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方滔被人架進瞭刑訊室,反綁在一把冰冷潮濕的鐵椅子上。在十幾小時之間,這個椅子上曾坐著一個和他同樣的人。他們同樣的愛國,同樣的抗日,同樣的滿腔熱血,同樣的大義凜然——隻不過,上次坐在這裡的人,已經以生命的名義背叛瞭生命,以愛的名義背叛瞭愛。

方滔掙紮著,一臉驚恐地望著周圍的刑具,不知所措地對石井說道,“石井君,這個玩笑開大瞭。”

石井將臉湊到方滔跟前,貌似很誠懇地說,“我們是好朋友,別逼我動手,你自己說吧。”

方滔急道,“你讓我說什麼啊?”

石井冷冷地笑笑,“你都幹瞭什麼啊?自己心裡沒數嗎?好,我來提醒你一下。你是不是教過秦嵐拍照片?”

方滔無辜地說,“是啊,我教過,難道教女孩子拍照也犯法嗎?”

石井繼續說道,“那得看拍什麼瞭,若是教她去拍《日汪密約》,那就是犯法瞭!”

方滔道,“什麼汪什麼密約啊?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石井拿棒子頂住他的下巴,“那我再問你,碼頭上火燒偽鈔的事,跟你有關系吧?”

方滔急得直跺腳,“石井,著火那天我不在上海,你是知道的。”

石井又說,“火不是你放的,但是偽鈔是不是你偷出去的?”

方滔搖著頭,“不是,我沒幹過。”

石井嘆口氣,“方滔君,你要是再不說,別怪我用刑瞭。”

方滔嚇得冒出冷汗,“別別別,石井君,我真的不知道你說的那些事。你總不能屈打成招吧?”

石井對旁邊的人使瞭個眼色,那兩個人立刻揚起瞭棍棒,棒子還沒落下去,方滔就已經嗷嗷大叫起來。

小泉從刑訊室二樓的窗子前看到這一幕,不禁笑瞭,他堅信一定能從方滔那裡審出點什麼——像馮如泰那麼堅韌、難以對付的人都過不瞭這個刑訊室,何況是如此膽小懦弱的方滔呢!他轉頭看瞭看面色陰沉的慕容聞,說道,“慕容先生,我知道您在怪我不給你面子,我也是身不由己。等一會兒,事情水落石出瞭,想必您就能體諒我瞭。”

慕容聞冷著臉說,“好啊,我就等著您的水落石出。”說著,他便緊緊皺著眉頭,看著方滔在酷刑之下,逐漸變得衣衫襤褸,皮開肉綻,昏迷不醒。

慕容聞有點看不下去瞭,“小泉先生,您太過分瞭吧?”

小泉慢悠悠地說,“慕容先生,您不是身正不怕影斜嗎?這場戲您還是耐心地看下去吧。”

慕容聞哼瞭一聲,“小泉先生,謝謝你請我來看這場好戲啊。”

石井打累瞭,從旁邊的水桶裡盛出一瓢水,大口地喝瞭幾口,然後將剩下的水潑到方滔的臉上。看到方滔慢慢地睜開瞭眼睛,恢復瞭知覺,他又開始瞭毒打,下手也越來越重。

方滔似乎有些禁受不住瞭,他劇烈地咳嗽瞭兩聲,吐瞭一口血,有氣無力地說,“別打瞭,求求你們別打瞭,我說,我全說。”

看到這裡,慕容聞的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小泉看瞭看方滔,又得意地看瞭看慕容聞,笑著說,“慕容先生別緊張啊!”

刑訊室裡的石井也笑瞭,“方滔君,早說多好啊,省得受這皮肉之苦。”

方滔大口喘著氣,“我都認瞭,你說什麼我都承認,就是求你別打我瞭。”

石井問道,“你說,你是不是軍統特務?”

方滔又吐出一口血,“你說我是,我就是吧。”

石井,“你的部門、職務,還有聯系人。”

方滔似乎已經到瞭崩潰的邊緣,“你說瞭算,你怎麼說,就怎麼是。”

聽到這裡,慕容聞緊繃的神經終於松瞭下來,“小泉先生,方滔這就算招瞭?”

小泉搖搖頭,“現在還不行。慕容先生,一般的特工對這樣的毒打是不在乎的,請問,我們可不可以請方先生坐一坐老虎凳啊?”

慕容聞怒道,“小泉先生,方滔怎麼說都是我幫裡的人,還是我女兒的男朋友。”

小泉轉頭看著慕容聞,“慕容先生,你是不是怕他真的招出什麼來啊?”

慕容聞一愣,甩甩袖子道,“我怕?我有什麼好怕的。用什麼隨便你好瞭。”說罷,他索性轉過頭,不再理會小泉,也不再看方滔受刑,而是假裝悠閑地坐到一邊去喝茶。但是,在方滔那一聲高過一聲的淒厲慘叫中,他內心已經緊張到瞭極點。一方面,他從來沒有目睹過別人受這樣慘烈的酷刑,他慕容聞向來覺得,殺人不過頭點地,對手也好、看不順眼的人也好,一刀殺瞭、一槍斃瞭便是,何必讓人如此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呢?!另一方面,他又擔心方滔真的禁不住刑逼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到時候他慕容聞肯定也會受到牽連,說不定就會老命不保。

他抬起眼,隱約看到那老虎凳越墊越高,甚至,他懷疑自己都聽到瞭方滔骨頭折斷的聲音,當然,這隻是他的錯覺,就算方滔真的骨頭斷裂,也一定會淹沒在那一聲聲慘叫裡。

慕容聞欲蓋彌彰地和吳一帆說道,“一帆啊,這裡怎麼這麼熱啊?”說著,他用手擦拭著額頭的汗珠,就連他的頭發,都已經濕漉漉的瞭。

吳一帆遞給慕容聞一塊手絹,“聞爺,這裡不通風啊。給您用這個吧。”

小泉回頭看瞭看他們,冷笑瞭一下。

這時,方滔已經受不住折磨,再次昏瞭過去,可是他依舊什麼都沒有說,或許中間也說瞭點什麼,但說瞭等於沒說。

慕容聞見方滔都這樣瞭,還是沒有招,於是冷笑著說,“小泉先生,老虎凳也用瞭,您還有什麼手段,也拿出來讓我見識見識?”

