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滔換上瞭一件中式長衫馬褂,再配上他一直戴著的黑框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但這樣的衣服卻令他有些不適,總覺得有幾分累贅。自從成為狙擊手後,他就很少穿長衫瞭。
慕容無瑕坐在車裡,上下打量著他,似乎想挑出他衣飾上的毛病。方滔有些拘謹地問,“怎麼樣?還行嗎?合你爹的胃口嗎?”雖然隻是執行任務,但如此正式地去拜見一位女性的傢屬,方滔還是第一次,因此難免有幾分緊張。
慕容無瑕沒挑出什麼毛病,白瞭他一眼,說,“嗯,穿著還湊合,上車吧。”
方滔苦笑著上瞭車,汽車向慕容府馳去。
慕容無瑕邊開車邊喋喋不休地和方滔繼續核對著口徑,這是她第一次執行組織派給她的任務,關系著她日後能否成為一名正式的共產黨員,因此她努力想讓自己表現得專業一點。當然,更重要的是,她對這個看起來呆呆笨笨的男人很不放心。
慕容無瑕語速飛快地問,“我們第一次約會?”
方滔對答如流,“法蘭西菜社。”
慕容無瑕又問,“你的出生年月?”
方滔,“西歷1908年7月20號。”
慕容無瑕嘟起小嘴,說,“你可不能這麼說,你要說光緒三十三年六月初九,未時生的。”
方滔微微皺起眉頭,“不對啊,光緒三十三年是1907年啊!”
慕容無瑕不耐煩地擺擺手,“讓你怎麼說你就怎麼說,記住,這個最重要瞭,千萬不能搞錯,否則就全搞砸瞭!還有,我說老同志,你能不能別這麼悶,我們傢的人不喜歡不愛講話的人。”
方滔淡淡地說,“我天生就這樣,我盡力吧。”
兩人一路說著,轉眼就到瞭慕容府。
慕容府一看就是前清時貴族的老宅子,亭臺樓閣修葺得十分精致,門口和主要的通道都有青幫年輕子弟把守,府中小丫鬟和老媽子來來往往地忙碌著。
方滔跟在慕容無瑕後面剛剛踏入大門,就聽到隱約傳來悠揚的二胡聲,繼而是幾個女人細細的唱戲聲,“蘇三離瞭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心內慘,過往的軍爺聽我言……”循著聲音望去,隻見三個女人並排站在一處亭子上,翹著蘭花指,有模有樣地跟著一個戲子學唱戲,調子拉得不錯,可惜戲文總讓人聽得有幾分別扭。
一進入大門,慕容無瑕就立刻親熱地挽起方滔的胳膊,外人看來,兩個人一個沉穩老練、一個活潑可愛,倒也十分登對。慕容無瑕拉著方滔走到花園的亭子上,對幾位姨娘說,“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我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幾位姨娘,這是我男朋友方滔。”
姨娘們見有客來,都停瞭下來,喜滋滋地打量著方滔。
二姨娘繼續翹著蘭花指,揮動著手帕說,“喲,我們這耳朵裡最近可全是方先生的事,今天總算見著真人瞭。”
慕容無瑕嗔怒道,“二姨娘最壞瞭,就知道開我玩笑。我爹呢?”
大姨娘年紀當然最大,人看起來也和藹可親,她說,“在書房裡不知道和什麼人談事呢。”
慕容無瑕松開方滔的胳膊,說,“我去看看,你先在這裡等我一會兒。”說罷,她就向書房走去,方滔便留在幾個姨太太中間,有些無所適從地笑著。
大姨娘和二姨娘坐下來,一邊休息,一邊和方滔聊天。三姨娘還在一邊練著戲文,咿咿呀呀的。
大姨娘差丫鬟為方滔倒瞭一杯茶,問,“方先生在哪裡高就啊?”
方滔畢恭畢敬地說,“我在比利時領事館做文書。”
大姨娘笑道,“喲!那可是個體面的工作。”
二姨娘探出身子問,“在洋人那裡工作,一個月有多少薪水啊?”
方滔說,“十六塊錢。”
二姨娘嘖嘖道,“還不夠我們無瑕買衣服和化妝品的呢!”
大姨娘善解人意,制止二姨娘繼續說下去,“二妹,人傢第一次來,你少說兩句吧。”
三姨娘停下來說,“二姐你就少操心瞭,咱們傢無瑕什麼時候需要考慮錢的問題哪!”
幾個人正說著,書房方向傳來慕容無瑕蠻橫的聲音,“這是我傢,你是誰啊?憑什麼不讓我進去!”
一個男人操著日式漢語,生硬地說,“我傢先生正在和聞爺談事情,不希望被別人打擾。”
慕容無瑕大聲道,“我在我的傢裡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憑什麼指手畫腳的,來人!把這個日本無賴給我扔出去!”
二姨娘又嘖嘖瞭兩聲,對方滔說,“我傢無瑕就這脾氣,方先生日後要多讓著點她啊!”
方滔微笑著點點頭,這時,隱約傳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一個中年男人低聲說,“聞爺正在談正事兒,你先到外邊等一會兒。”話音剛落,就傳來慕容無瑕重重的、氣鼓鼓的腳步聲。
二姨娘又說,“在這院子裡,除瞭老爺以外,也就吳管傢的話,無瑕還聽聽。”
方滔禮貌地沖她笑笑,註意力仍舊放在書房的方向。
過瞭一會兒,書房裡走出幾個人,走在前面的正是慕容府的管傢、慕容聞的軍師吳一帆,而他的身後,竟然跟著小泉、石井和一個看起來很面熟的男人。幾個人聽到花園裡姨娘們的說笑聲,不禁駐足觀望。方滔的神經一下子繃瞭起來,小泉身邊那個看起來很面熟的男人,正是盧光潔。
真正的盧光潔!
想起掙紮在生死線的曾奎,方滔頓然覺得心中有股怒火沖至頭頂。這時,小泉也像是有瞭感應,微微側瞭一下臉,放慢瞭腳步。方滔連忙收回瞭視線,裝作繼續和姨太太們聊天的樣子。
吳一帆做瞭一個送客的動作,說,“小泉先生,您慢走。”
小泉回過神兒,微笑著點點頭,帶著石井等人往大門口走去。
方滔依然留意著他的背影,心中想著怎麼除掉這個真正的盧光潔。這時,慕容無瑕突然跳過來,“看什麼呢?這麼出神兒。”
方滔淡淡地說,“沒什麼。”
2
上海水運大亨、青幫老大慕容聞坐在書房的沙發上,腿上還蓋著一條毛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他微微探出頭,看到小泉等人離開,突然掀開瞭腿上的毛毯,騰地站起來,一絲怒氣漸漸攀上他的臉,他在書房裡踱瞭幾步,腳勁兒十足,和剛才的病態判若兩人。
吳一帆送走瞭小泉,回到書房,謹慎地關上門。
慕容聞微微皺起眉頭,問,“這事兒你怎麼看?”
吳一帆說道,“聞爺心底其實已經知道怎麼辦瞭吧?否則您剛才也不會一口回絕擔任東亞關系促進會會長的事情。”
慕容聞點點頭,“這個會長的名頭一戴上,不就等於向世人宣佈我是漢奸瞭嗎?可是,你說秦文廉怎麼會和日本人搞在一起?六日後他搭乘的日本櫻山丸客輪在我們的碼頭靠岸,我真擔心出什麼意外啊!”
