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辭職前的最後一個傍晚,沖野和部長、副部長等上司一一告別,最後去瞭最上的辦公室。沖野回到自己即將告別的檢察官座位上,收拾著打掃後的殘留物品。

大辦公桌上已經很幹凈瞭,沙穗絞幹毛巾,仔細地擦拭著。

電話鈴響瞭,是公審部的同屆生三木高弘。

“沖野,在銀座定瞭七點的位子。你,幾點過來?”

“定位子幹嗎?”

“當然是你的送別會。我叫瞭同屆的夥伴們。”

“不好意思,我有別的事情。”沖野心裡感激他們的費心安排,可還是拒絕瞭。今天想和沙穗兩人安安靜靜地喝喝酒。“你們就當成同屆生聚會來辦吧。”

“說什麼呢?是特別為你安排的啊,就算有事,至少過來露個臉吧。”

“知道瞭。隻是露個臉的話,我想想辦法吧。”

雖然並沒有打算去,沖野還是應付瞭一句。

電話掛斷後沒過多久,敲門聲響起。

是和三木一起在公審部的同屆生末入麻裡。

“這是今天要去的店的地圖……”她說著,把手裡拿著的紙遞給沖野。

“謝啦。”

沖野收下,看也沒看就塞進瞭上衣內口袋。

“能來嗎?”

“應該吧。”

麻裡盯著敷衍瞭事的沖野。

“真沒想到A廳的同屆生裡面,沖野君是第一個辭職的。”

被她這麼一說,沖野輕輕笑瞭。

“4月份的時候,我也沒想過自己會這樣辭職。”

麻裡瞥瞭一眼沙穗,似乎覺得有些話不方便講,不過最終還是說出瞭口。

“我成為蒲田案的公審負責人瞭,你聽說瞭嗎?”

“哦,當然。”沖野說。

“我不知道送別會上能不能講,所以想現在問問,沖野君,這個案子立案的時候,是不是和最上先生發生瞭什麼……見解有分歧?”

沖野沒有回答,隻是看著她。

“如果沖野君是因為那個立案變得消極,就太不像你瞭。”

沖野寂寞地笑瞭笑。“別把我說得那麼簡單。”

麻裡一本正經地看著沖野。

“可能這個案子很有難度,但是最上先生費盡心思立瞭案,我想回報他的這份期待,準備全力以赴。”

“是嗎?”

面對她的這番話,沖野隻是靜靜地回瞭一句。也許麻裡已經本能地明白瞭沖野會成為對手。

“好瞭,走吧!”

沖野望瞭一眼窗外夕陽下的日比谷公園,轉過身來,拿起辦公桌上的包,對沙穗說。

“辛苦瞭。”

一同站起來的沙穗,從桌子下面拿出一束簡單的花束,遞給沖野。

“算瞭,還來這個?”

沖野幹脆地拒絕瞭,但是沙穗搖搖頭。

“不管沖野君是為瞭什麼辭職,但是為瞭國傢努力至今,所以要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被沙穗這麼一說,沖野別無他法隻好接受瞭。

沖野手裡拿著花束,走出瞭檢察院聯合辦公大樓。他下意識地回頭看瞭看那棟大樓,雖然沒有留戀,但心中還是殘留著一絲寂寞。

轉身背對辦公樓,走到人行道上時,手機鈴聲響瞭。沖野一隻手拿著包和花束,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瞭手機。

原來是同屆的栗本政彥。

“聲勢浩大的辭職啊。”

沖野抬頭仰望辦公樓,在公安部那一層,明亮的燈光下有個人影。

栗本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諷刺人,沖野不由得苦笑起來。

“不好意思,我有別的事,就不去參加送別會瞭。”栗本說道。

“是嗎?我也是。”沖野這樣回答之後,繼續說,“栗本……你說得對。”

“什麼?”

“關於什麼是好檢察官。隻有你所謂的好檢察官,才能作為好檢察官留在這裡。”

“你終於發現瞭。”栗本說道。

“嗯,發現瞭。”

“不過我想說的並不僅僅如此……有時也會需要截然不同的檢察官。”

“我已經受夠瞭。”

“是嗎,”栗本嘆瞭口氣,說道,“那你就努力當個好律師吧。”

“什麼是好律師?”

“我也不知道。”他說完,又補充道,“正義之類的吧……答案你自己找。”

“好,知道瞭。”

沖野掛瞭電話,舉起花束往辦公樓的方向揮瞭揮,再次邁開瞭步子。

第二天,沖野開始行動瞭。他上午穿著襯衫和西褲從檢察廳宿舍出瞭門,換乘電車往淺草橋方向去瞭。

如果要改行做律師,要為登錄備案做各種準備工作。申請事務所的津貼,住房也要自己來更換。檢察院宿舍可以住到8月底,但是不趕快行動的話,一個月一眨眼就會過去。開始新的生活,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可是,比起那些,沖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從廉價廣告頁一樣的官網上查到瞭路線,在穿過淺草的江戶大道上,靠近隅田川的一個角落裡找到瞭一幢老舊的雜居大樓。

大樓的入口處有各層的商住信息,六樓的地方貼著“小田島法律事務所”的牌子。

乘著窄小的電梯來到六樓。狹長的通道上並排著幾扇門,最裡面的一扇門是敞開的。其他的門上都沒有貼著“事務所”的牌子,感覺那扇敞開的門應該就是“小田島法律事務所”。

沖野走到門口,往裡面看瞭看。墻邊擺放著一張工作臺,坐著一位中年婦女,裡面的鐵桌後坐著一個男人,應該是小田島。

“有何貴幹?”

小田島一抬頭看到沖野,趕忙去確認那張應該是日程安排表的紙。他看上去三十多,比沖野大幾歲的樣子。中年發福,下顎肥滿,不聽話的頭發漫不經心地趴在頭上。

“不好意思,突然造訪。”沖野把門關上,進入到房間內。

“別,別關門!”小田島叫起來,“通著風呢。”

房間裡面沒有開空調,可能壞瞭,窗子上面的空調機的扇葉沒有打開。風扇雖然在轉,但是基本被那個女事務員霸占著,小田島隻能扇著扇子。

“其實是這樣的,我是為瞭小田島律師負責的蒲田刺殺案而來的。”

“其他房間都是下面公司的倉庫,不會有別的人上來的。”

中年女事務員說著,再次打開瞭門。

“那麼,你是誰?”

被小田島這麼一問,沖野自報姓名,說是東京地檢的檢察官。小田島一聽,睜大眼睛,漲紅瞭臉。

“檢察官沒有預約,就突然前來,是想幹嗎?這……這也太失禮瞭吧!”

“不好意思,因為有點棘手的事情要跟您說。”沖野回答,“還有,我現在雖然檢察廳在籍,但是已經辭職瞭,8月底正式辭退官職。”

“辭瞭職的檢察官啊!”小田島態度一轉,用戲謔的眼光看向沖野,“不知道你發生瞭什麼事情,但是現在這種時勢下居然這麼輕易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公職……應該好好抓住不放手的哦。不會和我一樣是新六十二期的?是想先找到合適的下傢吧?不過真不巧,如你所見,我們這個小破廟,容不下您這尊大佛。”

“不,我不是來找工作的。我剛才說瞭,是為瞭您的案子來的。而且,我也不是新六十二期的同屆,我是新六十期的。”

聽瞭沖野的話,小田島大概是覺得自己說過瞭頭,尷尬地咳瞭幾聲。

“呃,那個……”沖野也察覺到瞭尷尬,環視著房間補充說,“我倒不覺得這裡破爛,這裡……很有氛圍。”

“對吧,氛圍不錯吧。”小田島嘴快地接上話,“這裡嘛,不管怎樣能從房間窗子裡看到外面的晴空塔哦。我特別喜歡這一點。”

“是嗎?”

