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夫一隻手把襯衫塞進牛仔褲裡,另一隻手拎著運動鞋,當他這樣走到樓下時,發現他的妻子正坐在廚房的桌子邊。她的面前沒有早餐咖啡,沒有果汁,也沒有麥片。拉夫問她是否還好。
“不好。昨晚有個男人在這裡。”
拉夫在原地站住,襯衫的一角被塞進瞭褲子裡,另一角露在外面,蓋住皮帶。他放下手中的運動鞋吃驚地問:“你說什麼?”
“一個男人,殺死弗蘭克·彼得森的那個人。”
拉夫環顧四周,頭腦頓時變得非常清醒。“什麼時候?你在說什麼呢?”
“昨晚。他現在已經走瞭,但是他讓我給你捎個口信。坐下,拉夫。”
拉夫聽話地坐瞭下來,珍妮把今天凌晨事情的經過跟他講瞭一遍。拉夫默默地聽著,同時看著珍妮的眼睛,她滿眼都是對她的所述內容絕對確定。珍妮講完後,拉夫起身去後門檢查防盜報警器。
“它是開著的,珍妮,而且門是鎖著的。至少這個門是鎖著的。”
“我知道它是開著的,所有門都是鎖著的,我已經檢查過瞭,窗戶也是鎖著的。”
“那麼他是如何——”
“我不知道,但他當時就在這裡。”
“就坐在這裡是吧?”拉夫指著拱門問。
“是的,好像他不想離燈光太近。”
“而且你說他身形很大?”
“是的,也許沒有你那麼壯——我判斷不出他有多高,因為他當時一直坐在那裡——但是他的肩膀很寬,而且有很多肌肉。就像一個每天會在健身房鍛煉三個小時,或是在監獄裡每天舉重的人。”
拉夫離開桌子,跪在廚房的木地板上觀察客廳的地毯。珍妮知道他在尋找什麼,而且她知道拉夫是不會有發現的。這一點她自己也檢查過瞭,但結果並沒有改變她的想法。如果你沒有瘋掉,你就一定能夠分得清夢境與現實,甚至當現實已經遠遠超出瞭正常生活的范圍時,也依然能夠分得清。珍妮曾經也懷疑過這一點(她知道拉夫現在就在懷疑),但現在她不再懷疑瞭。現在她更清楚瞭。
拉夫站起來說:“那是一塊新地毯,親愛的,如果有人在那裡坐過,哪怕隻是一小會兒,椅子腿都會在地毯上留下痕跡。但是那兒完全沒有。”
珍妮點點頭:“我知道,但他當時就在那裡。”
“你在說什麼呢?難道他是鬼?”
“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你必須住手。如果你還繼續查下去,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情。”珍妮走到他身邊,仰起頭來正視他的臉。“非常可怕的事情。”
拉夫握住她的手說:“珍妮,這段時間精神壓力太大瞭,對你我來說都一樣——”
珍妮把手抽回來:“別扯那些,拉夫。他當時就在這裡。”
“我們不爭論,就算他當時真的在這兒。我以前也受到過威脅,任何一個稱職的警察都受到過威脅。”
“你不是唯一一個受到威脅的人!”珍妮強忍著不對拉夫大喊。這就好像被困在一部荒誕的恐怖電影裡,女主角說傑森、弗雷迪或邁克爾·邁爾斯又回來瞭,但是沒有一個人相信她。“他在我們傢裡!”
拉夫想再跟珍妮重復一遍:門是鎖著的、窗是鎖著的、報警器是開著的而且沒有發出警報。他想再提醒她一遍,她今早醒來時是在自己的床上,安然無恙。拉夫從她的臉上看出,說這些都無濟於事,隻會讓爭論變得更兇。而在他妻子現在這種狀態下跟她爭論是拉夫最不願意做的事。
“他有燒傷嗎,珍妮?就像我在法院看到的那個人一樣?”
珍妮搖搖頭。
“你確定?因為你說他當時在陰影裡。”
“他往前探瞭一下身,我看見瞭一點兒,但那足夠瞭。”珍妮顫抖著說,“寬額頭,遮住他的眼睛,是深色的眼睛,也許是黑色,也許是棕色,也許是深藍色,我說不清楚。他的頭發很短,又粗又硬,有一些白發,但大部分頭發都是黑色的。他有山羊胡,他的嘴唇非常紅。”
珍妮的這番描述讓拉夫想起一個人,但他不相信自己的感覺,這有可能是被她的緊張影響而做出的錯誤判斷。上帝知道他真的想相信珍妮的話,哪怕這件事中有一丁點兒實證證據,他就可以如願……
“等一下,他的腳!他當時穿著一雙莫卡辛軟皮鞋,沒有穿襪子。他的腳上全是紅色的斑疹,我開始以為那是牛皮癬,不過我猜有可能是燒傷。”
拉夫打開咖啡機。“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珍妮,你今早醒來時是在床上,而且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有人在——”
“曾經,你切開一個哈密瓜,裡面滿是蛆蟲,”珍妮說,“那件事就是發生瞭,你知道的。可你為什麼就不能相信這件事發生瞭呢?”
“即使我相信,我也不能停下來。難道你不明白嗎?”
