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七月七日下午三點半,蚌埠。

馬伯庸和小諾先去瞭蚌埠市新華書店,小諾站到最新出版的攔位,隨手拿起幾本言情小說翻閱,而馬伯庸則徑直走到書店裡面,不知道做什麼。

過瞭半天,他捧著一堆東西走出來,去收銀臺付錢。小諾走過去想幫他拿,卻看到馬伯庸買的東西是兩本書、一隻打火機還有一大把鉛筆。一本書是《金剛經》、另外一本書是《法華經》。

“這些東西都拿來幹嘛呀。”小諾莫名其妙地問。

“嘿嘿,等一下你就知道瞭。”馬伯庸眨眨眼睛。

從新華書店出來的時候,才四點多。於是兩人先找瞭傢飯館叫些東西吃,然後坐4路公共汽車,一路經過青年街、華運百大超市、機電總公司、紅旗一路,最後到瞭張公山公園下車。馬伯庸看看時間還早,就在附近找瞭傢網吧消磨時間。等到六十五十分的時候,天色有些微黑,馬伯庸和小諾這才從網吧出來,買瞭票,走進瞭張公山公園。

張公山公園是蚌埠市市內最大的公園,據旅遊指南介紹,公園由張公山和化陂湖組成,占地有五十多公頃,張公山海拔有七十一米。這算得上是相當大的公園瞭。

小諾擔心在這麼大的公園裡,是否能順利找到夏惟一自殺的地方,不過馬伯庸倒是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

一進大門,兩人就看到一座類似北京金水橋的小橋,不過沒那麼華麗,正面是噴水池,張公山正對著公園門口,兩條路徑分別往左右,伸向山腰。山上多為松樹,長的很茂盛。

“那麼,該怎麼走呢?”

小諾問馬伯庸,馬伯庸皺著眉頭看瞭一圈,把手伸向左邊的路。

兩個人沿著左邊的路向山上走去,一路上有很多分叉,叉路有大有小,雖然不太復雜但也足以上第一次來的人迷糊。馬伯庸確象是有人指導的一樣,左轉右轉毫不猶豫,小諾也隻好緊跟著他。

兩人沿著小路越走越深,大約找瞭十五分鐘,來到一處頗為蔭翳的僻靜之地,周圍都沒有行人。茂盛的樹枝半遮住天空,讓本來就日薄西山的天色更加昏暗。

馬伯庸忽然停下瞭腳步。

“……小諾,站在那裡,絕對不要動。”他沉聲說道,臉色異常嚴肅。小諾見他這麼說,連忙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馬伯庸小心地打開塑料袋,拿出那一把鉛筆,一根一根插到地上,土很松軟,所以鉛筆都能直立起來。很快鉛筆就插完瞭,恰好圍著小諾與馬伯庸繞瞭一圈;接著,馬伯庸拿出那兩本中國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佛經,扯掉序言與註釋部分,把正文撕碎,然後用打火機點燃,《金剛經》與《法華經》都不特別長,很快就被燒瞭成灰燼,他小心地把灰燼搜集到一起,攏在手裡。

“你這是在幹嘛呀?”

小諾站在圈子裡,一頭霧水。馬伯庸做完這一切,才站起來對她說道:“你還記得吧,我的眼鏡能捕捉瞭一些肉眼看不到的東西。”

“恩,是呀。”

馬伯庸把眼鏡摘下來,遞給小諾。小諾接過眼鏡戴上再環顧四周,嚇的幾乎要倒退幾步。

她透過眼鏡,看到瞭自己眼睛前的這片空地裡,彌漫和在她電腦裡一樣形態的灰垢,而且比那天見到的灰垢要濃鬱的多。

“……這……這難道是……”

“是的,估計不錯的話,這裡就是夏惟一,也就是子山,自殺的現場。剛才我就是順著這條灰垢找到這裡來的。”

