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3:世界 第06章 殘雪覆蓋下有座斷橋

“是葉子懸和林城一!是葉子懸和林城一!他們——他們——”

路芒一手捂住小小的嘴,一手把她按到沙發裡坐下:“你先別那麼一驚一乍的,穩定一下情緒。”

小小朝路芒瞪大瞭眼睛,發出強烈又無聲的質疑:你怎麼看起來像是早就知道瞭的樣子?!

“今天在廈門警局查不到葉子懸的酒店入住記錄,我靈機一動,想起你和我說過林城一的手機也同樣關機,你去打電話給公司請假那會兒,我就讓他們再幫我核查瞭林城一的身份證,果然發現他前天住進瞭鼓浪嶼上的林氏府公館酒店。那會兒我就有點疑心瞭。但也隻是猜疑,多說無益,白費口舌,所以事先沒告訴你,希望能在酒店裡撞到,讓你眼見為實。但在這裡遇見倒也是出乎意料之外。”

小小覺得自己的頭顱快要爆裂瞭,難以置信地張大瞭嘴,一會兒瞪瞪眼前泰然處之的路芒,一會兒引頸凝望遠處在桌子底下牽手的葉子懸和林城一。他們居然還緊緊牽著手,一直沒有松開!至少已經過瞭兩分鐘瞭!啊,林城一竟然在服務生離開後,換左手同葉子懸的左手相握,右手則一路從他的脊背輕輕撫摸上去,最後停留在葉子懸的右肩上!完全跟熱戀中濃情蜜意的男女情侶沒有兩樣!

路芒挑起一根眉毛看瞭看小小的神情,覺得她此時才是“身為死黨的我真的好想死”。路芒邊切著盤子裡的菲利牛排邊小聲問:“喂,凡事都有好的一面,現在找到他們倆瞭。你難道不該放下心來瞭嗎?至少回濱海對他爸媽有交代瞭。”

小小啞口無言地看著路芒,多謝這個烏鴉嘴的提醒,她這才想起來,還有葉子懸的爸媽難道不比她更震驚?從小一起長大的她最清楚葉子懸父母對兒子的期望,他們是有多向往未來兒孫滿堂的生活啊。哦不,莫非他父母早發現瞭葉子懸和林城一的戀情,葉子懸因此才會和傢裡鬧翻,半夜跑到她的破屋門外蹲地?因此他爸爸才會在電話裡說什麼“傢醜不可外揚”,他媽媽才會說什麼“他爸說隨便他自生自滅,你讓他趕緊回傢好嗎?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絕不能讓我這麼擔驚受怕”之類古怪的話。那麼什麼因為職業生涯設計同父母發生激烈沖突,完全是騙她的謊話。

小小渾身發抖,一則是發現葉子懸林城一戀情後的大吃一驚和難以認同,更有對葉子懸欺騙她而感到憤怒。他們在一起有多久瞭?連他父母都知道瞭,他竟然還把她蒙在鼓裡?!最討厭親近的人欺騙她瞭!

小小再也按捺不住,甩開試圖阻攔她的路芒,站起身憤然朝葉子懸和林城一直奔而去。

“這就是你給自己規劃的職業生涯?”

“小小?!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小突然出現,令葉子懸和林城一也驚到思緒一片空白,兩人迅速撒開瞭手,驚慌失措地一起站起身來,神情緊張地望著面色一陣白一陣紅的小小。更不消說在她身後,還站著個面無表情、異常礙眼的路芒。

葉子懸想不明白為什麼小小會和路芒一起出現在廈門,但他來不及去作更多思考,因為眼前小小雖然沒有在情緒激動下高聲,言辭也不算犀利,但隻要看她不時迸發出灼人火星的雙瞳、聽她微微顫抖的音調,就知道她內心已像火山爆發一樣在沸騰瞭。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死黨?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容易受騙?當我和你父母以為你失蹤、離傢出走而焦急萬分、四處找你時,你卻關閉手機,悠閑自在地同林城一在這裡共度……”說到這裡怎麼也說不下去瞭,共度兩人世界?共度良辰美景?小小狠狠地橫瞭林城一一眼,突然覺得這個富傢子前所未有地討厭。

不知怎麼的,突然記起童年時,葉子懸的父母因他們青梅竹馬常在一起玩兒而不止一次開玩笑說:“小小,給我們傢懸懸做媳婦兒吧!我們傢有好吃的,管保把你養得白白胖胖。”葉子懸和小小異口同聲道:“不要不要,你們大人結婚瞭總要吵嘴打架,我們一輩子隻做好朋友,一輩子都做不會吵嘴打架的好朋友!”

