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行維修工作,打掃軌道上的落葉,處理信號故障或者道岔故障……無論解決哪個問題,都會導致同一件事發生——火車無法準點到達倫敦。售票員通過廣播頻繁向乘客道歉,吵得人睡不著。
我從餐車上買瞭杯茶,還買瞭個號稱“美味可口”的三明治,結果難吃至極,看吧,贊美食物的詞就是這樣失去原有價值的。三明治隻有蛋黃醬的味道。我的腦海裡總有幾個念頭揮之不去,縱使舟車勞頓,我還是要搞清楚這些事情。遺漏的線索,新的線索,根本沒有線索。
人們會撒小謊,這種謊言微不足道,信不信都無所謂。但人們還是會撒看似無足輕重,卻會造成嚴重後果的謊。有時,留白的沉默要比說出去的話更加重要。喬克的謊言總是和真相相差無幾。
凱瑟琳和馬士登醫院的某個員工有過一腿,而且那個員工是一位已婚人士。她愛上瞭他。他提出分手,令她傷心欲絕。在她遇害當晚,她約瞭一個人見面。那個人會不會是喬克?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她要打到我的辦公室——因為他沒去赴約。又或許,他的確赴約瞭。他已經離婚瞭,戀情很可能死灰復燃。
把博比引薦給我的正是喬克,他說那是為瞭還埃迪·巴雷特人情。
天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多麼希望此刻能入睡,然後在另一具身體裡醒來,或者,在另一種人生中醒來。哪種人生都要比現在這個好。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真希望是我猜錯瞭。我們從降生起就在一起。我以前還覺得,在同一個產房降生讓我們親如兄弟;像一對基因不同的雙胞胎,我們呼吸著同樣的空氣,註視著的同樣的光亮,來到這個世界上。
我已經不知道該做何感想瞭。他對我撒瞭謊。現在他就在我傢,趁局勢一片混亂,伺機接近朱莉安娜。我知道他看她的眼神是怎樣的——比妒忌更下流。
喬克熱衷於競爭。對他來說,任何事都是一場決鬥。他最討厭別人不拼盡全力和他競爭,因為他認為這貶低瞭他勝利的價值。
他肯定輕而易舉就把凱瑟琳制伏瞭。喬克總是對弱不禁風的女人下手,盡管她們不像那些自信孤傲的女孩那麼讓人興奮。他離瞭兩次婚,兩次都是因為婚外情。他控制不住自己。
為什麼凱瑟琳要和傷透瞭她的心的人保持聯系?為什麼她要在簡歷上把喬克列為推薦人?
肯定有人告訴她,我在招秘書。如果說她是在無意間看到瞭廣告,結果發現是我發的招聘信息,那可太湊巧瞭。說不定喬克和她復合瞭,除非他因為凱瑟琳誣告過我性侵而感到尷尬,否則這次他不用再保密。
我還遺漏瞭什麼?
她獨自一人離開大聯盟酒店,這說明喬克沒有現身,或者他打算晚點再見她。不!我真是太蠢瞭!喬克沒能力這樣折磨別人——還讓她自己用刀自殘。他有可能是個惡徒,但他絕不是一個施虐狂。
我又繞回去瞭。我現在知道的事情裡,有什麼是真的?他認識凱瑟琳。他知道她會自殘。他撒謊說不認識她。
我感到一陣無名的恐懼,仿佛低燒一般發燙。格雷西姨婆會說,那種感覺就像有人從自己的墳前走過。
尤斯頓火車站的夜晚有點冷,天空清澄無比。等出租車的人從人行道排到瞭臺階。我打車前往漢普斯特德,一路上看著計價器上的紅色數字不斷攀升,我制訂瞭一個新計劃。
喬克所在的公寓樓的門衛晚上回傢瞭,臨時看門人認得我,按下蜂鳴器,讓我進瞭前廳。
“你耳朵怎麼瞭?”