小諾的臉色微微發白,她腳下站著的土地,就是子山服藥自盡的地方,屍體曾經在這裡躺過整整一天一夜。小諾仿佛能想象到當時的情景,這讓她更加不安。

“……現在……我要做一個測試,會很危險,你要有心理準備。”

馬伯庸說完,小心地把右手伸出去,讓手裡的經文灰燼灑出一點點在地上。小諾戴著眼鏡,看到當灰燼接觸地面的一瞬間,整片灰垢陡然驚起,仿佛一條暴怒而起的眼鏡王蛇,開始四處遊走。馬伯庸的手慢慢張大,掉在地上的灰燼越來越多,灰垢的流動也越來越快。

當他的手掌完全朝下平放,將最後一絲灰燼也灑到地上的時候,小諾看到那一片灰垢“唰”地掀成一片灰幕,仿佛大海的巨浪一般朝向他們兩個撲來。

“啊————!!”

小諾尖聲叫道,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幸虧馬伯庸拼命扳住她的肩膀,才算沒跳出圈外。小諾閉上眼睛,感覺極強的一陣風從她耳邊忽忽地吹過,她幾乎戰立不住。

這風極冷,讓人從骨子裡冒出寒意。

不知道過瞭多少時候,小諾才睜開眼睛,發現樹林裡一切都回復瞭平靜,灰垢不再有生命力,而是象真正的污垢一樣癱在地上,她身邊的一圈鉛筆東倒西歪,甚至有幾隻還從中間被折斷。

“……呼……好險……”

說話的是馬伯庸,他擦擦頭上的冷汗,長舒瞭一口氣。

兩人沿著來時的路走出公園,打車回到祥瑞旅社,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回到自己房間,小諾到洗手間用涼水沖瞭把臉,看著鏡子呆瞭半天,然後走去隔壁馬伯庸的房間去。她看到馬伯庸正斜躺在床上,臉半蓋著報紙休息。她走過去把報紙扯掉,開口問道:“喂,告訴我呀,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馬伯庸懶洋洋地示意讓她做到旁邊沙發上,然後把報紙折好,這才說道:“從殘星樓刪除子山的帖子開始,我就對這個人有瞭些懷疑。整個殘星樓從四月份開始到六月份,能夠稱得上大變動的,就隻有她被刪帖,換句話說,她與其他四名殘星樓的成員都不同,而且他們之間有過什麼曲折。”

“是的,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仔細回想一下這一系列事件的時間表。四月初,殘星樓成立;四月二十九日,驚鴻開始撰寫她與子山做為情侶出場的殘星樓背景小說;五月一日,琉璃與驚鴻還有子山聚會過;五月四日子山回到蚌埠;五月六日她自殺;接著五月九日上海的朋友,可能是驚鴻也可能是琉璃打電話給她;五月十日,驚鴻就中止小說寫作,同一天,子山的帖子被全部刪除。這說明瞭什麼?”

“上海聚會一定發生瞭什麼事情。”

“不錯,這條線先擱下,來看剛才的事。我剛才買來佛經和鉛筆,是為瞭測試一下看,夏惟一(子山)死後究竟變成瞭什麼。”

小諾覺得脊梁一陣發涼。

“人死後呢,總會留下灰垢,這是精神帶電粒子——要叫他們鬼魂也可以。隻是一般人死後,那些粒子缺乏能量支持,逐漸失去活性,變成灰垢,慢慢消失。不過也有特殊的情況出現,假如一個人生前的意念極為強烈,那麼就有可能出現人死精神不死的情況——也就是所說的鬼或者厲鬼。”

“你是說,子山變成瞭厲鬼?”

“沒錯,我剛才燒的佛經的灰燼,就是試探那些灰垢的反映強度。它們對於這類東西是非常敏感也非常痛恨的。”

“那……那我們剛才看到的就是子山嘍?”