吳一帆摸起龜殼銅錢,說,“可這事兒您不好回絕啊,日本人知道秦文廉對您有恩,才會提出這種要求的。不過聞爺放心,就算到時候出瞭什麼岔子,那也是日本人的事情,是他們主動要求那天碼頭全換上他們的人的。而且和巡捕房協調的事情,不是也一並推給他們瞭嗎?”
慕容聞點點頭,沉思瞭片刻,說,“來來,一帆,咱們趕緊占一卦。”
吳一帆拋出早已準備好的龜殼銅錢,慕容聞看著卦相,緊緊皺起眉頭,“坤上坤下,這一卦如履薄冰啊。一招不慎,萬劫不復,兇險啊。一帆,你看呢?”
吳一帆過來看瞭一眼,說道,“這是一副地卦,‘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積善之傢,必有馀慶。’看來這促進會會長是幹不得的,幹瞭這差使,就積不成善瞭。不幹,可保平安。”
慕容聞接著問,“那生意、地盤呢?該怎麼辦呢?”
吳一帆說,“從地卦的卦文上看‘戰龍於野,其道窮也’。眼下時局混亂,日本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打進租界,但是國軍又剛剛打瞭勝仗,江山誰屬還真說不好。聞爺還是在傢裡修身養性吧,江湖上的事情哪怕讓人三分,忍得幾年,到瞭太平世道,再圖其他也不晚。”
慕容聞嘆道,“既然天意如此,我也就忍瞭。叫別人折騰去吧。對瞭,小泉說六天後他要在碼頭接秦文廉,六天後是什麼日子啊?”
吳一帆說道,“九月十三,月破大兇之日。”
慕容聞連連搖頭,“接貴客也不挑個好日子。你說這個秦文廉他怎麼會從日本回來?”
吳一帆笑著說,“聞爺,這個我可算不出來。哦,無瑕把她的男朋友領來瞭,在花園裡等著呢。”
慕容聞聞言,端坐在正堂,說,“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吳一帆就帶著方滔畢恭畢敬地走進來。慕容聞將這個老成的年輕人上下打量瞭一番,閱人無數的他心中對方滔立刻多瞭幾分戒心,憑他這麼多年的江湖閱歷,一眼就看出方滔是個謹小慎微的人,這一點,可以是優點,更可以是缺點。
當然,慕容聞不會把自己對方滔先入為主的成見表現出來,他和顏悅色地問,“請問方先生貴庚啊?”
方滔畢恭畢敬地回答,“我今年三十二,光緒三十三年出生的。”
慕容聞又問,“那生日時辰呢?”
方滔按照慕容無瑕提前教給他的,說,“六月初九,未時生的。”
慕容聞掐指頭一算,“哎呀,你的八字不得瞭啊,命裡有五個土。正好和無瑕匹配啊。”
吳一帆這時卻皺起眉頭,淡淡地說,“是啊,這也太巧瞭吧?”他的言下之意,是說方滔的八字是假的。
慕容聞立刻明白吳一帆的意思,微笑著說,“無瑕那個丫頭,就愛胡鬧,鬼點子又多,方先生,你的生辰八字是你和無瑕商量過的吧?”
方滔說道,“哦,這個倒是沒有。不過無瑕答應和我交往之前,要過我的八字,她找人算過之後才答應我的。現在才明白,原來是因為伯父您信這個。”
慕容聞點頭道,“是啊,我們傢都很在意這個。”
吳一帆也躬起身子,道,“聞爺,看來無瑕小姐還真是有孝心啊。”
就在這時,慕容無瑕突然推門進來,一副大大咧咧的大小姐樣子,一進門就扯住慕容聞的胳膊,說道,“爹,你盤問完瞭沒有?”
慕容聞嘴上責怪著,眼睛裡卻滿是溺愛地說,“我和方先生聊聊傢常,怎麼說是盤問人傢呢。”
慕容無瑕撒嬌道,“就是就是,你又問人傢生辰八字瞭吧?我早就找人算過瞭。”
慕容聞滿意地望著女兒,“還是你知道爹的心思啊。”說到這裡,他轉頭對方滔說,“方先生,我這女兒讓我寵壞瞭。以後你可要多讓著她啊。”
慕容無瑕嗔怒著跺著腳,“好瞭好瞭,爹。我們走瞭,再待下去,你不知道又要說女兒什麼壞話!”她邊說邊拉起方滔就要走。
慕容聞站起來挽留,“你們吃過午飯再走吧。”
慕容無瑕說,“不瞭,外邊吃。”說話間,她已經站到瞭院子裡。
方滔這時也起身道,“伯父,我告辭瞭。”說罷,他站起來,不緊不慢地追上慕容無瑕,他的腳步很輕,也很穩,就像他平時走路的樣子一樣。方滔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但這一切早已被慕容聞盡收眼底。
慕容聞聽到慕容無瑕發動汽車的聲音,臉一下沉瞭下來,他坐在太師椅上一言不發,吳一帆見慕容聞這個表情,心知他又要琢磨事情,就很識趣地退瞭下去。
慕容聞不是琢磨事情,他在琢磨人,方滔這個人。這個人給他的第一印象隻有八個字,“年少持重,深藏不露”。他剛才問他話的時候,一直盯著方滔的眼睛和神情,若是別人,心裡有什麼小九九鐵定都被他瞧出來瞭,可他卻看不出方滔在想什麼。更令人擔憂的是,方滔走路的時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並不是因為拜見未來嶽父而刻意顯得小心謹慎,不,他肯定沒有刻意控制,那是他本來的走路姿態。這隻能說明,他是一個有著與眾不同嚴謹習慣的人,而什麼樣的人才能有這種習慣呢?
慕容聞緊緊皺著眉頭,首先想到瞭“軍統”,可又不敢十分確定。他決定派人好好查查方滔的底細,這事關女兒的終身和他這一生的傢業。他白手起傢,從一個擺鞋攤的小皮匠奮鬥成上海灘數一數二的大佬,雖然娶瞭很多房姨太太,但卻隻有這一個女兒。女兒和他的傢業就是他的所有,他可不想讓自己一生的成就都落到一個不靠譜的人手裡。他對軍統沒有好感,事實上,他對任何政府勢力都沒有好感,他現在之所以誰都不得罪,是因為他摸不準最終會是誰掌權。倘使方滔真是軍統的人,萬一日後重慶政府倒臺,女兒不也是要跟著遭殃嘛。
在慕容聞看來,這件事可是比日本人那些事更重要,更得慎重。
3
煙霞路上的惠濟診所像往常一樣,病人雖不多,卻也絡繹不絕,江虹一邊為客人看病,一邊想著如何恰到好處地運用方滔軍統的身份,更好地完成組織上派下來的任務。
在目前的形勢下,日軍經一年多作戰,並未達到速戰速決的目的,日本國小、兵少、人力財力物力都不足以支持大規模長期戰爭,這一根本弱點現在已顯露出來。於是,日本政府被迫停止戰略進攻,轉為戰略保守,暫時不再企求擴大其占領區,而是力爭確保其已占領區,在保持軍事壓力的基礎上,施展政治謀略,通過中國內部的投降派、親日派,對中國政府和軍隊進行誘降活動,破壞抗日統一戰線,“以華制華,以戰養戰”,瓦解中國的抗戰意志,迫使中國人民屈服。而面對汪精衛的賣國行徑,中共提出“堅持抗戰、反對投降,堅持團結、反對分裂,堅持進步、反對倒退”的口號,堅持打擊叛國的漢奸汪精衛,繼續爭取與重慶政府堅持國共合作的抗日統一戰線。在這樣的形勢下,方滔的兩個身份其實沒有直接的矛盾,無論是作為地下黨,還是作為軍統的特工,他的目的都隻有一個,那就是抗日,鋤奸,救國。
就在江虹低著頭專註思考時,一個病人突然坐到瞭她的對面。
江虹抬起頭,問,“先生,您哪裡不舒服?”
