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屋子裡充斥著濃重的煙味,這讓霍莉多年來第一次真正又吸煙瞭。威爾遜撲通一下坐到一張安樂椅上,那張安樂椅跟她的汽車尾燈一樣,是用強力膠帶修補過的。椅子旁邊放著一個立式煙灰缸,自從霍莉的祖父去世(老爺子死於肺氣腫)後,她就再沒見過這種煙灰缸。威爾遜從她的尼龍褲子口袋裡一把掏出一包香煙,彈出一支。她沒有主動把那包煙遞給霍莉,想想現在香煙的價格,這並不奇怪。不過霍莉還是要感激她,如果威爾遜遞給她,她可能真的會抽一支。

“先給錢。”坎迪·威爾遜說。

霍莉在她第二次去療養院的路上沒有忘記在ATM機前停一下。她從包裡拿出錢夾,數出瞭那個數目遞給威爾遜,威爾遜又數瞭一遍,然後連同煙一起放進口袋。

“我希望你說話算話,今天的事不要說出去,霍莉。上帝知道,我真的需要這筆錢,我那混蛋丈夫離開的時候把我們的銀行賬戶都清空瞭,但凱利太太說話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她就像那個電視劇《權利的遊戲》裡的一條龍。”

霍莉再次做瞭那個動作,用拇指抹瞭一把她薄薄的嘴唇,然後假裝交出一把鑰匙。坎迪·威爾遜笑瞭,似乎放松瞭下來,她環視瞭一下客廳,那是一間又小又黑的屋子,傢具都是早期美國舊貨市場上的東西。“這個鬼地方太醜瞭,是吧?我們之前在西區那邊有一棟漂亮的好房子,不是豪宅,但比這個小窩要好。我那混蛋丈夫在駛船去看日落之前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它賣掉瞭。你知道人們怎麼說嗎?他們說沒有比我更瞎的人瞭。我真希望我們有孩子,那樣我就讓他們反對他瞭。”

如果比爾在,他肯定知道該如何做出回應,但是霍莉不會,所以她幹脆拿出筆記本,直奔主題。“希斯·霍爾姆斯在海斯曼當護工。”

“是的。我們通常叫他帥哥希斯,這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他雖然沒有克裡斯·派恩和抖森那麼帥,但長得也不難看。他也是個好人,大傢都那麼認為。這隻能證明你永遠不知道男人的心裡在想什麼。我發現我那混蛋丈夫也是這樣,但至少他從來沒有強奸或殘害過任何小女孩。你看過報紙上的照片瞭嗎?”

霍莉點點頭。兩個可愛的金發女孩,有著一模一樣的漂亮笑臉,她們倆一個是十二歲,一個是十歲,和特裡·梅特蘭的兩個女兒年齡一模一樣,這又讓人感覺兩件案子好像有聯系。也許不是那樣,但是在霍莉的心底裡,那個竊竊私語著“這兩件案子實際上就是同一件案子”的聲音越來越響。如果再多上幾個這樣的事實,它就真的變成真正的觀點瞭。

威爾遜問道:“那是誰幹的?”然而這是個反問句,接著她就自答瞭,“是禽獸幹的。”

“你和他在一起工作瞭多久,威爾遜女士?”

“幹嗎不叫我坎迪呢?當那些人為我支付下個月的水電費時,我就讓他們這樣直接稱呼我的名字。我跟希斯共事七年瞭,從來沒有發現他有什麼異常跡象。”

“報紙上說那兩個女孩遇害的時候,他正在度假。”

“是的,他去瞭代頓北邊的瑞吉斯,離這兒大概有三十英裡。他去瞭他母親傢,老太太告訴警察他一直都在那兒。”威爾遜的眼珠滴溜溜地轉瞭轉。

“報紙上還說他之前有犯罪記錄。”

“哦,是的,不過沒什麼大不瞭的,隻是他十七歲的時候偷瞭一輛車去兜風。”威爾遜皺著眉頭盯著她指間的香煙,“按理說報紙上不應該登那個,你知道,他當時還未成年,那些不良記錄應該是保密的。如果那些記錄沒有保密的話,即便他接受過軍事訓練,還有五年在沃爾特·裡德陸軍醫院工作的經歷,他也不會得到海斯曼這份工作。”

