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欣開始禁食瞭。在做手術之前,要提前十二個小時停止進食,同時還要喝一種利於排泄的藥水將身體排空。這似乎是一種儀式,要人在生死面前褪盡浮華,純凈得如剛出生的嬰兒。這十二小時的饑餓,對小欣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是難忍的。忍耐力和控制力不該強加在這麼稚嫩的心靈之上,生活的殘酷不該在這萎縮的生命上施展。小欣顯得更瘦瞭,骨瘦如柴,那雙大眼睛中的光芒也似乎漸漸暗淡。
幾分鐘前,小欣的媽媽在那張手術同意書上簽瞭字,那是小欣的生死狀。從那一刻起,小欣的生命便不屬於他自己,而屬於手術臺前操刀的陌生人,和他身後看不見的命運之神。老馬看著難受,就讓坐在薑鴻床旁的小欣吃一塊糖,小欣挺堅持,搖頭拒絕。老馬想到這麼幼小的孩子就要面臨生死,心裡就翻江倒海,不能自已。如果手術成功瞭,他將失去肝臟,而如果手術不成功,他的未來將會如何,更是個未知數。小欣在屋裡圍著幾個人轉,雖然餓得虛弱,但孩子畢竟是孩子,一點兒也閑不住。但他卻不去張文昊的床位,他那個小心眼兒裡,該是還在為那個蘋果的事情賭氣。張文昊見孩子這樣,也沒把那半個蘋果扔掉,就那麼一直擱在床頭櫃的托盤裡,已經發黃變黑。
老姚還在沉睡,頭頂的吸氧機在不停工作。他這幾天一直是這個樣子,醫生管這叫作肝昏迷,開始讓傢屬準備後事。老伴和親人們輪流守著,非探視的時間也會有人。小呂揉瞭揉眼睛,才發現自己竟在姥爺身邊睡著瞭,自己的淚水將被子浸濕瞭,也許在夢裡才能痛徹地哭泣。這些天太累瞭,照顧姥爺、廠裡的工作、手頭的小說,小呂身兼數職,但卻覺得哪樣都沒有做好。
“聽說你在寫小說?”坐在病床上的薑鴻問小呂。
小呂一愣,輕輕地點頭。“嗯……薑老師,您怎麼知道?”小呂不好意思。
“聽你姥爺說的。”薑鴻回答。“你是你姥爺的驕傲。”他補充。
小呂眼圈一下就紅瞭。“嗨,我那哪算是寫小說啊……”小呂穩瞭穩自己的情緒。“也就算是記錄生活吧。”
“記錄生活有什麼不好啊?”薑鴻反問。“其實無論是做音樂、寫小說還是幹什麼,隻要你喜歡,就可以去做,結果並不重要,重要就在於那個過程。”薑鴻說。
“嗯,我懂。但是,薑老師……”小呂停頓瞭一下說。“寫小說啊,也就是我的一個夢想罷瞭,夢想是不能拿來當飯吃的,人有時也要活得現實一些。”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薑鴻點頭,“但是如果我們每個人每天做的每一件事,都僅僅是為瞭吃飯生存,那我們的生存還有什麼意義?生命的意義,在於對未來的追求,而不是用生命去換取生存。寫文章也一樣,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寫給別人,一種是寫給自己的。寫給別人看的東西需要關註市場、流行性、題材等諸多因素,就算你再努力也不會成為自己內心的表述。而寫給自己看的呢,就不必有這些約束,和自己對話,和內心交流。”
小呂點頭,靜靜地聆聽。
“其實癌癥這個病,確實很殘酷、很可怕,我也曾一度接受不瞭,甚至想過放棄。”薑鴻搖頭一笑。“但後來我想通瞭,人的一生總會有個終點,或早或晚,關鍵是看你要如何對待它的到來,如何在有限的長度中活得精彩。我看過一個紀錄片,講老鷹的重生,我們有時真的該學會像它們一樣選擇。”
“老鷹的重生?”小呂重復。
“嗯,老鷹的重生。”薑鴻點頭。“有個關於老鷹的傳說。老鷹是世界上壽命最長的鳥類,它的年齡可達70歲,而要活那麼長的壽命,它在40歲時必須做出困難卻重要的決定。當老鷹活到40歲時,它的爪子開始老化,無法有效地抓住獵物。它的喙變得又長又彎,阻礙它的進食。它的翅膀羽毛過厚過密,沉重到無法飛翔。這時,它隻有兩種選擇,等死,或經過一個十分痛苦的更新過程。”薑鴻停頓瞭一下說,“它必須努力飛到一處陡峭的懸崖,任何鳥獸都上不去的地方,在那裡要待上超過150天。首先它要把彎如鐮刀的喙向巖石摔去,直到老化的嘴巴連皮帶肉從頭上掉下來,然後靜靜地等候新的喙長出來。然後再用新喙當鉗子,把趾甲一個一個從腳趾上拔下來。等新的趾甲長出來後,再把舊的羽毛都揪下來,5個月後新的羽毛長出來瞭,老鷹重新展翅飛向天空,這才得到嶄新的生活和未來30年生命。”
“天吶,這得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和毅力啊。”小呂感嘆。
“是啊,但這是它們必須的選擇,在選擇面前隻有生與死,而沒有其他。”薑鴻說。“對於我們來說,也是這樣。是平淡地走完一生,一無所獲,還是在我們人生的某個時刻,撞掉笨拙的喙、拔掉老化的趾甲、揪下厚重的羽毛,選擇夢想、選擇重生。我得瞭癌癥之後其實才明白,為瞭這唯一一次的生命能不虛此行,就拿癌癥當個重塑自己、與過去訣別的機會吧,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才能獲得新生。”薑鴻十分真誠。
“嗯,我想,我懂瞭。”小呂默默地點頭。“薑老師,謝謝您給我講的一切,我知道該如何選擇自己的人生瞭。”
“永遠不要覺得自己卑微,當你不再註重別人評判的時候,才是你真正的成熟。做自己喜愛的事情,追逐自己的夢想,懷一顆童心去應對紛繁復雜的世界,過純粹的一生,這才是生命的真諦。”薑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