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滔見那些日本特務緊追不舍,怎麼也甩不掉,隻有一頭鉆進慕容府,果然,日本特務跟蹤到門口,就不敢進來瞭。
此刻,方滔正若無其事地和慕容聞在客廳裡聊著傢常,電話突然響瞭。慕容聞接過電話,對方說瞭句什麼,他就把電話交給瞭方滔,說道,“無瑕找你的。”
方滔接過電話,“無瑕,我已經到瞭。正跟你爹聊天呢。我知道,你別鬧瞭好不好。”說著,他捂住話筒,放低聲音,但是故意讓慕容聞和吳一帆能聽得到,“你爹就在旁邊呢,我說不出口。求你瞭,等咱們見面,我再說給你聽。”
慕容聞一聽,看瞭看吳一帆,“一帆,咱們到前面看看他們打牌。”
吳一帆,“好啊。”
兩個人起身出去瞭。
方滔見他們出去瞭,急說,“無瑕,你聽好。我被日本人圍在你們傢裡出不去瞭,你去我那裡幫我把顯影粉、顯影罐、溫度計帶進來,對,就在暗房的櫥櫃裡。”
掛瞭電話,方滔也來到客廳,饒有興致地看著慕容聞和三個姨太太打麻將。
這時,一個傢人驚慌失措地跑進來,“聞爺,小泉先生在門口,要見你。他還帶著人,把咱們傢都圍起來瞭!”
慕容聞一聽,不由得怒道,“什麼?他竟然敢圍我的府?”
方滔也愣住瞭,他知道,日本人是沖自己來的。
隻聽那傢人小聲問道,“聞爺,您是見還是不見啊?”
慕容聞站起來,道,“見,讓兄弟們先把他的傢夥下瞭,再讓他進來。”說著,他走到客廳門口,遠遠望見小泉走進來,臉上還帶著虛偽的笑。
慕容聞寒暄道,“哦,小泉先生來瞭,有失遠迎啊。咱們書房裡面聊。”說著,他讓方滔代替自己打牌,自己則引著小泉進瞭書房。
小泉落座後,說道,“慕容先生好福氣啊,外邊狼煙四起,您在傢裡卻安享天倫。”
慕容聞笑瞭笑,“小泉先生,我能安享天倫,還不是多虧瞭您的保護啊。您在我府外邊安排瞭幾十號人,別說狼煙瞭,就是隻蚊子也飛不進來啊。”說到這裡,他頓瞭頓,看瞭看小泉的神色,繼續說道,“小泉先生,您這次大兵壓境,是要到我府上來唱戲吧?可惜我這兒沒有老虎凳啊、水刑啊這些您需要的行頭啊。“
小泉看瞭看慕容聞,微微一笑,“慕容先生您說笑瞭,為瞭上次的事情您還在怪罪我啊。我這次是帶人在追捕一名重慶分子,我的人追到這裡,那個重慶分子就不見瞭,我怕他跑進您府裡來,回頭再傷著您的傢裡人。”
慕容聞站起來,背著手,冷冷哼瞭一聲,“小泉先生這次又懷疑我傢裡有重慶分子?這樣吧,您可以在我這府裡搜上一搜,別說是找到荷槍實彈的重慶分子,就是您看誰長得像,您都可以拉回去過堂,回頭我準到您那兒和您一起看戲,好不好?”
小泉別有深意地笑笑,“這個就不用瞭,我還搜什麼啊。您聞爺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有什麼都亮在客廳裡瞭。”
慕容聞道,“讓您搜您又不搜,那您來找我是為瞭什麼?”
小泉想瞭想,說,“我想和方滔聊兩句,行嗎?”
慕容聞不知道小泉又在玩什麼鬼把戲,但是這樣簡單的要求,他又不能拒絕,於是隻好讓吳一帆將方滔叫瞭進來。
方滔進門後,看瞭看小泉,表現出心有餘悸的樣子,有點害怕地問,“小泉先生,您不是又要拷打我吧?”