那位病人說,“傢裡鬧鬼,總睡不踏實。”
江虹一愣,隨即說道,“鬧鬼要去找捉鬼的道士,找西醫沒用的。”
病人壓低瞭聲音說,“我傢鬧的是外國鬼,就得用外國的方子來治。”
江虹努力克制著心中的喜悅,盡量用平淡的語氣問,“你是從老傢來的?”
病人站起來,握住她的手,興奮道,“您是江虹醫生吧?”
江虹連忙制止他繼續說下去,然後小心翼翼地到門口仔細看瞭看外邊的動靜,順手把門鎖上,這才轉身對那“病人”說,“我就是江虹。”
“病人”立刻立正,向她敬瞭一個標準的軍禮,“新編第四路軍警衛營戰士耿玉忠向您報到。”
江虹高興地拉著耿玉忠坐下來,說,“上級說要調一名有戰鬥力的同志來支援我,聽上面說,你可是個‘刺殺大王’呢。”
耿玉忠憨厚地笑笑,眼睛裡卻又揚著幾分自豪,“我在戰鬥中使用刺刀刺殺日軍四人,偽軍十一人。其中有一名日軍中佐。”
江虹點點頭,“太好瞭!我們這裡就需要你這樣的同志。”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急促敲門。伴隨著敲門聲,向非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醫生,開門啊。我們是來接人的。”
耿玉忠和江虹對望一眼,江虹說,“是軍統的人。”
耿玉忠說道,“如果來者不善,我就給他們來個幹脆的。”他說著,掏出手槍。
江虹攔住他,“別沖動。”她一邊對外面喊著“稍等一下”,一邊將耿玉忠推進瞭藥劑室,低聲說道,“沒我命令別亂動。”
她安頓好一切,這才示意護士去開瞭門,而她自己則換上一臉焦急的表情迎到門口,見到向非艷和馮如泰後,也不等他們說話,就率先說道,“哎喲,謝天謝地你們總算來瞭,我正急得不知道怎麼辦呢!”
向非艷和馮如泰對視一眼,問,“怎麼瞭?”
江虹露出害怕和不知所措的表情,說,“昨天晚上,他內臟突然大出血,以我這兒的條件救不瞭他,我又不敢把他轉到外面去,也不知道到哪兒才能找到你們……”
馮如泰的臉立刻沉瞭下來,他瞇起眼睛審視著江虹,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破綻,沉默瞭幾秒後,他說,“屍體在哪兒?我去看看。”
江虹把馮如泰和向非艷帶到一間病房裡,病床上躺著一具屍體,馮如泰將屍體上的白佈掀開一看,躺在那裡的正是曾奎,他昔日生死與共的戰友。當然,現在並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馮如泰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俯下身,仔細地察看著曾奎的屍體,指著他身上的一處傷問道,“這個傷是怎麼回事?”他說完,就一動不動地盯著江虹,觀察著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江虹說,“子彈打的就是這個地方,我動的手術。”
馮如泰看瞭看向非艷,向非艷微微點瞭點頭,證明江虹說的是實話。
可馮如泰並沒有因為江虹說的是真話就相信她,反而板起臉,突然變得嚴厲起來,他大聲對江虹喝道,“說!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江虹以為馮如泰看出瞭什麼破綻,但她還是強作鎮定地指著向非艷說,“那位小姐當時在場看到的,子彈打穿瞭他的大血管,傷口太大,加上失血過多,他全身器官衰竭,我這小診所根本救不瞭。”
馮如泰緊緊盯著江虹,冷冷地說,“我隻知道一個兄弟死在你這裡,你的話,我不信。”
江虹大口喘著氣,看起來像是嚇壞瞭,她一臉委屈、無奈地看著馮如泰,言語裡不由多瞭幾分小女人的負氣,“我這小診所,看看小毛小病的,本來就不具備搶救條件,是你們用槍指著我硬要我搶救的,我就知道閑事管不得,好心沒好報啊……”
向非艷看瞭看馮如泰的表情,雖然還不知道他是不是決定要殺人滅口,但她已經握住瞭包裡的手槍,隻要馮如泰一個眼神,她就會立刻殺瞭這個醫生。躲在暗處的耿玉忠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手裡的槍也上瞭膛,並且瞄準瞭向非艷,隻要她敢掏出槍,他就一槍斃瞭她。
江虹感覺到形勢危急,一方面思索著怎麼打消馮如泰的懷疑,另一方面又擔心和敵人打殺慣瞭的耿玉忠沉不住先暴露瞭,倘若如此,組織上經營多年的地下組織可能也就隨之暴露瞭,想到這裡,她的額頭也滲出瞭汗珠。
就在四個人明裡暗裡僵持著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對不起,有人嗎?我有點不舒服。”
江虹看瞭看馮如泰,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沖外面喊道,“對不起,快下班瞭,等下我還要出診。”
門外的病人堅持道,“我實在是不舒服,我隻要檢查一下。拜托您瞭。”
江虹又看瞭看馮如泰,馮如泰想瞭想,壓低瞭聲音,“去吧,該怎麼做,你應該明白!”說完,馮如泰和向非艷也要找地方藏起來。他們一眼看到藥劑室,走過去開門藏瞭起來。
江虹見他們也進瞭藥劑室,非常著急,但想阻攔已經晚瞭。
樓下嚷嚷著要看病的人,正是小泉晏夫。這次誘捕抗日分子失敗,小泉很惱火,這是他上任後設計的第一次行動,直接影響到上級對他個人能力的評價。因此,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有價值的線索。這次到惠濟診所前,他已經派人查瞭江虹的資料,資料顯示她曾留學德國,這更增加瞭小泉對這診所的疑心。他此次前來,一是要搜尋下可能會被遺漏的線索,再者,也要試探一下這個女醫生,試探她是不是另有身份,試探她對假盧光潔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此時此刻,江虹決不能說錯一句話。
小泉裝作很難受的樣子,用流利的漢語說,“拜托您開門為我檢查一下好嗎?”
江虹示意護士去開瞭門,小泉彎著腰,捂著肚子走進來,“謝謝您瞭。”
江虹看瞭他一眼,知道來者不善,故作鎮靜地將小泉讓到瞭診療室裡坐下,問道,“您哪裡不舒服?”
小泉說,“我的胃很難受,好像有一團火在裡邊,想吐又吐不出來。”
江虹示意他躺下,“讓我來看一下。”
在藥劑室內,馮如泰和向非艷從門口的縫隙註視著外邊的情況,突然屋子裡有一聲響動,聲音是從屋內的一個櫃子裡發出來的,馮如泰和向非艷都警覺起來。向非艷拿著槍,慢慢走向那個櫃子,然後一把拉開瞭櫃子的門,馮如泰和向非艷一起把槍指向瞭櫃子裡。原來是做實驗用的小白鼠。
馮如泰和向非艷都長喘瞭一口氣——躲在櫃子旁邊那個藥櫃中的耿玉忠,也松瞭一口氣。
而此時,小泉似乎也聽到瞭藥劑室裡的響動,問,“你這裡還有其他人?”
