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蔡素芬還沒有這麼感動地看過戲,就是看《雷打張繼保》,也哭過,都不像今晚這樣傷感。她其實才看瞭戲的後半截,是桃花進府以後,她才從醫院回來的。看著小小的桃花,在崔府受的那個窩囊氣,她就在聯想自己。雖然自己比桃花大許多,也經見過一些世事,但桃花在崔府所受的氣,她還是能體味得出的。她甚至覺得,刁菊花比桃花的那個婆婆更刁毒,更過分,桃花在崔府,逼得急瞭,還反抗,甚至故意搞些小破壞,但她在刁順子傢裡,幾乎連螞蟻都沒踩死過,仍然得不到刁菊花的認同,並且還在變本加厲地傷害自己。想著中午回傢時,給猴子做飯的那一幕,她到現在心裡還有餘悸。那是在公開攆自己瞭,就像戲裡那個婆婆,把桃花堵到一個地窖裡強逼必須離開崔府一樣,她覺得自己再賴下去,真的是會遭暗算的,刁菊花什麼事都是能幹出來的。

盡管如此,她心裡還是記著順子的好,自己在那麼艱難的時候,來到舉目無親的西京城,是順子收留瞭自己。她理解順子的難處,但這種日子的忍耐,卻是有限度的。開始她覺得什麼樣的羞辱、痛苦,都是能承受的,可一年四季都這樣,並且越來越厲害,她心裡就在犯嘀咕,有些想打退堂鼓瞭。刁菊花中午對自己的態度,她沒有告訴順子,告訴瞭也沒用,何況順子這一段時間,也是焦頭爛額的。戲裡那個能寫詩的崔護,雖然比順子學問大些,人也混得鮮亮,但性子卻是一樣的窩囊,傢裡人欺負起桃花來,他也隻是生悶氣,卻不能為桃花公開做出任何一點事情來。直到眼睜睜看著把人攆走,上吊,就是哭天搶地的,也不能讓愛著的人起死回生瞭。素芬就想到瞭自己先前的那個男人,為瞭尊嚴,竟然能拿刀,把仇敵一刀刀片瞭,剜瞭,那是怎樣一種男人的氣概呀,那時她還覺得那個男人是太狹隘,太粗野,太莽撞瞭,可與順子一比,又覺得順子是太窩囊,太癟三,太扶不起的豬大腸瞭。

更讓她糾結的是,與三皮那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這傢夥真能纏,把她是朝死裡纏哩。說實話,她真的很討厭這個始終喜歡待在陰暗拐角幹活的男人,但他對素芬又是真的好。順子一進入裝臺狀態,就好像自己成瞭領導,隻操心與上邊的關系,操心與所有拿事人的關系,操心看錢能不能領到手,看主傢能不能提高一下盒飯的標準,給裡面多放一顆煮雞蛋,或者多弄一個雞腿什麼的,常常把她的存在,就徹底忘瞭。而三皮始終隻註意著她,關心著她,哪怕天塌下來瞭,也先看壓著蔡素芬沒有,要是沒壓著蔡素芬,那就讓它塌去。順子曾經對她說過,三皮人也好著哩,就是太自私,油瓶子倒瞭都不扶的人。可她要是倒瞭,三皮絕對能趴到地上,把她撐持起來。這兩天經管猴子,都是因為順子派瞭她,要不是派瞭她,三皮才懶得去經管什麼人呢。先前,每每在沒人的時候,三皮要在她跟前動手動腳的,他一提順子,他還有點收攬,畢竟他還是記著一點順子好的,尤其是他眼睛不好使,順子對他從來都是有所照顧的。可現在已經不行瞭,再說順子,他還是要摸,要動,幾乎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她既不能喊,也不想告訴順子,這事就愈演愈烈瞭。

前一段時間,在外面租地方粘桃花網子景,順子離得遠,三皮的膽子就越發大瞭。有一天,他甚至強著要跟素芬親嘴,還讓素芬打瞭一耳光,可打歸打,纏歸纏,最後硬死乞白賴著,到底把素芬的奶還是摸瞭。素芬也是看著他挨瞭耳光後,情緒低落,不幹活兒,也不吃飯瞭,沒辦法,才讓他摸的,並且摸瞭好久,把兩個奶捏瞭又捏,揉瞭又揉,最後他甚至激動得眼淚都下來瞭,說:“我都有幾年沒沾過女人瞭。”素芬說:“你傢裡不是有女人嗎?”三皮說:“不怕你笑話,早跟別人跑瞭,我不想讓人知道,知道瞭都笑話我呢。”三皮摸瞭,揉瞭,捏瞭,還死不丟手,還要把嘴伸進去,素芬就把他的頭一掌推開瞭。她也知道,這個先例沒開好,有瞭初一,就會有十五,可當時那情緒,她自己也沒控制住,就半推半就地讓他捏瞭好半天。她跟順子,就是開始見面時,還有過比較密集的柔情生活,後來一忙,兩人勉強回傢睡一次,順子累得一進門,便撲倒在床上,連衣服都沒力氣脫,就呼呼睡著瞭。她畢竟才是三十幾歲的女人,何況過去那個男人,把這事看得比吃飯都重要,一天不忙活一回,就好像餓得慌。與那時的日子比起來,現在就幾乎是出傢人的生活瞭。那天,三皮也是把她勾引到技術學院一個最黑暗的拐角裡動的手,放瞭寒假的學校,好多地方都是空蕩蕩的,一個人走著都害怕。三皮摸瞭奶,還想做其他事,被她斷然拒絕瞭。三皮有些硬下手,她就把三皮的胳膊都差點扭脫臼瞭,並且警告說:“到此打住,聽見沒有?”三皮沒答話。

在醫院看護猴子,晚上電梯裡沒人,三皮甚至在電梯裡就把手伸進她的脖項瞭,還沒等她緩過神來,那手就已經探到瞭胸脯。她惱瞭,並且還踢瞭他一腳,踢的就是他那不老實的地方,她是想讓他記住教訓。可踢歸踢,三皮還是死纏著不放,她就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路數。剛才到劇場來,也是沒辦法,故意來躲的。中途三皮甚至也來劇場瞭,是她罵瞭幾句,他才返回醫院去看護猴子的。可手機裡,信息就發個不停,不知哪裡學來的那些歌詞,都是些愛得要死要活的句子,素芬就覺得怕要出事。她也不知該咋辦,不知該不該給順子說,想來想去的,還是覺得不能說,也不好說,說瞭是給順子出難題。順子已經夠難的瞭。

戲排結束瞭,那個靳導又講瞭半天話,多數都跟他順子有關。有幾片景,要求連夜弄下來修改,說明天一早連排就要用改過的。蔡素芬看見順子瓜不唧唧地站在舞臺中間,一句話沒說,就跟大吊他們一起開始下景瞭。從半空先降下來的,是崔府的壽堂,靳導嫌顏色紅得不正,要求連夜再敷一次色。佈景下得急瞭,把在下面接景的順子,一下砸得坐在瞭地上。蔡素芬看見,順子開始是坐著的,緊接著,就躺倒瞭。她急忙跑上臺,看是咋回事。順子氣得低聲跟她說:“你猜我這會兒想幹啥?”素芬搖搖頭,順子說:“我就想把靳導那個母夜叉宰瞭。”

《裝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