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刁大軍回一趟村子,那可是一件大事,幾乎傢傢都在傳說,刁大軍回來瞭。

刁大軍上一次回來,還是好幾年前的事,大傢記得,他開著價值六百多萬的加長賓利,還帶瞭一個新老婆。可把一村人羨慕死瞭,尤其是年輕人,都覺得做人就要做大軍叔這樣的人。

這次回來,刁大軍倒沒有開車,是坐飛機回來的,不過又帶瞭一個比上次還新的老婆,大概隻有二十幾歲,而刁大軍此時已是五十七八的人瞭。飛機降落在咸陽機場後,他才給弟弟順子撥瞭個電話,說他回來瞭,是回來過年的,好幾年都沒在西京過年瞭。順子問他,住不住傢裡,刁大軍說你甭管,就把電話掛瞭。刁大軍自然是不會住在弟弟的傢裡瞭,他是在克林頓當年來西京下榻的賓館,登記瞭總統豪華套房,等一應收拾停當後,才由小媳婦款著左胳膊,由侄女刁菊花款著右胳膊,回瞭一趟村子。

菊花是接瞭她爸的電話,才知道大伯回來瞭。這不免有些令她興奮,因為在她眼中,大伯還是很給瞭她人生面子的人。她時常想,怎麼親親的兩弟兄,活的差距就那麼大,一個吞金吐銀的,一個就蹬瞭破三輪,真是邪瞭門瞭。

菊花趕到大伯下榻的酒店時,大伯說讓她在大堂先等一會兒,他們馬上就下來。菊花以為這個“他們”,還是前幾年回來的那個“他們”呢,誰知一見面,才知早已不是昔日的“他們”瞭。菊花本來是準備撲上去,給大伯一個熱烈擁抱的,結果一看眼前勾著大伯胳膊的,是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女孩子,就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瞭。大伯倒是灑脫,端直用標準的西京腔給她介紹說:“這是你的新伯娘,哈哈哈,咋樣?漂亮不?”兩個女人都愣住瞭。刁大軍就急忙笑著說:“我看就不用叫伯娘瞭,叫馬蒂就行,騎馬的馬,蒂,草字頭底下一個美帝國主義的帝,可不是咱老陜的‘媽的’,哈哈哈。這就是我給你說的菊花,咱的侄女。”馬蒂好像對這個侄女有些失望,連頭都沒點一下,隻毫無表情地朝刁大軍懷裡靠瞭靠,意思好像是說:我隻認你,什麼侄女不侄女的。菊花就陪著他們一起出瞭賓館門。

他們是打出租回村的。回村後,刁大軍先到滿村走瞭一圈,菊花在快進村的時候,就把馬蒂無法挽住的另一隻胳膊,緊緊款在瞭自己懷裡。

刁大軍帶瞭一些紀念品,隨手讓菊花發瞭發,當一村人被攪動起來,都唬唬著傳說:刁大軍回來瞭!刁大軍從澳門回來瞭!他才隨著菊花,踏進瞭弟弟傢的破鐵門裡。

刁大軍進門就嚷嚷:“看你爸把日子咋過的,鐵門都朽成這樣瞭,也不換一個。”菊花就沒好氣地說:“哼,人傢可把女人換得勤嘛。”

菊花把這話說完,看瞭看馬蒂,又覺得說得有些不合適。

“咋,你爸又找人瞭?”刁大軍問。

“他沒給你說大伯?”

“沒有哇。”

菊花鼻子一哼:“看他有臉說。”

“嗨,看你這娃,你爸找個女人,也是應該的嘛,咋說這話呢?漂亮嗎?”刁大軍又問。

“你自己看吧。”菊花就有些不高興瞭。

這時,順子就蹬著三輪,拉著素芬,急急呼呼回來瞭。

雖然是大冬天,但順子還是蹬瞭滿頭的汗,本來拆臺就弄瞭一身灰,加之汗水又一道道地侵襲,整個人,就弄成瞭一隻花臉貓。

順子見瞭刁大軍,很是親熱地喊瞭一聲:“哥!”

