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3:世界 第10章 一日祈禱新生

“小小,我已經預約瞭奧絲雅VIP雙人套房,那裡可是全濱海最豪華、頂級的SPA館噢——”

“不行啊,沈櫻,好不容易挨到個路芒可以休息在傢的周末,我要做頓像樣兒的飯給他吃——”

電話那頭的沈櫻幾乎是在尖叫瞭:“你到底要不要這麼拼啊?!隻要路芒出去不應酬,你不都天天在傢做飯給他吃嗎!不肯安心做全職太太讓老公養你,天天上班去賺薪水,下班還要在廚房裡繼續奮戰,周末更是變本加厲提高伺候水準,你到底是打過雞血針瞭還是吃過大力丸瞭?!現代女奴真人版啊?!是不是路芒這傢夥逼你的?!嘴上說什麼愛你疼你的,骨子裡最大男子主義瞭。你不用怕,和我說,我讓路志鈞去收拾他!哼,不管怎麼說,從法律關系上來講,我都是他繼母。哈哈,我也是你繼婆婆……”

小小對著電話搖頭苦笑,這個梗兒沈櫻可是千遍萬遍說不厭:“得瞭吧你啊,你雞婆還差不多。平時我上班,回傢也就簡單將就那麼一餐,一葷一素一湯。周末食譜可是我琢磨好久的——超級美味營養餐。”

“哼!算瞭算瞭!氣死我瞭!”沈櫻已經氣恨到掐斷瞭電話。

小小笑笑擱下聽筒,嘴裡輕哼歌曲走向廚房,洗手做羹湯。她太愛現在恬靜溫馨的生活瞭,下廚做飯有什麼辛苦的?小小想要建立的傢,就是要有大晴天被子裡曬出的陽光味道、要有吸塵器洗衣機發出的噪音、要有電視機裡熱熱鬧鬧的歡歌笑語聲、要有熱湯熱飯和煤氣灶上蒸騰出的煙火氣。

這才是夢想中渴望得到的傢,它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一磚一瓦一碗一筷都要用心去構造經營。

小小同路芒成婚已經八個月。

這八個月來同路芒一起攜手共進的日子快捷紛亂得如同一場襲卷過境的臺風,甜美到令人頭暈目眩。

先是路芒唯恐父親路志鈞會以“太年輕、事業未成、生活經驗不足、瞭解是否透徹、雙方受教育程度、傢世背景相差太懸殊”等各種理由來阻撓他結婚,從杭州返回濱海後兩周,就帶著小小一起去瞭民政局,先註冊,後告知。沒想到路志鈞聽到這一消息後,雖然感覺有些猝不及防,但並沒有就這件婚事質疑他,隻是埋怨路芒未免太不把長輩放在眼裡,末瞭還是祝福他,並命令他趕緊帶上新媳婦去北荊爺爺那裡報到,好讓老爺子開心一下。

小小為瞭要同路爺爺見面,緊張得好幾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忐忑不安到連胃都在痙攣。她猜想年紀大的老一輩人最看重門第觀念,自己這樣身份卑微、一窮二白的女孩兒一定會讓對孫子充滿厚望的爺爺倍感失望。沒想到路元元卻十分喜歡她。說他最看不慣那些把奢侈品牌倒背如流、驕傲優越地做著公主夢女王夢、目空一切趾高氣昂頤指氣使、脖子裡手指上戴滿珍珠鉆石、在指甲上貼滿亮片卻做不出一餐飯來的女孩兒。而小小卻如此踏實樸素,勤勞肯幹。路芒隨意嘀咕一聲說餓,她不聲不響跑去廚房做瞭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端來放在他桌上。爺爺輕輕咳嗽瞭幾聲,她就倒瞭茶水再來幫他按摩推拿。

“這姑娘不錯啊,小子,算你有眼光。”路元元對孫子說,“好女人不一定要漂亮、不一定聰明,但一定要讓人覺得舒適安心。小小就是這樣的好姑娘。無論你是窮是富,她都會跟定你。你要好好對待她。”

“我知道。”路芒說。他撫摸瞭一下臉,發現自從和小小在一起後,自己臉上的微笑就像牢牢掛在上面似的,怎麼都摘不下來。

見面吃飯時,小小把爺爺路元元表揚她的話轉述給沈櫻聽,沈櫻冷哼瞭一聲,怒氣沖沖地鄙夷道:“你這個笨蛋,幫他們全傢老小做女奴還沾沾自喜!哼!他們到底是娶媳婦兒,還是找高級管傢、阿姨保姆啊?!我跟你說,女人的地位是自己爭取來的。憑什麼他們就高高在上,皇帝一樣評價這個、指摘那個?你也稍微給我爭點兒氣成不成?!不要因為他們傢有那麼點錢,你就這麼卑躬屈膝瞭好伐?!”