江虹一邊按著他的胃,一邊說,“是護士,快下班瞭。”說到這裡,她提高瞭聲音,“陳小姐,你收拾好瞭下班先走好瞭。”
小泉又不放心地看瞭藥劑室一眼,一邊任由江虹檢查著自己的胃部,一邊問,“前兩天是不是有個人中瞭槍送到你們這裡急救瞭?”
江虹驚訝道,“是啊,您怎麼知道?”
小泉壓低瞭聲音,嚴肅地說,“實話跟您說吧,我是報社的記者。到您這裡來是想瞭解點昨天暗殺事件的內幕,您要是能提供點有價值的新聞線索,我會付一個可觀的數目給您的。”
江虹很配合地說,“前兩天確實有個中槍的傷患被送到這裡,是巡捕房送來急救的,後來又被日本人接走瞭。”
小泉問道,“那你知道那個中槍的人叫什麼嗎?”
江虹搖搖頭,“不清楚,但是看樣子是個大人物。”
小泉繼續問道,“哦?他為什麼被日本人接走瞭呢?”
江虹像是在認真工作,用醫生慣用的命令口吻說,“別動!那有什麼奇怪的?現在上海的大人物,有幾個不是和日本人關系好——您以前有過胃病史吧?”
小泉的胃本來不疼,被江虹這麼一按,反而有些不適起來,他微微皺起眉頭,“是啊,胃病啊,一直有。你這裡就您一個人嗎?”
江虹微笑道,“怎麼會呢,還有四個護士輪流值班。”
小泉扭頭四下看看,“怎麼沒有看到她們?”
江虹答道,“今天病房裡沒有病人住,我就讓她們都休息一下。”說到這時,她命令小泉坐起來,“張嘴。”
小泉張開嘴。
江虹看瞭看,淡淡地說,“沒什麼大事,我建議您去看看中醫,胃病要慢慢調理。”
江虹說完,走到一邊去洗手,這個動作實際上是在向小泉下逐客令。小泉當然不會輕易離開,他站起身,隨手將江虹桌子上的病歷拿起來翻閱,順口問道,“平時你這裡還會來什麼人?”
江虹看到小泉在翻看病歷,趕緊過去,一把搶下病歷,“對不起,記者先生,我沒有什麼可以回答您的瞭,我這裡可能沒什麼您需要的瞭。”說罷,她很自然地把病歷裝進瞭辦公桌的抽屜裡。
小泉仍不甘心,“我最後問一個問題,您的病人您都認識嗎?”
江虹淡淡地說,“常來的當然認識,大多數是不認識的。回去把這藥吃瞭,很快會舒服一些的。診費一塊錢。”
小泉點點頭,拿瞭藥離開瞭。
看到小泉離開,江虹趕緊關上門。
馮如泰走出來,問,“剛才那人你認識嗎?”
江虹搖搖頭,“以前沒見過,他是來打聽那天槍擊案的,而且,他很可能是日本人。”
馮如泰揚起眉毛,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日本人?”
江虹的語氣裡不由得多出瞭幾分恨意,“他長瞭一口日本牙。”
馮如泰想瞭想,拍出一摞鈔票,“你想辦法把曾奎的屍體處理瞭吧,盡量給他一個好歸宿。然後你把這件事全忘掉,以後都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說完,馮如泰帶著向非艷走瞭。
其實,他本來是打算殺掉這個女醫生的,但現在她已經被日本人盯上瞭,若是現在殺瞭她,勢必引起日本人的懷疑,萬一他們順著這邊的線索摸過來,那事情就不好辦瞭。
4
方滔和慕容無瑕從慕容府出來後,兩個人默默地在車裡坐瞭會兒。慕容無瑕實在忍受不瞭方滔的木訥和少言寡語,一直強忍著自己的小姐脾氣。方滔似乎也感覺到瞭這一點,就叮囑她自己開著車到外面晃悠一圈,在慕容聞面前做出出去約會的假象,他自己則在半路下瞭車,快步向馮如泰的古董店走去——馮如泰和向非艷今天去接曾奎歸隊,不知道情況怎麼樣瞭?曾奎的傷勢如何瞭?馮如泰他們有沒有發覺江虹可能另有身份?
然而一回到古董店,首先映入眼簾的竟是曾奎的牌位。牌位很簡陋,一看就是臨時做的,馮如泰一臉沉痛地站在牌位前,鄭重地為曾奎點上一炷香,口中喃喃道,“曾奎老弟,你為國捐軀,死得其所。兄弟你泉下有知,慢走一步,說不定哪天大哥就下去陪你。”
馮如泰把香插到香爐上,繼續說道,“兄弟,這香爐可是我店裡最好的貨色,真正的湖田窯青白釉,這也算大哥一番心意瞭。”
向非艷聽瞭,走過去也上瞭一炷香,“曾奎,別聽你馮哥哄你,他這店裡根本沒有一件真古董。不過他的心意是真的。我們不會忘瞭你。”
說到這裡,小韋開始在一旁抹眼淚,五個人中他年紀最小,感情也最真。馮如泰拍瞭拍他的肩膀安慰瞭幾句,轉身對剛剛上樓的方滔說,“你怎麼才來?就等你瞭。”
方滔木然地望著曾奎的牌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沒有心思回答馮如泰的問話。小韋哭著說,“曾哥犧牲瞭。”
馮如泰嘆口氣,說道,“幹我們這行,難免的。上炷香,表表心意。”
方滔走過去上瞭炷香,眼前不斷浮現著和曾奎一起戰鬥時的種種過往,他爽朗的笑,憨厚的臉,和那盒充滿瞭情誼的珍珠粉。緊接著,適才在慕容府見到盧光潔時那一幕定格在他的腦中,他對著牌位,咬著牙,低聲說,“兄弟,走好吧。我答應你,一定殺瞭盧光潔那個漢奸,用他的血來祭奠你。”
馮如泰又安慰瞭幾句,招呼著其他三人坐下來,說,“咱們開會。”
他邊說邊拿出一張秦文廉的全傢福照片,逐一指給大傢看,“這是秦文廉和他的老婆女兒,秦文廉是汪精衛的得意門生,早年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學習法律,是汪精衛漢奸集團的重要人物。”
方滔仔細看瞭看照片,目光在秦文廉女兒身上駐留瞭幾秒,抬起頭,問,“這是我們下一個目標嗎?”
馮如泰說,“沒錯,現在已經查明,六天以後,秦文廉將乘坐櫻山丸客輪到達上海。重慶已經下瞭暗殺令。我們可以……”
向非艷突然打斷馮如泰的話,“你確定重慶的命令是要幹掉秦文廉瞭?”
馮如泰似乎對向非艷的疑問有幾分不滿,他沉吟瞭片刻,實話實說,“還沒來得及。”
方滔一愣,懷疑地看著馮如泰,“馮老板,這是怎麼回事?”
馮如泰解釋道,“哦,是這樣,我們小組的電臺被日本人破壞瞭,我和非艷趕到時隻得到瞭重慶命令的一部分。隻有‘秦文廉’和‘櫻山丸’六個字。秦文廉早就上瞭我們的暗殺名單,這次重慶又提供瞭他回上海的船次,雖然沒看到完整的命令,但我確定,是讓我們幹掉他。”
向非艷馬上接下去,“我不同意現在刺殺秦文廉,重慶的命令還沒有完全搞清楚,一旦命令不是殺秦文廉呢?人死瞭可就活不瞭瞭。如果命令真是讓我們殺瞭他,那麼搞明白後再殺也不遲,我覺得還是應該先確定重慶的命令再行動。”
馮如泰想瞭想,說,“方滔、小韋,你們怎麼想?”