馬伯庸笑瞭,他搖搖頭,說:“哪可能,若真是子山,咱們兩個早就完蛋瞭。那些隻是子山的鬼魂本體離開後遺留在自殺現場的精神殘渣。所以我們可以通過這些鬼魂殘渣的活力,估算出子山的鬼魂到底有多強的怨念。剛才你也看到瞭,相當危險,這說明子山是個不折不扣的厲鬼。”

“那些鉛筆又是……”

“高中物理還記得吧,鉛是最難被穿越的物質。那些灰垢本質上屬於帶電粒子,物理原理對它們也同樣適用。擺鉛筆過去就是防止它們接觸我們兩個。這可是我想出來得低成本的驅鬼術。”

講到這裡,馬伯庸眉飛色舞,面露得意之色。小諾輕“咳”一聲,小聲說:“……咳……這個……其實……鉛筆裡沒有鉛,鉛芯都是石墨做的……“

“……呃……石墨也很難被穿越嘛……哈哈……這些細節先不要管……”馬伯庸有點尷尬地擺擺手,繼續說道,“既然可以確定子山死後是厲鬼,那麼說明她生前必然受過很大的打擊以致形成強大的怨念。結合時間表來看,殘星樓的成員必然與其有極深的關系。”

“……我有點混亂瞭……”

“啊,這麼說吧。子山去上海參加殘星樓聚會,接著心情不佳地回來,自殺,接著殘星樓刪除瞭她的全部帖子,接著六月份殘星樓的成員全部死亡。你大致能從中推測出什麼結論瞭吧。”

“……啊……就是說,子山因為和殘星樓其他成員之間發生瞭某件事,於是負氣自殺並且變成厲鬼,前來找那些人報復?”

“不錯!典型的怨鬼復仇。現在除瞭我們不知道那件事是什麼以外,其他的線索與這個推測都很吻合。”

“這麼說來,勝舟臨死前那句”大傢表決吧小心知識來“,可能想說的其實是:子山來瞭。他意識到是子山前來復仇,所以想臨死前提醒其他人註意到……”

“……唉,若是那個大事記還在就好瞭……”

小諾輕嘆一口氣,這件事的真相終於明朗瞭一半,遠遠超出瞭她開始著手調查時所想象的程度。現在她總算知道唐靜是被誰害死,但是究竟為什麼被害,卻仍舊是模糊一片。

馬伯庸聽到小諾的感嘆,想開口安慰一下,忽然之間想到瞭些什麼,然後立刻從床上跳瞭起來,大喊:“”是啊!那個大事記還在就好瞭!對的,它還在的呀!“

小諾看著他忽然發狂一樣,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情。馬伯庸站起身來,拉著她二話不說就往樓下跑,小諾莫名其妙但也得跟著走。兩人跑出祥瑞旅社,馬伯庸在營業臺問過最近的網吧在哪裡後,立刻直奔而去。兩人來到距離祥瑞旅社最近的一傢網吧,交過錢登記好,馬伯庸就跳進一臺電腦,手忙腳亂地打開瞭IE瀏覽器。

小諾最初以為他要去殘星樓的站點,但是馬伯庸在地址欄裡卻鍵.很快一個簡單明瞭的頁面出現在屏幕上,上面寫著很大的字是GOOGLE,下面一條長長的輸入框。

“GOOGLE?”

“對,GOOGLE,網上最強的搜索引擎,無論什麼都幾乎能搜的到……我真笨,怎麼連這個都忘記瞭呢。”

馬伯庸一半是給小諾解釋,一半是跟自己說,同時手裡飛快地在搜索欄裡輸入“殘星樓”三個字然後點擊搜索。

很快GOOGLE就給列出瞭一長串的結果,足有七八十個。馬伯庸煩躁地再次輸入殘星樓,這次還多加瞭一個關鍵詞“通鑒”,很快屏幕顯示出結果,隻有一項符合:殘星樓通鑒…………四月六日。各位,今天是我們殘星樓成立的……

cansnow.com/function/history.html28k網頁快照- 類似網頁"