小泉看起來依舊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看來,方先生的意志還是很堅強的。我們日本的水刑是很有名的,不知道聞爺同意不同意我們用一用呢?”

慕容聞不屑道,“這裡是您的地盤,您想用的話,不用問我吧。”

小泉笑笑,轉身沖著刑訊室裡石井點瞭點頭。

石井會意,開始帶著幾個人給方滔上“水刑”。他們將水管插進方滔嘴裡,捏住瞭他的鼻子,然後開始給他灌水,等方滔腹部鼓起的時候,打手們再一拳一拳地打瞭上去。方滔被折磨得死去活來,莫說他自己,就連看的人,都覺得痛不欲生。

慕容聞實在是坐不住瞭,他站起來,一會兒看一眼刑訊室,但一看之後,又馬上把目光挪開,在外面來回踱著步。

方滔在石井等人的手裡,變成瞭一塊磚、一堆土,任憑揉捏,就是逼不出一句有用的話來。石井大汗淋漓,他看瞭看方滔,一臉的無可奈何。

慕容聞冷冷地嘆道,“日本的水刑的確讓我印象深刻啊,小泉先生,咱們都看到瞭,方滔怎麼還沒招啊?”

小泉的語氣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底氣十足瞭,“請您再看最後一幕就好瞭。”說著,他沖石井做瞭個槍的動作。

石井拿出手槍,走到方滔面前,蹲下來,望著他,“方滔君,你真是好樣的,我很欽佩你。”

方滔已經奄奄一息瞭,他看瞭看石井,舔瞭舔幹裂的嘴唇,說,“石井,我是沒什麼好招的,要不我早就招瞭。”

石井嘆口氣,“看來,我們在你身上不會得到任何情報瞭,既然這樣,我也隻有這樣做瞭。”說著,石井用槍頂住瞭方滔的頭,一眨不眨地觀察著他的表情,“方滔君,你在抖。”

方滔顫抖著說,“你讓人拿槍指著頭,你抖不抖?”

石井說道,“對不起瞭方滔君。這不是咱們倆個人的事情,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方滔喘息著,緩緩閉上眼睛,自從參軍,他就隨時做好瞭犧牲的準備,隻是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方式去死。方滔的腦中一片空白,似乎陷入瞭某種恍惚的狀態,眼前浮現的,竟是慕容無瑕那張刁蠻任性又率真無瑕的臉。他很克制,對每個人都很好,對每個人都文質彬彬、以禮相待,從來不跟別人動怒,除瞭慕容無瑕。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一面對她,他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想到這裡,他覺得一陣內疚,“告訴我的未婚妻,說我對不起她,其實我真的很愛她,想和她好好過日子,輕松快樂的日子,可現在什麼也來不及瞭,來世我再娶她,好好待她。”

他不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但在臨死的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變得不像自己瞭,又或許,這才是真的自己?說完這句話,他竟然流淚瞭,但是,他又不知自己為何流淚,為誰而流。

慕容聞的眼睛濕潤瞭,神經緊張到瞭極點。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方滔,手裡緊緊攥住瞭濕透的手絹,手絹裡的汗水順著他的手滴下。

隻見石井慢慢扣下瞭扳機——槍沒有響,那裡並沒有子彈。

慕容聞長出瞭一口氣,隨即立刻恢復瞭幫會老大的神采與派頭。適才這一切實在太懸瞭,萬一方滔頂不住拷打,將罪名認瞭下來,恐怕自己也要受到連累。這個方滔,還真算是條硬漢,但這同時也證明他必定不是個簡單的人。剛才小泉給他上的那幾套刑具,如果是個一般人,即便是抗日分子,也屈打成招瞭,照這麼看來,方滔很可能是軍統的人。這個事情,待回去後,他還得好好琢磨琢磨。但是現在,他必須給日本人一個下馬威。想到這裡,慕容聞揚起手重重地鼓著掌,“精彩,確實精彩。小泉先生的這出戲太精彩瞭,我慕容聞還沒看過這樣好的戲呢,多謝小泉先生的款待瞭。”

小泉臉色鐵青,一臉的尷尬,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來人,送慕容先生回府。”

慕容聞指瞭指方滔,“人,我可以帶走瞭吧?”

小泉無奈地點點頭,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他十分肯定方滔是軍統的人,但是他死都不招,況且馮如泰一直懷疑他是共產黨,不如留著他,釣大魚。

2

方滔漸漸從昏迷中醒來,他慢慢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瞭一臉焦急的慕容無瑕。她這幾天本來還在為秦嵐的事情和他制氣,但現在,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瞭。

方滔又看瞭看站在慕容無瑕身後的慕容聞和吳一帆,迷惘地說道,“我怎麼在這裡?我記得,我記得我被石井開槍打死瞭。”

慕容聞說道,“他槍裡根本沒子彈,那是嚇唬你的。”

方滔裝作疑惑的樣子,“聞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吳一帆說道,“方先生,日本人在懷疑你,但他們並沒有什麼證據,所以才抓你去刑訊。”

慕容無瑕生氣地說,“這太不像話瞭,他們怎麼能隨便打人。”

慕容聞嘆道,“人在江湖,這也難免。方滔啊,你受委屈瞭。”

方滔咧著嘴艱難地笑笑,“我受點小傷沒什麼,沒給聞爺添麻煩就好。”

慕容聞擺擺手,“沒有沒有,你就住在我這裡安心養傷。”

說著,他看瞭看方滔和無瑕,帶著吳一帆走出瞭房間,給女兒和方滔留出單獨說話的空間。

慕容無瑕緊緊握著方滔的手,“一定很疼吧?”

