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莊士敦入宮以來,我在王公大臣們的眼裡逐漸成瞭最不好應付的皇帝。到瞭我結婚前後這段時間,我的幻想和舉動,越發叫他們感到離奇而驚恐。我今天傳內務府,叫把三萬元一粒的鉆石買進來,明天我又申斥內務府不會過日子,隻會貪污浪費;我上午召見大臣,命他們去清查古玩字畫要當天回奏,下午我又叫預備車輛去遊香山;到瞭規定的節日裡,我對例行的儀註表示瞭厭倦,甚至平日的八人大轎我也不愛乘坐;為瞭騎自行車方便,我把祖先在幾百年間沒有感到不方便的宮門的門檻,叫人統統鋸掉。這種種舉動都像忘掉瞭帝王的尊嚴,另一方面,我可以為瞭一件小事,怪罪太監對我不忠,隨意叫敬事房笞打他們,撤換他們。這些舉動還算好,王公大臣們的神經還能應付,最叫他們受不瞭的是我一會兒想勵精圖治,要整頓宮廷內部,要清查財務,一會兒我又揚言要離開紫禁城,出洋留學。在我結婚後三個月,我竟然企圖不告而別,溜出紫禁城。這些舉動簡直把王公大臣們鬧得整天心驚肉跳,辮子全變成白的瞭。
當初邀請外國人來當我師傅的時候,在一部分王公大臣中間,本來也想到我出洋的事。在我結婚後接到的奏折、條陳裡,也有不少遺老提到這個主張,但到我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反對瞭。在各種反對者的理由中,最常聽說的是這一條:“隻要皇上一出瞭紫禁城,就等於放棄瞭民國的優待。既然民國沒有取消優待條件,為什麼自己偏要先放棄它呢?”
無論是對出洋表示瞭同情的還是根本就反對的,也無論是對“恢復祖業”已經感到瞭絕望或是仍不死心的,嘴裡都在念叨著這個優待條件。這並不難理解。因為優待條件對他們每個人說來是最為寶貴的,盡管四百萬歲費變成口惠而實不至的空話,但剩下“帝王尊號仍存不廢”這一句話。反對我出洋的是怕我丟掉這個尊號,同情我出洋的也把出洋時機放在實在保留不瞭這個尊號以後。隻要我留在紫禁城,保留住這小朝廷,對恢復祖業未絕望的人固然很重要,對於已絕望人也還可以保留他自己的飯碗和已得的地位,這種地位的價值不說死後的恤典,單看看給人點主、寫墓志銘的那些遺老的生榮也就夠瞭。
我的想法和他們不同之處,在於我首先就不相信這個優待條件能保留多久。不但如此,我比任何人對可能發生更大的危險都敏感得多。自從新的內戰又發生,張作霖敗退出關,徐世昌下臺,被張勛趕走過的黎元洪重新上臺,我就覺得危險突然逼近前來。我想到的是新的民國當局會直接加害於我,問題已不是什麼優待不優待瞭。何況這時又有瞭某些國會議員主張明文取消優待的傳說。退一萬步說,就算現狀今天可以維持下來,又有誰知道在瞬息萬變的政局和此起彼伏的混戰中,明天是什麼樣的軍人上臺,後天是什麼樣的政客組閣呢?我從許多方面——特別是莊士敦師傅的嘴裡已經有點明白,這一切政局的變化,沒有一次不是列強在背後起作用,與其等待民國新當局的優待,何不直接找外國人去呢?如果等來瞭一個和我勢不兩立的人物上瞭臺,再去找外國人是不是來得及呢?對於歷代最末一個皇帝的命運,從成湯放夏桀於南巢,商紂自焚於鹿臺,犬戎弒幽王於驪山之下起,我可以一直數到朱由檢煤山上吊,沒有人比我對這些歷史更熟悉的瞭。
當然,我沒有向王公大臣重復這些晦氣的故事,我這樣和他們辯論:“我不要什麼優待,我要叫百姓黎民和世界各國都知道,我不希望民國優待我,這倒比叫民國先取消優待的好。”
“優待條件載在盟府,各國公認,民國倘若取消,外國一定幫助我們說話。”
“外國人幫我們,你們為什麼不叫我到外國去?難道他們見瞭我本人不更幫忙嗎?”
