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順子被素芬背到醫院一檢查,脫肛已達五六公分,醫生說,你們也太大意瞭,人都這樣瞭才送來。素芬也不好說什麼,她真的不知道有這麼嚴重,順子對她一直都是半說半笑,輕描淡寫的。醫院做瞭手術後,順子才慢慢清醒過來。素芬眼睛哭得跟紅桃子似的,順子依然是一副憨笑的樣子,不過笑得很勉強,他說:“溝門子一點小毛病,還把你哭成這樣,讓人聽瞭笑話。沒事的。”一連幾天,順子的大便,都是素芬拿手指頭,一點一點往出摳,順子開始咋都不願意,可實在憋得沒轍,也就隻好由著素芬摳去瞭。
稍好一點,順子就在想著晚會勞務費的事。大吊打瞭幾次電話,說臨時請的那十幾個人,催得不行。順子沒有說自己住院的事,他不想讓大傢花錢來看他,都不容易,他隻說傢裡有點事,勞務費這幾天正催辦著的,讓大傢不要急。其實他心裡已急出火苗來瞭,下面炎癥還沒消下去,嘴上又起瞭泡。他給寇鐵打瞭幾次電話,都關機著的,就又給他發信息,想他總有開機的時候。發瞭幾回信息,見寇鐵不回,他就要撐著爬起來去找,素芬硬是把他按下瞭。他就又發,不過這次話就寫得更硬邦些瞭:
尊敬的寇主任。您好。我是順子。打電話你沒開機。發信息也沒回。大主任懇(肯)定是忙得狠(很)。還是說裝臺錢的事。三十幾個人把我都快吃瞭。我也是(實)在是沒辦法瞭。都是下苦的。我也不敢妹(昧)人傢的。我想我這幾天脫崗(肛)爛溝門子。可能都是往日妹(昧)瞭人傢啥東西的報應。寇主任你是大人。我們是小人,還望你給我們把那點下苦錢接(結)瞭。我順子給你老人傢磕頭作一(揖)瞭。
信息發出去一天瞭,還是不見動靜,順子就再也躺不住瞭,晚上,乘素芬去洗衣服瞭,他偷偷溜出醫院,雇瞭輛三輪,端直去瞭寇鐵傢。
寇鐵不在,是那個小旦開的門,還在罵寇鐵,說是活活一個窩囊廢,生生讓人傢給騙瞭,鏰子兒沒掙下,傢裡還倒貼進去幾十萬,弄得好像是他順子騙瞭寇鐵似的。他本來是打瞭老主意,寇鐵不給錢,他就坐在屋裡不走,可還沒等他說話,小旦就把他兇出門瞭,裡面還在罵騙子都是些爛溝門子的貨,整得他屁股還一陣陣地錐痛起來。
他也沒轍,隻好回醫院躺下,後面明顯又掙出瞭血,還讓護士美美批評瞭一頓,換藥時,那個碎娃護士,故意把紗佈猛地一揭,他感到好像連皮都掀下來瞭。又躺瞭兩天,他是無論如何都不住瞭,那賬算得也讓他害怕,五天時間,就花瞭四千多塊,就是把那些勞務費都要回來,也快耗掉一半瞭,更何況這一切,還都是毫無眉眼的事。
順子知道菊花回來瞭,素芬還告訴他,菊花也知道他住院著的,他以為菊花會來看他一眼,可等啊等,始終沒來。晚上素芬睡著的時候,他甚至難過得眼淚都下來瞭,沒辦法,這就是自己養的女兒,整整養瞭快三十年,又當爹又當娘的,最後就養成瞭這樣的仇人。他知道這一切都因素芬引起,可自打跟素芬結婚這一個多月來,他越發地覺得這個婚結得值。尤其是這次住院,要沒素芬,他還不知要多遭多少罪呢。女兒傢對於父親,畢竟還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而夫妻就是另一回事瞭。更何況,這個蔡素芬,是真心待他好。自從接進門那天起,她就在受氣,可她一直忍著,可以說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夠賢惠的瞭。特別是這次住院,頭幾天晚上,她幾乎就沒眨過眼皮,不是伺候吃喝屙尿,就是擦洗身子,搓背,搓腿,搓腳心。說實話,前兩個老婆,都沒這樣細心照料過自己。自己畢竟也是五十多歲的人瞭,還能這樣勞幾年?有一天真的老瞭,不得動瞭,能攤上這樣個女人照料著,一生也就算是有瞭著落。他很滿意這個女人,現在任誰要攆她,他都是會不顧一切地加以保護的。
順子終於出院瞭,他被素芬攙扶回院子時,菊花正在樓上聽音樂,聽的啥,順子和素芬都不懂,反正聲音放得很大,音箱震得樓板都在動彈。順子躺瞭一會兒,氣得就想上樓去喊,素芬擋瞭。素芬還是給順子打的荷包蛋,也沒忘瞭給菊花弄一碗,並且還端瞭上去。但菊花沒開門,她就把碗放在門外的窗臺上瞭。素芬所做的這一切,順子都聽見瞭,順子心裡感到很踏實,但嘴上還是說瞭她一聲:“賤!”
順子很少這樣不為睡覺而躺在床上,醒著還躺著,咋都覺得太奢侈,不自在。
可再不自在,素芬還是讓他又躺瞭一天,就聽菊花在樓上放瞭一天一夜的音樂,尤其到瞭後半夜,她還突然把聲音放大瞭,踢裡倒騰的,像是雷公在天上拉桌子拉板凳,並且好像還拿什麼東西,在有節奏地敲地板,他感覺心臟都快被震出來瞭。他又一次想上去制止,還是被素芬摁住瞭身子。他氣得直嘟噥:“我也不知前輩子做瞭啥孽喲!這深更半夜的,鬧騰成這樣,不讓隔壁鄰舍的罵咱刁傢八輩子祖宗嘛。”素芬也不說啥,就搓瞭兩個棉花球,給他一邊耳朵塞一個,並一直輕輕地揉著他的耳垂和太陽穴,他才慢慢睡著。早上醒來,樓上音樂還在響,不過他也顧不上這些瞭,他仍操心著那筆勞務費,那可是一筆大錢哪,並且大夥兒幾乎一天幾個信息地催呢。他與寇鐵咋都聯系不上,沒辦法,就又想到瞭瞿團長。他想,也隻有找瞿團,看這事能不能有個好的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