難怪沈櫻這麼憤恨,因為路元元說的“奢侈品牌倒背如流”“做著公主夢女王夢”“目空一切頤指氣使”“戴滿鉆石”“做不出一餐飯”的女孩就指的是她。上兩次,路志鈞把沈櫻帶回北荊見老爺子,種種細節都令他心存不滿,就算礙著兒子的面子,老爺子給沈櫻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哼,算瞭算瞭,反正我是要和路志鈞過日子,結婚後就住在濱海,平日裡碰不到也不用去煩心他。”沈櫻把話題一轉,立馬滿眼帶笑瞭,“你們什麼時候舉辦婚禮?打算怎麼操辦?我和路志鈞說要在馬爾代夫包一個小島,或是去希臘的聖托裡尼島——在星空照耀下,聽著海浪濤聲,沙灘上點著數以千計的蠟燭,在海面上燃放煙花,請最帥的神父主持宣誓儀式……”

“……我們呀,簡簡單單就好瞭啦。我覺得形式什麼都不重要……”

完美婚禮當然是每個女孩都夢想要得到的,但大操大辦的婚禮總要男女雙方姻親到場。路芒這一方當然是親友眷屬高朋滿座,父親爺爺、再婚的母親也一定會飛回國內來出席。而小小又能邀請誰來見證她的幸福時刻呢?隻有弟弟滕多多,好友葉子懸、林城一和沈櫻。沈櫻還不知道,為瞭讓滕正齡同意拿出戶口本來讓他們去登記註冊,路芒都是花瞭錢的。小小這一方實在沒有什麼夠身份夠體面的娘傢親戚來光耀場面,所以很不願意去思考婚禮這個問題,幾次路芒提起,她都半開玩笑說:我們就算裸婚瞭,行不?

領瞭結婚證之後,小小就搬去和路芒同住。路芒尚未購置房產,路志鈞就把自己在濱海市中心的一套150平方米的高級公寓房劃歸到他名下。那段時間小小暫未上班,每天都從路芒租借的房子裡出發,前往新公寓監督裝修工作,用心構築小愛巢。大到隔斷改建,鋪設地板、排水管電線,采購燈具沙發桌椅,小到添置鍋碗瓢盆、毛巾地毯拖鞋全都沒讓路芒操一點兒心,讓他隻管把心思精力全部用在公司大事上。

眼看新公寓裝修圓滿完成,小小剛送走前來做最後保潔工作的專業公司雇員,就接到路芒的電話:“我正在半島酒店艾利爵士頂級餐廳見客戶,也是你以前認識的老熟人,聽說我們結婚瞭,特別高興,一定要見見你,你趕緊來一下!噢,稍微打扮得漂亮點兒啊,這裡的客人都是正裝赴宴。”

半島是濱海最奢侈、消費最昂貴的酒店,地處有“濱海名片”之稱的璞江西岸長堤邊,吃頓飯、住個店、哪怕停會兒車都是天價。小小趕緊換小禮服裙抹上口紅,一路猜測著是哪位老熟人,打出租疾馳而去。

等古銅雕花的電梯廂門一打開,悠揚的音樂縈繞耳畔、香檳醉人的醇香撲鼻而來,閃爍的米色小圓蠟燭沿著過道一路擺放,一條撒滿瞭玫瑰花瓣的紅地毯一直延伸到燈火輝煌的宴會廳裡去。

小小吃驚地瞪大瞭眼睛。

隻見葉子懸、林城一、沈櫻身穿精致高端的西裝和禮服裙站在門口朝她微笑,手舞足蹈的多多也緊挨著他們而立。路元元身穿嶄新唐裝,精神矍鑠地走到她身邊:“姑娘,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要責怪路芒,是我逼著他偷偷籌備的。我們路傢娶媳婦,都要風風光光迎進門。來,挽著我胳膊吧,我孫子在裡邊等著你,他一直在等你,很久瞭……還有很多賓客迫不及待想見你。”