方滔苦笑著,“還好,不過,這回我可長見識瞭,連日本人的水刑都知道什麼滋味瞭。”

慕容無瑕嗔怪道,“還說笑話呢,我都心疼死瞭。”

方滔疲憊地閉上眼睛,“說實話,被打的時候感覺不到疼,最怕的就是心理上的恐懼,心裡怕瞭,人就崩潰瞭。我有幾次真的是扛不住瞭,真怕自己扛不住,說出不該說的話啊!”

慕容無瑕緊張地問,“當日本人用槍頂住頭的時候,你都沒怕過嗎?”

方滔依舊閉著眼睛,喃喃著說,“怕,怕他們不馬上開槍,怕多拖延一會兒自己就堅持不下來瞭……怕自己……”

這時慕容無瑕低下頭,臉變得緋紅,“我聽說當時你連遺言都留瞭,你最後說的那句話是真心的嗎?”

方滔很久都沒有回答,慕容無瑕嬌羞忐忑地抬起頭,卻發現方滔已經睡著瞭,嘴角還帶淺淺的笑意,這還是她第一次在方滔臉上看到這樣純粹的笑。她輕柔地替他擦拭瞭一下傷口的外圍,這時,門外一個聲音說,“小姐,查到瞭。”

慕容無瑕聞言,騰地站起來,拿起小包裡的槍,帶著候在門外的幾個青幫弟子,氣勢洶洶地出瞭門。

小泉和石井正在一傢咖啡館裡悠閑地喝著咖啡,他們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時光瞭。

石井對於小泉放瞭方滔的事情,一直十分不解,“大佐,您看方滔到底是什麼身份?是不是您覺得方滔根本不是軍統的人?”

小泉喝瞭一口咖啡,搖搖頭,“他肯定是軍統的特工,應該就是那個劉勁南。至於馮如泰懷疑他是共產黨,我們還得繼續調查。我不可能完全相信一個叛徒的判斷。不管怎樣,方滔現在已經在我們的手心裡瞭!靜觀其變吧,如果抓住瞭方滔的把柄,那慕容聞也跑不瞭瞭!”

這時,慕容無瑕怒火沖天地闖進瞭咖啡館,她徑直走到小泉和石井身邊坐下,幾個青幫的手下站在瞭她的身後。

小泉明知故問道,“哦,是慕容小姐,怎麼?臉色不好啊。”

慕容無瑕一臉怒氣,“小泉先生,今天我找你來,是想討個公道,你憑什麼把方滔打成那個樣子?”

小泉堆著笑,“這個,完全是誤會,誤會。”

慕容無瑕舉起她那支C4手槍,頂住小泉的腦袋,“好一個誤會,隨口一句‘誤會’就過去瞭?我要是也誤會一次,小泉先生您看怎麼樣啊?”

咖啡館裡的客人們見有人拿出瞭槍,都害怕地站起來跑瞭出去。

石井在慕容無瑕掏槍的同時,就準備上前卸瞭,但小泉沖他搖瞭搖頭,示意他不要動。小泉依然微笑著說,“慕容小姐,方先生的事情我再次向您道歉瞭。實在是不好意思,哪天方先生休養好瞭,我親自登門賠罪。這槍,還是收起來吧,這麼漂亮的大小姐拿著槍,多不合適啊。”

慕容無瑕盛氣凌人地說,“今天我要把話說明白,方滔現在是我的男朋友,在上海我還沒受過這樣的氣呢。小泉先生,你們要是再和他過不去,就是和我們慕容傢過不去!那樣的話,你就不會有機會坐在這裡喝咖啡瞭!”說完,她開槍將小泉面前的咖啡杯子打碎,石井和眾多特務紛紛掏槍。石井迅速地將槍口對準慕容無瑕,同時,青幫弟子們也掏出瞭槍,雙方的人互相用槍指著。慕容無瑕卻一點沒有緊張,她收起槍,沒事兒人一樣轉身走瞭出去,青幫弟子舉著槍,慢慢地退出瞭咖啡館。

石井憤憤道,“小泉大佐,慕容無瑕太過分瞭!”

小泉笑瞭,他擦著濺到身上的咖啡,“她從小就是隻會欺負別人的富傢小姐,咽不下這口氣是很正常的。她要不這麼做,才顯得不正常呢!而且,這恰恰還說明,慕容傢緊張瞭。”

慕容無瑕打鬧咖啡館的事情很快便傳得沸沸揚揚,慕容聞得知後大為震怒。他將慕容無瑕和那些跟著她一起胡鬧的弟子叫到大堂,狠狠訓斥瞭一頓。慕容聞想,無瑕這孩子也太任性瞭,她拿著槍去跟日本人講理,日本人是講理的人嗎?!她竟然如此不識時務,還要連累這麼多幫中弟子,差點害死這些人,甚至差點害死全傢。她竟然還開槍瞭,要是她今天真一槍把小泉崩瞭,那日本人還不得打進租界啊?好在沒出什麼大事,不過話說回來,無瑕這一槍,也起碼讓小泉知道,慕容傢要取他的性命也不是難事。誰不是爹生媽養的就一個腦袋啊?別看日本人左一個武士道,右一個為天皇盡忠的,他就不信他們不怕死。

慕容無瑕起初不肯認錯,但她見父親舍不得打自己,倒連累那麼多弟子替自己受罰掌嘴,於心不忍,隻好跪瞭下來,又急又委屈,哭著說,“爹,讓他們別打瞭,求求你瞭。爹,我錯瞭。”

慕容聞一揮手,“好,你們都起來吧。”接著,他又語重心長地說,“你們都是我的得意弟子,情同父子,我不希望你們做出魯莽之事作無謂犧牲,明白嗎?”

眾人低著頭,齊聲說道,“明白!”

讓弟子們都散瞭去,慕容聞起身扶起無瑕,又是氣惱、又是心疼,“你啊!你還嫌不夠亂嗎?”