終於現在我們也吵嘴瞭。小小感到一陣心酸,忍不住眼眶泛紅,冷冷顫聲道:“……我有什麼資格來管你的感情私事?這是你的自由,你的選擇。我該祝福你們幸福,或是讓你欺瞞我一輩子。”

說完,她就轉身下樓奔出店去。葉子懸稍微愣瞭愣,舉步直追,把焦急低喊的林城一甩在身後。

服務生驚覺客人之間爭吵離開,從櫃臺上抄起瞭賬單夾就速度沖過來,唯恐他們跑得一個不剩。

路芒對林城一點瞭點頭示意道:“趕緊去追他們吧,我來結賬。”

暗夜裡,洶湧潮動的黑色海水永不停息地沖擊向沙灘,卷起千軍萬馬般的白色濁浪。

路芒不疾不徐地走向從坡道延伸到沙灘的木頭棧橋,看見林城一止步在橋頭,遠遠觀望站在海邊的葉子懸同小小。相隔太遠,海風呼嘯,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隻是看肢體語言,小小似乎還是氣憤難平。

“我和你都是小三。”林城一對路芒說,語氣裡充滿無奈,也隱隱覺得好笑。

“什麼?”路芒瞥瞭眼林城一。突如其來被迫出櫃,葉子懸和林城一毫無思想準備,路芒也頗覺尷尬,隻有盡量保持平靜如常,“小小反應過激瞭。大傢都是成年人,她沒道理這麼憤怒失望。她該理解你們。”

“不,你不明白。葉子懸同小小的感情綿延十幾年,他們雖然不是愛人,但卻是最親近的死黨,他們之間本來沒有任何秘密。我的錯。突然之間,葉子懸同她有瞭隔閡,我想,這才是她如此震驚憤怒的原因。”

“就像是愛人出軌?”路芒說完又感覺後悔,因為“出軌”和“出櫃”同音。

但林城一似乎並不在意,微笑道:“對這對老夫老妻來說,當前情況就是如此。我和你都是卑鄙討厭的小三,讓他們先吵完,然後乖乖等候他們的發落吧。”

“……‘你是我的傢人,任何時候我都會敞開房門接納你。隻要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支持你,那個人就一定會是我’……小小,你說過這話的對不對?即使全世界反對我、打擊我、嫌惡我,你也永遠不會放棄我,對不對?”葉子懸抓住小小的肩膀,在海浪轟鳴聲中難過地問。

“但你欺騙我!你明知道我有多恨被人欺騙。”段沖劈腿消失之後,小小最恐懼的就是遭到背信欺騙。

“對不起,小小,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被父母發現我同林城一之間互發的短信和手機裡過於親密的合影照片後,傢裡就掀起瞭風暴,我的腦子亂成瞭一鍋粥。或者說,在半年前林城一向我表白那時起,我就已經慌亂不堪瞭。我很矛盾,我不確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歡女孩還是喜歡男孩,我害怕遭到非議和道德審判。無法面對父母,無法面對日常交往的身邊人,還有你。你們一定會痛罵我斥責我。在感情上,我特別佩服你的膽魄和執著,我卻是個懦弱的傢夥,沒有勇氣去面對現實……”

“原來不是你向父母宣佈的?半年前林城一就向你表白?!”小小的氣稍微平瞭些,口氣也緩和瞭,回神感應到葉子懸語氣裡深刻的痛苦和煩惱,半年前,自己也正完全沉浸在喪母喪子的哀慟中,完全視身邊人為無物。那時候,葉子懸還是若無其事地陪伴、慰藉著自己,絕口不提自己的私事。他一定覺得,同小小痛失傢人相比,自己的秘密戀情算不得什麼。小小嘆瞭口氣低聲道:“你有心事,為什麼不來跟我說?我希望在你困難的時刻,我始終都陪伴在你身邊。就像你總是在守護我一樣。”

“這件事,你也會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自由、我的決定嗎?”葉子懸望著擊打在礁石上碎裂成無數水滴的海浪,輕聲問,“不會改變對我的看法?不會用世俗傳統的眼光來評判我的恥辱,審定我和林城一的罪孽?你都不知道爸爸怎麼罵我……他寧可我去死,他說就當從來沒有生養過我這個兒子。”

小小抬起眼來,在暗夜裡凝視葉子懸,他的聲調雖然堅硬冰冷,但眼眶裡湧動著閃爍微光,那是滿腔無處溢流的淚。說實話,小小內心也並不認同葉子懸的決定。眼前這個男孩這麼英俊迷人,舉手投足都令女孩瘋狂,他難道不應該好好地談一場戀愛或讓很多女孩心碎,而後同一個美麗聰慧、內外兼修的好姑娘修成正果,手牽手步上紅毯,在父母、死黨、親友們微笑的祝福的目光中向世界宣佈一個攜手百年的誓約?難道不應該孕育誕生下繼承父母雙方優秀遺傳基因、可愛到無與倫比的孩子,讓葉傢的血脈世代傳承?但她也知道,性取向並不是某種習慣,可以養成或矯正,更多由先天決定。

“你愛他嗎?”小小艱難酸澀地問,“……林城一。”

葉子懸說得沒錯,站在世俗傳統的立場上,怒斥他、規勸他、鄙薄他,都更簡單容易,更符合內心意願和邏輯。但全世界所有人都在怒斥他、規勸他、鄙薄他,他父親還叫他去死。這種時候,她怎麼能夠隻顧著順暢自己的心意和邏輯,僅僅從大多數人的規范出發、僅僅從普世標準的人生之路出發去裁決他呢?

