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生死之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十點五分,老馬接到林楠打來的電話,一切都查實瞭。

老馬沒再猶豫,撥通瞭局長王志宇的電話,作為警察,他別無選擇。這個案件事關重大,犯罪嫌疑人有社會影響,有特殊身份,他不會草率行事。他也不會再讓自己感性,糾結於病友之間的感情之中。他知道自己的這條命,是張文昊給的,但他也想讓張文昊得到,真正意義上的救贖與解脫。

十點二十分,門外傳來一個病人傢屬的哭聲。病房內的兩個病友好奇地走出去,回來都面如土灰。

十點三十分,王局打來電話,讓老馬不要著急,鑒於犯罪嫌疑人還擁有政協委員等特殊身份,他們需要先向上級領導請示,才能開具刑事拘留手續。

十點四十五分,門外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老馬正在打點滴,他剛想坐起,手一碰,床頭櫃上的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看著這一地的碎片,心裡突然一空。

VIP病房在忙亂,醫護人員進進出出,不一會兒就有人被推進瞭手術室。老馬頭皮發麻,知道有事發生。

“護士,護士。發生什麼事瞭?怎麼瞭?”老馬問門外的一個護士。

護士匆匆忙忙地說:“VIP正在搶救,可能快不行瞭。”

老馬知道,VIP指的就是張文昊。

老馬心裡一揪。默默地重復,VIP,快不行瞭……

他慌忙讓馬剛推他到手術室門前,醫生果斷地將門關閉,門上的紅燈亮起。幾個護士進進出出,老馬急切地問她們情況,護士卻緘口不語。

不一會兒,人群聚攏。先是張文昊的女兒夏爾和司機小郭匆匆趕來。不一會兒,秦院長又帶來瞭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再後來接踵而來瞭許多穿著各異、年齡不同的陌生人,裡面不乏商界人士和社會名流,也夾雜著一些穿著普通甚至寒酸的平頭百姓。人越聚越多,幾個扛攝像機的記者不顧護士阻攔,簇擁在手術室門前拍攝。老馬坐著輪椅在人群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在這裡幹什麼?是與其他人一樣在關註張文昊的生死安危?還是在作為一個警察,在看守他的犯罪嫌疑人?他難抑心中起伏的波瀾,覺得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翻滾,眼眶不知何時濕潤瞭,他知道,自己對張文昊心存感激。

這時,老馬身後響起瞭齊整的腳步聲。他循聲望去,在王志宇局長的帶領下,江副總隊長、林楠和五六個穿著齊整警服的民警趕到瞭現場。他們走到老馬的身邊,停住瞭腳步。

“師傅,給您帶來瞭。”林楠遞過來一副手銬。按老馬的要求,他將親自為張文昊戴上手銬。

老馬用右手接過手銬,感到手心一陣徹骨的寒冷。他將頭轉瞭回來,用左手緊攥住輪椅的扶手,癡癡地盯著手術室上的紅燈。他明白,一旦紅燈熄滅,就隻有兩種可能,生或死。而一旦張文昊出來,他暫時的生,便是他名譽的死。他將面臨形式上的刑事拘留,雖不會收監但身份將會轉變為犯罪嫌疑人。從富豪慈善傢到犯罪嫌疑人,這個天大的落差將給他的一生定性。可想而知,在眾多媒體的曝光下,他將名譽掃地、身敗名裂,他最珍視的東西將被徹底打碎,那慈善傢的自我救贖也將被視為最骯臟的謊言,遭人唾罵。如此想下去,老馬倒覺得,也許死亡才是張文昊最好的歸宿。這一裡一外,張文昊再也無法逃脫瞭,他苦苦經營半生的慈善,終究抵不瞭他曾經的一次罪孽。在他面前,沒有任何一個是好的結果,這也許就是上天的懲罰。

但老馬仍然希望他能活下來,希望能再次看到這個老對手、老夥伴桀驁不馴的笑,看到他頑固不化的堅硬和冷漠。不要死,要活下來,無論如何要活下來!老馬來不及考慮他這麼想的出發點,但他堅信自己此時不再是為瞭破那個案子,完成那個所謂的最後心願。他隻是希望張文昊能活下來,再次呼吸到這個美好世界的空氣。聽到風聲、看到落葉、聞到花香、感到冷暖,生命的每分每秒都是如此可貴。我們要努力活著,戰鬥,戰鬥,再戰鬥!不去逃避曾經的失誤和過錯,而是要勇敢地去面對,勇敢地去承擔。

林楠剛要和老馬說些什麼,老馬擺手,說:“一切我都知道瞭,那些事情不必多說。”他知道,一切都徹底查清瞭。

這時,手術室門前的紅燈熄滅瞭。所有人都屏住瞭呼吸,時間像靜止瞭一樣,沒有人去破壞這種莊嚴肅穆的寂靜。手術室的門沒有打開,裡面沒有一絲聲音。夏爾和小郭最先沖瞭上去。

“爸爸,爸爸……”夏爾終於喊出瞭那個稱謂。

隨後是記者們的拼命擁擠。人群湧動,老馬感覺眼前漆黑一片。

林楠和其他警察撥開人群,閃開一條道路。馬剛推動瞭輪椅,慢慢地向手術室的方向駛去。老馬左手緊攥著輪椅的扶手,右手則握著那副冰冷的手銬。天真冷啊,他感覺自己蒼老的手,已經溫暖不瞭手中的鋼鐵瞭。他急切地想知道張文昊的手術結果,急切地盼望再看到張文昊的那張冷臉。

“老夥計,你別跟我這兒裝,我知道你死不瞭,你可別給自己丟臉!”老馬壓抑不住內心的情感,這些天積攢在心裡的彷徨、猶豫、無助、絕望,如開閘的洪水,一股腦兒地化作奔流的眼淚。“在我們面前,就隻有一條路,誰也逃脫不瞭。你別想跑,要是爺們兒就給我全須全尾地出來。”他默默地說。

手術室的門緩緩打開,老馬望著那逐漸擴大的門縫中的黑暗,恍惚中進入瞭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天色灰白,城市的上空被一層厚厚的陰霾所籠罩,夕陽透過灰色的雲層投射出一種慘白的光芒,讓天色介乎於白天和夜晚之間。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擁擠的街頭左突右撞,蟻群般地尋找著食物。路燈還未點亮,舉頭看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會感到一陣眩暈。

陽光透過雲層和窗戶直射在老馬臉上,一種不切實際的溫暖突然襲來。老馬回過神來,卻分不清哪個場景才真實可信。

《原罪(愛的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