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老馬吃過晚餐,便提前讓馬剛回去瞭。他換上便服,走出瞭病房門。
一個護士看到老馬說:“15床啊,又出去亂跑,一會醫生知道瞭又該批評你瞭。”老馬回以一笑,不去作答。
張文昊晚上也和醫生請瞭假,據說是去參加一個什麼慈善晚宴。老姚早早地就睡去瞭,他對化療藥物的反應挺大,現在除瞭點滴就是昏睡。而楊晉財則如坐針氈,明天就是他手術的日子。他用瞭幾天的時間,做完瞭血常規、尿常規、肝功、腎功、血脂、血糖、肝臟核磁、心電圖等一系列復雜的檢查,又花瞭一天時間停止進食,以清除腸道內糞便,減輕術後腹脹,防止肝性腦病等並發癥發生。楊晉財孤獨地堅持著,不斷襲來的饑餓轉化為巨大的空虛,他感到渾身寒冷,仿佛置身漆黑的廢墟。
已經是夏末瞭,窗外那排楊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楊晉財不知道該如何利用一分一秒流去的生命,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走下手術臺,雖然醫生多次強調,手術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但仍沒有一個聲音可以緩解他的驚慌失措。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死亡,根本沒有做好任何準備,雖然積壓的焦炭全部出手,雖然被拖欠的尾款也大都收回,雖然律師幫他擬好瞭遺囑,雖然那份遺囑的受益者仍是自己。但他還是安不下心,也許此時他最需要的不是去擬定什麼遺囑或安排什麼後事,而隻是某個人輕聲的安慰而已。但他卻找不到那個人。張艷紅得知他擬定遺囑的內容之後,就再也沒來看過他。那份遺囑的內容是:他死後,他公司和名下的所有資產立即變賣,所獲資金除去少部分留給他父母之外,餘下的全部為他修建墳墓,而墳墓的地址就在他的老傢。
老馬迎著夜風走,打瞭個冷戰。經過兩次的介入治療,老馬的身體每況愈下。這種滑坡的感覺他自己清清楚楚,根本不是依靠幾句安慰能蒙蔽的。
他在醫院門口等瞭好久,才打上一輛出租車。
而張文昊此時正坐在奔馳車裡,跟司機說著話。
“那輛寶馬不要再開瞭,過段時間找修理廠重新噴噴漆,弄到外地吧。”張總看著車外的景色說。
“嗯,您放心吧,張總,那輛車已經不在本市瞭。”司機小郭說。
張文昊沒有再說話,他看著車窗外熙攘的街頭,煙熏火燎的燒烤、擁擠的人群,突然感到一陣悲傷。
“幾點瞭?”張文昊問。
“不到六點,離慈善晚宴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司機小郭說。
“不著急,慢慢開。”張文昊說著仰頭閉上瞭雙眼。作為那場慈善晚宴最重要的客人,他沒有到晚宴是不會開始的。
小郭開車很穩,超車並線都讓乘坐者毫無感覺。奔馳車的性能也很好,幾次穿梭便超過瞭老馬乘坐的出租車,之後一腳油門兒,消失在燈火闌珊的夜色中。
老馬坐在車裡,下意識地摸瞭摸口袋中鼓鼓的錢包。
他拿起手中的偵查計劃,慢慢地捋著思路,想著一會兒該如何開口。這個案件仿佛是對自己的救贖,讓他漸漸緩解瞭對病情的恐懼,時間也不再空曠,變得飽滿起來。案件的每一絲進展都在給予他希望和力量,雖然身體每況愈下,但老馬的精神卻很好。這是個謬論嗎?老馬不知道,但他至今仍時常會妄想,某日高醫生會突然走到自己面前說,對不起,這個病是誤診。呵呵,他搖頭笑瞭一下,用一個難聽的詞罵著自己。
出租車停停走走,車窗外的人們有著那麼多的表情。高興的,悲傷的,失落的,惶恐的,寂寞的,彷徨的,曖昧的,善意的。這一切在老馬眼前,卻都隻是風景,就隔著這麼一道玻璃,就仿佛是兩個世界。
他又想起瞭老姚原來說過的話:“這病吧,跟心態有很大關系,總是犯愁吧,這病就會加重,要是能放松心情,抵抗力也就強瞭。聽說許多得癌癥的就是心態好才活下來的,專傢說這叫心理幹預。”當時老馬還不屑一顧呢,回嘴說:“現在啊,信什麼都別信專傢。”而此時他卻覺得這話也不無道理。好吧,那就讓自己給自己做個心理幹預,自己救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