還記得少年時代,十三歲左右,剛剛初潮來臨、初具朦朧性意識的小小偶爾看到一期電視法制節目,講述一個女孩如何拼命反抗強暴犯、最後失手把對方殺死的案例,節目討論女孩是否防衛過當理應判刑。小小就問葉子懸:“假如有一天,我殺瞭人,被關在監獄裡,你會怎麼做?也會認為我罪有應得嗎?”

少年葉子懸鄭重地搖搖頭道:“不會。那些判你有罪的都是不懂你、不關心你生死安危的人。我會想辦法挖條隧道救你出來。如果救不瞭你,我也被抓住,我就和你一起蹲監獄好瞭。”

熱淚就此流淌下來,滴落在腳下細軟的沙灘之中。那些判他有罪的人,都是不懂他、不關心他是否真正感到幸福的人。小小揚起臉,微笑著問葉子懸:“那麼你愛他嗎?林城一?你們相愛嗎?”

葉子懸俯下臉看瞭看小小,眼神裡跳躍著難以言喻的柔情蜜意:“……是的,我們非常相愛……”

小小抓住葉子懸的胳膊,同他對視著,她很難掩飾自己此刻的心情,既為他的幸福感到由衷快樂,同時也為他有瞭比自己更親近的人而些微妒忌妒忌。小小輕聲說:“我祝福你,為你高興……抱抱我,子懸。”

葉子懸張開臂膀擁抱她。

黑暗大海奔湧呼吸,銀河橫亙遙遠天際。總有什麼是深深聯系的,難以隔絕的。肝膽相照,心有靈犀。

林城一同路芒佇立在棧橋頭遠遠看著他們擁抱和好。

林城一撿起腳邊的小鵝卵石朝空曠無人的海灘上投擲,對路芒說:“看起來他們握手言和瞭。老夫老妻就是這樣,感情根深蒂固、天長地久,吵不走打不散。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他們倆才是彼此的靈魂伴侶。以前我一直懷疑葉子懸是不是喜歡小小。假如沒有我,沒有段……我是說沒有你,他們會在一起也說不定。他們共同經歷的歲月太漫長瞭,有很多我和你都無法介入的記憶。路芒,你會妒忌嗎?”

“還好。”路芒死死地盯視著海灘邊身影合二為一的葉子懸同小小,悶聲說。

林城一皺眉道:“你說他們倆知道我們在這裡眼睜睜地旁觀嗎?”

“知道。”路芒的聲音聽起來已經不太流暢瞭,僵硬得像塊巖石。

“你承認你現在有一點點妒忌瞭嗎?”

“你以為你是中央電視臺在做全民幸福指數訪談嗎?!”路芒勃然大怒,大步流星地沖下沙灘去。

林城一緊隨其後,頂風怪叫:“終於輪到我們小三上場瞭,勢必要拆散那對老夫老妻!”

第二天鼓浪嶼又迎來一個晴朗好天氣。

昨晚葉子懸向小小認真交代他同林城一的故事,小小仔細陳述如何會同路芒結伴前來廈門尋訪他的過程,同時逼迫他打電話回傢向母親報告平安。路芒同林城一距離他倆遠遠的,坐在酒吧吧臺邊相對無言地打著哈欠看酒保調酒,坐等他們溝通結束。四人回到林氏府公館酒店已經是凌晨一點半。路芒和小小在濱海都還有一大堆工作,必須要在當日返回,讓酒店前臺代訂下午四點回航的飛機。葉子懸同林城一還打算在廈門遊玩幾天。於是約定上午睡到自然醒後一起上日光巖俯瞰鼓浪嶼全景,之後再聚餐作為餞行。