“聽起來你好像很瞭解他似的。”

“我不是在為他辯護,別那樣想。我隻是跟他喝過酒,當然,不是約會之類的,完全不是那回事。過去我們有一夥人下班之後常去三葉草酒吧,那時候我還有點兒錢,輪到我買單的時候我還能付得起錢。可惜那些日子已經不在瞭,寶貝兒。不管怎麼說,我們幾個過去常常自稱為‘健忘五人組’,因為——”

“我想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霍莉說。

“是啊,我敢打賭你肯定知道,我們都知道那些老年癡呆病人的笑話,他們當中一些人很刻薄,但多數病人都很好,但我們告訴他們要……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瀟灑地死去?”霍莉替她表達瞭。

“沒錯,就是那樣。你想來瓶啤酒嗎,霍莉?”

“好的,謝謝。”其實霍莉並不太喜歡喝啤酒,而且服用依地普侖的時候最好不要喝酒,但霍莉希望談話能夠順暢地進行下去。

威爾遜拿瞭兩瓶百威清啤回來,給霍莉倒瞭一杯,那點兒酒沒有她的一支煙貴。

“是啊,我知道他休假時突然被逮瞭,”威爾遜又坐回那邊修補過的安樂椅上,椅子被壓得吱扭吱扭響,“我們幾個都知道。你知道的,人們喝點兒酒之後什麼都說,口無遮攔。但是那些跟他四月份幹的事完全不同,我至今都無法相信。在去年聖誕節的派對上,我在槲寄生樹枝下親吻瞭那個男人。”威爾遜在瑟瑟發抖,或者是在假裝瑟瑟發抖。

“所以四月二十三日那周他在度假。”

“應該是吧,我隻記得當時是春天,因為當時我的過敏癥犯瞭。”威爾遜說著又點瞭一支煙,“他說他要到瑞吉斯去。他爸一年前就去世瞭,他說他和他媽要給他爸辦一項服務,他說叫‘記憶服務’。也許他真的去瞭,但是又回來殺瞭那兩個特羅特伍德的小姑娘,這一點毫無疑問,因為有人看見他瞭,加油站的監控錄像也拍到他給車加油瞭。”

“給什麼車加油?”霍莉問,“是一輛面包車嗎?”這種問題是在誘引目擊證人,比爾是不會同意的,但是霍莉實在忍不住。

“我不知道,不確定報紙上說瞭什麼。可能是他的卡車吧,他有一輛雪佛蘭塔荷(Tahoe),特別炫酷,是定制的鍍鉻輪胎,他還有一輛露營車。他可以把她們裝在那裡面,麻醉她們,也許直到他準備……你知道的……幹她們。”

“唷……”霍莉忍不住叫瞭出來。

坎迪·威爾遜點點頭。“是啊,有些事兒你不想去想象,但就是忍不住。至少我忍不住。他們還發現瞭他的DNA,這一點我敢肯定你知道,因為報紙上也寫瞭。”

“是的。”

“那個星期我看見他瞭,因為有一天他來上班。當時我問他‘你就是離不開這個地方,對吧?’結果他什麼都沒說,隻是詭異地朝我笑瞭一下,然後繼續往大樓的B區走瞭。我從來沒見過他那樣笑過,從來沒有。我敢打賭,當時他的指甲裡還有她們的血呢,甚至他的雞巴和蛋蛋上可能也有。上帝呀!一想到這兒我就渾身發毛。”

這也讓霍莉感覺心裡發毛,但是她沒有說出來,隻是抿瞭一口啤酒,然後問威爾遜那是哪一天。

“我現在一下子想不起來,但那是在那兩個女孩失蹤之後。你等等?我打賭我能準確地告訴你那個日期,因為我預約瞭那天下班之後去做頭發,是去染發。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去過美容院,我猜你肯定看得出來。等一下。

威爾遜走到房間角落裡的一張小書桌前,拿出一本預約簿,往前翻瞭翻。“這兒呢,黛比美發廳,四月二十六日。”

霍莉把它記下來,在後面加瞭一個感嘆號。那天是特裡最後一次去探望他父親,第二天他們一傢就飛回弗林特市瞭。

“彼得·梅特蘭認識霍爾姆斯先生嗎?”

