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海和周培公率軍掃平察哈爾,隻用瞭十二日工夫。康熙緊張地忙碌瞭一夜,下令將繳獲的金銀大部留作圖海軍餉,一部調撥給駐守洛陽的瓦爾格,令他急進潼關攻打西安,擾亂王輔臣後方,牽制漢中的王屏藩部。急令圖海乘勝從間道伊克昭挺進隴東,與退守蘭州的張勇夾擊平涼的王輔臣。西線的局勢立時倒轉,反守為攻。
王輔臣的仗一直打得順手,十一月時值隆冬,他所統率的三萬軍馬連下鞏昌、秦州、平涼二十餘城,逼得張勇龜縮蘭州,寸步不敢東進。初聞洛陽、太原的清兵自潼關、函谷關入陜,王輔臣還不在意,隻命漢中守將王屏藩攔住,但聽圖海會同科爾沁騎兵自伊克昭過來,僅離此三百餘裡,頓覺事態嚴重。他怎麼也弄不明白,圖海從哪裡帶出這支兵,又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甘北?來無影,去無蹤,兵傢素來最忌。聽到急報,他連晚飯也沒顧上吃,一邊令人飛馬召王屏藩來援,一邊帶著中軍參佐們出去巡營。
出瞭平涼,已是夕陽西下。城外軍營木寨中篝火升騰,軍炊冉冉而起。隆冬的白楊像一枝枝冰硬瞭的毛筆直刺天穹。暮靄中六盤山灰暗陰沉。涇水沿岸的兩邊,皆已結成堅冰,隻餘下中間窄窄的一線流水,在夕陽中閃爍著粼粼金光。在枯水季節,涇水已是投鞭可斷,躍馬可越的小溪,不成為天然屏障瞭。
“阿爹,”身旁的王吉貞見他臉色陰鬱,目視遠方不語,便安慰道:“兵法雲,千裡奔襲,必蹶上將,圖海兼程三千裡,渡漠南而來,已無破魯縞之力,我們這一仗並不難打……”
王輔臣喟然嘆道:“你不懂啊——聞聞這股炊煙味兒,我的兵在燒馬肉吃!沒有糧餉,反倒利於我軍速戰,圖海若屯兵城下,不出一月,軍心就要亂瞭!”
龔榮遇心情也不好,周培公這個奶弟已多年不見,上次在京,隻覺得他學問好,是個文官材料兒,怎麼也帶起兵來?既是交兵,必有勝負,難道天叫我來殺我兄弟,還是我死在兄弟之手?想著,便對王輔臣道:“我真不明白,軍門一直向西打為的是什麼。他們既從北來,我們何不東歸避開?”
“西方是極樂世界。”王輔臣苦笑道,“《說嶽》上有句話,‘何立從東來,我向西方走’。想不到吳三桂如此待我,真叫人寒心。糧餉一概沒有,不能不打我們自己的主意啊!向東與王屏藩會合,當然眼下可維持一時,但圖海與張勇在此合兵東進,瓦爾格從東夾擊,我們能支撐得瞭多久?”
“阿爹……”王吉貞囁嚅瞭一下,想說什麼又住瞭口。
王輔臣轉過臉來審視一下兒子,問道:“又想勸我歸清,是麼?”龔榮遇聽得心中轟然一聲,三軍主將心裡竟時常想著這個!看來他一意西進,也是想占穩一塊地盤,進可與朝廷索價,退可與羌藏聯絡自保。轉念一想,若如此下去,自己便永無再見老母之日,不禁心中一酸。正胡思亂想,王輔臣卻道:“歸清也不是不能想的事,與吳三桂相比,康熙是英主,我心裡是有數的。”
“大帥這樣想,實是三軍之幸。”龔榮遇忙道,“隻怕下頭不從也是枉然。”王輔臣苦笑道:“怎麼會?如今連馬一棍這樣的粗人也有瞭心事。他上回吃醉酒,不是也在唱什麼楊四郎的‘悔不該’麼?”王吉貞見龔榮遇也這樣想,乍著膽子笑道:“既如此,阿爹當早定決心,圖海一到我們就……”
王輔臣陡地勒住瞭韁繩。此時天已昏黑,看不清他臉色,隻像剪紙影子似地一動不動,良久才聽他斷然說道:“不行!這一仗非拼死打好不可!打贏瞭還可議降;打不贏,我死!”龔榮遇和王吉貞不禁默然,事情明擺著,不戰而降,敗而後降,都難逃康熙誅戮!