方滔覺得這個重要情報得先跟江虹匯報一下,不知道組織上有沒有針對秦文廉的行動,他又看瞭一眼照片,說,“我覺得非艷說得有道理。”
小韋還沉浸在曾奎犧牲的悲慟裡,紅著眼睛說,“老板,我聽你的。”
馮如泰沉思瞭一會兒,“秦文廉這半年來,一直和汪精衛在東京與日本政府談判,這一次他突然回來,一定是有重大變故。如果不是殺他的命令,那重慶為什麼要準確地告訴我們是哪條船?我猜想,這是要我們在他到上海活動以前幹掉他。這一定是暗殺命令,而且是刻不容緩的。”
向非艷還想說什麼,但被馮如泰揮揮手制止瞭,他用命令的口吻說,“我是這個行動組的組長,我已經作出瞭決定,刺殺秦文廉!出事我負責。現在我們就動身,去碼頭踩一下盤子。”
方滔低頭思索著,什麼都沒說,悶著頭跟在馮如泰和向非艷後面上瞭車。
碼頭上人來人往,工人們吆喝著搬運著貨物,有船靠岸,有船離開,有人提著行李上船,也有人招呼著親友的名字下船,一切看起來和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多年的地下工作經驗,令方滔一眼就看出瞭端倪。比如,檢票口邊上那兩個緊盯著進出碼頭行人的人,在人群裡無所事事地遊蕩著的幾個小夥子,他們極有可能都是日本特務。
秦文廉還有六天才到,日本人這麼早就盯上瞭,防止有人提前混進去,這麼看來,碼頭裡面的戒備會更森嚴。日本人如此興師動眾,可見他們對秦文廉非常重視,這更進一步證明瞭秦文廉身上有著關乎國傢命運的大秘密。
馮如泰把車停在一旁,說,“我和非艷進去看看,方滔,你和小韋去附近找找,看看有沒有適合狙擊的位置。”
方滔答應一聲,四人都下瞭車。
馮如泰和向非艷趕上一個拿著很多行李的體面中年人,說,“先生,我們和拿船票的朋友走散瞭,送你進去吧。”
他們順手拿過幾件行李,三人說笑著進瞭碼頭。進瞭碼頭後,馮如泰和向非艷就混跡在等船的人群中,馮如泰附在向非艷耳邊低聲說,“待會兒我鬧出點動靜,你註意觀察。”說罷,他走到暗處,隱秘地拉瞭一個拉炮,然後迅速離開。
隻聽砰的一聲,碼頭上所有的日本特務都警覺起來,他們迅速互相看著,手伸進懷裡握住瞭槍,馮如泰和向非艷看得一清二楚,並在心中記下瞭每一個日本特務的位置。
另一邊,方滔和小韋悄悄潛入一條很小的通道,通道兩邊都是老式的倉庫。方滔抬頭看瞭看,沖著通向二層的一個鐵樓梯努瞭努嘴。小韋點瞭點頭,攀上鐵梯,方滔則走到一邊樓梯下負責警戒。
小韋爬上鐵梯,到達倉庫的某個制高點。經過剛才和方滔的勘察,他認為這裡是一處絕佳的狙擊點。小韋掀開頭頂上通向天臺的鐵窗,剛推開,就看見一把手槍對著自己。
小韋慌忙放下鐵窗就跑,三下兩下從樓上下來,跑到方滔面前,“快走!樓上有埋伏!”正說著,那個日本特務已經追瞭下來。
方滔急忙推開小韋,“你快走,到前面拐角準備好,等我!”說罷,方滔就向一條無人的小胡同走去,日本特務緊跟其後。突然,小韋從墻上跳到日本特務身後,一刀刺進瞭日本特務的胸膛。日本特務一聲都沒發出來,就被放倒瞭。
5
小泉和石井帶著幾個日本特務在碼頭管事的帶領下四處巡查,莫說是有可能成為狙擊點的地方,就連每個入口都有專人盯守,碼頭裡以兩人為一組,每組巡查半徑二十米,幾乎每一處都有日本特工,整個碼頭如銅墻鐵壁,看起來刀槍不入。上次行動失利,他這次絕對不允許再出現任何紕漏。況且,秦文廉是一個對日本帝國十分重要的人物,如果他一回到上海就出瞭意外,那勢必會影響中國傀儡政府對日本的信心。倘若他落到瞭抗日分子手裡,那對日後帝國“以華制華”政策更是莫大的威脅。因此,保護秦文廉的人身安全、監控秦文廉的任何異常行動,無論對大日本帝國,抑或是對小泉個人,都事關重大。將秦文廉安全地接出碼頭,送到上海的傢中,並負責他的安全,是上面對他下達的任務。
小泉用望遠鏡看瞭一眼四周,再次對石井囑咐道,“軍統的狙擊手用的是改裝過的駁殼槍,隻要能看到碼頭泊位的房頂,都要派人。還有,所有停泊的船隻上都要嚴格檢查,櫻山丸靠港期間,所有船上的人都要控制。”
石井點點頭,“明白瞭。”
正在這時,小泉從望遠鏡裡看到瞭正在拍照的慕容無瑕和方滔,他緊緊皺起眉頭,一個職業特工的敏感告訴他,這個曾經出現在慕容府的年輕人並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
他放下望遠鏡,向他們走去。
慕容無瑕親昵地拉起方滔的手,“這裡好不好?”她說著,背對各式貨堆擺出或嫵媚或可愛的方式。方滔認真地調整著相機,看似是想用最佳角度拍出戀人的靚影,實則是在給碼頭上的各式貨物的發貨銘牌拍照。他四處看瞭看,爬上瞭一個貨堆,假裝尋找高點的地方。他一隻手抓住貨堆上的繩子,一隻手拿著相機,照下瞭整個貨場的全景。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小泉走瞭過來,他看到方滔單手拍照片,不由得一愣。隨即,他微笑著對慕容無瑕說,“原來是慕容小姐在拍照啊。”
慕容無瑕都沒正眼看他,繼續左右扭著身子,一邊擺造型,一邊心不在焉地應著,“是啊,不行嗎?”
小泉側頭看瞭看江面,“慕容小姐,那邊的空泊位上可以拍到江面,不是更好嗎?”
慕容無瑕一臉大小姐式的目中無人,“我就喜歡一堆雜亂的貨物和倉庫,這樣平直硬朗的線條更能突出女人的美。”
小泉微笑著瞇起瞭眼睛,“哦,看來慕容小姐很有品位啊。”
方滔依舊一手抓著繩子,一手端著相機,說,“無瑕,和這位先生來個合影。”
無瑕高興地說,“好啊。先生,我們合個影吧。”
小泉也很高興,“當然好瞭,不過我喜歡這邊的景色,我們站到這邊來。”
說著,小泉將方滔的拍攝角度改變瞭過來,避開瞭貨物。
拍完照,小泉笑著說,“小夥子,你是慕容先生的朋友嗎?”
方滔說道,“我是無瑕的朋友。”
小泉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哦,那能給我留個你的聯系方式嗎?我還想找你要照片呢。”
方滔慢悠悠地說,“我叫方滔,在比利時領事館裡工作。”
小泉點點頭,心想這個年輕人似乎沒什麼戒心,看起來也是一副憨厚本分的樣子,雖然如此,但他還是對方滔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石井湊上前,問,“有什麼問題嗎,小泉前輩?”