小泉搖搖頭,緊緊盯著這個隱藏得如此之深的年輕人。他曾試探過那麼多次,甚至還曾將之抓起來嚴刑逼供,但是仍舊一無所獲。這個年輕人現在看起來並不剛硬,甚至還有那麼一點軟弱。不,那也不是軟弱,該怎麼形容呢?小泉微微皺起眉頭,他竟然想不出一個形容詞來表達自己對方滔的感受。他就像一塊柔韌的肉筋,切不爛,嚼不碎,囫圇吞下去吧,又失去瞭本來的滋味。
小泉悠閑地喝瞭一口茶,說道,“方先生,您是湖南人吧?”
方滔小心翼翼地說,“是啊。”
小泉笑笑,瞇起眼睛觀察著方滔,“我以前也見過一個湖南人,年紀差不多和你一般大。不知道您認識不認識?”
方滔說道,“哦,他叫什麼?”
小泉似乎陷入瞭某種回憶,“他叫劉勁南,生於1908年,就是光緒三十四年生人,1925年參軍,兩年後被送往德國受訓成為一名狙擊手,之後一直在十九路軍中服役。上海事變中,就是你們中國人稱作‘一·二八事變’的時候,到最後時,隻有他一個人還堅守在陣地上。我和他在戰場上交過手,我似乎還打中瞭他。”
方滔想瞭想,說,“對不起,您說的這個人,我不認識。”
小泉點瞭點頭,“那打擾瞭。”
就在這時,祝炳卿也帶著巡捕們到瞭慕容府,他先是讓巡捕們守在門口,繼而一臉為難地對慕容聞說道,“聞爺,兄弟我也是沒辦法才來求您的。”
慕容聞板著臉說道,“祝探長不必多說瞭,在我傢門口設卡搜查,這事絕對不可以。”
祝炳卿道,“這是法國和日本兩國政府簽的協議。”
慕容聞一愣,“什麼?!兩國政府就為瞭在我們傢門口設卡還簽瞭協議瞭?”
祝炳卿哭笑不得,“不是不是,那不是專門對您聞爺,是我們要協助日本人在租界裡捉拿抗日分子。”
慕容聞稍稍松瞭一口氣,“我的傢裡沒有抗日分子。”
祝炳卿想瞭想,堆起笑容,“聞爺,您看這樣好不好,咱這卡不設在外邊,設在您這院裡。外人也看不到,您也不算丟面子。”
慕容聞冷冷地說,“祝探長,您的意思是巡捕和日本人都住到我的傢裡來,我更有面子瞭是不是?”
祝炳卿十分無奈地說,“聞爺您別誤會瞭。我就是一個當差的,對上面要有個交代。這道崗我就設兩天,兩天後,我的人保證撤走。這兩天裡也保證不打擾您的傢人。”
慕容聞轉過臉,不再說話,算是默許瞭——不默許,還能跟政府這麼明目張膽地對著幹嗎?
慕容無瑕在方滔住處的暗房裡拿出來一包顯影粉,把自己包裡的化妝盒拿出來,將粉餅倒出去,又將顯影粉裝進瞭化妝盒裡,這才急匆匆向傢趕去。剛剛到傢門口,她就看到日本人和巡捕們守在門口,雖然她早就聽耿玉忠說日本人包圍瞭慕容府,但見這麼大張旗鼓的陣勢,還是忍不住一陣緊張。
一個傢人跑來替她泊車,“小姐您回來瞭?”
慕容無瑕指瞭指門口,“這是怎麼回事?出什麼事瞭?”
傢人小聲說道,“日本人說有重慶分子進瞭咱們府裡,隻許外邊人進來,出去都要搜查。”
慕容無瑕一愣,喃喃道,“重慶分子?怎麼是重慶分子?”
2
吳一帆悄悄把耳朵貼在慕容無瑕和方滔房間的窗戶上,隻聽他們竊竊私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過瞭一會兒,他隱約聽到方滔低聲說瞭句,“……你把燈關上。”繼而房間的燈就滅瞭。吳一帆也不好繼續聽下去,轉身去瞭慕容聞的書房。
書房裡,慕容聞不安地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子,每隔一會兒就看看門口的方向,他見吳一帆推門進來,急忙問,“怎麼樣?”
