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漂亮女孩

秋日的下午蕭瑟清冷,風掃著一地的落葉,隨意地擺佈。因為不是周末,醫院院子裡的人並不多,人們都在忙碌著。醫生忙著看病、病人忙著就診、傢屬忙著慰問、商人忙著兜售,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航線行駛,容不下一絲改變。一陣風吹過,已換上長衣的路人拉瞭拉衣領,將臉埋在裡面,似乎在躲避陌生人的目光。

薑鴻在病號服外披瞭一件大衣,就那麼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彈唱著一首歌,一首寫給自己的歌。

薑鴻的經歷不復雜,從大學畢業後便一直在學校任教。學生們都習慣叫他薑老師,沒有人提到他詩人、歌手的身份,也許在他們眼裡,老師才是個最神聖的稱謂。而薑鴻,也不願意過多提及這些稱謂。他寫過幾部小說、幾百首詩歌,但卻隻出版過一本小說,其他的作品都因文學性過強而沒能發表。出版社和書商告訴他,出也可以,但隻能自費,加上書號一共要幾萬塊錢,薑鴻無法承受。報紙曾鼓吹他是本地的作傢、詩人、歌手,而他卻不敢承認,他知道自己至今也沒有一部成功的作品,怎能擔此名聲。所以在時日無多的現在,寫作更加變得與生命一樣重要。

一個月前,薑鴻得知瞭自己的病情。他沒有像許多人那樣驚慌失措、灰心喪氣,而是在一個晴朗的下午,一手拿著檢查結果,一手拿筆在紙上寫下瞭自己最後一段日子的人生計劃。紙上密密麻麻,一行行地記錄著那麼多他沒完成的夢想,那麼多還未實施的想法。他要與時間賽跑,與命運博弈。醫生和傢人瞞不瞭他的病情,隨意的幾本專業書籍便可以給他答案。薑鴻預知即將到來的痛苦、衰弱、無力直至死亡,也預知那面前黑漆漆的無底深淵。他也害怕、也彷徨,但他要求自己必須克制住這種情緒,就算是沉默也不能發出抽泣,他要好好走完自己這一生的旅途,就算夜幕到來也要選擇正確的方向。可以去安靜、去思索、去選擇、去超脫,還可以去靜靜地訴說。他要用一本小說去告訴別人,薑鴻這個名字,曾經來過。

薑鴻癡癡地望著面前的那排白楊樹,久久不離。這時,一個身影走進瞭他的視線。

就一眼,他的心便動瞭。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啊,隨意散開的長發,高挑的身材,一件白色棉質針織衫反射著陽光的明媚,一條深藍色的裙子裊裊婷婷,像秋風的清爽,像雲朵的純潔。此時那女孩正拖著一個大箱子,吃力地上腫瘤醫院的高臺階。

薑鴻放下吉他,幾步走瞭過去。

“來,我幫你拿。”薑鴻伸手托起瞭箱子的底部。女孩頓時覺得一輕,轉頭看著他。

這一瞥,薑鴻的世界凝固瞭。這是個多麼美麗的女孩啊,一雙眼睛中蕩漾著水一般的透徹,淺淺的酒窩裡充盈著嫻靜和溫柔。薑鴻頓瞭一下,說:“我來幫你吧。”

“謝謝。”女孩笑得很自然。

薑鴻幫女孩把行李拖到醫院的電梯前。“你去哪個病房?”薑鴻問。

“謝謝你瞭,我自己來吧。”女孩說著要拿箱子的把手。

“沒事,這麼沉,還是我來吧。”薑鴻沒有松開把手。

“真的不用瞭,我自己可以。”女孩笑著說,她伸出手的一瞬間,與薑鴻的手碰在瞭一起。兩人彼此心都一緊,相互尷尬地笑瞭笑。薑鴻放開瞭手,暗嘆自己的冒失。

“謝謝你。”女孩又重復瞭一下謝意,點瞭一下頭,走進瞭電梯。

薑鴻看著電梯升到瞭四層,低頭想瞭想,那裡是淋巴癌的病區。

《原罪(愛的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