“是的,那個……雖然看不到全貌,但是塔尖是可以看見的。”小田島慌忙拿起茶杯,喝瞭一口,“對瞭,你是新六十期啊……我是白領轉型過來的,雖然沒能很快考上,不過我是法科大學院的第一期哦。”

“哦,這麼說來,我們是法科大學院的同屆啊。”

聽到沖野的附和,小田島總算鎮定下來,嘴裡說著“是的”,臉上露出一絲生硬的笑容。

“那個,你要幹啥來著?”

聽小田島這麼一說,沖野在身前的折疊椅上坐瞭下來。

“是為瞭松倉重生被起訴的蒲田老夫婦被殺案。聽說小田島律師接受瞭國選辯護。”

“是的。我是不得已隻能獨立起來,總要接活的。這樣的人現在多著呢,不能因為是兇案就退避三舍的。成為國選律師後就去律師會館排隊抽簽,這次運氣好拿到瞭案子。”

“松倉應該是否認罪行的,辯護方案您是怎麼考慮的呢?”

“這個嘛,因為他本人否認,我隻能尊重他的意願主張無罪。他本人也比較固執。”

“您覺得有勝算嗎?”

“勝算?”小田島鼻子哼瞭一聲,“跟我說勝算也……”

“小田島律師,請您認真想一想。檢察廳一定會要求判處死刑,如果如松倉所說他是被冤枉的,那麼無論如何您都必須得贏啊。”

“這個嘛,我當然會以當事人的主張為重在法庭上辯護。不過,勝負就是另外一回事瞭。他若老老實實認罪,判為無期也有可能的,但是他完全不聽。”

“沒有必要讓他認罪。應該堅持無罪辯護,推翻檢察廳的強行立證。應該是可以做到的,所以我為此而來。”

“可以做到?”小田島擰緊瞭他的粗眉毛,問道,“你憑什麼說這樣的話?”

“那是因為,我一直負責這個案子,看著警察搜查,負責松倉的審訊。”

“搞什麼啊!”小田島驚訝地面部抽動瞭一下,“做你的檢方當事人不是很好嘛!跑到這裡來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起訴松倉是上司的決定,我並不認同。這個案子的搜查存在疑點,松倉無罪的可能性很高!”

“不要再說瞭!”小田島搖著頭,臉頰上的肉也跟著晃瞭晃,“你啊,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知道你有何不滿,但是把業務信息泄露給對方當事人,一旦被檢察方內部知道,那可是大問題啊。這不是辭職瞭就能允許的,搞不好你以後連律師備案都不能如願。”

“你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沖野懟瞭回去,“糾結在舊觀念裡也無濟於事。我隻能想到這個辦法,才舍身來到這裡。”

“算瞭吧,算瞭吧。”小田島避開沖野的視線,繃著臉說,“這太麻煩瞭,恕難從命。”

“你說什麼?”沖野探出身子,向小田島壓過去,“你就是以這種覺悟來接這種大案的嗎?被告人是被處以極刑,還是重獲自由,命運正掌握在你的手裡!”

“請註意您的言辭!”原本面壁而坐的女事務員忽然把椅子轉瞭過來,朝向沖野,“他接受這個案子絕不輕松。因為這個案子在媒體面前曝瞭光,連我都被親兄弟指責說‘你老公居然支持這麼兇殘的兇手,真是太無恥瞭!’即便如此,他還是很看重這份工作,正竭盡全力想辦法。”

看起來,女事務員應該是小田島的妻子。

“你不要插嘴。”小田島對妻子說完,咳瞭兩聲接著說,“不管怎麼說,法律工作者必須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做事,不能想著超越法律去做什麼事。”

“我不僅僅是因為反對搜查才辭職出來的。這個案子的搜查中有違法操作的嫌疑,檢舉違法操作也是公職人員的義務。這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

“違法操作是什麼?”小田島翻起眼皮看著沖野,問道,“文件資料?當事人的對話錄音?你手中有證據嗎?”

“不,我要說的不是這些證據……”

聽沖野這麼一說,小田島深深嘆瞭口氣,直搖頭。

“這麼稀裡糊塗就……”

“如果真是稀裡糊塗地自以為是,我不會輕易把檢察官的工作辭掉!警察內部也有人對松倉是兇手的說法持懷疑態度,可是搜查課采取強硬手段立案指證他是兇手。這場官司,很有可能無罪勝訴,不,是必須勝訴。小田島律師,您若是贏瞭這場官司,就會在業內聲名鵲起。作為律師,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如果您隻當作例行公事,實在是浪費瞭這次機會。您應該聽我的。”

一聽到“聲名鵲起”四個字,小田島的臉色有瞭微妙的變化。小田島的妻子也再次轉過椅子看向沖野。

“這個嘛……”

小田島不停地扇著扇子,眼神在沖野和妻子之間轉來轉去,看上去非常為難。

“您在為難什麼?國選的酬勞不過就一個月的房租而已吧,這就滿足瞭嗎?如果鼓起勇氣向前邁一個臺階,有可能變成幾百萬、幾千萬日元哦。”

小田島嘴裡嘟囔著,用目光和妻子交流過後,吸瞭一口氣站起身來。

“看來真是接瞭個大案子啊……”

他嘀咕著轉過身關上瞭窗子。妻子把入口的門也給關瞭起來。

“一起聊聊吧。”

他把扇子遞給沖野,說道。

松倉兇手論的疑點、弓岡嗣郎的存在、警察的行動等,沖野把案件搜查中察覺到的疑點和自己的見解全部說出來之後,沉默不語、側耳傾聽的小田島苦悶地嘆瞭口氣。

“弓岡這個人,我倒是從被告那裡聽到過。老實說之前覺得不可信,但聽瞭沖野先生的話,現在覺得這個弓岡更像是兇手。”

“這下麻煩瞭。”小田島嘟囔著撓瞭撓頭。

“但是也沒辦法證明是某個警察的陰謀吧?”

“這件事隻能暫時擱置一邊。”沖野說道,“先要推翻對方立證贏得審判。對方是強行編造的故事,必然會有漏洞。不過公審前的預審很快就要開始瞭,必須得加快速度。”

公審前的預審,是為瞭讓刑事審判緊湊地推進,事先讓檢方和辯方把各自的證據和主張亮出來,當場區分是否必要,進而鎖定公審的爭論點。大型案件可能要花幾個月時間進行數個來回。

也就是說,公審流程會在預審現場決定下來,所以一定要在預審之前把資料證據準備萬全。一旦預審結束,即使想在公審時提出新的證據,也不會被采用瞭。

“我們得為勝訴研究個策略。”小田島喘著粗氣,“但問題是兇器找到瞭,而且采集到瞭被告的指紋,推翻這一點是最難的。”

“這也是檢方全面押寶的關鍵,把這個作為爭論點,對我們是極為不利的。如果說這個物證上有什麼漏洞,就是兇器本身沒有指紋,隻在包著兇器的報紙上發現瞭指紋,而且發現者在匿名舉報時說得並不清楚。松倉在哪裡買來那把刀也沒有記錄。我們隻能指出這些疑點,讓審判員覺得物證裡面可能會有貓膩。如此一來,就可以把勝負壓在其他證據上面瞭。”

“別的證據?是什麼呢?”