吳一帆搖搖頭,“他們一直在屋子裡,也聽不清在幹什麼。”
慕容聞嘆道,“這可怎麼辦啊?我本想能在這亂世之中,獨善其身。沒想到還是百密一疏,這一遭引火燒身,晚節不保啊。一帆,要不,咱們把方滔交出去吧?”
吳一帆說道,“聞爺,這件事萬萬不可。您想想,方滔惹瞭日本人就敢往咱們府裡跑,這是為什麼啊?”
慕容聞,“為什麼?因為他是無瑕的朋友唄?”
吳一帆湊到慕容聞身前,低聲說道,“可不隻是因為這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您拿瞭方滔表舅的委任狀。咱們要是把他交出去,軍統肯定不會放過您的。現在隻有想辦法盡量拖延,平安把方滔送出去,別讓日本人抓到把柄就好。”
慕容聞一愣,隨即說道,“這可怎麼辦啊?本來想多一張委任狀,多一道護身符,沒成想倒被他們給套進來瞭。”他轉念一想,繼續說道,“對瞭,你幫我聯系一下香港的杜老板。就說,日寇橫行十裡洋場,我輩實難支撐時局,萬不得已之時,慕容一傢將出走投奔,萬望杜老板看在同門之誼,予以收留。”
吳一帆點點頭,剛要轉身出去,慕容聞又補充道,“一帆,順便告訴杜老板。就說碼頭上的偽鈔是我派人燒的。”
吳一帆一笑,“聞爺,您放心,我心裡有數。”說罷,他轉身離開書房。慕容聞長嘆一口氣,緊緊皺著眉頭,坐在太師椅上發呆。
就在這時,慕容無瑕推門進來,叫瞭一聲“爹”,就開始低著頭在書架上翻報紙。
慕容聞問道,“無瑕,你找什麼啊?”
慕容無瑕一邊快速地翻著報紙,一邊說,“方滔要看報紙,爹,昨天的申報呢?”原來,方滔將膠卷沖洗出來後,卻發現裡面拍的根本不是《日汪密約》,而是昨天的申報。他決定留下秦文廉拍的膠卷,然後按照原來的內容重拍一份,以應付軍統的人。
慕容聞看著女兒,說道,“無瑕,你先坐下,爹有話問你。”
慕容無瑕頭都沒轉,“爹,你放到哪兒瞭?怎麼沒有啊?”
慕容聞不悅道,“你先坐下來行不行,他不就要看個報紙嗎?還是昨天的,你沒問問他今天都幹什麼瞭?”
慕容無瑕抬頭看瞭看父親,嘟囔著,“問他這個幹什麼?”
慕容聞無奈道,“無瑕,記住爹一句話,爹就你這麼一個女兒,你在外邊交朋友做事情一定要謹慎,千萬別被人傢利用瞭。你不想讓爹這麼大的年紀瞭,還整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吧?”
慕容無瑕找到瞭報紙,這才開心地坐到慕容聞身旁,撒嬌道,“我知道瞭,爹。”
這時,電話響瞭,慕容無瑕看看座鐘,馬上從座位上跳起來,一把抓起電話,“找我的!”她回來前早就和江虹說好的,晚上九點通一次電話匯報情況。她拿著電話跟對方打瞭個招呼,然後轉頭對慕容聞說,“爹,我接個電話,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慕容聞無奈地搖搖頭,“年輕人啊,什麼事都不讓爹知道瞭。”說罷,他起身出瞭書房。
慕容無瑕聽著門外沒瞭動靜,這才說道,“江醫生,您記好。方滔需要一部M3X相機,帶膠卷,明天我去取。”
電話那頭說瞭句什麼,慕容無瑕低聲說道,“嗯,好的,我記住瞭。嗯嗯,好的,明天見。哎——等一下江醫生!”慕容無瑕突然抬高瞭聲音,隨即又用更低的聲音問道,“江醫生,日本人為什麼說方滔是重慶分子啊?”
