裡傳來的也是那個冰涼冷漠的電子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雖說並不一定有關聯,但連續得不到回應的焦慮感還是加強瞭驚惶心。胃脘深處一陣抽搐和寒戰海浪般層層湧遞上來,小小深呼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千萬要鎮定,她用肩膀夾著手機,邊手忙腳亂地翻外套飛速披上,邊撥通瞭另一個人的電話號碼,這個人的電話她一直保存在新手機的電話簿裡,但一次都沒有撥過,現在,可能隻有他有辦法找到葉子懸瞭:“……路芒嗎?我有件事要麻煩到你,能幫我通過警方內部的關系查找一下葉子懸的下落嗎?對,我擔心他失蹤瞭。”

直到乘坐上飛機,小小還在充滿歉意地不停對路芒道謝:“謝謝,真是太麻煩你瞭,其實你公司裡的事情那麼忙,完全沒有必要陪我一起去廈門的。”

“業務都上瞭軌道,忙閑我自己會調控。廈門有我們公司一個關系不錯的大商戶,我一直想找個時機登門拜訪走動一下。況且如果我不去,到瞭廈門你怎麼再聯系當地的警方去查葉子懸住在哪傢酒店?”路芒邊說邊掏出手機:“我爸手下的那幫笨蛋怎麼還沒把廈門當地警局聯系人的電話發給我?說是部隊裡的老戰友,已經做到分局局長瞭,查某個良民在哪裡落腳比去肯德基買份套餐都容易。”

“謝謝你,路總,我欠瞭你太多人情。”小小低頭道。

“……”路芒想不出什麼妥帖的話來回應,深恨自己的笨拙。小小打電話來求他幫忙,他內心狂喜,表面冷靜。一再提醒自己千萬不能熱切過頭,沖動冒失。

之前在警局裡,警員在上級指示下查詢近一周來葉子懸身份證的使用情況,他和小小兩人並肩坐在桌旁一起看飛速卷動的電腦屏幕,靈光一閃,突然想到瞭段沖。用同樣方法,也一定能追查到段沖的行蹤吧?路芒臉色沉鬱,十分擔心小小會有此請求。但小小始終沒有。等年輕小警員查到葉子懸搭乘航班前往廈門,路芒起身連聲道謝告辭的那一刻,長長舒瞭口氣。小小心急火燎地說要趕往機場,看不出任何異樣。但路芒十分清楚,她不可能沒有想到,她隻是選擇瞭拋開這個念頭。

“他去廈門幹嗎呢?雜志社要求拍攝外景嗎?但為什麼手機關機?離傢兩周瞭都沒一點音信給到父母,子懸也太不懂事瞭。我非得把他帶回濱海押送他回傢不行。”

路芒瞥瞭眼氣憤憤碎碎念的小小,微笑著把視線投向舷窗外一望無際的湛藍的天,滿心愉悅。

原本按小小的計劃,是下瞭飛機直奔廈門當地警局,查出葉子懸住在哪傢酒店後,沖過去牽瞭人就走。但沒想到在警局隻查出他在機場航班降落的信息,卻沒發現他登記住瞭哪傢酒店。而且手機也始終處於關機狀態。現在的局面顯示,小小和路芒可能要在廈門留宿一晚瞭。

小小打電話給上司請瞭一天假,哭喪著臉道:“我隻能請一天假,明天再晚也得回濱海。但如果這兩天裡找不到葉子懸怎麼辦?我怎麼對叔叔阿姨交代?最後見到他的人是我……”

路芒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喜悅,因為他完全不關心葉子懸到底去瞭哪裡,隻感謝葉子懸出瞭狀況提供他和小小兩人相處的大好機會,但保持休戚相關、守望相助的風度還是有必要的:“放心啦,他總要找地方住,我已經和警局說好瞭,一有消息就通知我們。除非他的身份證、手機全都讓賊給偷瞭。”

“啊!!!”小小下巴掉到地上,臉上分明寫著“震驚”兩字:“我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