落地窗外是璞江兩岸絢爛的夜景,宴會廳懸空水晶燈璀璨光芒照耀,在賓客註目禮下,小小挽著路元元的胳膊一步步走過大廳,低頭走向紅地毯那頭穿著白色立領襯衫和黑色小燕尾服的路芒。

神啊,他太帥瞭。

一貫神色冷峻、面無表情的路芒,笑起來真是耀眼得叫人無法直視。

小小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會擁有這樣的幸福,以前看《灰姑娘》時,內心始終覺得最適合辛迪瑞拉的地方不是王子的瑰麗城堡、萬眾矚目的舞會,而是擺放著洋蔥南瓜、老鼠橫行的昏暗廚房。因為那更接近真實的生活。但現在路芒讓她一點點地相信,美好的東西也可以是真實的。

但即便在這樣美好幸福的生活狀態中,總還有些事情是無法圓滿的。

初秋某個周末夜晚,路芒在香港處理商務,葉子懸約瞭小小逛街吃飯。現在他們都各自有愛人有工作,所以單獨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倆人都深知友情同愛情一樣,不花心思經營也會枯竭衰亡,雖則平日裡電話短信保持聯絡,但總比不上親親熱熱地面對面吃一餐飯,手挽手逛一回街。

“英顏還有騷擾到你嗎?”葉子懸問。透過梧桐樹葉灑落下來的橙黃路燈光,把他蓬松的頭發映照得如同輕盈鳥羽一般。結婚後,小小心境逐漸歸於平和,終於能夠向死黨坦承自己的身世,但講述原委時依然難掩激憤的情緒,她發現自己永遠不可能原諒生父譚一泓和異母同胞的哥哥英顏,現在隻想形同陌路。

“最近沒有。”小小皺眉微笑瞭一下,神情像是吃到一顆酸澀的青梅。的確,過去半年以來,英顏幾次聯系她。他發短信、打電話,想約小小出來面談,說不知道那一晚她竟然藏身在譚一泓的辦公室裡,對於她所聽見的對話,他感覺很抱歉,他希望她最終能明白,雖然他深藏心計,甚至慫恿她先出面認親,但他切切實實是像一個兄長那樣發自內心地關愛她的。

“你一直都拒絕見他,不想聽他任何解釋,”葉子懸跳起身摘下一片金黃色梧桐樹葉,對著燈光看那經脈紋路,“其實英顏真的是把你當親妹妹來看待的。這一點,我作為旁觀者看得最清楚。假如他不照顧你,就不會在邵氏集團明裡暗裡處處幫襯你——”

“那是因為他想讓我接近譚一泓,試探認親的後果,他隻想讓我淪為炮灰罷瞭。”

“假如他僅僅是為瞭利用你,而不是真的關心你,就不會這麼忌憚我的身份和用意,深夜探訪你的破屋,借宿那張狹窄的翻床沙發,還那麼操持著幫你換租公寓、努力改善你的生活條件——”

“那是因為他必須要先取得我的信任和好感,否則我怎麼能聽從他的鼓動,被他隨心操縱?!”

“假如他真的那麼陰險自私,既然後來譚一泓已經承認瞭他的地位、答應給他上億元的資產,此時的你已經沒有瞭任何的利用價值,更何況你還踢爆他們的秘密、令他們身陷困境、難以收場,他該恨你才對,為什麼還要一再說想見你,想面對面向你道歉?!”葉子懸明知道這些話會令小小不舒服,但他覺得這些事情如鯁在喉,不吐不快。譚一泓的決定行事太過傷人心,與小小的父女關系絕難挽回,但英顏不同。

“你不要說瞭好不好!”小小猛然停下腳步,憤怒揚聲道,“他和譚一泓是彼此惺惺相惜的親父子,他的母親是譚一泓畢生深愛的女人,譚一泓為他甘冒風險偷挪邵氏集團大筆資金。而我是什麼人——無非是一個飲食男女艷遇邂逅數度風流的產物,一個父親不愛、母親深以為恥、給傢庭帶來濃重陰影的孽種……”