路芒清早六點就起床,按常年習慣獨自出酒店在小島連綿起伏的寂靜坡道上晨跑半小時。抬頭仰望碧藍澄澈的天空瑰麗如同寶石,腳下有著相當歲月的石階路承載著他輕盈響亮的步履,心情如同爛漫花朵綻放。他這麼精神抖擻實屬不易,因為凌晨躺下去後,一想到喜歡的女孩在隔壁房間安睡,路芒就滿腔氣血沸騰,前所未有地失眠瞭整夜。不知道小小睡得怎樣?路芒有些羞澀地想。難以抑制滿腔喜悅,無處傾訴,唯有晨跑返程時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飛奔進酒店大門。早餐是酒店自助餐廳裡的雞蛋、培根、面包、牛奶、水果和麥片。隨後回房間,看小小房門依然緊閉,他拿出筆記本電腦一頭紮進樓上書房上網處理工作。

其實小小在十五分鐘前就起床洗漱,動作都是極盡可能消音處理,躡手躡腳走出臥室看瞭看路芒那間關閉著的房門,她也以為他沒有起床,輕舒一口氣,一個人去瞭海邊。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清晨的第一聲“嗨”。兩個人睡眼矇矓、頭發蓬亂、衣衫不整地狹路相逢,該是多麼尷尬的一個場面。昨晚都沒敢告訴葉子懸自己同路芒住的是一間套房,也虧得葉子懸自顧不暇。小小昨晚倒是睡得不錯,兩天來福爾摩斯一樣演繹推理追查失蹤者、飛行數千裡從濱海長途遠航來廈門、面對葉子懸和林城一的驚天戀情……她實在是累壞瞭。原本以為在那樣奢華的臥房裡絕對睡不著覺,沒想到一沾枕頭就進入夢鄉瞭。路芒就在隔壁,是紳士也是騎士。這個念頭包裹著夢境,有安寧撫慰的感覺。

眼前初升旭日映照得海面猶如一塊明鏡,沙灘這樣美。小小蹲下身抓起一把沙粒。淺米黃色的沙粒每一顆雖然都各有其棱角形狀,但它們如此微渺,在海灘上數以億萬計,隻要翻轉手掌讓它們掉落下去,就再無可能追尋。忽然想起母親侯藍和譚一泓在23年前的合影照片,那句題在照片背面的詩句。

——愛人啊,對世人來說,我是一顆不起眼的沙礫,但對你來說,卻是心頭一顆最閃亮的鉆石。

——你真的永遠都不會放手嗎?你真的永遠都要我做你心頭那顆最閃亮的鉆石嗎?

這已經不是猜疑,而是楓糖般的甜蜜。畢竟路芒是路芒,他既不是譚一泓,也不是段沖。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一直用行動在實踐著自己的心意,沒有敷衍,沒有欺騙。他就是那個把她牢牢安放在心上,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裡的人,無論什麼事件,還是不斷流逝的時間,都不曾改變他的初衷和決定。

小小微笑著閉上眼,把那些潮濕冰涼的小沙粒緊捏在手心裡,直到它們變得溫熱無比。

九點多鐘,路芒從筆記本電腦上抬起頭,站起身舒展筋骨,走出書房從挑空欄桿望下去,看見小小正在客廳裡整理房間,驚奇她是什麼時候起床下樓的自己竟然都毫無察覺,卻也沒有開口招呼她,就趴在欄桿邊默默地看著她把他隨手亂丟的外套整整齊齊疊起來,眼裡滿滿都是傻傻的癡迷的笑意。

小小偶然間抬頭,發現瞭路芒,視線對撞,兩人都瞬間臉紅慌亂瞭一下。趕緊鎮定下來,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幾乎是同時開口說“你什麼時候……”又想禮讓對方把話說完,同時都住截瞭自己的口,片刻的安靜停頓更加令人窘迫難為情。路芒終於邊走下樓梯邊重新提起話頭:“你整理我們自己的衣物也就算瞭,不用替他們打掃房間啊,這是酒店,又不是自己傢。多辛苦……”

“噢……”小小答應著,手裡仍不自覺地把沙發靠墊擺正,聽路芒說到“我們自己的衣物”“自己傢”時,兩人心頭都是一股清甜暖流湧起。小小低頭微笑:“你剛起來嗎?我已經吃過早飯瞭,我陪你去餐廳?”

“不用,我早起來瞭,也吃過瞭。”路芒故意大聲說著步入客廳,掩飾自己此刻的沖動——他是有多麼渴望把小小一把抱緊在懷中,對她說“我愛你”。假想他們未來的傢,每天早晨都這樣溫馨恬靜地對話,他想象不出世界上還有什麼別的幸福能與此相比。

落地窗外的庭院裡,葉子懸和林城一正笑鬧著穿越小徑走向西餐廳,他們在葡萄藤架搭起的拱形通道下停下腳步,四下無人,周圍景色美不勝收,兩人情不自禁地相擁接吻起來。

下午三點四十分,小小和路芒順利登上返航飛機。這一天太愉快,以至於覺得時間飛逝而過。四人同上日光巖、參觀風琴博物館、在雅琪西餐廳吃燒烤海鮮。葉子懸同林城一在公眾場合表現得十分收斂,看不出情侶的樣子,以避免尷尬。雖然小小還在努力適應葉子懸同林城一的戀情這一事實,但這半日的鼓浪嶼四人行對她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新鮮體驗,她竟然在海島度假!簡直像做夢一樣瞭。所以直到坐在飛機上,她還戀戀不舍地凝望小舷窗外湛藍的廈門的天空,恨不能把它裁切下一塊來帶回濱海。