“蟲子咬的,被感染瞭。”
室內的樓梯是深色桃花心木做的,樓梯桿反射出枝形吊燈的光。喬克的公寓黑漆漆的。我打開門,註意到警報器閃著紅燈。警報器處於解除狀態。喬克總是不記得密碼。
我沒開燈,穿過公寓,來到廚房。黑白相間的大理石瓷磚像一個巨大的棋盤。爐子上方的燈照亮瞭地板和下層櫥櫃。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敢開頂燈。我感覺自己更像一個入室搶劫的小偷,而不是登門拜訪的客人。
我先翻找瞭電話下面的抽屜,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認識凱瑟琳的證據——或許能找到一本地址名冊、信件,或者以前的話費單。然後我去主臥的衣櫃裡找,喬克把襯衫西裝和領帶按顏色排開。十幾件襯衫的塑料包裝袋還沒拆,分別放在衣櫃的幾個格子裡。
在衣櫃後面,我找到一個箱子,箱子裡掛著檔案夾,一個裝賬單,一個裝發票。他最近的話費單都被塞在一個透明套子裡。服務摘要一欄詳細列出瞭直撥長途電話、國際漫遊電話和手機通話的記錄。
我掃瞭一眼第一張單子,尋找有沒有“0151”開頭的號碼——那是利物浦的區號。可我不知道凱瑟琳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怎麼會不知道!我有她的簡歷啊!
我從夾克的口袋裡拽出那張還沒幹的紙,小心翼翼地在地毯上攤開。雖然墨水已經洇進瞭紙角,但我還是能看得清通信地址。我拿簡歷上的號碼跟電話賬單上的通話記錄比對,一直看到十一月十三日的記錄。那串號碼赫然出現在我眼前——給凱瑟琳的手機打瞭兩通電話。第二通是傍晚五點二十四分打的,通話時長為三分鐘——打瞭這麼久,不可能打錯,三分鐘也足夠跟她約一個地方見面瞭。
但有些地方說不通。魯伊斯有凱瑟琳的通話記錄。他一定知道這兩通電話。
我的錢包裡夾著魯伊斯的名片,可惜它在我跳進運河救人時幾乎化成瞭紙漿。於是我打給他的電話答錄機,我正準備掛電話,就聽到有人啞著嗓子咒罵瞭一句電話,然後讓我等一下。我聽到他試圖關掉電話答錄機。
“偵緝探長魯伊斯。”
“哦,教授回來啦。”他肯定在顯示屏上看到瞭喬克的號碼,“利物浦怎麼樣?”
“你是怎麼知道的?”
“一位女士告訴我,你急需醫治。有人上報瞭一起疑似侵犯人身的案件。耳朵還好吧?”
“和得瞭凍瘡差不多。”
我聽到瞭他咀嚼東西的聲音,估計是在狼吞虎咽微波爐熱的咖喱或者外賣。
“我們是時候再聊聊瞭。我甚至會派輛車去接你。”
“可能得遲點再聊。”
“看來我沒把話跟你說清楚啊。今早十點,警方已經對你發佈逮捕令瞭。”
我瞥瞭眼玄關旁的大門,思考魯伊斯需要多久找個人來把門踢開。
“為什麼?”
“你還記得我說過,我會找到其他證據吧?凱瑟琳·麥克佈賴德給你寫過信。她有備份。我們在她的電腦裡找到瞭。”
“怎麼可能。我沒收到過任何信。”
“那好,你大可以來警察局解釋一下。”
“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誤會,天哪,怎麼可能!”那一剎那,我忍不住想把知道的東西一股腦全告訴他——埃莉薩的事、喬克和這件事的關系、凱瑟琳的簡歷。不過我沒有這麼做,我不想告訴他全部信息,至少要從他手上換取點有用信息。“你和我說過,凱瑟琳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我辦公室的。但是她那天肯定也給別人打過。肯定也有人給她打過電話。你都查過,是吧?你不會一看到名單上有我的名字,就沒看其他名字吧?”
魯伊斯沒有回話。
“她在馬士登醫院還認識一個人。我覺得,他們應該有過一段曖昧關系。我想那天他應該聯系過她,十三日那天。你在聽我說話嗎?”
我的聲音裡透露出絕望。我和魯伊斯說瞭這麼多,他卻打算一言不發。我能想象到,他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的微笑,覺得日光之下無新事。又或者他太狡猾瞭,想逼我講出我知道的所有事情。
“你以前和我說過,你喜歡把信息拼湊在一起,從裡面找出蛛絲馬跡。那好,我現在就在幫你找,我想知道真相是什麼。”
時間仿佛過去瞭幾個世紀,魯伊斯終於打破瞭沉默。“你想知道我有沒有調查過你的朋友歐文斯醫生和凱瑟琳的關系,是吧?答案是,我調查過。我跟他聊過,我問他那晚去哪兒瞭。他和你不一樣,他有不在場證明。要不要我告訴你他當時和誰在一起?或者,我再給你點時間,你自己琢磨琢磨,就知道發生什麼瞭。問問你的妻子吧,教授。”
“這跟我的妻子有什麼關系?”
“她是他的不在場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