“找到瞭!!”小諾高興地大叫,但是很快就轉變成失望,因為馬伯庸點開那地址後,屏幕顯示該頁面不存在。

“還是不行嗎?…………”

“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GOOGLE可是有網頁快照的功能呀。”馬伯庸緊盯著屏幕,頭也不回地說。

Google在訪問網站時,會將看過的網頁復制一份網頁快照,當存有網頁的服務器暫時出現故障時,用戶仍可瀏覽該網頁的內容。雖然快照裡無法保留最新變動內容和網絡軟件效果,但文字是可以都保留下來的。

馬伯庸點開瞭這個搜索結果的網絡快照,屏幕上出現瞭這樣的字樣:這是Google內http://cansnow.com/function/history.html的頁庫快照。

Google已先預覽各網站,拍下網頁的快照存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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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六日。

各位,今天是我們殘星樓成立的日子,請歡呼。更新者:勝舟………………(中略)

四月二十七日。

再有三天,就是殘星樓第一次聚會,好期待呀。更新者:子山。

五月一日。

聚會完畢,照片與遊記不日上傳,有個大秘密被發現瞭哦。更新者:琉璃。

五月四日。

驚鴻、子山,你們兩個稍微冷靜一下。今天晚上全體成員在弦斷開會。更新者:勝舟。

五月五日。

驚鴻,我都已經如此,你還是拒絕嗎?求求你……更新者:子山。

五月九日。

………大傢來“弦斷”,我有事要跟你們說。更新者:驚鴻。

五月十日。

即日起,關於子山的一切資料,除長生的成員名錄外,全部刪除。更新者:茗……

略小

諾和馬伯庸看著這一排排大事記,都沉默不語。

整個事件的最後一個未知環節,終於也清晰瞭。

驚鴻與子山在網絡是情侶,或許兩人都有意向現實發展。然而,在五月一日的聚會中,驚鴻發現子山在網上冒充男性,但現實中竟然是女性。驚鴻因為自己的感情被耍欺騙而大怒,兩個人大吵一頓,盡管事後子山向驚鴻道歉,也未能挽回,殘星樓的其他成員亦可能參預瞭此事,並且對子山做瞭一些她所無法容忍的羞辱。最後,子山悵然返回蚌埠,她個性偏執,於五月六日滿懷怨恨地自殺。五月九日,驚鴻打算將此事徹底說清楚,於是打電話給子山傢裡,得知子山自殺的消息。接著她在五月十日通知瞭其他成員。出於某種心理上的考慮,他們將子山在殘星樓的一切痕跡都刪除,隻保留瞭成員資料一項。

以上是馬伯庸根據“大事記”以及其他已經掌握的情報並加以合理想象而推測出的事件全貌。對於殘星樓的其他成員來說,這件事到五月十日,就算是結束瞭;但是沒想到子山死後,竟然怨念不減,變成厲鬼向他們進行報復,結果那四名成員在六月十六日夜裡全部遭到瞭毒手…………但是,有一個疑點始終未能得到澄清:就是那張照片。

那張照片是驚鴻與琉璃的合影,為她們照相的人極可能是子山。照片上的兩個人笑容滿面,完全看不出一絲憤怒的表情。在照這張相片的時候,驚鴻肯定已經瞭解到瞭子山的真實性別。假如她對子山的欺騙行為如此憤恨的話,那麼為什麼還請子山來為自己與琉璃拍照呢?

馬伯庸和小諾對此都理不出個頭緒,隻能把它先擱置到一邊,寫上“存疑”二字。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八日,星期日。小諾和馬伯庸結束瞭僅僅一天兩夜的蚌埠之旅,踏上瞭返回上海的火車。

“那麼……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

馬伯庸看著窗外不斷向後掠過的風景,向小諾問道。

小諾低頭沉默瞭一會,緩慢而堅定地回答:“找出子山。”

《她死在QQ上(網絡兇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