飛機起航前,小小打算關閉手機,電話鈴聲驟然響起,來電顯示是英顏的號碼。公司有什麼緊要事情嗎?不過具體到她的總裁常務助理職務,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緊要的公務吧,已經請過瞭假,至多不過明天記得去醫生處討論總裁常規藥物的調整。或者還是英顏發現自己今天沒上班打電話來問候?小小淡淡微笑著接起電話,聽筒裡卻陡然爆發出英顏焦急緊迫的低吼。一天來的輕松愉悅就此宣告終結。

“小小!你今天請假去瞭哪裡?總裁譚一泓心臟病突發,被急救車送進醫院瞭!”

小小像遭到重擊一樣猛然前傾身體,抓緊瞭座位扶手,連指關節也都變得蒼白。

——什麼?!什麼?!

——譚一泓心臟病突發?!不!他絕對不可以就這樣撒手人寰!

——關於自己的身世,還有太多太多的謎沒有解開。關於他和母親侯藍的過往,他必須要給出答案。

“總裁怎麼會突然心臟病發作的?!到底情況怎樣?!”

“這一消息必須嚴密對外封鎖!假如泄露出去,被媒體報道出來,絕對會影響邵氏集團的股價!”

“明天下午同法國BPCE銀行集團CEO的會晤怎麼辦?!”

“還有後天上午的四季度工作會議怎麼辦?”

“你還在想四季度工作會議幹嗎呢?!現在那種會議完全不重要好嗎?!”

“要告訴老爺子嗎?老爺子也已經87歲高齡瞭,驚不起啊,但是目前這個狀況,誰來主持大局呢!?”

……

種種驚慌失措的聲音和各懷心念的面孔如同浮塵,彌散在時空河流中。

不知道是靈魂出竅,還是麻醉藥劑帶來的夢境,譚一泓發現自己淡淡微笑著懸浮在急救室內看醫生護士緊張有序地搶救那個手術臺上的男子。假如不是夢境如此真實,那麼就是靈魂比風還輕靈,他悄無聲息地飄出急救室,看到漫長走廊裡焦頭爛額的十幾名公司高層正各自忙亂。女兒邵麟納不在他們中間,她到底去瞭哪裡?譚一泓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焦慮,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什麼令自己如此焦慮,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碎片一樣的記憶在腦海裡閃爍。暴怒。爭吵。冷笑。執拗。酷烈。驚恐。雙方都抵死不肯退讓。這樣相似的脾性,這樣血脈相連的骨肉。仿佛從女兒身上看見瞭自己當年的影子,也看見瞭那個女孩的影子。啊,她已經死瞭。但她一直都在心底深處,無論在一起時,還是別離後,無論生前,還是死後。

醫院走廊的墻壁、天花板、大理石地面都如此潔白,簡直白得像被茫茫大雪覆蓋。喧囂人聲消失瞭,噬心的焦躁也在遠離,此刻一切都是空白和寂靜。唯有走廊盡頭的窗戶外有模糊隱約的景物映入眼簾。譚一泓飄移過去,伸出手臂想推開窗,卻發現自己透明的指尖已經穿窗而過。

窗外是銀裝素裹的西湖。冰凍湖泊閃爍著青藍色的微光,鵝毛般的漫天白雪紛紛揚揚不斷飄落,掉落在水面上,凝結成雪蓮一樣的冰花,蕩漾出一圈圈漣漪,美妙得如同幻境。湖上靜靜橫臥著一座古老優雅的石頭拱橋。拱橋身披皚皚白雪如同一條長鏈,唯有中心拱點處微微露出一條灰色石板,遠遠望去,仿佛拱橋斷裂,又像一對深情相望的戀人在湖泊兩岸苦苦伸出的手,竭盡全力想碰觸到對方,卻相隔一線而不可及。啊,斷橋殘雪。譚一泓微笑著想,據說許仙就是在這裡初遇他的白娘子的,也曾在這裡悲喜重逢。

那麼他和他的白娘子呢?

那個比雪花還輕柔美麗、隻一回眸就擊中瞭他心臟的女孩在哪裡呢?

