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一個老預審員和老馬聊過,他每次審訊之前,都會做好充足的準備。要事先調查被審訊人的成長環境、生活履歷,摸清他的傢庭關系、交友圈子,要還原他的性格特點、脾氣稟性,要瞭解他的興趣愛好、生活習慣。隻有在盡可能多地掌握瞭這些資料和素材以後,打牢基礎瞭,胸有成竹瞭,老預審員才會開展審訊。
按他的話說,縱軸就是這個人的成長環境、生活履歷,包括在哪兒上的學,受過什麼教育,生活中有過什麼重大事件,是否會影響到他成人之後的性格特點和脾氣稟性,用公安的粗話說,就是要查“他是什麼鳥兒變的”;而橫軸呢,就是他的傢庭關系、交友圈子,平時有什麼興趣愛好、生活習慣,說白瞭就是他現在的生活狀態。這一條縱軸和一條橫軸的交叉點,就是這個人的立體形象,每個人都生活在縱軸和橫軸的交叉點上。所以隻要摸清瞭每個人的縱軸和橫軸,找到瞭他存在的交叉點,也就事半功倍、有的放矢瞭。這也許就是老預審員幾十年如一日,審訊很少失手的成功之處。
老馬在病床上苦苦思索著,由於右手紮著點滴,就隻能用左手拿著案卷。他在反思,張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縱軸和橫軸到底摸沒摸清楚。老馬看著案卷,從頭到尾捋著思路。張鷹從化名周博、組建東易茂盛公司,到設計圈套、詐騙受害人投資款、攜款外逃,可謂是機關算盡。但他不相信張鷹能做到天衣無縫,這世界上還沒有什麼天衣無縫的東西。織毛衣,再認真也會有線頭;做事情,再精細也會有漏洞。隻不過要看有沒有慧眼。警察抓賊玩的就是這樣的遊戲,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較量中見真章。做賊的犯案想的是毀滅證據、破壞現場,警察在破案中就要努力找到賊作案時的紕漏和線索,這種博弈其實集中瞭黑白兩方的最高智力和體力,當然,有時還需要那麼一點點運氣。警察工作的樂趣和挑戰,也就在此。
老馬用筆在一張紙上畫著。
縱軸:1.張鷹的簡歷,男,中專畢業……2.張鷹的從業經歷,中專畢業後做過財會工作,後辭職……3.張鷹12歲喪父,曾因病休學一年……
橫軸:1.張鷹的傢庭情況,母親孟淑珍……2.張鷹的居住環境,軍區大院出租房屋……3.張鷹交友情況,不詳……
老馬在紙上畫出橫豎兩條直線,之後將所獲取的情況一一標註在橫豎的位置上,試圖確定張鷹所在的交叉點,同時又畫瞭另外兩條交叉直線。
縱軸:1.張鷹偽造身份證件;2.張鷹註冊東易茂盛公司;3.張鷹偽造虛假資信證明、虛假的報稅材料;4.張鷹使用虛假材料租賃軍隊倉庫……
老馬在縱軸後面畫瞭個大大的問號。
橫軸:1.東易茂盛公司主動找到客戶;2.張鷹雇用不明身份男子冒充倉庫管理員,謊稱貨物系他所有;3.張鷹冒用周博名義與被害人簽訂合作協議;4.張鷹騙取保證金提現外逃……
同時,老馬還在紙上列出案件疑點:1.張鷹註冊公司的資金何
處取得?(尚未找到代辦公司的情況)2.張鷹從未在軍隊任職,為何要以廢舊炮彈殼為經營誘餌?3.張鷹騙取的資金提取現金後流向何處?(會不會轉移給母親孟淑珍)4.張鷹的背後是不是還有人?