“你們打起精神來!看城北那座虎墩,上有石樓,又有水井。”王輔臣指著模模糊糊、臥虎一樣的一座小山丘說道,“當初進軍平涼時,我第一件事就是想在上頭駐兵,屯糧——這座虎墩便是守住平涼的命根子——吉貞,你替我親自守好它。隻要圖海攻不下它,冰天雪地裡糧道一斷,他就隻能束手待擒。打贏這一仗,我們就能進退裕如瞭!”說完將鞭狠抽一下,坐下馬長嘶一聲,四蹄騰空狂奔而去……
第六日清晨,圖海大軍已到涇河北岸,與平涼城遙遙相對。按圖海的想法,夜裡帶領三千騎兵來個突然奔襲,先使王輔臣措手不及,然後再將大軍駐紮城北,與張勇合兵,文文火慢慢熬,必定取勝。周培公聽瞭沉思道:“將軍這法子好是好,但隻怕吳三桂那邊也有動作,王輔臣乃首鼠小人,反復無常,若得兵餉,反而於我不利。我軍糧草雖有點,但糧道遙遠,隻利於速戰。您是名將,您的戰法王輔臣已是熟悉,這樣的打法恐有不利。”因此,後三百裡他們走得相當緩慢,藉此保存體力,以便接敵後進行急戰。
大軍一至涇河,中軍將令便傳瞭下來:立即紮寨結營、埋鍋造飯。各營管帶速派哨兵瞭望,按區防守,違令者立斬。將令一出,中軍、前左右翼、後左右營一齊按令行動,沿河紮寨、汲水刨坑、砸釘扯帳。
吃過午飯,王輔臣聽說對方紮營,便帶瞭馬一棍、張建勛、何鬱之等軍將親臨涇河南岸巡視,眼見圖海中軍大營赫然暴露在前,沿河十裡左右兩翼平頭安寨,不禁詫異。遙遙望見對岸一群兵將簇擁著圖海和周培公,也在窺視自傢營盤,指指點點地遙望虎墩,便在馬上雙手一揖,高聲叫道:
“圖老將軍別來無恙?王輔臣這裡請安瞭!”
“是馬鷂子啊!”圖海也大聲笑道,“當年在京與君品茗論兵,共談國事,不想一晃數載,今日竟以兵戎相見,人間滄桑多變,良可嘆息!觀君用兵,似乎並無長進,想是近年來隻顧瞭謀反,未讀兵書之故吧!”
王輔臣揚鞭大笑,說道:“老將軍昔年紙上談兵,便是‘品’字形營盤,如今也不過將‘品’字倒瞭過來。大營在前,瞧起來卻像個‘哭’字!”
“哭與笑字形相近,王將軍不要誤看瞭!”周培公袍袖一揮說道,“相書上所謂‘馬臉容’,哭為笑,笑為哭,顛倒迷離行跡難測——將軍不見中軍大旗乎?圖軍門既為撫遠大將軍,自是以‘撫’在上。將軍若能棄兵修和、歸附朝廷,仍可晉爵封侯。國傢正在用人之際,切莫蹉跎自誤。圖帥這邊早備羔羊美酒,願與將軍高歌長談!”周培公說著,四處搜尋龔榮遇,卻未見到。王輔臣聽瞭,冷笑一聲道:“想必你就是周培公瞭?勸你回去好好讀書,休在本帥面前舞文弄墨,國傢承平之日,自少不瞭你一頂紗帽兒,何必在此金城湯池之下碰得頭破血流,淪為我的刀下鬼?”周培公哈哈大笑道:“金城,湯池?你曉得什麼叫金城、湯池?我主萬歲爺以天下百姓為幹城,你王輔臣卻想割據平涼作威作福,不顧民間疾苦,拆民居以為軍營、賣民女以充軍餉,驅三萬疲兵,離傢西進,離散瞭多少妻兒子女?似你這股心肺,便有霸王之勇,難逃烏江自刎之厄……”
周培公話未說完,王輔臣這邊早已箭如飛蝗般射瞭過來,圖海等隻好緩緩退下。兩邊軍營隻見對方主將動瞭手,發著喊聲,萬箭齊發;馬一棍大營裡突然號炮一響,驍騎將軍劉春率千餘騎兵自西翼躍過涇水殺過來。
這是王輔臣久已想好瞭的,要先蹚一蹚圖海這汪渾水,看他的兵究竟有多大能耐。