你沒想到的事情這世界上可多著呢。路芒心裡微笑著,臉上深表垂憐。

“……喂喂?聽得見嗎?麻煩再幫我查一下價格在二百元以內的酒店……對,兩間單人房,稍微離鬧市區遠一些也可以啦,隻要交通方便……”小小一會兒用手機上的導航軟件查詢附近旅社,一會兒打電話給攜程、藝龍網訂酒店。和路芒在一起時間稍微久點兒,仆從心態就自然而然地萌芽出來,這些瑣事,歷來都是她給路芒當秘書時做慣瞭的,隻不過現在要花自己的錢,如果不是路芒鐵塔一樣悍然杵在身邊,小小一定會想辦法去住青年旅社或招待所的。但偷偷看瞭看路芒的臉色,已經非常不善,小小咬咬牙狠狠心,對接線小姐無奈地道:“……那個,請幫我查一下二百五一晚的吧……”

假如換在十個月前,路芒一定會惡狠狠甩出白眼斥罵道:“你才二百五呢!”現在他總算記得自己非但不是老板,而且心儀這個節儉女,在用婚戒和證書把她套牢前,絕對不能窮兇極惡,所以隻是劈手奪過她的手機按瞭掛斷鍵,然後揚手招計程車,推著小小坐進車,對司機揚聲道:“輪渡碼頭。”

乘坐擺渡船渡過鷺江和東海,跟隨觀光客一起登上鼓浪嶼,小小瞪大麋鹿樣漆黑滾圓的眼睛,好奇地四下觀望。即便是懷揣尋找葉子懸的焦急,但也不禁被美麗的小島風光所傾倒。十一月,濱海已經寒風呼嘯,但地處南方的海島卻溫暖舒適。有著數百年壽齡的榕樹垂下長長的根須,到處都是爭奇鬥艷的花朵,羅馬式的圓柱、哥特式的尖頂、伊斯蘭式的圓頂……充滿異國風情的各色建築密佈在起起伏伏的山坡道兩側。

“林氏府公館酒店。”

鼓浪嶼是步行島,基本沒有公共交通,路芒拽著小小搭乘上一輛電瓶車,在環島路上行駛。

“……那傢酒店貴嗎?光聽名字就感覺不便宜,公館什麼的……路總,我們最好不要這麼……”本想說“不要太浪費”的小小到瞭林氏府公館酒店,翻開價目表後垂淚道,“……這也太太太窮極奢侈瞭好嗎……這種價格,令身為普通人類的我很想死啊……”

“兩間單人間花園套房。”路芒掏出信用卡和身份證,朝小小橫瞭一眼,“你的身份證呢?”

“對不起,先生,單人間都已經滿瞭,隻有幾間雙床房和一間雙臥室的復式水晶套房瞭。”大堂前臺彬彬有禮微笑道:“套房裡每間臥室都自帶盥洗室沖淋房,同樣可以互不幹涉的。”

“那就雙臥室的水晶套房吧。用我的身份證登記好瞭。”

“這……”小小像是慘遭雷劈一樣,呆若木雞僵立原地。

路芒知道她shook的點並不在於“雙臥室”“套房”,恐怕她的腦子要等進房間後半小時才能運轉到這個環節上。她現在石化的點在於——房費是每晚3750元。

“相當於十五個二百五。”路芒滿面春風地挖苦她,“我來付好瞭,之前兩張機票就是你強烈要求去買的,雖然隻有1100塊的打折機票,但以我對你的瞭解,你的信用卡額度快刷爆瞭吧。”這還算是留情面的客氣說話,信用卡額度當然不會爆,但小小心如刀割、肉痛十分倒是真的。

“我會還你錢的。”小小邊對路芒撂狠話邊心想:等找到葉子懸就把他賣到非洲去,然後還錢給路芒。

套內面積達到160平方米的復式水晶套房,樓下是門庭、餐廳、吧臺、客廳和客用盥洗室,客廳有一半的房頂挑高到二樓,從屋頂一直延展到地板的超大落地窗面向著綠茵憧憧的花園。奪目陽光映照在造型簡約、禪意十足的荷花池水面上,粼粼金光折射進室內,整個房間果然像水晶宮一樣玲瓏剔透。