無瑕低聲說,“爹,我知道錯瞭。以後不會瞭。”

慕容聞輕輕拍拍她的肩膀,“好瞭,好瞭,別哭瞭。快去陪著你的方滔去吧。”

慕容無瑕依舊抽泣著,“爹,我要去教堂做禮拜,可以嗎?”

慕容聞點點頭,“去吧,多帶幾個人,快去快回,別惹事啊!”

慕容無瑕去教堂是為瞭和江虹會面。現在方滔已經暴露瞭,他短期內不能再和江虹聯絡,隻能讓慕容無瑕去送信。隻是,慕容無瑕不明白,為什麼方滔說他是被叛徒出賣的,但叛徒不是他們的人。既然不是自己這邊的人,為什麼他還會被日本人抓走呢?

江虹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隻是說,到瞭該她明白的時候,她自然就會明白瞭。

3

夜很深瞭,石井坐在車裡看瞭看表,指針指向十二點一刻。他有些不耐煩地看瞭看秦文廉傢的門口,又等瞭一會兒,才見王保中偷偷地探出頭,沖他揮瞭揮手。

石井見瞭,對著身後的幾個特務使瞭個眼色,隻見他們都穿著流民的佈衣,蒙著臉,下瞭車,跟著王保中進瞭秦文廉傢。

原來,馮如泰已經在知秋雅敘書寓再次和秦文廉接頭,並得知,秦文廉已經將照片拍好,但隻有先看到蔣介石的特赦手諭到瞭,才能交給他們。馮如泰很快將這一情報匯報給瞭小泉,這才有瞭適才的一幕。

王保中躡手躡腳地帶著幾個裝扮成劫匪的日本特務進瞭屋,給他們指瞭秦文廉臥室的方向,日本特務們破門而入。他們將在床上睡覺的秦文廉夫婦綁上,然後,開始四處搜查。這時,王保中大叫著虛張聲勢地沖進來,“我跟你們這幫強盜拼瞭!”一個特務轉過身,幾下將他打倒,連同他一並綁瞭。

秦文廉夫婦蜷縮在一起,大氣也不敢出,隻能眼睜睜地望著他們翻箱倒櫃。

秦嵐聽到聲音,順手拿起一把椅子,機警地起身來到門前。這時,一個特務破門而入,她用椅子將他打倒,但後面緊跟著進來一個特務,趁她不備將她打暈,也綁瞭起來。

一個特務翻開秦嵐的小提琴盒子,將小提琴扔在一邊,細細地檢查瞭盒子。

特務們找瞭一圈,並沒有什麼發現,最後胡亂地拿瞭幾件首飾,離開瞭。

王保中最先掙開瞭綁縛,他連忙給秦文廉一傢松綁,“老爺,報警吧?”

秦文廉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先別急,保中,先清點一下丟瞭什麼?”王保中應聲出去瞭。

秦文廉這才和秦太太離開瞭臥室,沖到女兒的房間,給秦嵐松瞭綁。

秦太太急促道,“嵐兒,你沒事吧?”

秦文廉緊接著問,“嵐兒,東西呢?”

秦嵐在滿地的雜物裡找到自己的小提琴,秦文廉轉身把門關好,秦嵐將小提琴的後蓋掀開,原來膠卷和照相機,都被固定到瞭小提琴裡。秦文廉看見東西還在,總算松瞭一口氣。

秦嵐又把後蓋蓋上,把小提琴裝回瞭琴盒。

秦太太這時說道,“咱們還是報警吧。”

秦嵐道,“報警也沒用,他們不是一般的強盜,是沖著這膠卷來的。”

秦太太一愣,“你怎麼知道?”

秦文廉指著滿屋子的狼藉,替女兒回答道,“你沒看他們搜的都是抽屜和文件夾嗎,隻是要走的時候,才假模假樣地拿瞭點金銀首飾。”

俗話說,一個人藏東西,一百個人都找不出來。小泉似乎早就料到石井此行不會有什麼收獲,那麼小的東西,要搜出來的難度太大瞭。

這時,馮如泰出瞭一個主意。他認為,秦嵐是秦文廉的命根子,隻要把秦嵐綁架瞭,秦文廉一定會就范。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並不算一個完全妥當的辦法,但是他急於找出膠卷,好向日本人交差,然後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安安穩穩地帶著向非艷度過下半輩子。

隻是,小泉提出,這件事情不能由他的人出面,於是馮如泰自告奮勇,組織自己小組的人去辦。即使這次騙不出秦文廉手裡的膠卷,也可以使他對軍統的信賴大打折扣,這樣就可以延遲甚至阻斷他和重慶方面的交易。

但是這個計劃遭到瞭向非艷的質疑,她認為這樣做實在太魯莽瞭,策反秦文廉是最艱難的過程,這最難的一步都已經完成瞭,秦文廉都已經答應合作,她認為他們完全沒必要做這樣過激的行動。

馮如泰沒想到向非艷反對得如此堅決,他隻好搬出“重慶”,謊稱這是重慶的命令。他義正詞嚴地說,“秦文廉始終左右搖擺,我們不能總是被動等待。我們要為大後方的政府和人民想一想,汪精衛偽政府的成立,使得重慶已經在風雨飄搖之中,加上我們失去瞭所有的海關口岸,幾乎斷瞭所有的財政收入,不得已,後方已經開始征收所得稅。這一加稅,民怨更是大瞭。所以,要盡快地將這份文件公開,這樣才能確保抗戰陣營的穩定。形勢已經是迫在眉睫瞭。綁架秦嵐,是不得已的辦法。”

向非艷雖然仍對這個計劃抱有懷疑,但在這樣的說辭面前,也無話可說瞭。

此時方滔還在慕容府養傷,計劃隻能由向非艷和小韋來執行。

由於她們提前都認識彼此,因此綁架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向非艷很輕松地就將秦嵐騙上車,將她打暈後,帶進瞭一間廢棄廠房的辦公室,屋子四周都用木板釘死,有一絲光線透進來。

秦嵐醒來後,驚恐地叫著,“向小姐?為什麼要抓我?”