盡管我說得很有道理,他們還是不能同意。我和父親、師傅、王公們的幾次辯論,隻產生這個效果:他們忙著趕快籌辦“大婚”。
我所以著急要出洋,除上面對王公大臣說的理由之外,另外還有一條根本沒有和他們提,特別是不敢向我的父親提,這就是我對我周圍的一切,也包括這些王爺在內,越來越看不順眼。
這還是在我動瞭出洋的念頭以前就發生的。自從莊士敦入宮以後,由於他給我灌輸的西洋文明的知識,也由於少年的自然的好奇好新的心理發展,我一天比一天覺得我的環境不舒服,覺得自己受著拘束。我很同意莊士敦替我做出的分析,這是由於王公大臣的因循守舊、一成不變的緣故。
在這些王公大臣們眼裡,一切新的東西都是可怕的。我十五歲那年,莊士敦發現我眼睛可能近視,他建議請個外國眼科醫生來檢驗一下,如果確實的話好給我配眼鏡。不料這個建議竟像把水倒進瞭熱油鍋,紫禁城裡簡直炸開瞭。這還瞭得?皇上的眼珠子還能叫外國人看?皇上正當春秋鼎盛,怎麼就像老頭一樣戴上“光子”(眼鏡)?從太妃起全都不答應。後來費瞭莊士敦不少口舌,我也堅決地要辦,這才解決。
我所想要的東西,有的本是王公大臣他們自己早有瞭的東西,他們也要反對,這尤其叫我生氣。比如安電話那一次就是這樣。
我十五歲那年,有一次聽莊士敦講起電話的作用和構造,動瞭我的好奇心,後來又聽溥傑說北府(當時稱我父親住的地方)裡也有瞭這個玩意兒,我就叫內務府給我在養心殿裡也安上一個。內務府大臣一聽瞭我的吩咐,簡直臉上都變瞭色,不過,他在我面前向例沒說過抵觸我的話,他下去瞭。第二天,師傅們在毓慶宮一齊向我勸導:“這是祖制向來沒有的事,安上電話,什麼人都可以跟皇上說話瞭,祖宗也沒這樣幹過……這些西洋奇技淫巧,祖宗是不用的……”
我也有我的道理:“宮裡的自鳴鐘、洋琴、電燈,都是西洋玩意兒,祖制裡沒有過,不是祖宗也用瞭嗎?”
“外界隨意打電話,冒犯瞭天顏,那豈不失尊嚴?”
“外界的冒犯,報上的我也看瞭不少瞭,用眼睛看和用耳朵聽不是一樣的嗎?”
當時或者連師傅們也沒明白,內務府請他們來勸駕是什麼用意。內務府最怕的並不是冒犯“天顏”,而是怕我經過電話和外界有瞭更多的接觸。在我身邊有瞭一個愛說話的莊士敦,特別是更有一大堆報紙(總有二十來種各大城市的報),已經夠他們擔心的瞭。他們怕報紙泄露出去的清室消息刺激瞭輿論,又怕那些不願叫我知道的消息,引起我對他們經濟手續的追查。打開當時的北京報紙,幾乎每個月都至少有一起清室內務府的辟謠聲明,不是否認清室和某省當局或某要人的來往,就是否認清室最近又抵押或變賣瞭什麼古物。而這些被否認的謠言倒十有九件是確有其事的,至少有一半是他們不想叫我知道的。有瞭那些報紙,加上一個莊士敦,弄得他們手忙腳亂之際,現在又要有個電話作為我和外界的第三道橋梁,豈不更使他們防不勝防?因此,他們使盡瞭力氣來反對,看師傅說不服我,又搬來瞭王爺。
我父親這時已經成瞭徹底的現狀維持派,隻要一切維持住,我老老實實住在紫禁城裡,他每年照例拿到他的四萬二千四百八十兩歲銀,便一切滿足,因此他是最容易叫內務府擺佈的人。但是這位內務府的支持者並沒有內務府所希望的那種口才。他除重復瞭師傅們的話以外,沒有任何新的理由來說服我,而且叫我一句話便問得答不上來瞭:“王爺府上不是早安上電話瞭嗎?”