老馬用筆在最後一個問題上重重地畫瞭幾個圈。他知道,自己的這些疑問其實都是這個案件敞著口兒的漏兒,不把這些漏兒堵上,真相就不會水落石出。直覺告訴老馬,這個案件除張鷹以外,至少還有其他同謀,如果再嚴重些也許真的有幕後黑手。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那張鷹就真的成瞭一個替別人頂罪的冤死鬼瞭。但他為什麼又會在最後一刻拒捕自殺呢?是驚慌失措?是畏罪自殺?還是另有隱情呢?老馬想得腦袋都累瞭,下意識地到處摸煙,但隨即又想到這是在病房,隻得報以幾聲嘆息。
這時,他又突然想起瞭在張鷹母親傢發現的那款歐米茄手表。老馬摸索著拿起電話,撥給瞭林楠。
“楠子,手表的事查的怎麼樣瞭?對,就是張鷹母親傢的那塊歐米茄。”老馬問。
“那塊手表我已經從派出所調取瞭,暫時沒有放回張鷹母親傢。經過調查,手表的情況有瞭一些進展。”林楠回答。
“有進展瞭?”老馬眼前一亮,“說說,快點說說。”
“是這樣,師傅。”林楠停頓瞭一下說,“我讓技術隊對這塊手表做瞭檢查,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線索。技術隊的小夥子做的工作很仔細,在檢查中發現該手表的金屬表帶及後殼有一定磨損,表殼上邊有磕碰痕跡,以此推斷這塊表應該被使用過一段時間,大約在一年左右。同時發現瞭一個重要細節,這款歐米茄手表的表蒙子是後更換的。我想應該會有維修記錄。”林楠說。
“維修記錄?好啊!有維修記錄,就能查到維修登記,就能查到維修人。沿著這條線索,一直查下去啊!”老馬挺高興。
“呵呵,師傅,別急,這個我也查瞭。”林楠說,“這種高檔手表如果要維修,隻能到專業的維修店。我查詢瞭本市歐米茄的專修店,一共有三傢,經過調查,我們從其中一傢調取到瞭這款表的維修記錄。維修的時間就是在案發後不久。”
“不愧是我徒弟,幹得好!”老馬肯定道,“維修記錄能反映出什麼?”老馬有些迫不及待。
“其他沒有登記,就留瞭一個公司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公司的名稱叫新天公司,電話號碼是1390112378×。我到電話局調查瞭一下這個手機號碼的登記,也是新天公司。”林楠說。
“新天公司……”老馬遲疑瞭一下。“在這個案件裡沒有出現過這個公司啊。”老馬說。
“是,新天公司沒有出現在張鷹的案件中,而且這個公司早就已經註銷瞭。我想到工商局調取這個公司的原始檔案,但由於時間太久瞭,當時工商局還沒有電腦錄入、聯網,所以需要到資料庫裡翻,需要一定時間。我還在等工商局的調查結果。”林楠說。
“嗯,有戲。”老馬拿著電話點頭。“新天公司的出現該是這個案件另辟的一條蹊徑,張鷹傢一直保存著這個公司登記購買的手表,這就說明張鷹該與這個公司存在某種聯系。雖然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系我們現在還無法還原,但我相信隻要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一定可以發現更新的線索的。線索多瞭,案件的真實情況就容易還原,張鷹案件也就更加立體瞭。”老馬說。
“是啊,師傅。雖然許多線索在整體案件中看似並不重要,或者說與案件的主線沒有直接關系,但是隻要我們在偵查中做得細、摸得準、分析得到位,也一定會有所收獲。我對新天公司這個線索有種預感,我覺得這很有可能是張鷹的背景和幕後。”林楠分析道。
“嗯,為什麼會有這種預感?”老馬問道。
“您想啊,如果您使用一年的手表壞瞭,你要拿去維修點去修。就算是別人送給您的,您會將表退還給贈送人去修理嗎?”林楠問。
“嗯,這種可能性很小。”老馬回答。
“是啊,所以以此推測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這塊歐米茄手表的維修手續或原始憑證不在張鷹手上,要想維修就必須讓原始購買人去;第二種可能是因為維修手表需要一定費用,我問瞭,大約需要幾千元,也許張鷹不想承擔這筆費用。”林楠分析說。
“還有第三種可能,就是這款表是別人使用過的,維修後才給的張鷹。”老馬補充道。
“嗯,這種可能也存在,但概率應該比其他兩種小。您送給別人的表,會是自己維修過的舊表嗎?”林楠問。
“是,但一切該想到的都要想到。”老馬點頭。“這麼分析無論是哪種可能,都可以證明,張鷹身邊還有一個人存在。楠子,好好查下去,也許這個線索可以成就一個關鍵證據。還有,再查查新天公司註銷前的納稅情況,看看這個公司是不是曾正常經營,再查查公司的銀行賬戶,看看有沒有贓款流入。”老馬事無巨細,一一道來。“我覺得,咱們離真相越來越近瞭。”老馬說。他在心裡,進一步明確瞭一直以來的一個猜測,張鷹隻不過是這個案件的一個替罪羊或提線木偶,真正的始作俑者也許至今還在逍遙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