向非艷說道,“秦小姐,委屈您瞭。這也是沒辦法,請您配合一下,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秦嵐想瞭想,說,“我想見見方滔。”

4

秦文廉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看著秦太太一圈圈地在客廳裡來回轉悠。秦太太埋怨地看著他,說道,“還等什麼?還不快去巡捕房報警!”

王保中應聲要走,卻被秦文廉揮手制止,“等等,再等等!就是要贖金也會來個電話啊!”

秦太太急道,“還要等啊,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日本人不是保護我們嗎?要是信不過巡捕房,不如你去問問那個小泉先生吧。”

秦文廉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聲音,“女兒在什麼人手裡都不清楚,找錯人或者走漏風聲,沒準女兒就沒命瞭!”

秦太太一聽,坐在沙發上哭起來,“都怪你,都怪你啊。有些事情是不能幹的!勸你你不聽。這回可好,把女兒都賠進去瞭。”

王保中聽到瞭不由得一驚,秦文廉慌忙說,“保中,你先忙去吧。”王保中答應一聲,不情願地走瞭。

看到王保中離開,秦文廉才責怪道,“你還嫌不夠亂啊?當著保中的面胡說什麼!也許隻是一般的綁票!”

正在這時,電話鈴炸雷一般響瞭,秦文廉夫婦不由一愣,待鈴聲響瞭幾聲,秦文廉才拿起電話,“喂?”

電話裡一個陌生的聲音傳過來,“秦先生,您的女兒現在在我們手裡。”

秦文廉一聽臉色驟變,“你是誰?”

電話那頭說道,“我是誰不重要。如果你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話,就請你將你手裡的《日汪密約》膠卷交出來。”

秦文廉立刻警覺起來,他沉默瞭兩秒,說,“什麼膠卷?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聲音說,“裝糊塗是吧,我提醒你,我們要的是您拍的《日汪密約》的膠卷!”

秦文廉說道,“我手裡根本沒什麼膠卷。你說的那份協議是絕密的,我不可能有。你們要多少錢都可以商量,千萬不可以傷害我的女兒啊!”

那個聲音沉默瞭一會兒,似乎在和什麼人商量,接著他說,“秦先生,那我提一個人,有助於您恢復記憶!馮如泰,您認識吧?您不是說協議的內容你都拍下來瞭嗎?怎麼!都是在騙我們嗎?”

秦文廉故意裝糊塗,“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什麼馮如泰?我不認識。”

那聲音冷笑瞭一聲,說,“這個玩笑可不好開,弄不好,您女兒的命就沒有瞭。您先想清楚吧。”說完,電話就斷瞭。

秦文廉愣愣地握著電話,腦子裡一片混亂。這件事情太蹊蹺瞭,對方的聲音很奇怪,他自稱是軍統的人,但是軍統裡秦文廉都認識三個人瞭,為什麼這三個人當中沒有一個來聯系?況且,軍統的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用特赦手諭換膠卷,這是他們提前談好的,他們為什麼要突然變卦呢?可是,如果不是軍統的人,他們又怎麼會知道膠卷的事情?

秦太太見他拿著電話,忍不住問道,“是綁匪嗎?他們要什麼?你倒是說話啊!”

秦文廉自語,“他們自稱軍統的人要《日汪密約》的膠卷,這可不能草率,還是再想一想。”

秦太太忍不住跳起來,“文廉啊,現在這個時候,嵐兒的性命最重要,你還要想什麼啊!”

秦文廉放回電話,跌坐在沙發上,耐著性子說,“夫人,這麼重大的事情,哪能不想?這膠卷一旦交出去,那就是我們全傢的性命啊。先別著急,他們要的是我手裡的膠卷,不是嵐兒的命。暫時,嵐兒還沒有危險。”

秦太太還想說些什麼,但見秦文廉已經轉頭不語,她也就沒說出來,隻是更傷心地哭起來。

小泉、馮如泰和石井對著眼前的電話,都沉默著,剛才的電話,就是石井在小泉的授意下打的。馮如泰沒有想到秦文廉矢口否認瞭他有備份膠卷,他緊緊皺著眉頭,擔心小泉懷疑自己向他提供瞭假情報,連忙說道,“小泉先生,秦文廉一定是害怕這事被日本人……哦,不,他怕被你們知道,所以才不敢承認,我看還是讓我去找他一趟,也許能談出個結果。”

小泉笑笑,他早就看出瞭馮如泰的心事,說道,“馮先生,先別著急。我相信秦文廉手裡一定有這份東西。作為獵人,捕殺獵物時要有耐心。這一點您一定是很清楚的。”

石井問道,“小泉前輩,如果秦文廉手裡沒有《日汪密約》的備份膠卷怎麼辦?”

小泉還沒有說話,馮如泰搶先說道,“我們可以給秦文廉寄去一根他女兒的手指,一點點把他的女兒還給他。我就不信他不把膠卷交出來!”

小泉正色道,“不可以,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秦文廉叛國之前,不能用這麼極端的手段。新政府的要員傢屬遭受如此的迫害,誰還會來投靠新政府?我們之所以沒有直接逮捕秦文廉,就是這個原因。馮先生,您不會不知道吧?”

馮如泰也不敢多說什麼瞭,隻好低下瞭頭。

小泉看看馮如泰的表情,說道,“馮先生,看來秦文廉是不會相信陌生人的,不過您也不用著急去見他,可以先打個電話給他。”

馮如泰連忙說,“好的,我什麼時候打?”

小泉笑笑,“先別急,等一會兒再打,我們要讓秦文廉多煎熬一段時間,把他的心理防線繃到最緊,使他一觸即潰。”

另外一邊,秦文廉在客廳裡急得團團轉,他既不能確定剛才打電話的是軍統的人,又猜不出倘若不是軍統,還能是誰。

就在這時,電話鈴又響起,秦文廉一把抓起電話,“喂?”