“總之是要推翻檢方編造的故事情節,使其結論無法成立。檢方對松倉幾點鐘去瞭被害人的傢,幾點左右以什麼動機殺害被害人,幾點鐘離開現場,編造瞭個故事,但那是強行拼湊起來的,隻要去調查,總能找到漏洞。比方說,作案時間段雖然從都築先生傢門前騎車經過,但是附近也許有人能證明當時並沒有停過自行車。”

“你是說警察的搜查報告裡可能有那樣的證言?證據一覽表我拿到瞭,但是到底讓他們公開哪個比較好……”

“不,警察即便得到那樣的線索也隻會棄用,外面人看不到到底棄用瞭什麼線索。我們隻能到案發現場周圍轉轉看有什麼發現。”

“你是說要親自尋找相關證據嗎?”小田島嫌煩地說,“真是頭腦發昏瞭。警察可以安排十幾個人收集線索,我們可隻有一個人哦。我妻子頂多能幫我取個咖啡,孩子也小,不可能讓她做這些事的。”

“我會幫忙的。”沖野說。

“就算你說要幫忙……”小田島露出嫌棄的表情,“老實說,國選律師的報酬根本不夠,這樣做的話,一下子就會超出預算,還會影響其他工作。”

“如果在意眼前這點蠅頭小利,就什麼都幹不成瞭。我剛才說過瞭,如果贏瞭這場官司,您會名聲大噪,到時必然會有足夠多的回報。要知道能判無罪的公審並不多見。”

“這個我也知道……”

“檢方的虛假故事肯定會穿幫的。既然在附近漫無目的地尋找線索比較有難度,那麼我們先弄清楚松倉的行蹤。請您去仔細問問他在案發當日的行蹤。我特意沒有問過他,因為就算問瞭也隻會跟故事不符。但是,隻要仔細確認,就可能找到監控或者其他關於行蹤的證據。恐怕警察也沒有仔細查過,因為萬一查出瞭什麼隻會讓自己被動。”

小田島自己小聲嘀咕瞭一會兒,最終還是聽從瞭沖野的意見,回答說“知道瞭”。

“我先去跟被告人確認情況吧。”

等候公審期間,松倉被從蒲田警察署的拘留點轉移到瞭東京拘留所。小田島中午便去瞭東京拘留所和松倉會面,下午兩點過後回到瞭淺草橋。

沖野在咖啡店裡算好時間,再次返回事務所和小田島碰面。

“按照你說的,我和他本人確認瞭當天工作結束後的行蹤。”

小田島一邊用扇子扇著臉,一邊把紙在桌子上鋪開,印有蒲田地圖的紙上用紅筆標記著移動路線。

“有這個就好辦瞭。第一個重點是松倉說去吃過飯的‘銀龍’。實際上當天下午五點多,有一份餃子、啤酒,還有炒榨菜的付款記錄。上面都是松倉經常點的菜,我估摸那就是松倉的結賬單。不過店主記不太清瞭,松倉自己也沒有留下收據。其他日子的收據倒是有的,偏偏那天的沒有。這一點比較薄弱,所以不能作為不在場證明。不過,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再問問店傢。”

“好,既然要去,就趕快走吧。”

小田島用手帕擦瞭擦臉上的汗,站起身來。雖然看上去不愛動彈的樣子,現在也開始慢慢進入狀態瞭。

“晚上會很晚,孩子他媽回去的時候別忘瞭關窗。”

“好的。”

夫妻之間交代好之後,小田島跟著沖野一起走出瞭事務所。

身後有妻兒,事務所也還沒走上正軌,在這種情況下,不能為酬勞不多的國選辯護太過勞心勞神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沖野雖然也是帶著相當大的決心辭去檢察官,以這種形式投身到這個案子,但是也正是因為單身所以才能義無反顧吧。

可是,小田島是松倉唯一的辯護律師。雖然有些勉為其難,也隻能讓他加油努力瞭。

從事務所走到淺草橋車站,沖野已經出瞭一身汗。盛夏的午後,瀝青路面上泛著白光。到達蒲田時太陽已西沉,但是走在街道上身上還是汗津津的。

“銀龍”是位於JR線蒲田站附近巷子裡的一傢中華料理店。櫃臺前擺瞭六張椅子,堂內按照錯列擺瞭五張四人桌,店面並不寬敞,但也不覺狹窄局促。確實是下瞭班來喝杯啤酒的好地方。

晚餐的時間還早,店裡一個客人也沒有。

“營業中,不好意思打擾瞭……”小田島手裡拿著名片,向櫃臺後面站著的店主打招呼。店主是個六十歲出頭,不太和善板著臉的男人。

小田島開門見山,說松倉在案發當日說來過這裡,想和店主確認一些細節。店主面露迷茫地回答:“他經常來倒是真的。”

“4月16日來過沒,還記得嗎?”

“那麼久之前的事情我怎麼記得清?要是問昨天我還能答得出。都已經過瞭幾天瞭,再問我是七天前還是八天前,我哪裡想得起來。”

“也是哦……”小田島很快就放棄瞭,隨聲附和道。

沖野聽著他們的對話,環視店內。沒有防盜監控。

“他來的時候,一般坐哪個位置?”

聽到沖野的提問,店主指瞭指靠墻邊的那張桌子。

“大概那個位子吧,裡面空就坐裡面。碰到人多的時候,也會坐櫃臺這兒。”

“大概每周來幾次?”

“兩三次吧。”

“他來的時候,會和店主您說話嗎?”

“嗯,會說‘好冷啊’‘好熱啊’之類的吧。有時候也會說些賭馬贏瞭輸瞭的話。不過我不賭馬,隻是隨便附和他幾句。”

即使不記得具體時間瞭,本希望店主能記起那天“某某比賽贏瞭”之類的對話,但是店主搖搖頭。

“來的時候,基本都是點啤酒和小菜嗎?”沖野改變瞭問法。

“是的,餃子和炒榨菜點得比較多。或者麻婆豆腐。”

“我聽說16日下午五點多,有張啤酒、餃子和炒榨菜的收銀小票……”

沖野有些擔心店主會不會疑心辯方律師怎會知道警方的搜查信息,不過店主似乎沒有感到異樣,爽快地回道:“有是有的。”

“像那樣在晚飯時間之前,點啤酒、餃子和炒榨菜的客人多嗎?”

“不能說很多,但是也不能說沒有。”店主含糊地回答。

“比如說,4月份左右,點瞭啤酒、餃子和炒榨菜的客人,除瞭他,你還能想起來誰?”

“這個嘛,其他倒沒有特定的誰。”

“那麼,看到點瞭啤酒、餃子和炒榨菜的小票時,一般情況下,浮現在您腦海裡的隻有他瞭。可以這麼說吧?”

“是吧……”店主面帶困惑地勉強回答。

“其實給警察看收銀小票的時候,店主您的腦子裡就是這麼想的,對嗎?”

“所以對警察說有可能是這個啊。可是警察一問我,百分之百沒錯嗎?能在法庭上肯定回答嗎?我就沒那麼肯定瞭。我可不想為這種事情特意跑到法庭上去。那人說離開的時間更遲一些,我可是聽說瞭的,他說在店裡大概待瞭兩個小時。但是他沒待過兩個小時,不就矛盾瞭嗎?”

“待瞭兩個小時的說法,松倉自己也改瞭口供。其實他是五點多離開的。”

沖野想說“銀龍”店主事到如今才說這樣的話很讓人為難,但還是忍住瞭。

“確實,如果被警方追問是否百分之百確定,想要收回意見也是可以理解的。”沖野放緩瞭語氣,表示理解,“不過,怎麼說呢……即使不能斷定也沒關系。不過,那個時候,四五點時過來點啤酒、餃子、炒榨菜的客人,除瞭松倉就想不出其他人瞭,是不是也可以按照這樣的感覺在法庭上做證呢?”