“……你知道嗎?西湖之勝,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

“……你知道嗎?往時至湖上,從斷橋一望魂銷欲死。還謂所知,湖之瀲灩熹微,大約如晨光之著樹,明月之入廬。蓋山水映發,他處即有澄波巨浸,不及也……”

女孩銀鈴般的笑聲縈繞在耳畔:“你可真會掉書袋。其實啊,我還是更喜歡你自己寫的詩,更表露真情實意,又何必拿古人的舊文來映襯?”

我自己的詩?譚一泓的魂靈感到一陣語塞,那麼多年過去,他已經一點都記不起自己當年寫過的詩瞭。

隻記得她的面容,比雪中西湖更清透的容顏,純美到無以復加,從未更改。還有她纖細如同鳥類一般的骨骼,一手就可環抱的柔軟腰肢,令人迷醉的香……真是難以想象,如此柔順羸弱的小小軀體裡,竟然包含瞭那麼堅強執拗的精神力量。

“我想要和他在一起,隻想要和他在一起!”

“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無論為此付出什麼代價!你們不能逼我!不能逼我拿掉孩子——”

“求求你們,讓我再見他一面!你們不能就這樣把我們隔絕!你們不可以——”

但這漫天飛舞的白雪,竟然還是不能完全覆蓋全部的橋梁。那一線陰暗的深灰色的距離始終在視野中存在,仿佛猛力砸進瞳孔中的冰冷鋼釬,令人窒息般劇烈疼痛。

邵麟納在醫院急救室門外的盥洗室內,一次次掬起冰涼的水沖洗自己的臉來維持鎮定。

父親會不會就此死去?!他的心臟不好到底有多久瞭?媽媽和自己竟然全都不知道?!這麼多年來,父親一直都像鋼鐵俠般有著綿綿不絕的充沛精力,哪怕48小時不睡也能談笑風生率領部下攻克各種難關。現在醫生卻說早有頑疾。假如搶救不回來,天哪……邵麟納渾身顫抖,雙腿綿軟,靠雙手支撐在洗手臺前才能勉強站立。她為自己的執拗感到後悔,父親就是在同自己發生爭執,被自己無禮頂撞之後才突發心臟病的。但她怎麼會想到,僅僅隻是一些無聊的風言風語,竟然會在父親那裡掀起軒然大波呢?父親不是向來對外界宣稱他不會插手女兒的情感私事,支持她的任何選擇嗎?更何況自己並沒有真的和那個人在一起,僅僅是戀慕的心意被人看穿而感到惱羞成怒,所以才幹脆死硬到底。

邵麟納腦海裡反反復復盤旋著兩小時前在父親辦公室裡情勢緊張的對話。

之前她、父親和辦公室主任三個人還在討論明天下午同法國BPCE銀行集團CEO會晤的一些會務安排細節,商議結束後,她和廖主任一同起身告辭,譚一泓忽然喊她再留一下。瞥眼間,看見廖主任目光閃爍,急速抽身離去,避嫌似的給他們父女倆留下獨處空間。

“邵麟納——”父親的神情和口氣都顯得嚴峻,他心情不悅時就會喊她全名,“最近我聽到瞭一些傳聞,你有沒有對公司裡的什麼人表露出不該有的心思?”

果然是廖主任那個多嘴多舌的耳報神!邵麟納恨恨地想著,但他最多隻是發現新聞媒體招待晚宴上自己對英顏流露出一絲格外的關註,並沒有什麼言辭鑿鑿的真憑實據。英顏也不可能愚蠢到四處招搖,他既然回絕瞭她,更會低調,惹怒瞭她對他自身沒有任何好處。那麼難道是滕小小?!她是父親的內勤常務助理,成天替父親處理雜務,有著無數貼身告密的機會。隻有她,隻有她全程偷聽自己對英顏的含蓄告白,還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傻樣。然後在酒宴上又偽裝成楚楚可憐的模樣,引得英顏挺身而出把她籠罩在他寬宏的羽翼之下!為什麼英顏對自己就沒有這樣溫情的照顧?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保護她?這個女孩到底有什麼該死的巫術?她——邵麟納,堂堂邵氏集團的第三代繼承人,怎麼可能會敗給一個什麼都差她十萬八千裡的打工妹?怎麼允許!這件事到目前狀況,已經和英顏沒有關系瞭,而成瞭兩個女人之間的暗戰。

“我有點喜歡秘書長英顏。”邵麟納大大方方地莞爾一笑,“您不是也經常誇獎他得力能幹嗎?”

譚一泓猛然站起身來,他緊握著拳頭捶擊在桌面上,盯視著邵麟納的眼睛沉聲說:“你不可以喜歡他!”