馮如泰在電話那頭說道,“秦先生,還記得我的聲音吧?”

秦文廉一愣,“哦,是賣古董的馮先生吧?”

馮如泰道,“就是我,秦先生,想必您已經知道瞭,您的女兒在我手裡,我想請您把東西交出來。”

秦文廉繼續裝糊塗,“我女兒?怎麼會在你手裡?”

馮如泰道,“秦先生別裝糊塗瞭,為瞭我們約定的必須面談的那樣東西。”

秦文廉猶豫瞭一下,但還是說道,“我還是不明白您在說什麼,我也不知道您要什麼東西,請您把我的女兒放回來,一切都好商量。”

馮如泰放下瞭電話,眉頭皺得更緊瞭。

小泉忍不住問道,“馮先生,剛才您為什麼不直接問他關於膠卷的事情?”

馮如泰道,“以前我們為瞭安全起見,曾經約定過,關於《日汪密約》的事情,隻能面談。我看,隻有我去見他一次,才會有結果。”

小泉想瞭想,點點頭,示意他現在就可以去。

馮如泰這會兒反而不著急瞭,他看瞭看辦公室的擺設,說道,“小泉先生,在秦文廉面前,這戲要演全套的,因此,我要向您借一樣東西。”

小泉笑瞭,“我明白瞭,我這裡的古玩擺設都是贗品,您隨便拿吧。”

秦文廉正一籌莫展,隻聽王保中道,“老爺,有個賣古董的馮先生找您。”

秦文廉一聽,騰地從沙發上跳起來。隻見馮如泰不緊不慢地走進來,把一個陶碗放在瞭桌子上,坐瞭下來。

秦文廉迫不及待地問,“馮先生,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綁架我的女兒?”

馮如泰一臉無奈,“重慶的命令,我隻是奉命而已。”

秦文廉氣憤至極,“您一句‘奉命而已’就脫得瞭幹系嗎?你們的誠信何在啊?咱們不是談好的嗎,現在你們答應我的條件一個都沒實現,還用這樣下作的手段來逼我。枉我如此相信你,幾次冒險與你碰面磋商,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把你交給日本人瞭,也省瞭今天的麻煩。”

馮如泰一聽,擺出軍統的架子,“秦先生,這話可不好亂講啊。”

秦文廉眉毛一揚,“怎麼?你們可以什麼事都做,我就不能講講嗎?”

馮如泰站到秦文廉身後,拍拍他的肩膀,“好瞭,秦先生,牢騷也發過瞭,火也出過瞭。您究竟是怎麼想的,可以給我一句準話瞭嗎?”

秦文廉冷哼瞭一聲,道,“既然你們手裡有我的女兒,我還能怎麼著。就按您說的辦吧。”

馮如泰道,“好,什麼時候我能拿到膠卷?”

秦文廉,“明天上午十點,在國泰電影院門口。讓方滔開著車在那兒等我。”

馮如泰一愣,“讓方滔去等您?”

秦文廉點點頭,“對,我現在信不過你,還有那個向非艷我也不相信。”

馮如泰無奈,“好吧,就按您說的辦。明天上午十點,國泰電影院門口,上車交貨。如果有異常,不要上車。告辭。”說完,馮如泰起身離開。

秦文廉看著馮如泰帶來的陶碗,一把將它摔在地上。

5

方滔一直在慕容府養傷,此時已經基本痊愈。

但他一直不知道馮如泰最近的行動,若不是秦文廉提出讓他去接頭,恐怕馮如泰到現在都不會告訴他。

方滔一聽,情緒不禁有些激動,“馮老板,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綁架秦嵐?秦文廉已經答應跟我們合作,而且他也按照我們的計劃偷拍瞭《日汪密約》的原件。為什麼我們不能按照原定的計劃來取得膠卷?”

馮如泰道,“既然他已經完成瞭膠卷的拍攝,我們選擇用什麼手段拿過來不是都一樣嗎?”

方滔爭辯道,“你有沒有想過,綁架秦嵐,很可能會讓秦文廉再也不相信我們,如果這次計劃失敗,我們會徹底失去機會。”

馮如泰笑笑,“你放心吧,秦文廉不會不管自己女兒死活的。況且,他現在不是都答應瞭嗎?”

方滔盯著馮如泰的臉,“就算他一時心急,交出瞭膠卷,這樣的結果也未必是重慶方面要的。重慶方面早就提到過,我們將來公佈《日汪密約》之時,必須有佐證之人。如果沒有參加《日汪密約》簽署的人來證明其真偽,日本人和汪精衛完全可以說那是假的,這份東西就失去瞭價值,起不到穩定民心、軍心的作用。我們用極端手段逼秦文廉交出膠卷,到時候他勢必不肯合作,誰又能在公眾面前證明這膠卷的真偽?”

馮如泰又搬出說服向非艷那一套說辭,“方滔,你說得都對,但這是重慶的命令!你我都是軍人,隻管服從命令就是瞭。”

方滔沉默瞭良久,突然說,“馮老板,我不相信重慶會對這些問題視而不見。”

馮如泰臉色一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在懷疑我嗎?”

兩人對視,僵持著。

最終,方滔嘆口氣,“好吧,事已至此,我們也隻能順著走下去瞭。”說著,他轉身走向關押秦嵐的房間。

秦嵐聽到腳步聲,仔細地辨認瞭一下,激動地說,“方滔,是你嗎?為什麼一直不來見我?你不是答應過我,會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澄清我一傢的罪名?為什麼還要抓我?”