“你知道你不是!”葉子懸走過去拉住小小的手,把那片梧桐樹葉放在她掌心,柔聲道,“你別那麼生氣,我不想惹你煩心。沒有誰比我更清楚你需要來自傢人的愛。雖然我們都還年輕,但你看,任何一片葉子都有脈絡根系,獨木難成林。英顏對你心存身為兄長的一份善意,你不要一味否定、拒絕接受……我和你都有無法面對的親人。我父母至今都不能接受我和林城一的戀情。明年林城一有計劃想去加拿大留學深造,我總得陪他一起去。我們這一走就要三四年,多多也不那麼懂事,假如你和英顏的關系可以修復……”

“謝謝你……我現在有路芒,有自己的傢,盡夠瞭。”原來他是怕她缺少親友關愛。葉子懸和林城一計劃去加拿大的消息倒實在令她意外,即便為時尚遠,但也感到強烈不舍,“你們要走?!為什麼要去得那麼遠,那麼久?我若想你瞭可怎麼辦?”

“怎麼會?!”葉子懸狡黠地一笑,“你現在滿心隻有你的路芒、你的溫馨小愛巢,每次我要見你,都得三請四請,還必須得等路芒不在傢的時候才能約得到……聽說沈櫻已經有三個月身孕瞭?等你和路芒有瞭小寶寶,哪裡還有空想得起幾萬公裡外的葉子懸是誰?”

聽葉子懸提起關於寶寶的話題,小小不禁搖頭微笑,百感陳雜。路芒對於父親路志鈞同沈櫻結婚就已經是一百萬個不滿意瞭,假如不是礙著沈櫻是小小的閨蜜好友,隻怕在婚禮上的禮貌都無法維持。現今沈櫻有喜瞭,路志鈞也瞞著沒告訴他,如果路芒知道自己有一個相差二十多歲的弟妹即將出生,情緒一定非常崩潰,不如幹脆等到生下來再說,看到粉嫩嫩的小嬰兒,任誰都會盡消前嫌的吧。此外,小小和路芒也一直實行造人計劃,迫切想要一個小可愛,但結婚大半年瞭,不知什麼原因還一直沒懷上,見沈櫻有瞭身孕,小小心裡又是歡欣祝福,又是羨慕眼熱。

種滿法國梧桐的伊禾路是條距離老宅不遠的林蔭道,小小和葉子懸從童年起就時常牽手走過。小小突然心生感嘆,不知道那千百萬重時空裡,過往年少的靈魂是否正和自己擦肩而過。童年最喜歡最親近的人是葉子懸,無論什麼小心思都要和他分享。少年時則對未來充滿瞭不著邊際的憧憬,秘密暗戀著聶傢梵,那時所能想象得到的幸福,就是每天相遇一次,他能凝視著她的眼睛,燦若艷陽般莞爾一笑。後來同段沖熱戀,也曾帶他來漫步過這條漂亮幽靜的長街,那時期待著的幸福就是一生一世都和這個桀驁不馴的男子在一起,頭腦中浮現出的意象是蒼茫原野上開滿瞭繽紛野花,一匹矯健黑馬承載著一位長發少女,馬背上的少女嘴裡咬著花朵輕聲吟唱,黑馬或疾步奔馳縱聲長嘯,或款款而行嘶鳴應和……

歲月整整過去十五年,此刻自己嫁為人婦,真實的幸福生活同夢想毫不相同。遙想未來,仿佛有無限種可能,回首往事,卻隻有這一條來路。以前聽誰說過,你以為自己選擇瞭不同的道路,其實並沒有。每個人的命運就隻有這樣一條不可更改的單行道。此時此刻自己駐足在這一點上,狂風暴雨都已經甩在身後,也許未來還有新的考驗,但內心已有足夠的愛和力量去應對。和路芒一起。有子懸見證。

“我真想要一個孩子,子懸,我想給她我從未得到過的完滿童年、少女時代,有深愛著她的親生父母為她擋風遮雨,不知道什麼是痛苦和缺憾,永遠健康、快樂、平安、幸福……”

伊禾路走到瞭盡頭,前方是車水馬龍的交通要道原江路。

小小和葉子懸止步路邊,等候綠燈過街。四五個人從街轉角的餐館裡走出來,看起來剛剛聚會結束的樣子,渾身散發著酒氣,踉蹌著腳步,高聲笑鬧著道別。那些人中的一個看著小小的側影,“咦”瞭一聲,對她道:“……我認識你……你就是邵氏集團裡的職員對不對?我們以前吃過飯,你還敬過我酒……”

小小定睛看瞭看,認出那是《濱海日報》的白東強,一年前,在時光碼頭的玲瓏會所裡展開媒體公關的晚宴上,他強要自己喝下滿杯紅酒,結果被英顏阻攔,英顏以四杯陪一杯的量來替小小擋酒,喝下瞭整整一瓶葡萄酒。

“喂,喂,妹子你叫什麼?哥哥我有點糊塗瞭,不太記得瞭……不過你知道嗎?明天你們邵氏集團可要上各大報刊頭條新聞瞭!嘻嘻,不知道是財經版呢,還是娛樂版……哈哈哈”白東強滿口酒氣撲面而來,小小掩住鼻子退開一步。一邊的葉子懸橫插過來擋在小小身前,皺眉道:“是認識的人嗎?”