圖海西翼的士兵正吃中飯,驟見對方大隊騎兵揮著長刀,紅著眼大吼小叫地撲瞭過來,竟狼奔豕突般逃得無影無蹤。剛剛造好的木寨本就不牢,被敵兵推的推、燒的燒,沖得亂七八糟。
劉春雖然順利地砸瞭一座清營,因未得斬將殺人,心猶不足,便率軍向東,直攻圖海中軍大營,剛近營盤,便聽裡頭一聲炮響,戰鼓急鳴,一排接一排的箭急雨般射瞭過來,當頭的戰馬被射倒幾匹,後邊的幾匹馬隻是狂跳長嘶不肯向前。劉春原以為箭雨過後,必有騎兵出來對陣沖殺,可是等瞭許久,見對方仍是猛射不歇,料是敵方急行軍至此,不敢迎戰,便留下三百騎佯攻主營,餘下的由他自己率領去偷襲後邊的右營。
約過一頓飯工夫,圖海的中營寨門洞開,裡頭的馬隊一聲不發,潮湧般地殺瞭出來,足有一千餘騎。為首一員將軍身著紅袍,大刀橫馬立在軍前,指揮著軍馬從左中右三個方向包抄過去,立時將那三百餘敵騎團團困在中間。
此時,日近未牌,冬日昏黃。砂石灘上一千餘騎縱橫馳騁,戰馬交蹄,刀戟來往,閃出一道道寒光,卷起萬丈黃塵。士兵們有的默不作聲,拼命廝殺,有的打著赤膊狂叫著橫沖直闖。被砍中的,有的落在馬下,立時又被亂馬踏成肉泥;有的仍在馬上忍痛揮刀;有的被削掉瞭頭顱,砍飛瞭天靈蓋;有的被刺傷瞭手臂,砍斷瞭大腿。戰場上到處是鮮血噴湧,人們的臉上、身上血跡斑斑。地下到處是馬屍人屍,慘號哀叫。喊聲、殺聲夾著鼓聲、兵器撞擊聲、步兵們吶喊助威聲,織成瞭一幅有聲有色、威武雄壯的戰場畫卷。
“圖軍門,真有你的!”周培公站在高臺上觀戰,朗聲笑道:“不愧為治軍老將!”圖海笑笑,正要說話,見寨後守門的守備方天貴踉踉蹌蹌跑進來,嚇得臉色蒼白,氣喘籲籲地喊道:“圖……圖軍門,偷襲右營的折……回來瞭,攻我後……”一語未終,圖海一柄長劍刺進他的心窩,把周培公嚇瞭一跳。圖海平靜地拔出劍來,用手帕揩去上頭的鮮血,說道:“守將擅離職守者,這就是他的下場——命中軍旗牌官關掉寨門,架起紅衣炮,轟他!”
“喳!”
“慢!”周培公手一擺止住瞭,“大將軍,他隻不過佯攻分我兵力,救出這三百人。隻用排箭射他,殺雞焉用牛刀?”二人正議論間,後寨探馬來報,劉春折向西南,增援去瞭。
這時寨西的戰鬥已經結束,三百多敵騎隻餘下瞭十幾個人,已向南逃去。眼見劉春大批騎兵滾滾而來,圖海卻命鳴金收兵。計算下來共計斬敵二百八十餘人,清兵死傷五十餘人。
劉春往返二十餘裡,至此時方知上瞭當,一邊派人回去速請援兵,一邊又向中寨沖殺。但寨中仍是老一套,沒完沒瞭地射箭。劉春氣得暴跳如雷,在馬上狂叫亂罵:“婊子養的,有種就出來大殺一場!”
在中營的土臺上,圖海和周培公手中各擎一杯酒,碰杯對飲。周培公笑著叫道:“你回去報知王輔臣,這回沒得彩頭,待我休息半月後,再決雌雄!”
劉春氣得發瘋,狂跳著正要揮兵沖擊,卻聽得對岸號角嗚咽,這是在召自己回營,便用長刀指著圖海道:“今日便宜瞭老匹夫,呸!”隻得悻悻撤兵走瞭。圖海和周培公聽瞭,不禁拊掌大笑。
“你的功勞不小。”第二日王輔臣召見諸將,見劉春快快不快,便撫慰道,“雖說折瞭幾個人,他的虛實已經摸清——隻要中軍一潰,其餘的寨子便不攻自破,這個仗好打瞭。”
王吉貞反復思量劉春闖營的情形,沉吟道:“阿爹,我總覺得他們這裡頭詐中有詐!”