“還是饒瞭我吧。”店主毫不掩飾地皺瞭皺眉頭。

“我理解您不想上庭的心情,但是這關系到一個人的命運。對於問罪松倉的案子,您說自己完全不記得。”

“就算這麼說……他不過是偶爾來店裡的客人,我不瞭解他的為人,也不想牽扯到麻煩的事情裡。那個人二十多年前發生過傷害女中學生的案子吧?據說也是過瞭時效之後才認罪坦白?我這傢店因為他經常光顧都上雜志瞭,一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連客人都不願意來瞭……現在總算安穩下來,真的,你就放過我吧。”

“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可是,這次的案子,冤案的可能性非常高。如果那天他在這裡喝酒到五點多,那麼就和警方推算的犯罪時間有沖突,他就有瞭不在場證明。有無證言對他來說是完全不一樣的結果。二十三年前他犯下另一樁案件是事實,可是警察憑那次的案件就斷定他這次也是有罪的,不能允許這樣的謬論。而且本案的真兇也會逃脫法網,必須阻止才行。”

“那我也沒辦法……”

對於始終不感興趣的店主,留下希望他無論如何再考慮考慮的話,沖野和小田島一起離開瞭。

“能百分之百確定嗎……問這種話不就是威脅嗎?警察真是太壞瞭。”小田島憤憤地嘟囔著。

“他們是做得出來的。”沖野冷靜地說道,“我們必須反擊。”

隨後二人沿著案發當日松倉騎車的路線,確認公寓和道路沿線的店鋪裡是否安裝有監控,一旦發現店裡有監控,就進店詢問能否拍到路上的情形,以及案發當日的影像記錄是否還有留存。

第二天、第三天,沖野和小田島一直在蒲田走街串巷,尋找可能拍下松倉行蹤的監控錄像。

可是,即便找到瞭,大多數的回答是幾個月前的數據已經沒有保存瞭。還有些地方回絕說沒有警察的許可,不能提供錄像。對於那些回答說不能馬上看到錄像的地方,他們決定過幾日再去拜訪。

“啊,都要熱暈瞭。”

許是曬過頭瞭,小田島有點輕微中暑,狀態有些不好,這一日的傍晚他們提前結束瞭工作。從蒲田回來的電車上,他渾身乏力、搖搖晃晃,沖野在品川下車為他買瞭運動飲料之後,決定打車回事務所。

“從這裡打出租車回去,開什麼玩笑。”

小田島疲倦地皺著眉頭反對。“沒關系,我出錢。”聽到沖野的話,小田島一下子老實瞭。

鉆進有空調的出租車,喝著運動飲料的小田島總算是感覺緩過來瞭。

“沖野先生,你錢夠用嗎?”小田島把被汗水浸濕的手帕敷在額頭上,仰著頭閉著眼睛問道,“雖然不是我該操心的事,不過,你不是剛剛辭瞭職嘛。”

“沒關系的。”沖野回答,“一直忙著工作,沒什麼需要用錢的地方,所以存瞭一些,而且我是單身。”

“那就好。”小田島靜靜地說,“不過今後如果要辦事務所,開拓客戶,存款轉眼間就會花光的。”

“大概吧,不過現在暫時還不考慮。”

“還是說,作為辭職的檢察官,前輩們會給你介紹客戶?”

“這個嘛……”

之前聽說過辭職的檢察官之間相互聯系,前輩會介紹客戶之類的事情。但是自己是不是那種能堂堂正正往來於那個世界的前檢察官,沖野自己心中並不清楚。即便想要救贖,也完全沒有指望著那個世界。也正因如此,現在正準備在檢方的虎口裡拔牙。

到達淺草的事務所後,小田島招呼沖野上來喝杯茶。

“有什麼收獲嗎?”留守在事務所的小田島妻子——昌子出門迎接。

“完全沒有。”

小田島脫下襯衫沒精打采地回答。雖然一些地方監控錄像的事情有待回復,現在放棄還為時尚早,但是他的語氣裡似乎已經不抱希望瞭。

“除瞭監控,沖野先生還有別的辦法嗎?”

小田島結實的身體上緊繃繃地套著一件T恤,他坐在椅子上,讓昌子去倒大麥茶,向沖野拋出瞭這個問題。

“要是有弓岡的消息就好瞭。這個比較難辦的話,讓跟弓岡在烤串店裡見過面的矢口出庭做證,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那不太可能的。”小田島面露難色地說,“我們不是搜查方,無法在法庭上舉證弓岡是犯人。對方也不可能認同這種脫離論點的證言。”

確實如小田島所言,在法庭上要辯論的是被告人松倉的罪行,辯方根本沒機會展開真兇是誰的推理。對罪犯進行舉證是檢方的工作,辯方推翻檢方的舉證來保護被告人,才是公審本來的樣子。

可是,既然明知有人比松倉更有可能是兇手,無論如何都想在法庭上利用起來。

“要和檢方對抗,不找媒體幫忙可不行哦。”昌子把盛著大麥茶的玻璃杯遞給沖野和小田島。

“一篇關於你喜歡的白川老師的報道上有寫過哦。白川老師巧妙利用媒體揭發搜查中的漏洞,通過改變大眾輿論,最終在審判中勝訴。”

白川雄馬在刑事辯護業界取得瞭好幾場無罪判決,一時聲名鵲起,被尊為“白馬騎士”“無罪專傢”,是大名鼎鼎的金牌律師。才能自然毋庸置疑,據說他還能看穿案件本質,敏銳地發現冤案,以至坊間相傳“有冤案的地方就有白川”。不管怎麼說,他作為政治傢和藝人的辯護律師,是一位十分活躍的明星律師,光憑這一點,對小田島這種初出茅廬的律師而言就是偶像一般的存在。

“白川老師出面肯定沒問題,但是我們這種級別不管怎麼折騰,媒體才不會理會。”小田島駁回瞭妻子的意見。

“可是前些日子不是有雜志的記者來嗎?那跟辯護律師的能力沒關系,是因為媒體對這件大案也很感興趣。”昌子不認輸地反駁回去。

“媒體感興趣是因為,時效過期成功脫罪的兇手現在又犯上大案被抓,這件事情本身很抓人眼球。媒體想表達的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或者過去的搜查太過疏忽以致又有人遇害之類的話題。他們不會希望聽到這件案子可能是冤案的。”

“可是你想想,之前來的《平日周刊》的記者聽到我們主張無罪的時候,不是問瞭很多細節嗎?得知我們沒有像樣的反擊素材,表情還很失望呢。”

有這樣一位記者?沖野來瞭興趣。

“那是因為他指望我們給出個不像話的主張,再報道說兇手一方居然說瞭如此混賬的話,嘩眾取寵才是目的。”

“不,那可不一定。”沖野插話,“此前的檢察院醜聞、特搜緊逼使得議員自殺等事件,讓媒體看待檢方的目光越來越嚴厲瞭。如果搜查有疑點,也許會有媒體感興趣的。”

“還是別想瞭。”小田島不感興趣地說,“你的行動一旦被大眾媒體知道,不知道會給自己帶來多少麻煩。”

“不需要擔心。我做檢察官時是禁止和媒體接觸的,所以沒辦法預測他們會如何行動,不過我知道他們原則上會隱匿信息源。總之,僅憑我們來對抗檢方,人手是絕對不夠的。現在不是考慮自己立場、躊躇不前的時候。”

聽沖野這麼說,小田島眉頭深鎖,嘆瞭口氣。

次日,小田島忙於其他事情,沖野沒能和他見上面。夜裡接到小田島電話,說已經和《平日周刊》的記者取得瞭聯系,明日下午會去事務所。

第二天,沖野如約來到小田島的事務所,大門緊鎖,像是暗示著馬上要進行極為隱秘的會面。

沖野打開大門,裡面的人都在看他。除瞭小田島和昌子之外,還有一個戴著眼鏡、眼睛細長的男人回過頭。那男人約莫四十歲,應該就是《平日周刊》的記者瞭。

“我叫船木。”

他合上手中的扇子,遞上印著船木賢介的名片自報傢門。

“聽說蒲田案件有一些有趣的內幕,特地前來采訪。”

他開誠佈公心中的好奇,這樣說道。

“船木先生對本案已經采訪瞭不少素材吧?”