小泉看著方滔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轉角,這才說,“這個方滔,他一直在拍我們的貨場。石井君,你知道嗎?長江一線的皇軍軍糧,可都是通過這些民用船隻運送的。還有,現在碼頭上這些貨箱裡,全是要運給蘇北皇協軍的軍火。我們不能大意啊。”說到這裡,他看瞭看石井,繼續說道,“還有,他剛才單手拍照的姿勢,太奇怪瞭。”
石井不解道,“有什麼奇怪的?”
小泉沒說話,隨手從貨箱上拿起小半塊磚頭,分量和相機差不多。他把磚頭遞給石井,“拿著,想象這是一部相機,保持方滔剛才的姿勢。”
於是石井疑惑地學著方滔的姿勢,單手拿著一個照相機,努力地想端穩。可不到三分鐘,他的手就開微微顫抖起來。
小泉命令道,“拿穩瞭,不要抖。”
石井的額頭冒出汗珠,“不行啊,小泉前輩,我控制不瞭。”
小泉沉思著拿下石井手中的磚頭,說,“剛才方滔一隻手拿著相機,就你這姿勢,保持瞭二十多分鐘都沒有抖!”
石井恍然大悟,“前輩的意思是……方滔可能是軍統的狙擊手?我們要不要把他抓來問一問?”
小泉搖搖頭,“先別急,動他們要有確鑿的證據。他是慕容無瑕的朋友,如果他有問題的話,我要連慕容聞這老狐貍一起吃下來。”說到這裡,他又對石井說道,“對秦文廉的保衛措施,石井君有什麼建議?”
石井四下看瞭看,碼頭上幾乎全是他們的人,於是他說道,“碼頭的安全現在看來是沒有問題,但是路上最容易出事。路上就要依靠租界的巡捕瞭,巡捕房如果不配合,我們就很難保證瞭。”
小泉點點頭,“沿途的保安是必需的,明天我去找祝炳卿。”
石井在祝炳卿那裡吃過虧,因此一提到此人,他的表情立刻變得恨意十足,“我看他不會答應你什麼的,他這個人骨子裡對大日本帝國很敵對。”
小泉笑笑,“是啊,祝炳卿這個人據說還是個混血兒,其實他就是一個支那人!典型的支那人,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功夫練得很深啊!”
石井撇著嘴,緊緊握著拳頭,“上次我在他們的號子裡隻待瞭兩個小時,他們就糾集瞭一群犯人對我下黑手。這個人良心大大地壞!我看……”
小泉擺手,制止瞭石井繼續發牢騷,“緊要關頭,盡可能把他為我所用。不過在我去找他之前,要有點準備活動!敲山震虎,給他提個醒!”
石井立正,“嘿!”
6
方滔住在法租界內一處老舊的公寓裡,房子雖小,但收拾得十分整潔,所有物件都擺放得井井有條,客廳旁有一小間隔斷被當成瞭暗室。方滔在暗室裡洗著膠卷,慕容無瑕則無聊地在窗口喂鴿子。這是她第一次來單身異性的住處,難免有幾分好奇,喂完瞭鴿子就左看看右看看,摸摸這個又看看那個。這時,她在一個小書架上發現瞭一盒珍珠粉,立刻像發現新大陸一般拿起來把玩著,然後湊到暗室門口,笑嘻嘻地問,“老同志,你這房子裡住過女人吧?看不出來啊,你還挺風流的。”
方滔拿著顯影罐出來,心不在焉地說,“這兒沒住過女人,你別瞎猜。”
慕容無瑕追問道,“那你告訴我你這珍珠粉是幹什麼的?”
方滔淡淡地說,“當過兵的人肩膀這兒有個老趼,是槍托磨的。搞地下工作的人特征越少越好,所以就經常用珍珠粉磨一磨。”
慕容無瑕說道,“難怪,你長得這麼沒特色,倒是完全符合地下工作者的要求。”
方滔沒答理她,轉身將珍珠粉放瞭起來。
慕容無瑕像個好奇的小貓一樣跟在方滔身後,“你當過兵?打過仗?是新四軍嗎?”
方滔搖搖頭。
慕容無瑕追問道,“八路軍?”
方滔也搖瞭搖頭。
慕容無瑕驚叫道,“天哪,你不會是當過紅軍吧?長征你走過沒有?”
方滔有幾分不耐煩地說,“沒有。”
慕容無瑕疑惑道,“那一定是遊擊隊?”
方滔瞪瞭她一眼,“你就別問瞭,我們做地下工作,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慕容無瑕不高興瞭,“為什麼這麼說?”
方滔嚴肅地說,“為免當你被捕的時候,敵人不想殺你,我都會殺瞭你。”
慕容無瑕撇撇嘴,“你這人看起來對什麼都毫無熱情,像個冷血動物,不用等我被捕,你現在就想殺我吧。”
方滔解釋道,“不開玩笑,在必要的時候,這是必須做的事情。”
慕容無瑕道,“我可不敢,連魚也不敢殺。”
方滔望著她,“希望你永遠不會遇到要殺掉自己同志的情況。”
慕容無瑕看著方滔嚴肅的神情,感到一股涼氣從內心深處慢慢湧上來,她盯著方滔,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過瞭好一會兒,她才說道,“你少騙我瞭,說得那麼玄。還吹牛你當過兵。”說著,慕容無瑕打開瞭珍珠粉,要用手指沾出一些。方滔一把把珍珠粉奪瞭過來,“你別亂動好不好?”
慕容無瑕更不高興瞭,“你怎麼這麼小氣,這東西我傢裡有的是,明天我叫人給你送一箱。”
方滔想起瞭曾奎,黯然道,“這是我的一個兄弟送給我的,他已經犧牲瞭,這是他留給我最後的禮物。”
這時,窗口有鴿子飛來,方滔放下顯影罐,去將鴿子抓瞭過來,從腳環上取出一個小紙條。
慕容無瑕順手拿起瞭顯影罐,好奇地打開,方滔回頭看到時,已經晚瞭,隻聽他大叫一聲,“別動。”
慕容無瑕不明所以地站著,隻見方滔沖過來,怒喝道,“你?我讓你打開瞭嗎?”
慕容無瑕心裡知道自己可能闖禍瞭,但還是嘴硬道,“你也沒說不能打開啊?”
方滔怒氣沖沖地說,“今天拍的照片全白費瞭。”
慕容無瑕一聽,“啊?要不明天我再帶你去拍吧?”
方滔大吼道,“明天碼頭上的貨都運走瞭,我們還拍什麼?”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對慕容無瑕這樣說過話,她一方面深知自己闖禍瞭,另一方面又覺得委屈萬分,於是跺跺腳,含著眼淚跑瞭出去。
方滔嘆口氣,他覺得像慕容無瑕這樣從小就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根本就無法適應真正的地下工作。他看不出她有什麼信仰,仿佛一切都是為瞭好玩。這個大小姐一不能忍,二不肯受委屈,最重要的是,一遇到難題就哭著鼻子一走瞭之。
方滔將僅存的幾張照片從顯影池裡夾出來,掛在晾照片的繩子上。這些“幸存者們”對慕容無瑕倒是偏愛——其中幾張能部分正常顯影的照片,都是慕容無瑕的,但那張慕容無瑕和小泉的合影,卻隻能看到小泉的臉。方滔緊緊盯著那張偽善的臉,將目光嵌入他的眼睛,想從他的眼神中一路順藤摸瓜,探進他的心裡,搞明白他和他的政府對自己的同胞和自己的國傢到底有怎樣的野心和陰謀。
到瞭晚上時,慕容無瑕又火急火燎地來瞭。她背著畫板大咧咧地闖進來,進屋後直接奔桌子而去,倒瞭一杯水,大口大口地灌進嘴裡,全然沒有上海名媛的樣子。
方滔很奇怪,他把門關嚴,問道,“這麼晚瞭你怎麼來瞭?”
