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艱難地上瞭一次洗手間,他不想讓別人攙扶,那是種對自尊的踐踏。他不想告訴別人自己垮瞭,也不想對自己低頭。他不服輸,不想撒手走進那黑暗,他還沒完成那個任務,還沒給自己一個交代。老馬坐到床上,看著一旁沉沉睡去的張文昊。他臉色紙一樣的蒼白,一如窗外灰蒙蒙的天氣。晚秋瞭,一切的色彩都將消失殆盡、退回本源,也許這個世界的初始顏色就是黑與白,或者是他們混合後的灰頹。
林楠無奈地承認,一切線索全都斷瞭,銀行賬目、關鍵證人,連贓款的提現都無從查證,最初幾個月的一鼓作氣漸漸再而衰三而竭,到瞭現在又回到瞭原點。唯一的那塊歐米茄手表的線索,雖然可以將張文昊和張鷹串起,卻仍無法直接證明張文昊的參與。老馬感到一種沉沉的疲憊和無力,面前的黑暗似乎是一個無形的敵人,將自己竭盡全力打出的一拳輕松躲避,而自己卻因用力過猛撲倒在地。自己想掙脫的到底是什麼枷鎖?而自己面對的又是什麼敵人?老馬反復問著自己,閉著眼艱難地尋找著答案。是張文昊嗎?老馬不知道。僅僅因為那塊手表、那次公墓的線索就能判斷他是主謀?不行,那是妄下結論。還是因為那個躲閃的眼神?也不行,那一瞬間的反應根本說明不瞭問題。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呢?一無所有。沒有人證、物證、證言,沒有指認、旁證、任何痕跡,這絕不能成為工作重心。
老馬感到恍惚,一時竟開始懷疑起自己這幾個月的努力,亂瞭,全都亂瞭!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到底在找尋著什麼答案?如果找到又能怎樣?如果找不到呢?這幾個月真的就這樣荒謬地度過?他不能忍受這個案件就這樣查不實也查不否,他必須要給自己一個結果。
他隻能要求自己繼續固執地心存希望,一旦放棄瞭案件,就等於提前放棄瞭自己。老馬在心底,還存著一絲希望,他總是隱約覺得有哪個線索沒有展開。那種感覺就像是女人織毛衣時找不到瞭線頭,或者像看電視劇時,突然忘記瞭哪個熟悉演員的姓名。他堅信,隻要努力,就一定可以找到那個線頭或姓名。
老馬不服輸,他看著窗外的天色,從心底升騰出一種悲壯。他艱難地站起身來,把一套便服放在包裡,然後穿過病房的走廊,躲避著護士的眼神,走瞭出去。他要把那線頭找到,在外面那個淒冷灰頹的世界裡。
走出院門口的時候,老馬就後悔瞭。衣服穿得太少瞭,幾天沒出門沒想到有這麼冷。院外落葉滿地,風一起就翻飛起來。幾個清潔工在不停清掃也壓抑不住落葉的失魂落魄,它們似乎在疾呼著什麼,在空曠的城市中奔走相告,它們成群結隊地寂寞著,毫無方向地茫然失措。
老馬被冷風裹著,剛走瞭幾步就感到腹痛。他顫抖著手攔下瞭一輛出租車,報出瞭去處,司機痛快地點頭。司機知道,從這裡去夕陽漫山的路程,該能掙個好價錢。
“師傅,今天我包車,一去一回。”老馬說。他下意識地摸瞭摸口袋,覺得應該夠。
“好嘞。”司機回答,一腳油門兒就飛馳而去。
一個小時後,老馬再次來到瞭夕陽漫山養老院。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工作人員沒有阻攔,而是把他讓進瞭院長室。
院長吃過老馬的虧,見他來瞭,有種不自然的客氣。
“您好,今天來有什麼需要我們協助的嗎?”院長說。
“嗯,打擾您。”老馬也挺客氣。“今天來,還是想看看老人,不知現在方便嗎?”老馬問。
“啊?那個老人啊……”院長欲言又止。“前天剛剛去世。”
“什麼?”老馬大驚。“怎麼回事?怎麼去世瞭?”老馬問。
“嗯,是自然死亡,老人走的時候很安詳。”院長說。
“那……那老人現在哪裡……”老馬追問。
“老人已經被接去火葬場瞭,昨天的事。大概是明天要辦葬禮。”院長說。
“接走瞭?”老馬覺得時間都凝固瞭。“是誰……接走的?”老馬一字一句地問。
“是一個小夥子,姓郭。”院長認真地說。
老馬要過登記本,翻到那一頁。上面赫然登記著一個姓名:郭強。而後面的車號老馬太熟悉不過瞭,就是張文昊那輛黑色的奔馳S600。
老馬懂瞭,張文昊不想躲閃瞭,也沒有一點猶豫,他知道自己會查到這一切。這是他主動的暴露。
老馬緩緩合上登記本,看著頭頂灰頹的天空,心想那裡到底有多少迷霧。他隨著院長再次走進瞭老人的房間,那個寬敞明亮的兩居室,被陽光照耀得十分溫暖。因為老人的離去,沙發桌椅都被蒙上瞭白佈,而老人的物品卻還未撤去,似乎在等著被人帶走。
“他們接走老人的時候說過什麼沒有?”老馬問院長。
“說過什麼?”院長若有所思。“沒有說過什麼,但是好像在這裡留瞭一張紙條。”院長說著拉開瞭寫字臺的抽屜。“是這個。”院長遞瞭過來。
老馬接過紙條,上面有一行規整的字跡:“我們因寬恕而獲得寬恕,我們因死亡而獲得永生。我會接受我的懲罰,讓它去拯救我的生命。”老馬頓時明白瞭一切,他轉頭看著墻上掛的那個老相框,裡面有一張張鷹的老照片。那時的張鷹還很年輕,站在一個建築前傻笑。其實隻要細看就會發現,那並不是個什麼建築,而是一個巨大飛機模型的一部分。老馬慘笑,腦海中一直找不到的那個線頭找到瞭,但他知道,自己輸瞭。
“林楠,是我……”老馬打通瞭電話。“查查,本市有哪幾個地方有飛機模型。還有,查一查張鷹母親的火化時間,我們一起去。”他說完便掛瞭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