“那是,那是,可是,可是跟皇帝並不一樣。這件事還是過兩天兒,再再說……”
我想起他剪辮子也比我剪得早,電話也早安上,他不讓我買汽車而他也早買瞭,可是一點也不顧我,我心裡很不滿意,就說:“皇帝怎麼不一樣?我就連這點自由也沒有?不行,我就是要安!”我回頭叫太監,“傳內務府:今天就給我安電話!”
“好,好,”我父親連忙點頭,“好,好,那就安……”
電話安上瞭,又出瞭新的麻煩。
隨著電話機,電話局送來瞭一個電話本,我高興極瞭,翻著電話本想利用電話玩一玩。我看到瞭京劇名演員楊小樓的電話號碼,對話筒叫瞭號,一聽到對方回答的聲音,我就學著京劇的道白腔調念道:“來者可是楊——小——樓——呵?”我聽到對方哈哈大笑的聲音,問:“您是誰啊?哈哈……”不等他說完,我把電話掛上瞭,真是開心極瞭。後來我又給一個叫徐狗子的雜技演員開瞭同樣的玩笑,又給東興樓飯莊打電話,冒充一個什麼住宅,叫他們送一桌上等酒席。這樣玩瞭一陣兒,我忽然想起莊士敦剛提到的胡適博士,想聽聽這位《匹克尼克來江邊》的作者用什麼調說話,又叫瞭他的號碼。巧得很,正是他本人接電話。我說:“你是胡博士嗎?好極瞭,你猜我是誰?”
“您是誰呵?怎麼我聽不出來呢……”
“哈哈,甭猜啦,我說吧,我是宣統呀!”
“宣統……是皇上?”
“對啦,我是皇上。你說話我聽見瞭,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樣兒。你有空到宮裡來叫我瞅瞅吧。”
我這無心的玩笑,倒真把他給引來瞭。據莊士敦說,胡適為瞭證實這個電話,特意找過瞭莊士敦,他沒想到真是“皇上”打的電話。他連忙向莊士敦打聽瞭進宮的規矩,明白瞭我並不叫他磕頭,我這皇上脾氣還好,他就來瞭。不過,因為我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也沒叫太監關照一下守衛的護軍,胡博士走到神武門費瞭不少口舌也不得通過,後來護軍半信半疑請奏事處來問瞭我,這才放他進來。
這次由於心血來潮決定的會見,隻不過用瞭二十分鐘左右時間,我也沒說多少話,不過根據我從莊士敦那裡知道的一些,問問他白話文是有什麼用,他在外國到過什麼地方,最後是為瞭聽聽他的恭維,故意表示我是不在乎什麼優待不優待的,我很願意多念點書,像報紙文章上常說的那樣,做個“有為的青年”。他果然不禁大為稱贊,說:“皇上真是開明,皇上用功讀書,前途有望,前途有望!”我也不知道他說的前途指的是什麼,他走瞭之後,我再沒費心去想這些。不料王公大臣們,特別是師傅們,聽說我和這個新人物私自見瞭面,又像炸瞭油鍋似的背地吵吵起來瞭……
總之,隨著我的年事日長,他們覺得我越發不安分,我也越發覺得他們不順眼。這時我已經出紫禁城玩過一兩次,這是我從借口母親去世要親往祭奠開始,排除瞭無窮的阻勸才勉強爭得來的一點自由,這點自由也刺激瞭我的胃口,越發感到這些喜歡大驚小怪的人物的迂腐不堪。到民國十一年的夏季,上面說的幾件事所積下的氣憤,成為促成我出洋決心的又一股勁頭,我和王公大臣們的沖突,以正式提出留學英國而達到一個高峰。
這件事和安電話就不同瞭,王公大臣們死也不肯讓步。最後連最同情我的七叔載濤,也隻允許給我在天津英租界準備一所房子,以供萬一必要時去安身。我因為公開出紫禁城不可能,曾找莊士敦幫忙,在上節我已說過,他認為時機不相宜,不同意我這時候行動。於是我就捺下性子等候時機,同時暗中進行著私逃的準備。我這時有瞭一個忠心願意協助我的人,這就是我的弟弟溥傑。