小小戰戰兢兢地行走在米色地毯上,又是欣喜又是驚嘆地觀賞著屋內陳設。路芒雖然身為老板,但平時出差也不怎麼講究住宿,假如沒有把客戶邀請到酒店來的打算,一般就是簡單的商務酒店行政房。但現在和小小在一起,唯恐找不到豪華舒適的住所,能力范圍內,花再多錢也在所不惜。一大半是出於“必須要讓自己心愛的女孩感到高興”的想法,一小半是針對小小的有趣個性。路芒日常交際的商界朋友圈那些女孩,或朋友們的女朋友們,都是類似沈櫻、丁諾這樣的角色。她們穿慣瞭香奈兒的裙裝、拎慣瞭愛馬仕的包包,出入乘坐的是寶馬賓利保時捷,就算哪天男友開瞭直升機來接她們登遊輪去地中海度假,都不會喜形於色,她們任何時候都要維持女王一樣睥睨天下的神一般的氣場。但小小就不同瞭,她現在的表情又像是狂喜,又像是要哭泣,還有些像抽風,總之有點范進中舉的意思,看起來很像是隨時都可以暈過去。

路芒隨手把手提包和外套丟在雪白的沙發上,踩著全鋼化玻璃的透明樓梯跑上樓去:“檢查一下房間。”

樓上有一間書房和兩間臥室,果然像前臺介紹的那樣,每間臥室都自帶衛浴。

“啊!我的天哪!從這裡可以看見大海耶!”小小推開移門大喊著撲到露臺上,用手搭成涼棚眺望湛藍天空下一望無際的碧藍大海。

“往那個方向,如果坐25分鐘的船,就能接近金門島瞭,用望遠鏡可以清楚看見‘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臺灣標語牌。”路芒也站在自己臥室的露臺上,瞇眼望著遠處告訴小小說。

小小扭頭看瞭看路芒,深知他如此用心陪伴當然不是因為她是他的前下屬,而是因為他真心喜歡她。心裡有很多話不知如何說起,因而欲言又止。

路芒察覺她的吞吐神色,卻會錯瞭意,老老實實地道:“你是不是看兩個露臺之間距離不寬,覺得我很容易就能一步跨過來?放心好瞭,是因為沒有單人間,我才選瞭套房。你晚上睡覺時,盡可以把露臺玻璃門反鎖掉的。我決計不越雷池一步。”說完這一句,似乎又覺得不妥當,因為聽說在有些國傢,男性假如不對漂亮姑娘吹口哨,反而被女孩認為沒眼光、不禮貌,於是趕緊補充道,“我說決計不越雷池一步,可不是說你對我沒有吸引力啊,我一直都……隻是我那個……你那個……我和你那個……”

小小飛快地朝路芒掠瞭一眼,隻覺得他面紅耳赤像棵甜菜一樣可愛,突然有種想要親吻他的沖動。當發現自己心有此念頭時也嚇瞭一大跳,趕緊咳嗽瞭幾聲正色問:“那個……警局有沒有電話過來?”

“還沒有,一有消息他們會第一時間通知我的。你先休息一下,到點我打電話給你出去吃飯。”

小小有點想說:找不到葉子懸,我哪有心情吃飯?但轉念發覺其實自己還蠻有心情吃飯的。路芒把疾走天涯追尋失蹤者的征程變成瞭一次充滿羅曼蒂克味道的奢華度假之旅,醉生夢死,太驚艷瞭。

“啊——張三瘋奶茶鋪!”

“哇——陳罐西茶葉館!”