沖野向打開本子準備采訪的船木問道。

“對,大概采訪瞭一下,寫瞭一篇報道。”

船木從厚厚的包裡取出瞭一本《平日周刊》。

“啊,是這個呀。”

這是松倉再次被捕之後5月時發行的刊物,文章的內容主要是圍繞二十三年前的根津案和松倉的生活環境來寫的。

“讀瞭這個,我感覺船木先生並沒有懷疑松倉是兇手,那麼您現在的想法是什麼?”

“基本沒有變化。”船木回答道,“確實當初聽說松倉本人沒有認罪,警察尋找證據也非常辛苦。不過後來兇器找到瞭,松倉被正式起訴。這樣看來,感覺應該是常見的否認案件,最終訴諸瞭公審。”

“我聽說船木先生是來這裡采訪的人當中,對松倉不認罪的現狀最為關心的一位。”

“我很喜歡旁聽審判。在法庭上,比起痛快認罪的案子,否認案更有意思。這次的案子,兇器和指紋一起出現瞭,他卻還在極力否認,我很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另外,時效已過的根津案他也通過極力否認最終無罪逃脫。是這種做法被他當作瞭成功法則,還是另有原因,思考下來確實很有意思。”

“我們的主張是松倉是被冤枉的,搜查是有問題的,這會違背船木先生作為記者的立場嗎?”

“這要看你們說的內容瞭,我隻能根據可靠性來判斷。公開支持遭人唾棄的殺人犯,對於媒體來說也是很大的風險。”船木輕輕點瞭點頭,不過並沒有就此打住,“不過,單純從記者的直覺來說,我是很感興趣的。說實話,我感覺這次的案子這樣下去很難處理……怎麼說呢,從正面角度最先出手的是《日本周刊》,他們已經領先瞭一步。《日本周刊》裡有個因根津案對松倉執念頗深的記者,上學時住在那個發生命案的宿舍樓,跟被害女中學生是相識,一直心懷怨念。他對過去的命案非常清楚,有看點,大眾評價也很高。和他針鋒相對是很麻煩的,老實說這次我本不想插手。不過,如果有其他視角,就得再做打算瞭。當然瞭,是在仔細斟酌的前提下。所以如果你們的話值得相信,我會寫出來的。”

沖野盯著他看瞭一會兒,再次開瞭口:

“我因為對松倉牽扯的命案在檢察廳持反對意見無效,最終決定辭去檢察官的公職。如果這能作為您判斷的依據,也算有價值瞭。”

“從心意來說,確實有點感動。”

船木慎重又委婉地保留瞭回答。

除瞭為此辭去公職,現在的沖野沒有任何可以讓人信服的招牌。叫別人相信這樣的自己,的確是一廂情願瞭。

但是,也隻能以這種方式去戰鬥瞭。

“明白瞭。請您聽完再做決定吧。”

船木輕輕點頭。

“作為消息來源,我不會把沖野先生透露給任何人。請把詳情和您的想法全部告訴我吧。”

於是,沖野把蒲田案中沒有公開的搜查疑點,以及為起訴松倉而強行進行的一系列操作說瞭出來。

“嗯……負責審訊的沖野先生和搜查一課的警部助理都傾向於無罪。”

聽沖野說完,船木盯著房間裡的某處出神,在腦海中整理著思緒嘀咕道。

然後他輕輕扭過頭來,看著沖野。

“不過,雖說有根津案在前,管理層會如此行事嗎?如果是暗箱操作,應該是跟弓岡接觸後,恕他無罪,借此拿到瞭兇器,讓他暫時躲起來瞭吧。一旦事發,就不是辭職的問題,而是要進監獄的。”

“確實關於這部分還有疑點不能斷定。”沖野承認道,“僅僅因為那件時效已過的案子就生出如此執念嗎……但是,現實是搜查本部剛開始懷疑弓岡,他就失蹤瞭。手機關機,說明明顯是故意藏起來瞭,自稱去大阪打工完全不能自圓其說。弓岡最後的行蹤不是在東京都內而是在箱根,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他要躲避組織行動的個人意圖很明顯。是搜查內部的某個人,還是某幾個特定的人的操作,是否牽扯到管理層的授意……雖然並不確定,但我確實是這樣想的。”

“原來如此,這個事情很有意思。”船木簡短地表達瞭感想,“不過請讓我再稍微確認一下。比如關於弓岡,在烤串店裡跟他聊天的是矢口昌宏嗎?他現在因盜竊被捕在拘留所裡,對吧?我去會一會他。”

“等小田島律師有空的時候一起去如何?”

沖野原本想說以采訪目的去拘留所探視會被禁止,結果船木很直接地回絕瞭。

“視情況可能會拜托你們,不過我自己有門路可以問到律師,我會再討論一下。”

雖然船木到最後一直對沖野的話保持謹慎,但是合上筆記本看向沖野的眼神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最近,私下賄賂有關的議員自殺案鬧得沸沸揚揚,外界質疑警察粗糙辦案的呼聲很高。在這種情況下,本案這種極有可能黑白顛倒的事件尤其值得關註。如果沖野先生的話基本屬實,那麼必然會有敏銳的人前來支援,最終改變世人的看法,也會影響庭審方向。現在隻能在這個房間裡講的事情,大白於天下不是不可能的。”

意想不到地受到瞭船木的鼓勵,沖野暗自慶幸對船木沒有隱瞞實情。

害怕是沒有用的。現在隻能相信正義,堅定地走自己的路。沖野再次告訴自己。

第二周迎來盂蘭盆節,大街上充滿悠閑的夏休氣氛。在這樣的周五,東京地方裁判所進行瞭蒲田刺殺案的第一次公審前預審。

當然沖野是不能參加的。傍晚,他等小田島回到淺草的事務所,詢問檢方的動向。

“哎呀,那個叫末入的女檢察官,顏值真是高。朝我這邊投過來的目光凜冽,這種氣場強大的女人正是我中意的類型哦。”

一來就說起這些和預審內容無關的話,小田島被昌子捶瞭一下肩膀,趕緊把檢方在公審中提交的相關證據匯報給瞭沖野。

檢方公示的證據大都在沖野預測的范圍內。沖野自己做的筆錄當然也在其中。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在試探辯方的底牌,警方還有一些沒有公開的證據,比如收集到的監控錄像等。

“檢方申請瞭讓被害人傢屬巖崎美和、原田清子做證人,在總結發言時做意見陳述。”

沖野最終沒能和第一發現人清子及被害人唯一的女兒美和見面,如果當時繼續負責下去,應該有機會在起訴匯報時跟她們碰面。讓獨生女兒站在證人臺上講述自己的雙親是如何敦厚老實,人際關系良好,傾訴對犯人的憎惡,要求嚴懲……一想到註定會被那痛苦的身影所影響的法庭,沖野不禁嘆息。

可是,他沒有理由阻止被害人傢屬站到法庭上,隻能心甘情願地接受。

“還有就是,讓根津案的證人出庭瞭。”

“欸?”

沖野看瞭看小田島手上拿著的檢方的證據申請資料。根津案的證人他沒聽過,也猜不出會是誰。

“是一個叫和泉三郎的前警視廳刑警,是當時負責審訊松倉的,據說是想公開根津案,或者當時對松倉的印象。”

“根津案,和此次案件不是沒關系嗎?這應該拒絕的啊。”

“不,已經得到認可瞭。”小田島聳聳肩說道,“檢方的見解是兩個案子有共通性。”

“共通性?強奸殺人和搶劫殺人,案件性質不一樣、兇器也不一樣,沒有共通性啊。硬要說的話,隻能說不認罪的態度是共通的。真是太可惡瞭。”

“就算反對瞭,檢方也會逮著機會把根津案拿出來的。”

“隻要拿出來就徹底拒絕嚴防死守好瞭啊。”

“不可能的。法官和審判員都已經通過報道知道瞭根津案。松倉犯下兇案卻逃過時效,沒有比這更卑鄙惡劣的印象瞭。我們對此越是極力反對,他們越會覺得我們姑息養奸,倒不如接受根津案,表現出松倉悔過自新的態度,反而能化解這個問題。在此基礎上再來闡述本案和根津案的不同就可以瞭。”

小田島自信滿滿地說著自己的方案,沖野卻覺得他中瞭檢方的計。

可是松倉本人對根津案是認罪瞭的。如果嚴厲反對勢必會造成消極印象,那麼隻能預先計入失分項瞭。

“下個月很快會有第二次預審。之後還會有幾次呢……如果我們拿不出反擊的證據,流程會早早結束,公審也會很快提上日程的。”

本以為檢方有不少漏洞,可是聽瞭報告,感覺全是己方的劣勢。

“要是能讓‘銀龍’老板出庭就好瞭……”

小田島用手擦著臉上的汗,沒底氣地說。

“小田島先生,”沖野看著他說,“我有一個絕招。”

“是什麼?”小田島停住瞭手上動作,問道。

“讓我作為證人出庭吧。”

“你說什麼呢?”