“嗯……”小小勉強點點頭,眼前的白東強顯然已經酒醉糊塗到不記得她的姓名瞭。

“妹子聽我說,大半年前你們邵氏集團內部就爆出一起非同小可的醜聞——有個姓滕的女職員……”

“喂!你不要說瞭!”葉子懸提高音量怒目喝止他,他或許會甘冒“忠言逆耳”的風險同小小深談一些令她不愉快的事情,但絕對禁止任何外人隨便置喙,就擔心哪句話會刺激到小小,令她難堪痛苦。

小小伸手把葉子懸拽開一邊,強壓住音調裡的顫抖,緩緩道:“讓他說下去。”

白東強又湊近瞭小小,醉醺醺地還做出一副神秘兮兮、有個小秘密,我隻告訴你的樣子:“那個姓滕的女職員,不知怎麼潛入瞭邵氏集團總裁譚一泓的辦公室裡,用他的電腦向每位職員的局域網內部郵箱發送瞭一封電子郵件,聲稱自己是譚一泓的私生女!並且還宣稱,譚一泓風流無度,更有一名私生子年紀輕輕就在邵氏集團內從事高層職位,譚一泓還為瞭這個私生子暗中截流公款,暗自私藏瞭幾個億,隨時都會把原屬於邵氏集團的資金劃歸到他兒子名下!我不知道你看過這封郵件沒有。聽說很快被發現並從後臺抹掉瞭,隻有少量職員看見過。隨後邵氏集團緊急召開會議,挨個兒和這些職員談話,簽署保密協議,同時也宣稱這純粹是這名女職員因自身工作不得力、遭受到降職處罰,心存怨恨才造謠報復。但假如真是造謠,那還要簽署保密協議幹什麼呢?!這不是自己抽自己耳光嗎?!總之,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樁醜聞都被壓制下來瞭,就算媒體有人風聞一點點因頭,也被邵氏集團拿重金買通封瞭口……嘿嘿,本來嘛,譚一泓年輕時窮困如洗,靠的就是女人上位,他相貌堂堂風度翩翩、身居高位富可敵國,覬覦他的女人如同長江之水滔滔不絕,他怎麼可能滿足於邵開來那個醜女兒?聽說邵安琪實在醜得可以叫人跌跤,小時候有綽號叫‘嫫母’,難得譚一泓對這樣醜的女人也能有興趣……”

酒醉的白東強已經口不擇言、胡說八道瞭,言語越發猥瑣不堪入耳。小小深恨譚一泓,但到底是自己生父,怎麼也聽不下去,立即打斷道:“你剛才說明天邵氏集團要上報刊頭條新聞瞭是什麼意思?”

“今天邵氏集團裡有官方消息放出來,說要對高層進行改組——董事會要重新決定下一屆總裁人選。”

小小內心震動瞭一下,但還未立即明白其中關聯:“……換總裁?”

“怎麼!看來你們這些小職員的消息,還沒有我們老記來得靈通啊!”白東強如獲大勝似的大笑,得意忘形地拍瞭拍小小的肩膀,“年輕妹妹真是江湖經驗不足啊,你還沒看透這其中的竅檻嗎——你怎麼不想想,此前大半年邵氏集團都上下一心壓制醜聞不讓曝光渲染,出於什麼原因?現在透露出要撤除譚一泓總裁職務的風聲來,這又意味著什麼……”