暮色低垂,華燈初上。清涼海風拂動下的鼓浪嶼猶如南海上一顆晶瑩明珠。風琴博物館、菽莊花園、日光巖、天主堂……各處景點被景觀燈光裝扮得流光溢彩,無數可愛到爆的店鋪遍佈龍頭路、街心花園,經營著餐館咖啡茶飲特產傢居擺設等各色生意。小小穿街走巷,從這傢店鉆進那傢店,興奮得如同脫兔。

“為什麼地球上還有這樣好玩的地方?怎麼可以啊,簡直萌得跟童話世界一樣。”

坐在小喬治西餐廳的沙發座位裡,被復古小臺燈、玻璃杯裡的燭光映照著喜不自勝的臉,身邊窗臺上、木頭欄柱上琳瑯滿目地擺放著懸掛著迷迭香、勿忘我、雛菊、滿天星、常春藤,縈繞在耳邊的是輕柔歡快的小提琴奏鳴曲和爵士樂,小小用小銀勺攪拌著路芒幫她點的名為“仲夏月夜”的果昔,如癡如醉地道:“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到這麼有趣的地方,而且還是離濱海有數千公裡遠的海島,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簡直像度假一樣。”

“你……你以前去過哪些地方?”路芒原本想問“你父母沒有帶你遠足過嗎?”轉念想到小小的母親慘烈故世、與父親的關系形同陌路,立即改口道。

小小麋鹿樣漆黑的眼眸看瞭看路芒,隨後垂下眼簾,不好意思地道:“第一次坐火車,還是一年半前和章偉出差去蘇州催債。雖然幫你訂過無數機票,但今天還是我第一次坐飛機哪。”

今天是第一次坐飛機?難怪她在機場和飛機上表現得像白癡一樣瞭。自己還當她是擔憂找不到葉子懸而心神不屬。第一次坐火車居然是被自己公派出去收賬?那幅畫面立刻浮現在腦海裡,也太淒涼瞭吧。

“……你覺得在邵氏集團工作好嗎?當然,那是百強大企。”他本想說的是“回來吧,小小,再不是以秘書身份,而是我的人生伴侶,一起為公司的發展和我們的未來而奮鬥”,現在轉口改為詢問她為什麼要去邵氏工作,或許聽起來有些狹隘?但他的本意當然不是介懷她另謀高就,更不用說,沈櫻曾經對他說過,小小想努力成為一個“匹配得上他的人”,路芒很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很想聽小小親口說:“在你的公司裡,我永遠是你的下屬,不可能有什麼未來。所以我希冀一個新的起點,無論這個起點在哪裡……”如果她這樣說,那麼他一定會握緊她的手道:“我和你在一起就是新的起點。”

小小握緊瞭刀叉,低頭看著盤子裡的意式蒜香檸檬蝦。

她不想對路芒說謊,但也無法告知實情。邵氏集團總裁譚一泓很有可能是她的生父,這個秘密太過震撼,怎麼能夠隨便說出去?她沒有任何證據,僅僅是推測,萬一不是呢?她連一個可以切切實實去恨的男人都要失去嗎?媽媽就這樣撒手人寰,留下她獨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深淵之底,不知自己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路芒、英顏、葉子懸不遺餘力地給她溫暖,用他們的光照耀她,小小覺得自己越來越柔軟明亮,同時也越來越搖晃。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忘記在母親骨灰盒前立下的誓言?忘記在為夭折的胎兒書寫竹簽墓碑時的憤恨?

小小抬起頭來,臉上的笑容頓然消失瞭,漆黑雙眸猶如一對黑洞深不見底。路芒微微吃瞭一驚。

小小的視線越過路芒的肩膀,穿過前方一盆懸吊常春藤曼妙垂掛下來的枝葉,突然發現遠處角落裡坐著的一個男孩的背影像極瞭葉子懸。小小站起身,試圖在幽雅的燭火和小臺燈微光中看個清楚。路芒也扭過頭,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亞麻色鳥羽般的頭發、骨骼精致的廓形、慵懶的架勢,不是葉子懸是誰!

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吃頓飯都能撞上他,今天真該去買彩票。小小一陣狂喜,放下餐具站起身,想走過去招呼葉子懸,卻看見有另一個男生從洗手間裡走出來,走到葉子懸桌邊並肩坐下,喊服務生點單。兩人看似沒有任何異樣,小小卻模糊望見他們垂在椅子邊的兩隻手緊緊交握在瞭一起。

小小隻覺得天旋地轉。

同葉子懸情侶般偷偷牽手的男孩不是別人,正是林城一。

《小祖宗(最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