“檢方提出的證據裡有幾處是我做的筆錄。讓松倉申訴當初強行審訊,主張口供無效,然後為瞭討論筆錄的真實性,找來負責審訊的我做證人。我當初的取證的確相當粗暴,我必須跟松倉道歉,即使被責怪也隻能接受。”

“嗯……可是這個太過胡鬧瞭。”小田島痛苦地小聲說,“如果在法庭上說你的粗暴取證使得黑白顛倒,那麼也許你舍生取義瞭,他否認罪行通過瞭,主要情節以外的筆錄一一復核,審判根本無法進行。這是對神聖法庭的褻瀆啊。”

“現在已經不是考慮褻不褻瀆的時候瞭,而且討論筆錄真實性隻不過是向我提問的一個借口。小田島先生借此問我在取證過程中如何看待松倉和本案的關系,這樣我就可以大聲把心證說出來,即使檢方提出異議我也會回答的。”

“不行,所以我說你太胡鬧瞭。”小田島撇著嘴搖頭道,“這樣公開和檢方對抗,根本不知道對方會如何貶損你。你既然辭去瞭檢察官的職務,就不受任何人保護瞭。如果受到惡意攻擊,很有可能會處於一種連審判員都不相信你的尷尬境地。”

“如果因為我不再是檢察官就沒有瞭說服力,那麼叫上我之前的事務官好瞭。她和我心意相通,可以客觀佐證我的可信度。”

沖野已經做好瞭舍生取義的準備,這反而讓小田島更加猶豫不決。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做出這種類似飛蛾撲火的事情,對你今後沒有任何好處。”

正因為小田島隻身一人闖入律師界切身感受到環境的嚴苛,才能說出這些話。對於一直在檢察廳工作的沖野,從檢察廳出走,甚至公然與檢方為敵,還感受不到這種危險。這既是他的長處也是他的短板。

可是,現在確實沒有其他能夠擊退檢察的辦法。

“開著門說這麼敏感的話題可不行啊。”

突然,從走廊傳來洪亮的聲音,沖野心頭一驚,回頭一望,隻見門口站著一個約莫六十歲,微微低著頭的高個子男人。

那張露出戲謔笑容的臉,沖野好像在哪裡見過。他就是以前小田島和昌子聊到過的金牌律師——白川雄馬!可是,沖野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身後的小田島也大吃一驚,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白川身後,《平日周刊》的船木露瞭面。

“把門關上。”

白川對船木說完,走到狹小的房間中來,嘴角浮出笑意,看著沖野。

“你就是檢察官?”他看著沖野說。

沖野含糊地回答著,心裡尋思到底發生瞭什麼。船木帶著“白馬騎士”來意味著……

“我……我是經營這傢事務所的小田島。”

小田島慌慌張張地從抽屜裡拿出名片,塞給瞭白川。

“大傢好,我是白川。”

仿佛在場所有人都在翹首盼望他的到來一般,白川道出瞭自己的名字。

“先生的大名如雷貫耳……”

白川用手制止瞭激動地跟他打招呼的小田島,圓滑地緩和著氣氛:“讓我先坐一坐吧。”

“我也一把年紀瞭,這方面要照顧照顧我的,哈哈哈!”

“您請坐您請坐,真是失禮瞭。”

小田島連忙把自己的椅子舉過辦公桌遞給白川,自己拿過瞭靠在墻邊的折疊椅。

白川彎下腰,坐在小田島的椅子裡。

“還有啊,不管現在怎麼提倡節能,這個空調還是要開的。打開瞭空調溫度適宜瞭,客戶才能跟你心情舒暢地談事情嘛。”

“明白瞭,我馬上開。”

沖野看小田島踩到折疊椅上,把窗子上空調機的罩子打開,才知道那空調原來沒壞。小田島按下按鈕,過瞭一會兒響起瞭轉動聲,年代久遠的空調開工瞭。

“我三十五年前拿到律師執照,意氣風發地開始工作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事務所裡。”

白川瞇著眼睛說。就這一句就讓小田島心中滿是感激。

白川從昌子手中接過盛著大麥茶的玻璃杯,道瞭感謝,說瞭句“今天時間不多瞭”,便切入瞭正題。

“船木君跟我聯系說有個有趣的公審,想問我怎麼看,就聽說瞭這次的事情。剛才我們去瞭小菅,和松倉見過面瞭。”

船木靠在墻邊,看著小田島目瞪口呆的樣子。

“我覺得很有意思,實在想聽聽那位為瞭這個案子辭職的檢察官,就是你對吧,來講講這件事,所以今天過來瞭。剛才在走廊裡聽到你們的談話,你說想自己站到證人席上去是嗎?”

面對白川惡作劇般的眼神,沖野老實地點點頭。

“哈哈哈,最初聽說這個事情,我還不相信居然有這樣的檢察官。不過現在看來,已經不需要再確認瞭。”

白川咕嘟咕嘟喝瞭幾口大麥茶,繼續說:

“那麼言歸正傳,能不能讓我加入這場審判的辯護團呢?”

白川笑嘻嘻地望著瞪大眼睛、嘴巴一張一合的小田島。

“當然,代表律師還是你,不需要顧忌我。我是來免費工作的。”

“這……這怎麼使得,白川先生您這樣的大人物……”

小田島驚慌失措,已經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不是來多管閑事的,”白川大手一揮,“在我看來,隻要站在法庭上就有一定的意義。雖然是有些自誇,不過對於判斷冤案的能力,我可是常人的兩倍。我這個鼻子,聞兩下就能知道瞭。不知道是誰說過,‘有冤案的地方就有白川’,有瞭這塊招牌,我還挺吃得開的。我以前在神田的雜居大樓,剛好也是從這樣的事務所開始,現在在溜池已經有瞭十個合夥人。不管怎麼說,都得靠著嗅覺靈敏。

“然後呢,我這個人臉皮厚,哈哈哈。就像現在一樣,不相關的案子我也能插進一腳。如果我覺得有疑點,有時還會特意跑去拘留所找被告人毛遂自薦。檢方胸有成竹覺得99.9%的概率是有罪,可是我打贏過的無罪判決兩隻手都數不過來,隻要我出現在法庭,就能讓對方捏把汗。當然瞭,也不是所有案子都能如願勝訴,不過加上認定失敗或者緩期執行,我的成績更勝一籌。棒球界勝出三局即為一流球手,在律師界,以公檢為對手能打出這個比分也能算一流瞭,我的本事在此之上,所以是個怪物,哈哈哈……”

白川爽朗地笑過後,微微上揚的嘴角浮現滿意的微笑,看著沖野和小田島。

“看我光顧著吹牛皮,就知道我臉皮多厚瞭。”

小田島像是被勾瞭魂,幹笑瞭兩聲。

“所以呢,我加入是有我的考慮。你們也可以盡情地利用我,我可是蠻有名的哦,雖然不知道是好名聲還是壞名聲,哈哈哈!”