江虹在電話那頭一愣,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無瑕,你記住,這種事情不要在電話裡說,況且,日本人說他是什麼人並不重要,你知道他是誰就行瞭!”
“哦……”掛瞭電話,慕容無瑕依然一臉疑惑。
正如慕容無瑕在電話裡所說,秦文廉給軍統的膠卷是假的。
一直等待女兒回來的秦太太哭得一塌糊塗,她不明白,東西他們已經交出去瞭,為什麼軍統還不放心?難道他們撕票瞭嗎?想到這裡,她又尋死覓活地哭鬧起來。秦文廉沒辦法,隻好將假膠卷的事情告訴瞭她。
秦太太一聽,隻覺得天旋地轉,心都要被碾成粉末瞭,“什麼?你?你到底安的是什麼心啊?你這不是要女兒的命嗎?那是你親生女兒啊!”說著她就撲上去,一邊大哭著一邊捶打著自己的丈夫。
秦文廉任憑她撕扯著,低聲道,“夫人,我們如果交出真的膠卷,我們全傢都要去死啊。且耐住性子再等等。隻要東西還在我手上,嵐兒生還的希望反而更大。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瞭。我們隻能燒燒香,求求佛瞭。”
秦太太趴在沙發上大哭起來,“還有什麼希望啊?秦文廉,你怎麼這麼狠心。嵐兒要是有個好歹的,我也不活瞭。”哭著哭著,她突然騰地坐起來,拽著秦文廉的胳膊,“文廉,我求求你,給小泉打個電話吧,就說嵐兒被軍統綁架瞭,有慕容聞女兒的男朋友,還有那個賣假古董的。讓他們趕快去抓人,嵐兒也許還有救。”
秦文廉道,“這……這怎麼使得?”
秦太太哀求著,“文廉,我們夫妻一場,一直恩愛有加,無論你是一個窮律師的時候,還是後來跟著汪先生冒死四處奔波,抑或是回到上海後遭受的危難,我都從來不離不棄地跟著你。文廉,這大半輩子,我從沒求過你什麼,就這一次,我求求你,求求你給小泉打個電話吧……”
秦文廉看著自己的妻子,猶豫地拿著電話,撥瞭幾個號碼,但隨即馬上掛掉瞭,“這個電話,不能打。”
“嵐兒被綁架,你這個做父親的就在這裡無動於衷嗎?!”秦太太說著,又哭瞭起來。
秦文廉大怒,但仍然壓低瞭聲音,“這個電話隻要按你的意思打出去,我就真成瞭漢奸瞭!明白嗎?!”
秦太太一聽,止住瞭哭聲,愣住瞭。
3
馮如泰已經和方滔通過瞭電話,確認東西還在他手上之後,他一方面穩住方滔,說他會安排後面的事,另一方面,他也想著對策。
根據日本與法國政府的協議,巡捕房已經同意瞭日本特務包圍慕容府,膠卷暫時跑不出來。他進去找方滔那是萬不得已的辦法,因為古玩店已經暴露,如果他再輕松地進入慕容府,方滔一定會懷疑的。即便是需要進去拿膠卷,也得好好設計一下,要把戲演得像一些。
想到這裡,他跟小泉道瞭別,動身前往一處廢棄的廠房,那裡是他們的備用藏身點,古玩店暴露後,向非艷和小韋都已經轉移到那裡。
小韋和向非艷點瞭一堆火在休息,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向非艷迅速將手裡杯子的水潑瞭出去,澆滅瞭火,與此同時,小韋拔出槍隱蔽瞭起來。
馮如泰走過來,見火光滅瞭便站住瞭腳步,“是我。”
小韋聽是馮如泰,這才又弄瞭點幹樹枝,點上瞭火。
向非艷一頭撲進馮如泰的懷裡,“你可算回來瞭。對瞭,古玩店是怎麼暴露的?”