我和溥傑,當時真是一對難兄難弟,我們的心情和幻想,比我們的相貌還要相似。他也是一心一意想跳出自己的傢庭圈子,去遠走高飛,尋找自己的出路,認為自己的一切欲望,到瞭外國就都可以得到滿足。他的環境和我的比起來,也像他的身體和我的身體比例一樣,不過隻小瞭一號。這是他的自傳的一段摘錄:
二十歲左右離開為止的傢庭,還是一個擁有房屋數百間、花園一大座、仆役七八十名的“王府”。傢中一直使用宣統年號,逢年過節還公然穿戴清朝禮袍,帶著衛士、聽差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平日傢庭往來無白丁,不是清朝遺老就是民國新貴……
四歲斷乳,一直到十七歲結婚前,每天早晨一醒來,老媽子給穿衣服,自己一動不動,連洗腳剪指甲也從來自己不幹,倘若自己拿起剪刀,老媽便大呼大叫,怕我剪瞭自己的肉。平時老媽子帶著,不許跑,不許爬高,不許出大門,不給吃魚怕卡嗓子,不給……
八歲開讀。塾師是陳寶琛介紹的一位貢生,姓趙,自稱是宋太祖的嫡系後裔,工褚字。老師常聲淚俱下地講三綱五常,大義名分。十三四歲,開罵民國,稱革命黨人“無父無君”。說中國非有“定於一”才有救,軍閥混戰是由於群龍無首。激發我“恢復祖業”,以天下為己任的志氣。
“英國滅瞭印度,印度王侯至今世襲不斷,日本吞並朝鮮,李王一傢現在也仍是殿下……”父親常和我這樣念叨。
母親死前對我說:“你長大後好好幫助你哥哥,無論如何不可忘記你是愛新覺羅的子孫,這樣,你才對得起我……”
時常聽說滿族到處受排斥,皇族改姓金,瓜爾佳氏改姓關,不然就找不到職業。聽到這些,心中充滿瞭仇恨。
十四五歲時,祖母和父親叫我把私蓄幾千元存到銀行吃息錢。自己研究結果,還是送外國銀行好,雖然息錢太低,可是保險。
十四歲起,入宮伴讀……
十七歲結婚。她不滿意我這不懂時髦的又小她三歲的小女婿。她姊姊隨姊夫到日本去,她羨慕得哭天抹淚……
溥傑比我小一歲,對外面社會的知識比我豐富得多,最重要的是,他能在外面活動,隻要借口進宮,就可以騙過傢裡瞭。我們第一步是籌備經費,方法是把宮裡最值錢的字畫和古籍,以我賞賜溥傑為名,運出宮外,存到天津英租界的房子裡去。於是溥傑就每天下學回傢,必帶走一個大包袱。這樣的盜運活動,幾乎一天不斷地幹瞭半年多的時間。運出的字畫古籍,都是出類拔萃、精中取精的珍品,因為那時正值內務府大臣和師傅們清點字畫,我就從他們選出的最上品中挑最好的拿。我記得的有草聖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的墨跡《曹娥碑》《二謝帖》等,也有鐘繇、僧懷素、歐陽詢、宋高宗趙構、米芾、董其昌、趙孟等人的真跡,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的原稿,有唐王維的人物,宋馬遠和夏珪以及馬麟等畫的《長江萬裡圖》,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還有閻立本、宋徽宗等人的作品。古版書籍,是把乾清宮西昭仁殿的全部宋版明版書的珍本運走瞭。運出的總數大約總有一千多件手卷字畫,兩百多種掛軸和冊頁,二百種上下的宋版書。民國十三年我出宮後,“清室善後委員會”在點查毓慶宮的時候,發現瞭“賞溥傑單”,付印公佈,其中說賞溥傑的東西“皆屬琳瑯秘籍,縹緗精品,天祿書目所載,寶籍三編所收,擇其精華,大都移運宮外”,是一點不錯的(這批東西移到天津,後來不過賣瞭幾十件。偽滿成立後,日本關東軍參謀吉岡安直又做主張,全運到瞭東北,日本投降後,就不知下文瞭)。