慕容無瑕放下杯子,用袖子直接擦擦嘴,於是本來就斑駁的口紅愈加斑駁瞭,但她似乎毫不在意,而是有幾分得意地說,“你不是說明天碼頭上的貨就沒瞭嗎?我趁著貨還在,把它們全畫下來瞭。”
方滔一愣,“畫下來瞭?”
慕容無瑕點瞭點頭,把畫板扔給瞭方滔,“全在這兒呢,累死我瞭。”
方滔打開瞭畫板,裡面夾著很多張精致的素描。
慕容無瑕笑著說,“這回可以瞭吧?你也別給我臉色看瞭,我這算將功贖罪瞭。”
方滔一頁一頁地看著那些畫,說,“你畫的東西一點用都沒有。”
慕容無瑕問道,“為什麼?”
方滔抬起頭,看著她,“你敢保證你畫的和實際的一模一樣?”
慕容無瑕微微皺起眉頭,“應該差不多……吧。”
方滔指著其中一幅畫,說道,“你看,碼頭上的貨明顯比我們拍照的時候少瞭。”
慕容無瑕爭辯道,“晚上我去的時候,貨已經被裝上這些駁船瞭。”
方滔把那些畫一張張攤開,指著畫中的船隻說,“那就更不對瞭,你看,你畫的船全是船幫貼著水面。”
這個問題可難不倒慕容無瑕,她說,“這你就不懂瞭吧?駁船運東西,吃水線越深,證明裝的貨物越多,隻有多裝一些,運輸成本才會低。”
方滔繼續問道,“那為什麼你畫的船上貨物數量都不一樣,而吃水線都一樣?”
慕容無瑕說,“那是因為裝的東西不一樣。一定是他們的箱子裡裝著不同的貨。”說著,她指著其中兩幅畫,“你看,這個船上貨物這麼高,一定是糧食。而這個船上根本看不到貨,這船上的東西,一定比沙子都沉。應該是鐵。我說的絕對錯不瞭,我從小就在碼頭長大,船上裝的是什麼,一眼就能看出來。”
方滔的神情頓然嚴肅起來,這些船上裝的都是日本人的貨,他們往蘇北運鐵做什麼?當然,船上裝的也可能是鐵做的東西,是什麼呢?要用這麼多船來運?
是瞭。
槍,軍火。
7
租界裡有許多咖啡館,一些比較高檔的咖啡館外面,經常支著一些露天的座位,這儼然已經成為亂世中一道最為悠閑的風景,哪怕外面的戰火燒紅瞭天,這裡依然一幅太平盛世的光景。
方滔和慕容無瑕就坐在這樣一個露天的咖啡廳的角落,叫瞭兩杯咖啡,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什麼,看起來像是一對戀愛已經進入平穩期的戀人。
在和慕容無瑕見面前,方滔已經秘密向江虹匯報瞭工作,匯報的內容主要是關於碼頭的情報,江虹認為這是日本人正在蘇北武裝那些投靠他們的散兵土匪。她交給方滔和慕容無瑕一項重要的任務,那就是到碼頭辦公室查船期表,獲知這批軍火的航運路線,便於組織上安排截獲。另外,江虹還建議方滔利用慕容無瑕的關系,盡快到碼頭工作,也好方便監控碼頭的情況。
方滔向慕容無瑕轉達瞭這兩條命令後,她非常興奮,“如果我們的人截獲瞭那批軍火,那我們是不是就立大功瞭?”
方滔點點頭,於是慕容無瑕高興得幾乎要當街跳起舞來,她追問著,“這次匯報還有別的事情嗎?”
方滔淡淡地說,“沒瞭。”其實方滔沒告訴她,他還希望江虹能盡快結束自己這次的滲透任務,這樣他就不必每天都面對著這個看似沒心沒肺又熱情似火還特愛較真兒的小丫頭瞭。他實在是不善於和異性交往,尤其是像慕容無瑕這樣的異性,不知道為什麼,一跟她在一起,他就覺得很不安,有負擔,因為他總要不由自主地、隨時隨地地保護著她。
慕容無瑕當然不知道他的這些想法,依舊沉浸在即將立功的喜悅裡,在她的心目中,就沒有她慕容大小姐辦不成的事兒,任務還沒有開始執行,在她心裡這事兒就已經成功瞭。有時候,方滔真是羨慕她這種盲目樂觀的精神。她興致勃勃地對方滔說,“明天是十五,我爹約瞭幫裡的前輩吃飯,我們正好趁機到碼頭上去查船期表。因為按照慕容傢多年的規矩,隻有每月十五我爹才不會過問生意上的事,咱們到碼頭上去拿船期表,我爹是肯定不會知道的。”
方滔,“好,我明白瞭。你幫我把這個交給江醫生,越快越好。”說著方滔把一個紙條交給慕容無瑕。
慕容無瑕接過紙條,小心翼翼地放進包裡,點瞭點頭。
正在這時,隻見兩個穿風衣的人徑直地向咖啡館走過來,他們走路的時候,隱約露出瞭藏在風衣裡的手槍。慕容無瑕看到他們行為古怪,連忙拿起自己的手袋,將手伸進去,方滔一把把她按住。
慕容無瑕以為方滔沒留意到那兩個人,萬一他們是沖自己和方滔來的,那可怎麼辦?她急著要跟方滔說明情況,但除瞭“他……他……”以外,什麼都說不出來。
隻見風衣人拿出手槍向著一個中年男人開瞭槍,槍聲響起,露天咖啡館的人大亂,而在槍響起的瞬間,那個中年男人突然躍起身子,撞碎咖啡館的玻璃窗,幾個翻滾就進入瞭咖啡館裡,這個身手敏捷的男人,正是法租界的總探長,祝炳卿。
這時,一輛接應風衣人的汽車開過來,方滔看見車窗裡伸出兩支槍口。他連忙將慕容無瑕攬到懷裡,將桌子翻過來擋在兩人身前。
風衣人上瞭汽車,汽車裡的槍口一通射擊,打傷打死很多無辜路人。幾顆子彈嵌進方滔和慕容無瑕身前的桌子,慕容無瑕忍不住尖叫起來,她瑟瑟著緊緊躲在方滔的懷裡,心想若不是方滔眼明手快,自己隻怕早就一命嗚呼瞭。可此刻,湧入慕容無瑕心頭的情緒卻不是對方滔的感激,而是一種莫名的、難以言語的溫暖。她自幼喪母,父親又隻顧著打打殺殺、鉤心鬥角,她自己被寵著、慣著、護著,對所有人都飛揚跋扈,除瞭父親,沒有人敢用心親近她。而這一刻,這樣奇怪的、美好的感覺,她第一次真真地享受到瞭。
慕容無瑕從小到大哪裡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她被方滔摟著上瞭車呆坐瞭很久後,還一直驚魂未定,瑟瑟發抖。
方滔指瞭指瞭她的手袋,問,“那兒裝的什麼?”
慕容無瑕一愣,“啊?你說什麼?”