“唔?”
“右翼前寨何以隻是一座空營?這太元瞭!”
“當然是假的。”王輔臣冷笑一聲說道,“他昨日示我以虛,今日便成瞭實的。他怎知我隻是試探一下?我們今晚襲他的中營,管保中營已不堪一擊瞭。”
馬一棍在旁聽瞭,大聲道:“大帥既有這主意,昨晚怎麼不趁勢動手?叫狗日們又歇息一日——今晚我和大總爺一道兒去!”
“昨晚?”王輔臣搖頭笑道,“也得叫圖海來得及調兵嘛!今日讓他忙一日,調停好瞭,夜間我親自去拿他的中軍大營!”他倏地收瞭笑臉,立身據案命道:“老馬,今夜你帶領五千人馬,自涇水過河潛伏;張建勛、何鬱之統你部人馬五千,從下遊過河,二更時截斷他左翼和後營增援中軍的兵馬。一打響,老馬便攻他右翼前陣,但都隻佯攻,我帶一萬人攻他帥營。龔榮遇把城裡三千軍馬安頓好,從後接應,隨我闖陣;吉貞你隻守好虎墩,無論前頭打得怎樣,你都不用管!”
眾人一齊起身,肅然答道:“遵令!”
夜幕降臨瞭,涇水兩岸冰封大地,一片沉寂,對壘的營陣逶迤二十餘裡,星星燈火在黑夜之中閃閃爍爍……偶爾傳來一兩聲號角聲和軍營中的擊柝聲,在這不安的寒夜裡,顯得瘆人毛骨。
突然,涇河下遊火光一閃,接著便響起瞭嗚嘟嘟的號角,震天動地的號炮,密不分點的戰鼓,鳴鏑的火箭也怪叫著飛向清營,這是張建勛、何鬱之在攻打左翼清軍。馬一棍的五千人像潮水漫堤般越過涇水上遊,呼嘯著沖向圖海右翼前營,流星般的火箭射瞭過去。立時,四處狼煙滾滾,烈火熊熊燃起,紅的、黃的、紫的光焰映紅瞭半邊天,烈火中響起噼啪爆炸聲,氈篷被燒,升起的飛灰在空中盤旋起落,散發出濃烈的焦糊味。
頃刻間,圖海各營的號炮也響瞭,地動山搖一樣的鼓噪聲,同時從四面八方發出,左營、右營、中營分別從北邊西邊,擎著火把齊向前寨增援,星星點點密密麻麻。
“風高放火,月黑殺人,馬一棍不愧響馬出身!”王輔臣伏在中路,緊張得渾身冒汗,眼見誘敵成功,不禁大為振奮,按捺著激動,大聲命令:“弟兄們,生死在此一戰,殺呀!”說著翻身上騎,直沖清軍中營。
眼見中軍大帳燈燭輝煌,卻連一個人影兒也不見,王輔臣不禁一愣,便勒住戰騎,不再向前。正苦思對策,猛聽炸雷般一聲響,埋在大帳下的火藥沖天而起,將一座綠呢牛皮大帳掀得無影無蹤,大片的兵士倒在瞭血泊中。王輔臣心知不妙,料定圖海必在附近埋伏,急忙命令眾將,嚴加防守。忽然馬一棍的傳令兵急匆匆趕來,稟道:“報大帥:馬軍門打瞭一陣,裡頭的人全都退走,並不交戰!馬軍門恐怕中計,命我前來稟報……”一語未瞭,張建勛處也來報,說敵人後營根本沒來增援前營。
“胡說!”龔榮遇大聲喝道,“我和大帥親眼瞧見,那麼多的火把出營!”
“真的!”那傳令兵道,“我們已經查清,那些火把都是疑兵計。”
“上當!”王輔臣大吃一驚,跌下馬來,又像被蠍子蜇瞭似地跳起來。將要發令,又遲疑瞭:自己沖進中營這許久,怎麼不見敵兵合圍?正尋思著,遙遙望見平涼城方向火光沖天,接著便是幾聲大炮破空傳來。他擦瞭一把熱汗淋漓的臉,略略松瞭一口氣:“原來他們趁夜摸過去瞭,幸虧我留下守軍,早有戒備。”想著,下令道:“命馬一棍、張建勛、何鬱之會兵,火速回軍,合擊圖海,我來斷後!哼,想不到他聰明反被聰明誤,倒被我斷瞭他的歸路!”至此,王輔臣方覺得靈魂歸竅,松弛地伸瞭伸腰,這才發覺兩條腿有點酸軟,便伸手道:“拿酒來!”