爽朗的言談瞬間拉近瞭距離,不知不覺就把對方帶入瞭自己的節奏……這可能是白川在漫長的律師生涯中練就的處事風格,讓沖野深感佩服。在很短的時間內,白川成功構築瞭充分信任的關系。

“能得到白川先生的協助,沒有比這更讓人安心的瞭。”

沖野這樣說道,小田島也興奮地附和:“沒錯!”

白川滿意地點點頭,看向沖野。

“那麼恕我直言,剛剛我偶然聽到你說要自己站在證人席上給檢方個措手不及,這真的不是上策,你必須慎重。”

“可是,”沖野回答,“聽完小田島先生對預審的匯報,我覺得照這樣下去公審恐怕隻能按照檢方的節奏走,我們必須得想出反擊措施。”

“即便如此也不能自己去做人肉炸彈。也許你是出於自身的正義感,但是你的行為卻是在與整個檢察組織為敵。檢察廳對於你這種動搖組織的對手是不擇手段的。在你站到證人席之前就會找個理由把你逮捕起來,這不是不可能的。他們可以隨便設置個陷阱,比如乘電車時旁邊的女人忽然說你是流氓,就把你抓起來瞭。”

沖野認為自己曾經所屬的組織不會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白川的話有誇張的成分,但確實領會到瞭需要慎重考慮的意思,頭腦冷靜瞭下來。

“可是,還有其他辦法嗎?”

“先要改變世人的看法。這位船木君引我出來之前,寫瞭有趣的報道哦。”

白川滿含期待地向船木望去,船木摸瞭摸鼻子浮出瞭淺淺的笑意。

“從沖野先生口中得知瞭矢口,我去跟他以及弓岡身邊的兩三個人摸瞭摸情況,感覺不錯。目前還需要追加一些素材,我打算先弄些動靜出來。”

“輿論一轉,證人也會出現的。”白川說。

“下個月初是第二次預審,在那之前會有報道出來嗎?”

“嗯……我盡力在本月之內。”船木若有所思地回答之後,目光堅定地看著沖野,“既然白川律師有意加入,我當然也必須配合。如果最終判決無罪,那就有意思瞭。《日本周刊》由我來對付吧。”

上次見面時對沖野的話一直保持謹慎態度的船木,現在對自己筆下的故事毫不懷疑,非常幹脆。

不知道這些能不能真的改變社會輿論。但是這場本以為隻能舍生取義的四面楚歌的戰鬥,竟因為白川的登場而絕處逢生。

真正切身感受到白川的力量,是在接近8月底的時候。

幾日前,白川受日本外國特派員協會邀請,就近來社會上議論紛紛的特搜部獨立搜查做法的見解和他致力的冤案對策,進行瞭各種提問。

在那個場合,白川提到瞭目前涉及的案子,稱蒲田夫婦被殺案指控的被告人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自己已經加入該辯護團隊,將參與公審。

沖野是通過小田島的電話得知消息的。

“今天我收到瞭各傢報社的咨詢電話和采訪申請,慎重起見,沖野先生不要露面的好。”

小田島很興奮地說完,匆匆忙忙地便掛斷瞭電話。

本周末,沖野從世田谷的檢察院宿舍搬出來,搬到瞭位於東京灣旁豐洲地區的一處兩居室公寓裡。

本來覺得隻要租金便宜住在哪裡都一樣,可是即便刻意不去思考將來,這個審判結束後要過什麼樣的生活,這個問題總會在腦海中閃現。雖然不知會到什麼時候,總歸是要去備案,做律師的吧。在某個地方,開一間像小田島一樣的小事務所,踏踏實實地幹起來。這樣想來,還是應該住在離地方法院和拘留所都很方便的東京東邊。

沙穗曾說,如果沖野成立瞭自己的事務所,她會把事務官的工作辭掉投奔他。可是,將來還未曾考慮清楚,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沖野告訴沙穗絕不能辭掉事務官的工作。

如果有朝一日真的成立瞭事務所,沖野內心是希望和沙穗一起工作的。如果她辭去事務官,那麼住處也要替她準備好,所以還是租間稍微寬敞一點的兩居室比較好吧。

沒有和任何人商量,沖野隻是模模糊糊想到這些便定下新居搬瞭傢。

把裝在紙箱裡的法律書籍一一整理到書架時,沖野手機裡收到瞭《平日周刊》船木的短信。

“明天發售的周刊上會刊登那篇報道。敬請期待。”

沖野打開短信的第二頁,因為流量限制,隻能看個大概,不過受到白川在外國特派員協會發言的影響,蒲田案占瞭很大的版面。

“時機剛好,借此能改變大眾輿論就太好瞭。”

“最多不過兩三天,檢察就會坐立不安瞭。”

船木對自己的報道很有把握。

第二天早上,沖野從入口的信箱裡取出因為8月最後幾天免費贈送才訂閱的報紙,啃著面包打開翻看。

第三版面五個段落全是《平日周刊》的廣告。各篇報道的標題排列之下,《質問檢方》的特輯裡,“蒲田老夫婦被刺殺真相浮出”“兇手另有其人”這些字眼格外引人註目。

第四版面刊登瞭同日發售的《日本周刊》的廣告,貌似是在白川發言前便得知瞭他加入辯護團的事情,使用瞭《本次關註蒲田老夫婦被刺殺案的人權派律師毫無節操》這樣的標題。正如船木所言,《日本周刊》的記者和根津案被害人是舊識,時至今日一直用攻擊性的筆觸,比如《逃過時效之後的再次行兇——蒲田夫婦被殺案》《隻肯自首時效案的松倉重生,驚人的本來面目和鬼畜人生》,等等,竭力揭發松倉的暴虐罪行。由於《平日周刊》作為批判檢方搜查的一部分,對蒲田案搜查持懷疑態度,所以兩本雜志在立場上形成瞭鮮明對比。

沖野的舍生取義像丟出的一塊石頭,在湖面上激起層層漣漪,擴散開來。

不知能否觸及田名部管理官周圍的不法事實,公審的勝利也仍舊前路漫漫,但是可以確定的是,一切正在切切實實地前進。

沖野看完周刊的廣告,和以前當檢察官時一樣,習慣性地翻到中間頁面上看看有沒有重要案件的公審記錄,然後翻到社會新聞。沒有特別的大案,他迅速瀏覽瞭標題和報道的關鍵內容。

在看雜事新聞時,沖野看到一行名為《別墅內發現實彈彈殼》的標題。在山中湖畔別墅避暑的主人在修整院落時,意外發現瞭地上的空彈殼,隨後報瞭警。彈殼看上去屬於俄羅斯產手槍。

別墅和手槍彈殼這樣奇妙的組合,輕輕撩撥瞭沖野的好奇心。可能是黑社會的別墅吧?可是通篇看下來並非如此……半途而來的好奇心得不到合理的推理,沖野註意力很快轉移到下一篇報道,不一會兒就合上瞭報紙。早飯吃完後開始收拾,決定稍後去買本《平日周刊》。

“白川先生說要去蒲田,說沖野先生您也務必一起。”

狼煙既起,白川認為出手的時刻到瞭。以他那樣的身份,應該不會有時間親自尋訪松倉的不在場證明。截止到下次預審,包括今日在內最多兩次機會吧,他能收獲什麼呢?沖野內心充滿瞭期待。

過瞭晌午,沖野和小田島在品川車站會合,一同去瞭蒲田。在車站稍等片刻,白川乘坐出租車到達。

“你們好。”白川打完招呼便邁開瞭步子問道,“‘銀龍’在哪裡?”