“喂喂!你好好說話。”葉子懸皺眉撩開白東強試圖搭落在小小肩膀上的手。

小小朝葉子懸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幹擾惹怒白東強,怕他賣關子不說。幸好這個酒鬼並未以為意,順勢勾攬住葉子懸肩頭,把他當成拐棍支撐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繼續滿面紅光地說:“誰說隻有女人能投第二次胎、挑個好老公結婚、麻雀變鳳凰啊。男人也一樣!娶個傢裡有財有勢的老婆,一步登天,少奮鬥幾十年幾百年,多少人打破頭都搶不到這機會,就算被人背後偷罵是吃軟飯又怎樣,真金白銀高位實權才是硬道理!”白東強紅著雙眼看瞭看葉子懸,拍瞭拍他胸,“兄弟,哥哥我老啦,你這麼年輕、賣相這麼帥,你絕對有機會……”葉子懸臉色鐵青,如果不是還要從他嘴裡套情況,馬上一腳把他踢翻到陰溝裡去。

“我跟你們說啊,小弟弟小妹妹——就算你們泥鰍跳龍門、飛龍在天瞭,也不能忘形。你本來是吃土的泥鰍,不是呼風喚雨的真龍。你那一身鱗甲黃袍是人傢賞賜給你的,不謹小慎微、步步提防,怎麼能得道成仙呢。譚一泓太大意瞭。他以為這二十多年來替邵傢立下瞭汗馬功勞,打出半壁江山,就高枕無憂瞭。天下所有的事情,壞全壞在一個子兒上。這個姓滕的女職員是他私生女也罷,不是也罷,總之譚一泓沒能把她給擺平,以至於被她踢爆醜聞,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絕非像空穴來風。不管身為總裁的譚一泓怎麼壓制輿論,邵氏集團公司內部到處都是邵開來的耳報神,總有風言風語傳到太上皇耳朵裡去,邵安琪也一定知道。這可不是一樁簡單的風流韻事,更有私生子、牽涉到大筆資產。這件事爆發後,表面看似風平浪靜,一口對外聲稱造謠,但他們內部究竟是怎麼個明槍暗箭、劍拔弩張的可就難說瞭哦。女人嘛,總歸是心軟的,邵安琪從來不管公司事務,邵開來年紀又大瞭,隻有這麼一個獨女,一時間給譚一泓顏色看對他們自身也不利。畢竟譚一泓在邵氏這麼多年,也培植出自己的勢力,所以邵傢一定是先按兵不動,寬慰譚一泓焦慮心情,甚至都沒有去向姓滕的女職員進一步求證,以免打草驚蛇。但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我猜想,一定有不少人會去和邵開來、邵安琪講故事——”

“講故事?什麼故事?”

“前車之鑒太多瞭好伐!全世界都知道,就拿泉門賭王的發傢史來說,女方看中一個一文不名卻野心勃勃的小子,傾盡傢族力量扶他上位,等賭王坐穩瞭江山,光小妾就娶瞭四房,暗地裡的情婦更是不計其數,正房太太自己生養的一雙兒女發生意外死得莫名其妙,賭王年過九十,各房小妾和子嗣吵著分傢,那些資產還不全都被外人瓜分瞭去!正房太太和她傢族落得一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小小和葉子懸彼此對視瞭一眼,完全明白這個酒鬼其言所指。

“邵開來和邵安琪花八個月的時間佈置好一切,現在才開始動手清理門戶。痛下決心瞭啊!”白東強幸災樂禍地詭笑著,“就等著瞧吧,接下去,你們邵氏集團有的是翻雲覆雨的宮廷大戲連續上演!”

等白東強搖搖晃晃地離開,葉子懸轉身看小小的臉。

小小很想笑。這不就是她所想要的嗎?昧瞭良心的人最終自嘗惡果——譚一泓的帝國傾覆,正源自於她那封復仇的郵件。就算他苦心經營二十多年,最終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引以為傲的長子英顏,也要和那一億元非法資產說永別瞭……但不知為什麼,小小完全笑不出來,隻感到透徹心扉的淒涼。

現在的譚一泓和英顏,恐怕正恨她入骨吧!對金錢和權力無比貪婪的人們,如今喪失一切,他們恨她的程度,說不定還遠超她之上。但小小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因為她發現,受到傷害的復仇者更具有正義感、充滿力量。而現在報仇雪恨瞭,她卻成瞭那個制造傷害、令父親和哥哥痛苦的壞女孩。無論怎麼安慰自己說:他們活該遭到制裁、邵傢完全有必要收回屬於自己的資產和權力……也無法令心情恢復寧靜。

以前是他們虧欠她,她單方面地敵視他們,她占據著良心、道德和情分的制高點。

現在他們和她卻到瞭彼此深恨、刻骨崩心的地步。

原該摯愛的血親啊……父親和哥哥。

抬起頭凝望玻璃天棚以上、四方形的藍天。四月仲春蔚藍色的天宇。

說也奇怪。當決定要全心全意向上天祈禱的時候,周遭一切凡塵的雜音仿佛都暫時遠離瞭。可以清晰聽見自己心底深處的那個聲音。這麼長久以來始終呼喊著的聲音。

——全知全能的神靈、佛祖、上帝……請賜給我一個孩子,一個能夠延續丈夫和我血脈的孩子,好嗎?