威爾遜笑瞭起來,“彼得·梅特蘭其實誰都不認識,寶貝兒。去年,甚至今年年初有些日子他的腦子還清楚呢,他還記得自己去餐廳要巧克力——他們這種人真正喜歡的東西就是他們大多數人記憶最長久的東西。但現在他隻是坐在那裡呆呆地盯著看。如果我活成那樣瞭,我就趁自己還有足夠的腦細胞記得那些藥是幹什麼用的時候吃一把藥死掉。但如果你問希斯是否認識梅特蘭,答案是肯定的。有些護工是輪換照顧病人的,但希斯幾乎一直負責B區奇數號的房間,他以前常說,即使那些病人的大部分記憶都消失瞭,他們還是會認識他。梅特蘭就住在B-5套房。”

“你見到他的那天,他去梅特蘭的房間瞭嗎?”

“肯定去瞭。我知道一些報紙上沒有報道的事情,但是如果他真的受到審判瞭,你可以肯定,這件事對他的審判會起到重要作用。”

“什麼事,坎迪?是什麼事,什麼?”

“當警察發現他在兇殺案後進瞭記憶療養院,他們就搜查瞭所有B區的套房,尤其仔細搜查瞭梅特蘭的套房,因為卡姆·梅林斯基說他看到希斯從那裡出來瞭。卡姆是清潔工,他是最註意到希斯的瞭,因為他——額,我指的是卡姆——他當時在擦大廳的地板,希斯滑瞭一跤,摔瞭個大屁蹲兒。”

“你確定嗎,坎迪?”

“我確定。猛料在這兒呢!跟我關系最好的護理人員是一個叫佩妮·普魯德霍姆的女人,那些警察搜查完B-5套房之後,她聽到其中一個警察對著對講機說他們在房間裡發現瞭一根頭發,是金色的。你怎麼想?”

“我想他們肯定拿它進行瞭DNA檢測,看看它是否是其中一個霍華德傢女孩的。”

“我敢肯定他們就是這麼幹的,那是犯罪現場調查的套路。”

“那些結果從來沒有公開過,是嗎?”霍莉問道。

“沒有。但是你知道警察在霍爾姆斯太太傢的地下室發現瞭什麼,對吧?”

霍莉點點頭。案件的那些細節被公之於眾,那些傢長讀起來肯定感覺像是被一支箭射進瞭心臟。人們口口相傳、報紙刊登報道,或許電視上也播報瞭。

“很多性變態殺手都會帶走戰利品,”坎迪用權威的口吻說,“我在《法醫檔案》和《日界線》中看過,這是那些瘋子的普遍行為。”

“雖然在你眼中希斯·霍爾姆斯從來都不是一個瘋子。”

“他們會把它藏起來。”坎迪·威爾遜繼續說著這些不吉利的話。

“但是他並沒有盡力去隱藏這樁罪行,對吧?人們看到他瞭,甚至還被監控錄像拍下來瞭。”

“那又怎麼樣?他發瘋瞭,瘋子才不管那些呢。”

霍莉心想,我敢肯定安德森偵探和弗林特縣地方檢察官對特裡·梅特蘭的行為也是這樣說的。雖然有些連環殺手——用坎迪·威爾遜的詞說就是性變態殺手——多年來一直逍遙法外,泰德·邦迪[24]是其中一個,另一個是約翰·維恩·加西[25]。

霍莉起身對威爾遜說:“非常感謝您的寶貴時間。”

“謝謝你,確保凱利太太不會發現我跟你談過話。”

“我會的。”霍莉說。

當她走出門時,坎迪說:“你知道他母親的事吧?希斯被捕入獄後她做的事?”

霍莉停瞭下來,手裡拿著鑰匙:“不。”

“是一個月後發生的事,我猜你沒有調查到那麼久。她上吊瞭,跟她兒子一樣,隻不過她是在自己傢的地下室裡上吊的,而不是牢房裡。”

“該死!她留下遺言瞭嗎?”

“那我就不知道瞭,”坎迪說,“但警察就是在地下室發現那些血淋淋的內褲的,那上面印著維尼、跳跳虎、袋鼠小豆。如果你唯一的兒子做出瞭這種事,還用留什麼遺言嗎?”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