刁大軍看著怯生生的蔡素芬就問:“這是弟媳婦吧?好,找個媳婦是對的,要不然,看你這生活都咋弄呀!很好,找得很好,很漂亮嘛。”他還專門用瞭一句老陜土語,“嫽紮咧!”

順子自是很高興瞭,急忙對素芬說:“叫哥!”

“哥!”蔡素芬倒是對這個大哥第一印象不壞,不僅個子大,人氣派,說話弄啥的也挺入心入耳。

刁大軍又介紹說:“這是你新嫂子,叫馬蒂。”

順子和素芬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地,看著這個嬌小的女娃有點發呆。

刁大軍急忙說:“就叫馬蒂,叫嫂子還怪別扭的。兵馬俑的馬,皇帝的帝字,加個草字頭,可不是咱老陜的‘他媽的’。”就把大傢都惹笑瞭。

“哎,你不是還有一個女兒嗎,叫……叫個啥子來著?”

“哦,梅梅,韓梅。”

“人呢?”

“應該在傢吧,梅,韓梅,韓梅。”順子就急忙張羅著把韓梅往下叫。

過瞭一會兒,韓梅才開門走出來。

順子說:“你大伯回來瞭,快下來。”

韓梅先在上邊叫瞭一聲“大伯”,然後才不緊不慢地朝下走。

刁大軍倒是沒有啥親疏之分,見瞭韓梅,還反倒把娃親熱地擁抱瞭一下。菊花自是看得心裡有些泛酸。尤其是大伯對那個女人的態度,讓她心裡很是不爽,她看大伯要進他爸的房間,就獨自上樓去瞭。

在順子房裡坐瞭一會兒,刁大軍把弟弟埋怨瞭一通,嫌不該結婚這麼大的事,都沒給他說一聲。順子就說,都老夫老妻的瞭,湊合到一起,能過日子就行瞭,給誰也沒說。

閑諞瞭一會兒,順子就說,哥回來一趟也不容易,要不嫌棄瞭,就在傢裡弄幾個菜,也算是吃頓團圓飯。

刁大軍說:“今天要吃羊肉泡,我這嘴都快饞得要流哈喇子瞭。到同盛祥去吃,我請客。”

順子說,他在外面忙瞭五天五夜,渾身發臭,都出不去門瞭。

刁大軍說,給你們一個小時洗澡時間,他說他剛好還想到尚藝路上轉轉看看,五年沒回來,好多老門臉都不見瞭。

順子就喊叫菊花下來,陪大伯出去走走。

這事菊花倒是很樂意幹的,她就和馬蒂又攙著刁大軍的胳膊出門瞭。

順子和素芬在房裡搓澡的時候,素芬說,吃飯她絕對不去。但順子說,一定要給大哥這個面子。他說他大哥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也沒啥心眼,就是貪玩,十一二歲打麻將,就成瞭村裡的高手。一輩子就好這一口,贏得來瞭,金山銀山的,輸得來瞭,也是光屁股坐磚的,反正沒個正形。但總的來說,人傢命好,賭瞭一輩子,玩瞭一輩子,不出力,不流汗的,到老瞭,還有這好的財運,竟然混到澳門去發大財瞭。順子說,在這世上,他也就這一個親兄弟瞭,能看得起他這個蹬三輪的弟弟,咱咋都得把人傢的面子顧到位。

素芬答應去瞭,可韓梅咋都不想去。順子又去做韓梅的工作。好在韓梅也對這個刁大軍並不反感,就是覺得跟自己太沒關系,加之菊花又是那樣一副德性,好像生怕誰把她陪刁大軍的風頭搶走瞭似的,就有些不願意去摻和。順子最後是有些下命令的意思瞭,她才別別扭扭地跟著去瞭。

當一傢人都圍在一張大圓桌上後,順子心裡甚至有些激動,他沒想到,一個幾乎是四分五裂的傢,竟然在大哥刁大軍回來後,這樣輕松地就扭和到一塊兒瞭,他甚至在暗中祈求,想讓大哥在傢裡多待一陣兒,等幫著把這個爛攤子徹底捯飭好瞭再離開。

《裝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