方滔沒吭聲,默默地拿起邊上的水壺,送到秦嵐嘴邊,“渴瞭吧,喝口水吧。”

秦嵐喝瞭一口水,扭過頭拒絕再喝下去,她哀求著,“方滔,給我一口酒喝吧。我求求你瞭。”

方滔嘆口氣,從秦嵐的包裡拿出酒壺,喂秦嵐喝瞭一口。

喝瞭酒以後,秦嵐似乎精神瞭許多,她抬起頭,“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方滔又嘆口氣,“這次是重慶的命令。”

秦嵐一驚,“重慶?你把我的事告訴他們瞭?”

方滔說,“我沒有。”上次耿玉忠跟蹤秦嵐,從而令方滔知道她和日本人的關系之後,他隻將這件事情告訴瞭江虹,並且努力說服江虹相信瞭自己對秦嵐的判斷,但為瞭秦嵐的安全,他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馮如泰。方滔繼續說道,“這次抓你,跟你的事情無關。是為瞭讓你爸爸交出膠卷。”

秦嵐難以置信地說,“什麼?我爸爸已經同意和你們合作瞭,我一直在配合你們工作,你們這是為什麼啊!”她見方滔不說話,也突然明白,做他們這一行的,從來不能問為什麼。秦嵐悠長地嘆瞭一口氣,情緒也漸漸平穩下來,她低聲說道,“方滔,你要記住你答應我的話,如果我有什麼意外,你一定要保護好我的父母。“

方滔點點頭,“我會記住的,這個你放心。”說罷,他轉身離開,匆忙趕往慕容府,軍統方一直是馮如泰聯系,九組其他人場是聽指令執行任務,不易與其他組取得聯系,這次隻能靠江醫生調查瞭。他必須讓無瑕趕快去向江醫生匯報這個情況,這事關抗戰大局,是比命還重要的事情。

向非艷看瞭看方滔的背影,又看瞭看明天行動需要的地形圖紙,說道,“明天方滔一下車,就可能要面對日本特務的槍口瞭。你這次行動計劃裡怎麼沒有安排撤離路線呢?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作風,沒有退路的行動,你是從來沒安排過的。”

馮如泰沒想到向非艷會提出這個問題,當然更沒有意識到自從自己叛變後,由於立場有所改變,因此思維方式難免受到影響。他沉吟瞭一下,說道,“交易在租界裡進行,拿到膠卷就回這裡,沒有什麼問題。”說到這裡,馮如泰頓瞭頓,含情脈脈地望著她,“非艷,這次行動沒有別的選擇。如果不是秦文廉提出要方滔接頭,那麼一定是我去!”說罷,他心煩意亂地轉過身,不敢繼續看向非艷的眼睛。

向非艷溫柔地站到馮如泰身後,抱住瞭他,“你最近總是心緒不寧的,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馮如泰無心和她溫存,有些心不在焉地說,“我在想秦文廉那老東西他為什麼隻肯把膠卷交給方滔呢?”

向非艷說道,“以方滔的能力,不會有問題的。別人去我還不放心呢。”

馮如泰說道,“我不是擔心方滔的能力,我是擔心他這個人。明天去取膠卷事關重大,容不得半點差池。萬一方滔真的有問題,把膠卷拿去交給瞭別人,我們都無法承擔這個責任。”

向非艷見馮如泰愁眉不展,她想瞭想,“要不,明天我和他一起去。我確保他拿到膠卷後,第一時間送回來給你。”

馮如泰搖搖頭,“你不能去,太危險瞭。更何況你現在還有瞭我們的孩子。”

向非艷笑瞭笑,“別擔心我,我能應付的。這個時候,除瞭我,你還能相信別人嗎?況且,隻要能為你分憂,我做什麼都可以。”

馮如泰一時語塞,“非艷,我……”他心中一陣感動,一把將向非艷抱入瞭懷中。隨即,他的眼神在瞬間又恢復瞭殺手的冷酷,“非艷,明天你一定要確保膠卷的安全,必要時,可以犧牲方滔。”

向非艷一愣,在他懷中悄悄抬起眼,看瞭看這個熟悉的男人,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6

天剛蒙蒙亮,秦文廉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客廳裡,顯得十分疲憊和憔悴,顯然又是一夜未曾合眼。這時,秦太太穿著一身上等的旗袍從臥室走出來,她雖然簡單化瞭妝,打扮得也十分體面,但她那通紅的眼睛,分明透露出她哭瞭一夜。

她坐到秦文廉身邊,聲音沙啞地說,“文廉,你說嵐兒今天能回來嗎?”

秦文廉一動不動地說,“會回來的。”

秦太太點點頭,轉身上瞭一炷香,說,“文廉,你自己要多小心。”

秦文廉一怔,疲憊地站起來,“我沒事,我沒事。”說著,他搖搖晃晃地走瞭兩步,拿起公文包,在門口深深吸瞭一口,這才和秦太太一起出瞭門,接著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他們剛剛離開,就有一輛車跟上瞭秦文廉,而一直守在門口監視秦文廉一傢的特務,也跟上瞭秦太太。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國泰電影院門口,向非艷和方滔坐在車裡,密切註視著路口,等待秦文廉出現。

向非艷說,“你說秦文廉會交出膠卷嗎?”

方滔搖搖頭,“不好說。交出膠卷,他全傢的安全就沒有保障瞭。《日汪密約》到瞭重慶,一定會大白天下的。那時候就算咱們不殺他,日本人也會殺他。”

這時,秦文廉出現在他們視線裡——他坐在一輛黃包車上,不緊不慢地向他們走來。

方滔看著反光鏡,說道,“有人跟著他!我八點鐘方向有兩個便衣!”

說著,兩人手槍都上瞭膛。秦文廉的黃包車走過方滔的車子,卻沒有停下來,而是徑直向前走去。

向非艷低呼一聲,“他沒看見我們?”說著就要下車,卻被方滔一把按住。隻見秦文廉讓黃包車停在不遠處,從一個報童手裡買瞭份報紙,觀察瞭一下四周,這才掉頭往方滔的車走來,他敲瞭敲車窗,然後一頭鉆進後座,躺瞭下來。

他抬頭看瞭看向非艷,說,“我不是說好瞭隻跟方滔見面的嗎?”