方滔拿過慕容無瑕的手袋,從裡邊拿出一把CP四連發手槍,問,“這是你的?”
慕容無瑕點點頭,“我爹送我的,說是給我防身的。”
方滔很嚴肅地望著她,“記住瞭,用槍,首先要瞭解槍。你這支槍的殺傷距離隻有十二米,怎麼和人傢對抗。第二條,要看明白瞭再動手,他們根本就不是沖我們來的。”
慕容無瑕恍惚著點點頭,直到被方滔送回傢吃晚飯時,還沒徹底緩過神兒來,幾個姨娘紛紛安慰她。慕容聞幹脆說,“以後啊,你再出去,爹派人保護你。”
慕容無瑕低聲說,“爹,我沒事,我隻是有點累瞭。我想回去睡瞭,你們吃吧。”說完她就起身回房瞭。
慕容聞看看吳一帆,“這……”
吳一帆小聲說,“聞爺,我請醫生給小姐把過脈瞭。確實沒什麼大礙,您放心吧。”
慕容聞搖頭嘆氣,“老吳,你說這是什麼世道,連巡捕房的總探長都會遭槍擊。”
吳一帆說道,“小姐不是說瞭,那夥人就是嚇唬一下祝炳卿,沒想真要他的命。”
慕容聞看瞭看無瑕離開的方向,說,“無瑕懂什麼啊?她還能看出來是真開槍還是假開槍?老吳,你覺得是什麼人向祝炳卿放槍啊?他會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
吳一帆搖搖頭,“這個我想不會,我們青幫和巡捕在租界裡共存瞭幾十年,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慕容聞還是不放心,“我在想要不要見見祝炳卿,表示一下我們的態度。”
吳一帆說道,“聞爺,您現在已經是賦閑在傢瞭。”
慕容聞仔細一想,覺得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對,對,既然隱退瞭就要有個隱退的樣子啊。”
事實上,不僅僅是慕容聞擔心祝炳卿懷疑到自己頭上,租界裡魚龍混雜,祝炳卿接觸的又都是三教九流,這次槍擊事件後,很多人心裡都和慕容聞有著同樣的想法。
在槍擊事件的當晚,祝炳卿就收到瞭馮如泰送來的兩幅門神。祝炳卿翻開一看,本來一對門神應該是“左秦瓊,右敬德”,可這兩幅竟然都是秦瓊。
祝炳卿一見這門神,立刻就笑瞭,嘴裡還自言自語著“知我者,馮賢弟啊”。
祝炳卿當然知道,自己遭到槍擊,軍統的人不出來表個態不好,但他們如果當面解釋,這事又會越描越黑,所以就送瞭這對門神。這兩幅門神上都是秦瓊,“左秦瓊右秦瓊”是一副對聯,也就是秦瓊護背旗上的兩句話,“孝義塞專諸,交友似孟長”。這意思是他們敬重他的人品,是不會沖他打黑槍的。
祝炳卿邊笑邊差手下的巡捕將這門神裱好掛起來,他信馮如泰,像他這樣有涵養的人,是不會做那樣下三爛的事情的。
其實祝炳卿大概也知道這黑槍是誰放的,做瞭這麼多年的探長,這點覺悟他還是有的。
此刻,放黑槍的幕後主謀小泉晏夫正在一邊擦拭著他的三八式步槍,一邊聽石井匯報著碼頭的情況,“騰田原本是蹲守在最好的一個狙擊位置上,一定是發現瞭什麼才離開樓頂,在追蹤某個可疑目標的途中遇害,連開槍都沒來得及。”
小泉抬起頭,“什麼樣的傷口?”
石井皺著眉頭說,“殺手下刀非常的準確,從身後第二與第三肋骨間刺入,刀尖上翹成三十五度角,刺穿肺部直入心臟。由於刀先刺入肺部,他連喊都沒喊出來。”
小泉沉思瞭片刻,“隻有受過職業訓練的人才會有這樣的身手,看來我們的對手不一般啊!”
石井惡狠狠地說,“不管是什麼人,隻要他們敢來碼頭搞暗殺,我一定將他們一網打盡。”
小泉將擦拭好的步槍放好,說,“我們的目的是讓秦文廉活著,讓所有參加《日汪密約》談判的人都活著!而不是殺幾個特工。傳我的命令,櫻山丸靠港的那一天,禁止任何人員出入碼頭,所有的客輪要等秦文廉下船後才可以讓人下船。”
8
這是一座不豪華也不簡陋的小教堂,經常來這裡做禱告的信徒不多,但也不少。它看起來那麼平庸,那麼不起眼,就算很多在上海生活瞭很多年的人,也很少留意到它的存在。這樣一個地方,最適合作為接頭的地點瞭。
慕容無瑕正在向神甫懺悔,而教堂一側,江虹和方滔並排坐在大廳中間的椅子上,假裝在做禱告。江虹接過方滔手裡的膠卷,低聲說,“傢裡來消息瞭,秦文廉不能殺,你要想辦法阻止馮如泰的行動。”
方滔不解,“留著秦文廉?他可是跟隨汪精衛出逃的鐵桿漢奸!”
江虹解釋道,“秦文廉跟隨汪精衛在東京和日本人談瞭幾個月,這次他突然返回上海,是因為汪精衛和日本人已經達成瞭某種共識。在這種情況下,弄清楚他們談判的內容要比殺掉一個漢奸更有意義,眼下秦文廉是唯一的突破口。”
方滔堅持道,“公開殺掉這樣的漢奸,可以有力地威懾那些動搖分子。”
江虹搖搖頭,“汪精衛是國民黨的元老,他在政府裡還是有相當的威信的。如果汪精衛振臂一呼,就會冒出殺都殺不完的漢奸和動搖分子。隻有洞悉瞭他與日本人的陰謀,才能更有力地揭露他賣國賊的真實嘴臉。”
方滔沉思瞭片刻,“這件事情太難辦瞭,馮如泰向來策劃行動周密,執行起來不計後果。”
江虹問道,“他已經有具體的計劃瞭嗎?”
方滔搖搖頭。
江虹想瞭想,說,“隻要他制訂出暗殺的計劃,你就要盡快地通知我,咱們一起商量辦法。”
也隻能這樣瞭。
與這座教堂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是坐落在上海租界最繁華地帶的一傢書寓,名字也十分雅致,叫做“知秋雅敘”。說是書寓,性質上和妓院差不多,隻不過這裡的姑娘們不但美貌過人,還都才藝雙全,並且多數都隻賣藝陪酒,並不賣身。知秋雅敘常有達官貴人、社會名流出入,什麼人都有,也正因為什麼人都有,所以才顯得安全。
這裡是馮如泰和第三行動組的聯絡點,而聯絡員正是書寓裡最出色的姑娘,舒鳳。馮如泰甩出一沓鈔票,將舒鳳叫到雅間,簡單說明瞭一下他們小組的電臺被破壞的情況,請第三行動組的人幫他們發消息給重慶,確認關於秦文廉命令的全部內容。
馮如泰明白,重慶那邊的消息不會那麼快就反饋回來,可秦文廉的船不等人,如果不在碼頭動手,等他進入上海後,肯定會全天二十四小時得到日本特工的嚴密保護,到時候下手就更難瞭。所以,無論是否等得來重慶的全部命令,他都必須提前制訂出行動計劃。
一邊的命令是刺殺秦文廉。
另一邊的命令又是保全秦文廉。
方滔必須制訂出一個萬全的計劃,令他在刺殺秦文廉的過程中,不動聲色地保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