我們的第二步計劃,是準備秘密出紫禁城。隻要我自己出瞭城,進到外國公使館,就算木已成舟,不管是王公大臣還是民國當局,就全沒有瞭辦法,這是幾年來的民國歷史給瞭我們的一個最有用的知識。更重要的是,我的莊士敦師傅給我想出瞭更具體的辦法,他叫我先和首席公使荷蘭的歐登科聯絡好,好使他事先有所準備。莊師傅給我出這個主意已是民國十二年的三月,他認為不適宜的時機已經過去九個月瞭。至於他何以認為適宜時機已經到來,以及他另外和東交民巷的公使們的誰有過商量,我一點都不知道。我從他的指點上獲得瞭很大的信心,這就很夠我滿足的瞭。我先請他代往公使那裡通個消息,然後我親自給歐登科公使直接通瞭電話,為瞭把事情辦得穩妥,我又派溥傑親自到荷蘭公使館去瞭一趟。一切結果都是滿意的。歐登科在電話裡答應瞭我,並親自和溥傑約定好,雖然他不能把汽車一直開進宮裡,但他將在神武門外等我,隻要我能溜出這個大門,那就一切不成問題;從我第一天的食宿到我的腳踏上英國的土地,進瞭英國學校的大門,他全可以負責。當下我們把出宮的具體日期鐘點都規定好瞭。
到瞭二月二十五日這天,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走出神武門。紫禁城裡的情形是這樣:我身邊有一群隨身太監,各宮門有各宮門的太監,宮廷外圍是護軍的各崗哨,神武門外,還有由民國步兵統領指揮的“內城守衛隊”巡邏守衛。最重要的還是身邊和宮門太監,隻要這幾關打通,問題就不大瞭。我想得實在是太簡單瞭,我想出來的打通太監的辦法,不過是到時間花點錢而已,當我一看拿到錢的立刻歡天喜地的謝恩,我就認為萬事俱備,隻欠一走瞭。誰知在離出宮時間不過一小時,不知哪個收瞭錢又謝瞭恩的太監報知瞭內務府。我還沒走出養心殿,就聽說“王爺”傳下令來,叫各宮門一律斷絕出入,紫禁城全部進入戒嚴狀態。我和溥傑一聽這消息,坐在養心殿裡全傻瞭眼。
過瞭不大工夫,我父親氣急敗壞地來瞭:“聽聽聽聽說皇上,要要要走……”
看他這副狼狽的樣子,做錯事的好像不是我倒是他,我笑起來瞭。
“沒有那麼回事。”我止住瞭笑說。
“這可不好,這可怎麼好……”
“沒那回事!”
我父親疑問地瞅瞅溥傑,溥傑嚇得低下瞭頭。
“沒有那事兒!”我還這樣說。父親嘟嘟囔囔說瞭幾句,然後領著我的“同謀犯”走瞭。看他們走瞭,我把禦前太監叫來訊問是誰說出去的。我非要把泄底的打個半死不可。可是我沒辦法問出來,這件事,也不能叫敬事房去查,隻好一個人生悶氣。
從那以後,我最怕看見高墻。
“監獄!監獄!監獄!”我站在堆秀山上望著城墻,隻能這麼念叨。“民國和我過不去還猶可說,王公大臣、內務府也和我過不去,真是豈有此理。我為瞭城外的祖業江山才要跑出去的,你們為瞭什麼呢……最壞的是內務府,這準是他們把王爺弄來的!”
第二天見瞭莊士敦,我向他發瞭一頓牢騷。他安慰瞭我幾句,說不如暫時不去想這些,還是現實一些,先把紫禁城整頓整頓。
“新來的鄭孝胥,是個很有為的人。”有一天,他對我說,“他很有抱負,不妨聽聽他對整頓的想法。”
我心中又燃起另一種希望。既然城外祖業先不能恢復,就先整頓城裡的財產吧。我對莊師傅的建議非常滿意。但是我想不到,他後來在他那本書裡寫到這次逃亡時,竟然把自己說成瞭毫無幹系,而且還是個反對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