“我明白的是,那個坐在我們傢客廳的男人說的有一點是對的:事情已經結束瞭。弗蘭克·彼得森已經死瞭,特裡也已經死瞭。你會官復原職,而且我們……我們能……我們可以……”
珍妮把話收瞭回去,因為她看到拉夫的表情明確表明她繼續說下去是毫無意義的。拉夫的表情不是不信任,而是失望,沒想到珍妮竟然認為拉夫可以選擇放下一切往前看。這整件事就像一套多米諾骨牌,在埃斯特爾·巴爾加球場逮捕特裡·梅特蘭就是第一張牌,這張牌引發瞭暴力與痛苦的連鎖反應。而現在,他和他的妻子正在為一個不存在的人爭吵。拉夫認為這都是他的錯。
“如果你不停手,”珍妮說,“你就又要開始隨身帶槍瞭,我會帶三年前你送我的那把點二二口徑的小手槍。那個時候我覺得它可真是個愚蠢的禮物,但現在我想你當初是對的。嘿,也許你當初有未卜先知的特異功能。”
“珍妮——”
“你想吃雞蛋嗎?”珍妮沒等他說完就問。
“我想,嗯,好的。”拉夫其實並不餓,不過如果今天早上能為她做的就是吃她做的飯,那麼他很樂意這樣做。
珍妮從冰箱裡拿出雞蛋,沒有回頭就對他說:“我希望晚上有警察保護我們,不必要從黃昏一直守到黎明,但我想有人定期巡邏。你能安排一下嗎?”
警察的保護對鬼來講作用不大,拉夫心想……但結婚這麼久瞭,他瞭解珍妮,所以他沒有反駁,“我想可以。”
“你也應該告訴霍伊·戈爾德和其他人,雖然這聽起來很瘋狂。”
“親愛的——”
但珍妮又搶瞭他的話:“他說到你或者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他說他會把你們的腸子扔到沙漠裡喂禿鷹。”
拉夫聽瞭這話後想提醒她,雖然他們偶爾會看見禿鷹在空中盤旋(尤其是在垃圾日),但弗林特市周圍沒有多少沙漠。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說明她的整個遭遇就是一場夢,但拉夫也沒有把它說出來。他不想剛風平浪靜再去掀起波濤。
拉夫說:“我會的。”而這句話是他會信守的諾言。他們得把所有事情都擺到桌面上說清楚,包括每一件瘋狂的小事。“你知道我們今晚要在霍伊·戈爾德的辦公室開會,對吧?就是跟亞力克·佩利雇來調查特裡去代頓旅行的那個女人。”
“那個明確聲稱特裡是無辜的女人。”
似乎,在長期的婚姻中總是有很多無言的對白。這一次,拉夫自己在心裡想著而又沒有說出口的是,尤裡·蓋勒[26]還明確聲稱他可以用意念力將勺子掰彎呢。
“是的,她會坐飛機過來。也許結果證明她是一派胡言,不過她之前和一名退休的警察一起合夥經營生意,而且她的程序似乎足夠合理,所以也許她真的在代頓發現瞭什麼。天知道她怎麼聽起來對自己那麼有把握。”
珍妮開始打雞蛋,“即使我下樓發現報警器被人掐斷瞭、後門是開著的、地毯上有他的腳印,你也會繼續查下去的,而且你會查得更認真。”
“是的。”拉夫不加掩飾地回答。他覺得應該讓珍妮知道真相。
然後珍妮轉過身來,高高舉起手裡的鏟子,就像舉起一件武器一樣,“我能說我覺得你有點兒傻嗎?”
“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但是你得記住兩件事,親愛的。不管特裡是無辜的還是有罪的,他被殺我都有責任。”
“你——”
“噓,”拉夫指著珍妮說,“你要明白,我在講話呢。”
珍妮閉嘴瞭。
“如果他是無辜的,就還有一個殺童狂逍遙法外。”
“我明白這一點,但是你正面對的可能是遠遠超出你的理解能力的東西。或者也超出瞭我的理解能力。”
“超自然的東西?你是在說它嗎?因為我無法相信它,我永遠都不會相信。”
“愛信不信,”珍妮說著轉過身繼續對著爐子做飯,“但是那個人當時就在這兒。我看見他的臉瞭,我也看見他手指上的字瞭——必須。他很……可怕。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詞。你竟然不相信我,那真的讓我想哭,或者把這鍋雞蛋扣到你的頭上,或者……我也不知道。”
拉夫走到她身邊,摟住她的腰。“我相信你,相信它,這是千真萬確的。我給你一個承諾:如果今晚的會議沒得出任何成果,我就願意放手瞭。我知道有凡事都有度。這樣可以嗎?”
“我想必須這樣,隻是目前暫時是。我知道你在球場犯瞭一個錯誤,我知道你想贖罪,但是如果繼續追查下去就是在犯一個更嚴重的錯誤呢?”
“假設在菲吉斯公園發現的男孩是德裡克呢?”拉夫反問道,“你也想讓我放手嗎?”
珍妮對這個問題很反感,她認為這是一記手段卑鄙的還擊,卻讓她無法回答。因為如果被殺的是德裡克,她會希望拉夫一直追查那個兇手——或者那個東西——直到天涯海角,而且她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好吧,你贏瞭。不過還有一件事,是不容商量的。”
“什麼事?”
“你今晚去參加那個會議的時候,我要跟你一起去。別跟我扯那是你們警察的事,因為咱們兩個都清楚它不是。現在吃你的雞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