“往這邊走。”

小田島一反常態,麻利地走在前面帶路。

“總之,讓‘銀龍’的老板出庭做證是最重要的事情,無論如何都要讓他點頭。”

白川的腳步越來越快,似乎要追趕上小田島,十足幹勁可見一斑。

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小田島多次登門“銀龍”,始終未得到店主的好臉色。

“就是這傢。”

白川彎著身子掀起“銀龍”的門簾,用他的大手拉開瞭拉門。

已經過瞭午飯的高峰期,店內隻有兩三對客人在吃拉面。白川毫不在意地站到櫃臺前輕抬起手,聲音洪亮地叫店主過來。

“你好,老板。”

“銀龍”的老板皺起眉頭,掃瞭一眼沖野,慢悠悠地走近。

“我是律師,白川雄馬。”白川道出自己的名字,直入正題,“老板啊,這兩個人也來過你這裡很多次瞭,無論如何這次松倉先生的公審,都希望能借助你的一臂之力。因為我們肯定會贏的,加上你的證詞,穩操勝券。我和這次的案子本沒有任何關系,聽說瞭這件事特意參與到辯護團,自願免費做志願者。雖說是志願者,但我絲毫不會含糊。這是場必須獲勝的審判,絕不能允許搜查權利被胡亂使用。這可不是普通的案子,當然懲戒真兇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是這次純粹是警方和檢方的荒唐行徑,隻有反抗才能維護正義。這裡面的差異,可能一般人難以理解,今天發售的《平日周刊》你看過瞭嗎?”

白川從包裡拿出《平日周刊》攤開在店主面前。

“這裡寫瞭整個案子的可疑之處。本人呢,至今也經手過不少冤案,都是當事人被莫須有的罪名逮捕的案件。我還為金融界人士、政界人士辯護過,他們有些並沒有犯下觸犯法律的罪行卻被檢方抓捕,被報道成窮兇極惡的人。”

白川列舉瞭請他辯護的名人,滔滔不絕地說起那些案件的最終判決是如何與指控相去甚遠,好像在說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在這些辯護中深切感受到檢方的卑劣。他們本該主持正義,有時候卻披上正義的外衣,惡意打擊盯上的目標,讓其無法翻身。一旦開始胡作非為,根本不管對方有沒有犯罪,行使權力就是他們的目的,公權力瞬間就會變成為非作歹的工具,甚至會讓他們對罪犯求之不得。而且,外人是發現不瞭的,他們深藏不露,隻要無人揭發反抗,他們就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們現在正拼盡全力以此為敵。老板啊,我看你是真男人所以想要拜托你,能助我們一臂之力嗎?我白川真心實意地懇請你成為此次公審的關鍵證人。”

白川說著,深深地彎下腰,向店主低下瞭頭。

“不不,這個……”

在此之前,沖野他們來瞭多次,店主一直都是陰沉著一張臉,這次卻在白川的巧舌如簧下頃刻之間崩塌瞭心理防線,呈現出一副為難的表情。

“真的很為難呀……我也沒記得很清楚,跟那個人也不是很熟悉。”

“但是,老板,收銀小票的記錄裡有他的結賬記錄對吧?你還能想起其他客人嗎?沒有對吧?不能對自己撒謊哦。”

“可是,去法院出庭……”

“老板,”白川向櫃臺探著身子大聲說,“你說和那個人不熟,可是,這個不熟悉的人,本來可以通過你稍微拿出的勇氣得到拯救,卻因為你什麼都不做被判處瞭死刑,你是什麼心情……請你試想一下。換作是我,我忍受不瞭。我和松倉也沒有任何關系,可是從朋友那裡聽到這個案子,立刻覺得不能坐視不理。我想到如果自己什麼都不做,那結果實在太恐怖瞭。

“老板啊,出庭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我都出庭瞭幾千次瞭,沒什麼嚇人的。隻要說出實情就好瞭。我會告訴你會被問到什麼問題,你什麼都不用擔心。真的隻需要一點點勇氣。如果不趁現在放手一搏,這會成為你未來的日子裡過不去的一道坎,不是嗎?”

店主表情有些微妙,緊閉著雙唇,不久終於嘆瞭口氣,認輸瞭似的說道:“我明白瞭。我再考慮考慮。不過,我不會附和你們牽強做證的。”

“沒關系,感謝你的勇氣。”白川將手放在胸前,謙恭地道謝說,“你理解正義的真意。”他伸出手去握著店主的手補充說:“詳細情況日後再聯系。”

“各位,打擾瞭。”

白川向在座的食客們揮瞭揮手,走出店門。沖野和小田島向店主致謝後,追瞭上去。

“本來已經快被逼到線外瞭,這一步算是守住瞭場地。”

白川清澈的眼眸裡浮現著勝利的自豪,看著沖野他們。

“呀,我太震驚瞭。”小田島興奮地合不攏嘴,“那個固執的老板一眨眼的工夫就被說服瞭,我還有點不敢相信呢。”

看著小田島的反應,白川揚起瞭嘴角。

“哈哈哈……從滿腦子爾虞我詐的政治傢,到惜財如命的生意人,我都能讓他們點頭同意,說服這種餐館小老板簡直是小菜一碟。”

白川自大的說法可能讓人不太舒服,但是他在短時間內展現出來的成果,又讓人無可非議。巧舌之下的魄力和說服力讓他周身充滿瞭初次見面也能傳達出的信賴感,他作為成功律師的過人之處,令人心悅誠服。

隨後,他們又去瞭以前沖野和小田島二人去索求監控錄像卻未得到好臉色的兩三戶商傢。不可思議的是,在白川說出“你好”的一瞬間,現場就立刻變成瞭他自己的主場,在說出請求之後,原先板著臉的商傢好像被白川的氣場征服,非常配合地拿出瞭錄像。

在此之前,沖野和小田島尋訪時多數都是被告知影像數據沒有留存,收獲乏善可陳。可是,在離“銀龍”餐館很近的酒品商店裡確認過後,發現入口監控保存瞭近一年的數據,能看到案發當日店門口路上人來人往的樣子。

沖野仔細辨認傍晚五點左右的行人往來,是單幀拍攝下來的影像。

“這不是嗎……”

騎著自行車駛過路面的男人背影停留在沖野的眼中。

把監控錄像倒回去確認瞭幾遍,大概有三幀的長度,影像並不鮮明。但是,沖野見過松倉很多次,並且在辦公室裡曾相對數個小時,影像上的男人的肩膀和頭型的輪廓都很像是松倉。

“當真?”戴著老花鏡在旁邊盯著監控的白川問道。

錄像顯示時間為五點十一分,這和“銀龍”餐館的出發時間相吻合。松倉從這裡路過,優哉遊哉地朝六鄉方向騎過去,五點半左右在被害人的屋前被附近的尾野治子目擊到。

“輪廓很像,時間也吻合。”沖野大聲回答。

影像中騎自行車的男人是穿著亮色的上衣,可松倉在審訊時經常穿著的是件奶油色夾克。案發現場附近便利店的攝像頭拍到的黑色人影果然不是松倉。

“太好瞭!”白川聲音洪亮地說,“把這個數據拷給我,我托人處理成更高清晰的畫質。”

“哎呀呀!”小田島興奮地直點頭,“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和“銀龍”老板的證言一起,將此物證呈上法庭認定出影像中的人物是松倉的話,那麼檢方所編造的四點半犯罪說就會不攻自破。

“別高興得太早,現在隻不過把對手反推到瞭中場而已。”白川摘下老花鏡,眨瞭眨眼睛。

如果檢方堅持四點半論,那麼這次的收獲成瞭攻破該說法的武器。

可是,如果檢方並不死心,主張行兇時間也可能是松倉在被害者傢門前被目擊的五點半之後,不知勝負又將如何。警方握有兇器這一最大的物證,極端地說,隻要這個物證在手,犯罪時間不過是法院隨意認定罷瞭。

隻要沒有推翻最關鍵的證據,就確如白川所言,不能高興得太早。

他們確實前進瞭一大步……

不過結果如何,現在還尚未可知。

《檢察方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