邵麟納愕然地看著父親因緊張而緊繃成方形的下顎,父親的反對在情理之中,但他仿佛氣憤到渾身在發抖。自己17歲在英國念書時就和國會政要之子戀愛並偷嘗禁果,雞婆的監護人發現後越洋告狀,母親陰沉著臉飛來倫敦百般訓斥,幾欲上門去責罵對方男孩子,被後悔不迭的監護人死死拖住。父親百忙之中打電話過來,隻簡單說瞭幾句話:“Celina,戀愛是少年人天性,用禮教來壓抑阻擋隻會適得其反。相隔整片歐亞大陸,我幹涉不到你,也不想幹涉。隻要求你保護好自己。但無論現在甜如蜜還是將來反目為仇,痛哭流涕的那個人永遠都不可以是你。回答我,你能做到嗎?”

“Of course,爸爸。”

那時年少的邵麟納為自己擁有一個這麼酷的父親而感到驕傲。父親關心她,愛護她,同時也能把她當作一個有獨立行為能力、有權利自由成長的成年人看待。他也不像那些傳統的老派人,把女孩子的貞操看得比性命都重要。他懂得經歷令少年人成長。父親是靈魂內核裡有著原始狼性般勇猛暴烈、貪婪直接的男人。他和她一樣,都是為瞭達到自己的目標,不惜踐踏規則、排除異己的同類。對於獵物都有勢在必得的饑渴的心,同時對於俗世的種種道教束縛、繁文縟節,僅僅維持表面上的遵從。但現在是怎麼瞭?他竟然嚴厲幹涉起自己的私人感情生活來瞭?!如今他是上年紀瞭,開始講究門第觀念瞭。認為一個沒有任何傢世背景的秘書處處長不配得到邵氏集團繼承人的青睞,哪怕僅僅是一段無傷大雅的小小戀情都不允許萌芽嗎?!被英顏婉拒時在心底深處種下的一顆惱怒的種子,現在更因父親的小題大做而膨脹生長起來。

邵麟納反感地皺起眉頭,用帶有傲慢倫敦口音的英語拖長聲調冷冷說:“敬愛的總裁大人,我恐怕您並沒有這樣的權力來要求我喜歡誰或不可以喜歡誰。這完全是我個人私事,您無權幹涉。”

譚一泓的臉瞬間變得慘白,瞳孔翕張,整張臉都扭曲變形瞭,他支撐在辦公桌面上的雙拳也劇烈震顫,狂怒吼道:“你是我的女兒——我絕對不允許你和他——”

邵麟納從未看見父親有過這樣詭異難看的神色,如此風度全喪。心中異常驚駭,卻還是毫不讓步地同他對視,嘴上不示弱地接口喊:“對,我是您女兒,我真決定瞭要什麼東西、要什麼人,就一定會去得到!”

如此地不擇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果然是一脈相承的親生骨血!

譚一泓五內俱焚,隻覺心口抽搐劇痛,仿佛無數根鋼針紮進胸膛深處,有什麼東西正在體內崩塌斷裂。

“總裁目前情況怎麼樣?!他住在哪傢醫院?!英顏!你快告訴我!”

飛機落地已是傍晚,但由於總裁的突然入院,邵氏集團濱海總部忙成一團,對外固然封鎖消息,但內部卻像炸瞭鍋一樣連軸轉。英顏和一些知曉實情的同僚們還留在公司加班善後。小小從機場出來,匆匆向路芒告別,隨後打車直撲公司,夜晚八點半,終於在走廊裡堵到滿眼都是紅血絲的英顏。

英顏低頭看瞭看小小。她像寒風裡的一隻鵪鶉一樣瑟瑟發抖,黑色眸子裡沸騰著痛苦又堅決的光芒。假如他不告訴她,也許她會當場發瘋也說不定。

“他沒事。”英顏一把拽住瞭小小纖細的胳膊,疲倦沙啞地道,“至少現在沒事。”隨後他笑起來,漆黑深邃的眼睛裡並無嘲弄的意思,卻有著冷冷的機警,“滕小小,作為一名普通的公司員工,你難道不覺得自己的情緒有點過於激動、超越常理瞭嗎?”

那隻手掌鐵鉗般掐入瞭小小的骨肉裡,但她渾然不覺,隻是仰起臉一再逼問道:“他在哪傢醫院?”

英顏久久凝視著小小的臉,末瞭憐憫地微笑道:“跟我走吧。”

濱海市心外科實力最為雄厚的市三醫院。

譚一泓的緊急手術已經順利結束,被送入VIP級的重癥監護室內24小時護理觀察。其實他的病況並未危重到如此地步,但這是百億財團的總裁,無論邵氏要求還是院方謹慎,都提高瞭醫護級別。

當英顏和小小趕到醫院時,大部分邵氏集團的高層都已經離開,隻剩下兩名部長在這裡值夜,以備不時之需。當看到英顏帶著小小從開啟的專屬電梯門裡步出,沿著走廊一路走來,兩名部長一起站起身來對英顏嚴厲皺眉道:“你帶閑雜人來這裡幹什麼?你忘記召開過緊急會議明確過知情范圍嗎?”