灑滿春日陽光的醫院大廳裡,擠滿瞭排隊掛號、付費和取藥的人。從醫生那裡拿到處方然後去指定窗口付費,隨後在另外指定窗口外等待。藥物配齊瞭會擺放在一個個藍色塑料小籃子裡,從後臺流轉到前臺。同時患者名字會出現在上方大屏幕裡,被叫到號的人就上前刷卡取藥。

小小要取的是中藥,需要等待的時間更長,她手裡捏著一個印刻著數字“33”的圓形金屬牌,坐在長排靠背椅上等待叫號。這三個月來,每周一中午午休時間,她都從工作單位裡抽身跑到附近的市級醫院,請中醫婦科大夫診脈開方,配齊一周所需的中藥,下班回傢後,除瞭準備晚餐,更增添瞭每天煎藥服藥這一道程序。

同路芒結婚近一年,從未采取避孕措施的她卻始終沒有妊娠跡象,小夫妻倆有些不安瞭。而且小小想要孩子想得那麼迫切,路芒陪她一起去醫院雙雙做瞭檢查。路芒沒有任何問題。但小小不行。

“你以前曾經宮外孕而切除瞭一側輸卵管,懷孕的概率本來就要減少一半。”醫生翻著病歷飛快地說。

小小的臉色十分蒼白,她扭頭向婦科診室門外,看見遠處走廊裡被禁足的男性傢屬裡,路芒正朝她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來,還小孩子一樣做瞭個勝利的手勢和詢問待會兒去哪裡吃午飯的動作。小小勉強回瞭他一笑,轉臉看向醫生,懇切低聲道:“但我還有另一側健康完好的輸卵管,而且我曾經懷孕過,說明總還是有機會的,隻是需要時間更長久些,對嗎?”

“例假正常嗎?”

小小遲疑瞭一下:“以前很正常,但結婚一年來,似乎有些紊亂……”

“有過什麼其他疾病或突發狀況嗎?我看你還需要檢驗一下雌激素和黃體酮指標。”醫生快筆連書在病歷卡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字,“或者同飲食有關,女性最好不要吃任何冰品,容易導致宮寒。”

小小腦海裡突然閃現出一年多前那個元宵節的冬夜,她為瞭撿回媽媽和譚一泓唯一的一張合影照片,跳入冰凍徹骨的西湖裡長達幾十秒鐘。胸口感到一陣抽搐,顫抖著聲音問:“……醫生,十四個月前我曾經失足跌進過寒冷的湖水裡……那時剛好是冬天,氣溫零下一度……會有影響嗎?”

“這麼不小心?!整個人都浸泡在冰水裡瞭?!”醫生抬起頭略顯吃驚地看瞭看她憂心忡忡的臉,想瞭想安慰道,“也未必的,體質因人而異。你先去抽血做化驗吧。但也不要掉以輕心。我這裡就有過不少孕婦是出於你看也看不懂的原因就流產的,比如有人喝瞭一杯冰水,有人洗澡水偏冷,甚至有個頭三個月的孕婦僅僅是在金屬椅子上坐瞭20分鐘就滑胎瞭。但其實,流掉的孩子也算屬於自身體質不強,不能很好地吸附在宮體內,這也屬於人體自然的優勝劣汰,很多人後來再懷上的第二胎就順利生養瞭,個個都很健康。即便你現在婦科有些問題,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理也會好起來的。去吧,去化驗。”

接下去的三個月,小小開始奔走在各傢醫院之間。體質方面的原因占主導,西藥就未必對癥。中藥副作用小,對妊娠環境更有益處,但是所需治療時間漫長——所有的童話故事講到公主和王子結婚就宣告終結,而現實中的婚姻生活卻是一條漫長而艱辛的征途——人生或許有完美時刻,世界卻從來沒有完美人生。