馮如泰輕輕推開向非艷,搖搖頭,“不知道,早上你們走後,我發現街上多瞭很多可疑的人,就立刻撤離瞭。”
向非艷點點頭,繼續問道,“剛才聽小韋打探來的消息,說方滔跑進瞭慕容聞傢裡,日本人把慕容聞傢圍得水泄不通。怎麼辦?我們是不是要想辦法去救他?他手裡的東西一旦落到日本人手裡,我們不就白忙瞭嗎?”
馮如泰道,“我剛去觀察過瞭,根本沒辦法救他。好在日本人還不敢闖進慕容聞傢裡抓人。現在隻能等著,方滔也在想辦法出來,希望他能成功逃脫。”
向非艷說道,“不行,他一個人被困在裡邊怎麼跑啊?我要去想想辦法。”
馮如泰不高興道,“你以為我不想救他啊?我們現在自身都十分危險,這件事,容我好好想想。我問你,方滔這一路上有什麼異常沒有?”
向非艷想瞭想,“異常?路上他故意開錯瞭一次路。但那可能是他在試探我。當時,我一直握著槍防著他,被他發覺瞭。”
“哦,是這樣。”馮如泰思索著,他緊緊皺著眉頭,看瞭看向非艷,說道,“非艷,明天你負責去拿膠卷。我已經有計劃瞭。”
馮如泰的計劃倒也簡單,他直接給慕容聞打瞭電話,開門見山地說瞭膠卷的事情,希望作為“蘇浙反日救國軍第七遊擊大隊大隊長”的慕容聞,能夠配合他,將膠卷送出慕容府。
慕容聞掛瞭電話,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良久,他才對吳一帆說,“把方滔叫來。”
方滔正在房間裡焦急地等待著慕容無瑕,聽吳一帆說慕容聞找他,可能是因為他表舅打電話過來找他有事。方滔一聽,就知道是馮如泰想到瞭什麼計策來拿膠卷,於是心中不免愈加焦急瞭——無瑕一大早就去瞭教堂和江虹接頭,相機還沒拿回來。
此刻,他也隻能盡量拖延一點時間瞭。
他一邊想著,一邊來到慕容聞的書房。慕容聞放下茶杯,盯著方滔的臉,問道,“方滔啊,你表舅打電話給我,你身上是不是有個什麼膠卷啊?”
方滔點點頭,“有,就在我身上。”
慕容聞見方滔這麼爽快就承認瞭,心底愈加不高興瞭,“你帶著東西躲到我這裡來,是不是應該和我打個招呼啊?”
方滔一臉的誠懇,“我是不想驚動您,我也沒料到事情會鬧到瞭這個地步。我表舅他沒向你解釋嗎?”
這時,吳一帆提著一個竹籃進來,“聞爺,都準備好瞭。”
方滔問道,“這是什麼?”
吳一帆,“這是青幫的始祖走私黃貨的辦法,籃子把是空心的,希望可以騙過日本人。”
慕容聞長嘆一聲,“方滔,我這可是把老命都豁出去瞭。”他剛要繼續責怪方滔,隻見慕容無瑕滿頭大汗地闖進來,也不跟慕容聞和吳一帆打招呼,拽著方滔就跑回自己的房間。
慕容聞又氣又無奈地拍著桌子,“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瞭!”
慕容無瑕關好房門,拍著胸口大口喘著氣。
方滔以為出瞭什麼意外,急忙問道,“怎麼瞭?出事兒瞭?”
慕容無瑕搖搖頭,然後從包裡拿出相機,方滔趕緊接過,鋪開申報,每拍一張,就去看一眼膠卷上的內容,然後在申報上找著,找到後,就再拍一張。他一邊拍一邊問,“怎麼樣?路上沒出什麼事吧?門口的巡捕沒查你?”
慕容無瑕大口喝瞭一口水,“他們敢?!不過,我去的時候,一直有兩個日本特務跟著我。”
“呀!”方滔抬起頭,“他們沒發現什麼吧?千萬別暴露瞭。”
慕容無瑕得意地搖搖頭,“我和江醫生根本沒說話,她先進懺悔室,把相機放在裡面,然後我緊接著進去,很輕松就把相機拿回來瞭。”
方滔點點頭,“嗯,幹得不錯!”