此刻的英顏顯然沒有心情去佩戴以往一貫討人喜歡的玲瓏面具,徑直把小小推到兩名部長面前道:“總裁的內勤常務助理,你們並不清楚這個職務的具體工作內容,我來告訴你們,總裁把急救自己的任務托付給瞭她。她是全公司對總裁身體狀況最瞭如指掌的人。總裁信任她,你們又有什麼立場去懷疑?”

小小撇下目瞪口呆的兩名部長去同英顏糾纏,她滑溜得像一條魚一樣閃身進瞭重癥監護室。

一名醫師在監控室內值班,關註大大小小屏幕上各種生命體征讀數。他起身制止住擅自闖進來的小小,小小趕緊朝他點頭示意自己不會打擾病人靜養,隻是前來探望。

玻璃隔斷後面是靜靜躺在病床上的譚一泓,戴著呼吸面具,各色粗粗細細的管子從白色床單下延伸進去。現在他脆弱的生命就維系在這些塑料和金屬的人工制品上。

隔著玻璃,病床上緊閉雙眼的譚一泓看起來如此頹唐衰敗,也如此萎靡可憐。

小小眼裡含淚,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浮起淡淡微笑。他到底是活著。原來自己這麼害怕他會死掉。有那麼一瞬間,小小甚至覺得他看起來像是自己未曾謀面的那個夭折瞭的孩子,她簡直可以把他緊緊抱在懷裡,懇請上天把自己年輕鮮活的生命力分給他一半。

記得進入邵氏集團之後,在一次大型會議上第一次見到這個雄獅一樣的男人,他滔滔雄辯的口才和氣吞山河的膽魄像一連串驚雷在她頭頂上方爆炸,帶來透徹心扉的迷醉和震撼。小小有點喘不過氣來,甚至暫時忘記瞭對他的刻骨仇恨,近乎癡迷地用目光追隨著他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每一句蠱惑人心的口號。

他玉樹臨風,他位居巔峰,他富可敵國,他光芒萬丈。

這樣的男人,竟然會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嗎?自己的血脈源自這樣一個傑出優秀、領袖群倫的男人嗎?他23年前的恩斷義絕、無情無義一定別有隱情。畢竟那時候背叛婚姻和丈夫的是母親侯藍。多麼渴望這個完美強大的男人不僅是自己的生父,更是一個情深意重的好男人、好父親。哪怕永遠都不相認,僅僅隻是這樣抬起頭來默默敬仰他。就像仰望頭頂上方、浩瀚天宇裡最後的一道信仰。

當然,這樣的念頭僅僅是幾個短短瞬間,很快,黑暗和憤恨又再度聚攏過來,侵吞掉信仰的微光。

現在小小撫摸著眼前冰涼的玻璃,淚流滿面。

他還活著。自己內心深處那道微弱到幾乎要熄滅的信仰依然還活著。

也許終有一天,在陽光灑滿的庭院裡,她和他將直面相認。他將滿臉震驚激動的神色,張開雙臂擁抱這個已經成年瞭的女兒。他得到與所愛之人孕育的骨血,她得到渴慕長久卻從未有過的如山父愛。從此,23年的隔閡、刻骨的仇恨消弭於無形。是的,也許。也許。隻要他活著,就還有微渺卻美好的希望。

小小難以抑制自己滿腔快要破膛而出的激越情緒,跪倒在玻璃門前泣不成聲。

“英顏?你怎麼又來醫院瞭?公司裡的事務都處理好瞭?”從走廊裡傳來一個女子的說話聲,疲憊中透露微微喜悅。那是守候在父親身邊的邵麟納。她不自覺地猜測英顏是為擔心她而來。

小小回過神來,趕緊整頓面容,擦幹眼淚站起身來,深呼吸一口氣走出門去。事實證明她思緒太亂,因為這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舉動。

邵麟納愕然地瞪視著從父親的重癥監護室裡走出來的公司小職員滕小小,眼睜睜看著她怯生生地走到英顏身側,低頭囁嚅著從雙唇間輕吐僵硬冰冷的問候:“……總助……晚上……好……”

邵麟納怒視著無所畏懼的英顏和旁邊驚惶不安的兩名部長。兩名部長為洗脫責任忙不迭辯駁:“英秘書長說她是全公司對總裁健康狀況最瞭如指掌的人……內勤常務助理……她是自己闖進去的……”

“全都給我閉嘴!”邵麟納儀態全失地怒斥道。

小小抬起眼來錯愕地望向她。

邵麟納狠狠凝視著這張貌似純真、梨花帶雨般楚楚可憐的臉孔。真想捏碎她這張矯揉造作的假面!

《小祖宗(最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