有時候路芒半夜裡迷迷糊糊醒來,摸到旁邊床上是空的,被窩涼瞭不知有多久,他爬起身沖向臥室旁邊的浴室,推門進去一片漆黑,按亮燈,就看見小小坐在儲物櫃上,埋頭在膝蓋上悄無聲息地哭泣。

路芒什麼也不說,走過去摸瞭摸小小的頭,然後一手抄進她腿彎一手摟住她肩頸把她打橫抱起來,走出浴室去到寬敞客廳落地窗邊,坐在搖椅裡,讓她像個孩子一樣蜷縮在自己胸前,吹著口哨、輕輕搖晃。

“我們還這麼年輕,小小,有的是大把的時間。現在共度兩人世界也很好。”

“……萬一我不能夠生養呢?路芒?你會怎麼辦?”小小低聲啜泣,“就算你自己不那麼想要孩子得厲害,你父親、你爺爺總要期待著路傢香火後繼有人。”

類似對話已經發生過幾百遍,無論路芒怎麼表示他們的生活同長輩無關,小小總還是不能相信,覺得隨著年紀增長,人的想法一定會發生變化,也許兩三年後路芒就會動搖,迫於傢族壓力同她離婚,再娶一個新妻子,能為他們路傢誕下子嗣的健康女孩。

“關他們什麼事?他們那麼著急,自己生去唄!”路芒笑著說,“哼,沈櫻懷孕七個月,已經飛去美國待產,你們還全都當作一級機密瞞著我,當我是傻瓜嗎!”

“你都知道瞭?!”小小從他胸口上吃驚地抬起頭來。

路芒撥開她紛亂的頭發同她接吻,輕柔吻幹她面頰眼瞼上的淚痕:“……所以你不要那麼有壓力好不好?路傢絕對不會沒有繼承人,我有你就夠啦,隻要有你,別無所求……”

手裡捏著的“33”號金屬圓牌已經同身體一樣溫熱,簡直成瞭身體的一部分。

旁邊懸吊著的電視機裡播放趣聞節目供排隊等候的病患解悶,主持人忍俊不禁地說:“……假如你告訴孩子你吃光瞭他們的糖果,孩子會有什麼樣的表情表現?接下來就讓我們來看一組國外趣味視頻……”

——又是無恥大人捉弄小孩並引以為樂的節目——接著就播放起多部短片,都是父母拿著手持攝像機邊拍攝自己傢的寶寶,邊告訴他們:“嘿,我吃光瞭你的糖果哦”,有的孩子立刻放聲大哭,有的涕淚橫流反復問著“WHY?WHY?”然後尖叫,有個小孩瞬間崩潰一樣軟倒在地板上耍起無賴,有一對雙胞胎女孩把眼前的積木全部推倒猛捶桌子撒潑……電視機裡傳出大人們開心的笑聲,對孩子們的自私表現感到十分有趣。主持人畫外音響起:“但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如此哦……”接下來的鏡頭裡出現幾個萌到匪夷所思的小孩。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兒眨巴著大眼睛對媽媽說:“哦?吃光瞭我的糖果嗎?沒關系的,隻要你開心就好。”一個年齡更小、臉蛋胖乎乎的小女娃娃對著攝像機鏡頭說:“噢……我沒有生氣,隻是有點兒情緒低落。不過不要緊,也許到瞭明年我生日時,我們能一起分享我的糖果。媽媽,我愛你……”然後她就嘟起嘴朝鏡頭方向親吻過來。

小小嘴角在笑,眼中含淚。

天知道她多想要這樣一個可愛的寶寶。是她太貪心瞭嗎?有瞭那麼完美的老公、幸福的婚姻、穩定的工作和傢庭。她竟然還祈求得到一個孩子。是她太貪心瞭嗎……但天使一般可愛的孩子啊,怎麼能夠硬得起心腸來說:不需要?!明明想要得胸腔酸楚、柔腸寸斷——神啊,請賜給我一個孩子吧!

視線垂落下來,剛好註意到電視機屏幕下方一個排隊在窗口前等候付費的男人的背側影。

心臟瞬間停止跳動瞭。身體也僵硬麻痹瞭。無法動彈,發不出聲音。

男人身材高大,卻佝僂著脊背、穿著骯臟陳舊。他隨著隊伍朝前移動腳步時,明顯有一條腿是瘸的。

那個男人是段沖啊。

《小祖宗(最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