向非艷扭過頭笑著,“秦先生,咱們也是老相識瞭,我們多來一個人就多一個幫手。這是為瞭安全著想。”

秦文廉沒理她,轉而對方滔說道,“我女兒現在怎麼樣?”

方滔道,“秦先生,您放心,秦嵐她現在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她沒受到任何傷害。”

秦文廉道,“我怎麼才能相信你?”

方滔一邊從反光鏡裡觀察著外面情況,一邊說,“你必須相信我,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拿到膠卷後,會在一天之內放瞭秦嵐。”

秦文廉仍舊不放心,“如果我交出膠卷,你們不放我的女兒怎麼辦?。”

方滔看瞭看秦文廉,心中有幾分無奈,但嘴上仍舊很強勢地說,“秦先生,我們都沒有選擇。這是能救你女兒的唯一出路。”

秦文廉左右為難地想瞭想,說,“好吧,我把膠卷給你們。”說著,他從隨身的衣兜裡拿出瞭膠卷。

方滔和向非艷都愣住瞭,誰能想到,他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戴在身上。萬一他一出門就被日本特務搜身,不是一切都就完瞭嗎?

向非艷簡直有些哭笑不得,“你?你就這麼把膠卷帶在身上瞭?”

秦文廉淡淡地說,“當所有人都認為這很危險時,它反而最安全。”他把膠卷遞給瞭方滔,說道,“記住,要按時放我的女兒。”說罷,迅速地下瞭車,然後沒事兒人一般慢悠悠地溜達著離開瞭。

一直跟蹤秦文廉的黑色轎車裡,坐著的正是小泉、馮如泰和石井等人。見秦文廉下瞭車,小泉知道,此時膠卷一定在方滔手裡,於是他一聲令下,幾個特務快速下車,向方滔的車沖過來。

向非艷看著後邊,不禁疑惑道,“日本人今天怎麼跟得這麼緊,不像是盯梢的樣子。”

“坐穩瞭!”方滔說著,猛踩油門,汽車快速地沖瞭出去,後面的特務們也上瞭車,緊追不舍。

方滔的車在市區七拐八繞,鉆進一條並不寬的小街上。不遠處的街口,一輛馬車停在路邊,上面裝滿瞭磚瓦,馬車邊還站著一個農夫樣的漢子,他看見方滔的車子過來,起身來到瞭馬車邊上,拿出瞭刺刀,準備將綁磚瓦的繩子割斷。這個漢子,正是耿玉忠。這也是江虹在知道瞭軍統這次計劃後,想出的對策。

方滔的車剛從街口駛過,耿玉忠就一刀將繩子割斷,整車的磚瓦便散落到地上,將這條街封住瞭,耿玉忠收起刺刀趕緊逃跑。

日本人的車被這堆磚瓦堵住瞭,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方滔絕塵而去。馮如泰在車裡喊道,“快,去我的古玩店。向非艷在車上,她會把方滔押回來的。”

方滔見甩掉瞭日本人,心中稍稍松瞭一口氣,他轉頭看瞭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向非艷,說,“你可以把槍收起來瞭,別人拿槍對著我,我不舒服。”

原來,向非艷把隨身的包放在瞭腿上,包的下面一直壓著槍,槍口是對著方滔的。向非艷一聽,有點尷尬,但是手裡的槍握得更緊瞭。她看瞭看外面的街道,突然說,“你是不是開錯瞭?”

方滔目不斜視地開著車,“我知道要去哪裡。”說著,他又在附近繞瞭幾圈,才將車開到瞭古玩店所在的街道上。古玩店周圍早已佈滿瞭特務,此時看到目標出現,都做好瞭行動的準備。

方滔的車開到古玩店門口,卻沒有停車,反而加速開瞭過去。

向非艷立刻急瞭,舉起槍對著方滔,說道,“停車,你快停車。方滔,你別逼我!”

方滔突然一腳剎車,向非艷向前一晃,方滔趁勢搶瞭向非艷的槍,然後將之對準瞭向非艷。向非艷驚慌瞭,隻好認命地閉上瞭眼睛。

隻聽兩聲槍響,向非艷完好無損,窗外的兩個日本特務應聲倒地。向非艷回過神兒,慌亂地觀察著後面的情況。

方滔一邊加快瞭車速,一邊說,“日本人怎麼摸到這裡來瞭?”

向非艷搖著頭,“我也不知道。”

方滔看瞭看她,似乎並不相信。

向非艷急道,“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真的不知道!”

方滔沒再說話,他又在租界裡繞瞭幾圈,然後說道,“前面拐彎後,我跳車。你繼續開,別停。”說著,他和向非艷換瞭位置,然後迅速跳下車,躲進路邊的小弄堂裡,但是很快,就有幾個日本特務跟瞭上來。

方滔一路疾走,來到瞭他們經常接頭的小教堂。按照江虹的計劃,慕容無瑕會在這裡接應他,拿膠卷撤離。

此時,一直忐忑不安的慕容無瑕正坐在靠近通道的座位上,不時回頭張望。突然,她聽到教堂的門響,回過頭,隻見方滔快速地走瞭進來。於是她悄悄張開手,準備在方滔路過時接過他手中的膠卷。可方滔還沒走到她身邊,身後的特務已經跟瞭進來。

方滔目不斜視地走過她身邊,迅速從後門逃走,日本特務緊追不舍。

慕容無瑕知道出事瞭,她不動聲色地起身,快速走瞭出去,向江醫生匯報。

慕容無瑕剛剛走進惠濟診所,還沒說話,隻見耿玉忠也急匆匆地跑進來,說道,“方滔進瞭慕容府,日本人已經把慕容府圍起來瞭。聽說巡捕也在往那裡趕。”

江虹想瞭想,“無瑕,方滔在你傢應該是安全的。走,我們去你給傢裡打個電話。”

《劍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