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日凌晨兩點左右,傑克·霍斯金斯越過州界,進入得克薩斯境內,當東方亮起第一道曙光時,他入住瞭一傢名為印第安汽車旅館的跳蚤窩。他付給睡眼惺忪的店員一個星期的房費,刷的是他的萬事達卡,那是他唯一一張還沒有被刷爆的卡,要瞭一間在那座搖搖欲墜的大樓盡頭的房間。
房間裡有一股年久的煙酒味,床罩已經被磨得破舊不堪,那張搖搖晃晃的床上的枕頭套因為年代已久或汗液酒漬,抑或二者兼有的緣故,已經嚴重發黃。他坐在房間裡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飛快但不太感興趣地閱讀著手機上的短信和語音郵件(凌晨四點左右時,信箱已經滿瞭)。所有信息都是局裡發來的,很多都是蓋勒局長親自發來的,西部發生瞭一起雙重謀殺案。由於拉夫·安德森和貝琪·裡金斯都不在崗,傑克是唯一的當值偵探,所以不管他在哪裡,他都得立刻趕到案發現場,等等。
他躺在床上,一開始仰面朝天躺著,但那樣弄得曬傷太疼瞭,於是他翻過身來側臥,床墊裡的彈簧在他的重壓之下發出刺耳的抗議聲。傑克心想,如果癌癥占據瞭我的身體,我的體重就會減輕,最後瘦得隻剩下一層皮包著的一副骨架瞭。一副會尖叫的骨架。
“那不會發生的,”傑克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說,“我他媽的隻是需要睡一會兒,那會管事的。”
四個小時就夠瞭,如果他夠幸運的話,他能睡上五個小時。但他的大腦並沒有休息,它就像發動機在齒輪的空擋中飛速轉動。科迪那個在加油站推銷毒品的小鬼頭有小白藥片沒錯,他還有上好的可卡因,他自己聲稱他的貨幾乎是純的。傑克現正躺在一張勉強可稱之為床的床上(他甚至沒有想過要上床,上帝知道那床單上可能正有什麼東西在爬),從他現在的感覺來看,科迪說的是真的。傑克隻打瞭幾聲呼嚕便醒瞭,午夜過後的幾小時似乎很漫長,前方的路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他感覺自己可能再也睡不著瞭,事實上,他感覺自己好像可以跳上房頂,然後跑上五英裡。然而,困意最終還是襲來瞭,雖然他睡得很淺,而且有好幾次還夢到他的母親。
當他醒來時已經是下午瞭,房間裡臭烘烘的,雖然空調不好算一個差勁的理由。他走進衛生間,小便,然後盡力想看看還在抽痛的後頸。他看不到,也許那樣最好,於是他走回房間,坐在床上準備穿鞋,但他隻能找到其中一隻鞋。他伸手到床下摸索另一隻鞋,結果鞋被推到瞭傑克手裡。
“傑克。”
傑克僵住瞭,胳膊上起瞭一層雞皮疙瘩,脖子後面的汗毛也立瞭起來。在弗林特市站在浴缸裡的那個人現在就像傑克小時候害怕的怪物一樣,正藏在他的床下。
“聽我說,傑克,我要確切地告訴你需要做什麼。”
當那個聲音終於停止給他傳達指令時,傑克意識到他脖子後面的疼痛消失瞭。這有點兒好笑,他一直管那處叫老傷。嗯,幾乎消失瞭。他要做的事似乎很直截瞭當,雖然有點兒極端。沒關系,因為他相當確定自己能夠搗亂,把那件事情搞砸,而且阻止安德森前進絕對是一件樂事。畢竟,安德森是主要的幹預者,誰讓他寫“沒有意見”呢,自作自受。其他人也壞透瞭,但他們不是傑克的目標,因為他們是被安德森拉下水的。
“一群臭味相投的傢夥,臭魚和爛蝦。”傑克咕噥瞭一句。
他穿上鞋,跪在地上,檢查床下,那裡除瞭厚厚一層灰之外什麼都沒有,雖然有的地方看起來像有人動過,但那裡確實沒有人。這很好,傑克可以松一口氣瞭。毫不懷疑,那位訪客來過瞭,而且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剛剛把他的鞋推出來的那隻手上文的字是:不能。
後頸曬傷的疼痛漸漸減輕,傑克的頭腦也相對清醒瞭,他想他可以吃點兒東西瞭。也許就吃牛排配煎蛋吧,面前還有一件工作在等著他呢,他必須保持精力充沛。人可不能光靠喘氣和吃小藥片活著,如果不吃飯,他可能會在那炎炎烈日底下暈倒,然後就會被曬傷。
說到烈日,傑克出門的時候那大太陽就像一記重拳打在他臉上一樣,他的脖子也發出警告性的抽痛。他驚慌地意識到自己出門前沒塗防曬霜,而且還忘記帶蘆薈膠瞭。也許汽車旅館的咖啡廳會賣類似的東西,收銀員會將這類東西和其他一些比如T恤衫、棒球帽、鄉村樂CD、柬埔寨產的納瓦霍紀念品之類的小東西擺在一起,離這裡最近的鎮是——
傑克突然停住,伸出一隻手抓著咖啡廳的門,透過灰蒙蒙的門玻璃往裡看。他們在裡面!安德森和他那幫快樂的混蛋,那個留著花白劉海的瘦女人,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傢夥和一個梳著黑色短發、留著一把山羊胡的肌肉男。老傢夥不知聽到瞭什麼,開始笑起來,然後開始咳嗽,傑克站在門外都能聽到她咳嗽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一臺該死的慢吞吞行駛的挖掘機,那個留著山羊胡的男人拍瞭幾下她的背,然後所有人都笑瞭起來。
傑克心想:等我跟你算完賬,你就會換上另外一張該死的臉笑瞭。他們笑得很開心,但事實上這樣很好,否則他們可能就會發現傑克。
傑克轉身離開,絞盡腦汁地想搞清楚他自己看到的一切,不是指那群湊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傢夥,他才不在意那個呢,而是剛剛當那個山羊胡男拍輪椅女的後背時,傑克看見瞭他手指上的文身。咖啡廳的玻璃上蒙著厚厚一層灰,文身的藍色字跡也褪色瞭,但傑克很清楚那個手指上的文身是什麼字:不能。那個人是怎麼從他的床底下爬出來,又很快進入餐廳的?這是個謎,但傑克·霍斯金斯根本懶得去思考,他有一份工作要做,那就足夠瞭,而除掉正在他身上不斷擴散的皮膚癌便占據瞭那份重大工作的半席之地。除掉拉夫·安德森就是另外一半,而且這將是一件令他很愉快的工作。
除掉那個寫“沒有意見”的老傢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