一聲未畢,便聽附近樹林子裡連珠炮般火炮齊鳴,千萬隻火把在營盤四周同時亮起,照得涇水北岸通明雪亮。王輔臣一萬人馬被擠在這方寸之地,立時亂成一團。龔榮遇連斬幾名狂叫亂奔的兵士,才略略鎮住局面。
此時大寨外鼓聲震天,人如潮湧,四面八方都是清兵。圖海用周培公的疑兵計,合三萬人馬將王輔臣困在核心。王輔臣畢竟廝殺一生,臨危關頭,竟又鎮定下來,趕緊提戟上馬,笑顧左右將士道:“大丈夫死生之事如過眼煙雲,何懼之有?馬一棍、張建勛見我有危,必定來救,頂過這一陣,待天明便是他們的死期!”
“馬鷂子!張建勛、馬一棍早被你調昏瞭頭,兵士亂成一團,即使回軍來戰,也不過烏合之眾!”火光中圖海哈哈大笑,“時至今日,你還敢嘴硬!早早下馬就縛,念昔年交情,我開你一條生路!”
“放屁!”王輔臣咆哮一聲,兩腿一夾,身下的坐騎便旋風般向東沖去,手裡的一桿渾鐵戟舞得風響。龔榮遇也咬牙大吼道:“殺!”護著王輔臣左沖右突。王輔臣果然驍勇,殺得渾身是血,但是幾次突圍,都被堵瞭回來,眼見形勢愈來愈險,發一發狠,命令道:“鳥槍手,打!”
他的中軍有一百餘枝鳥槍,不到危急關頭不用。這次出來隻帶瞭一半。這班鳥槍手都是王輔臣平時訓練有素的神槍手,聽得王輔臣一聲令下,刷地分成兩排,一排打,一排裝藥,輪流打槍,沖在前面開路,衛護著王輔臣向外突圍。在“砰砰”的槍聲裡,圍堵的清兵倒下瞭一片,有被鐵砂子打瞎瞭眼的,有被打傷瞭腿的,倒在地上呻吟呼號。圖海的坐騎也中瞭槍彈狂跳起來,幾乎將他掀下馬去。立時之間,圍堵的清兵被迫閃出瞭一條人胡同。
“派一哨騎沖他後陣!後營的步兵從後掩殺。”周培公見王輔臣要逃,忙對圖海道,“他隻有這五十枝槍,一千多人,兩面夾攻,敵我一混,鳥槍就沒用瞭!”圖海聽瞭點點頭,回頭對旗牌官命令道:“你愣什麼?傳令後營一齊沖陣,打亂他!”
這個辦法很靈,後營的兵本奉命圍而不打,正摩拳擦掌,抱怨沒有立功請賞的機會,聽得一聲令下,數千人橫槍揮刀排山倒海殺瞭進去,王輔臣中營被沖得人仰馬翻。敵我雙方有的手撕口咬,在地上打滾,有的迂回沖殺,攪成瞭一團,五十名鳥槍手也被沖散,眼巴巴瞧著沒法下手,早被騎兵一陣砍刺,倒在地上。
王輔臣見到中營大亂,對幾十名隨從道:“回城!”便縱馬向前殺去。
王輔臣到一處,一處是刀叢劍林,層層疊疊俱是清兵。他左沖右突,總是脫不瞭重圍。回頭一看,身邊隻有七八個人瞭。龔榮遇一身是血,臉色蒼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容易殺到涇河北岸,卻見周培公帶著一彪人馬,提著劍立在馬上,指著王輔臣道:“看你還往哪裡走?”
王輔臣仰天狂笑:“想不到我馬鷂子會落得如此下場!”說著,提戟在手,自向胸口刺去。龔榮遇急忙一把攥住,哭道:“大帥一死,三軍都成灰燼!”說罷便拍瞭戰騎,向周培公沖瞭過來,紅著眼叫道:“培公兄弟,你沖我來!”
周培公猛聽這一叫,才認出是龔榮遇,見他渾身是血,痛苦地閉上瞭眼睛。在這一瞬間,王輔臣朝著龔榮遇馬屁股猛抽一鞭,兩騎早從斜刺裡沖瞭出去,躍過涇水,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