慕容無瑕聽瞭,隻覺得心中一陣溫暖。
就在這時,隻聽見門口傳來一陣爭執聲,隱約還聽到向非艷的聲音。方滔急忙把剛剛拍好的膠卷拿出來交給吳一帆。吳一帆一邊令傢人出去應付著,一邊熟練地將膠卷藏進竹籃的柄裡,然後又在籃子裡裝滿瞭楊梅,這才走到大門口。
隻見向非艷穿著一身艷麗的旗袍,理直氣壯地和門口的石井爭執著,“我是聞爺的朋友,來找聞爺的太太們打麻將的。你們憑什麼不讓我進去?”
正在這時,吳一帆從裡邊出來,身後還帶著一個傢人,手裡提著那個裝膠卷的竹籃。
吳一帆說道,“石井先生,這確實是太太的朋友。”
說著,他對向非艷說道,“向小姐,您來得不巧,這兩天我們傢裡出瞭點事,不方便接待您瞭。”
向非艷一聽,甩起瞭脾氣,“什麼?這不是折騰人嗎?早就說好瞭今天我過來,出事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吳一帆低頭賠罪,“對不住瞭,這是聞爺的船剛從浙江運來的楊梅,太太吩咐給您一籃拿回去嘗嘗鮮。”
向非艷接過籃子,“這算什麼事兒啊,到瞭門口把我擋在外邊。”說完,轉身要走,卻被石井一手攔住,“站住。這些東西我們要檢查。”
吳一帆小心地說,“石井先生,這隻是一籃楊梅。”
石井道,“那也要查。”說著,手下的日本特務從向非艷手裡奪過籃子,將楊梅一點點撥開,仔細地檢查著。
向非艷內心十分緊張,但表面上仍囂張地擺著闊太太的架子,生氣地說,“梅子都被你們撥瞭,我還怎麼吃啊!”內心卻十分緊張。
日本特務檢查瞭幾個,沒發現什麼問題,就將籃子還給瞭向非艷。
向非艷故意低聲罵瞭他們兩句,這才提著籃子,不緊不慢地上瞭車。
4
秦文廉目光呆滯地坐在客廳裡,一臉的絕望。而秦太太則跪在佛前,不停地祈禱。
這時,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緊接著王保中喊道,“老爺,是小泉先生來瞭。”
秦文廉一聽,條件反射一般從沙發上彈起來,秦太太也急忙揉著膝蓋起身迎接。
原來,馮如泰將膠卷交給小泉後,他們很快就發現這是假的。雖然馮如泰懷疑是方滔將膠卷掉瞭包,但小泉並沒有輕易相信他的話。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也隻有來問問秦文廉瞭。
小泉走進客廳,環顧瞭一下四周,看瞭看“香火鼎盛”的佛龕,關切地問,“聽說秦先生有兩三天沒有去上班瞭,我來看望您一眼。”
秦文廉客套道,“哦,有勞小泉先生惦記瞭。”
小泉轉身看瞭看樓梯的方向,“怎麼沒見您的女兒秦嵐呢?”
秦文廉一驚,“她,她……”
秦太太聽到小泉提秦嵐,他突然起身來到小泉身邊,“小泉先生,您快救救嵐兒吧。如今隻有您能救她瞭。”
小泉問道,“哦?秦嵐小姐到底怎麼瞭?”
秦文廉早已經目瞪口呆,他沒料到秦太太會突然求小泉,但一切已經晚瞭,秦太太救女心切,故意對秦文廉的眼色視而不見,哽咽著說,“嵐兒她,她被綁票瞭。”
小泉裝作很吃驚的樣子,“綁票?秦先生,您為什麼不和我講您女兒被綁票的事?”
秦文廉努力克制著內心的緊張,說道,“我,我,我本想息事寧人,所以連租界的巡捕都沒有告訴。”
秦太太瞥瞭他一眼,哭著說,“就怪你,還息事寧人,如今嵐兒還一點消息都沒有。”
小泉繼續問道,“是什麼人綁架瞭您的女兒?”他看到秦文廉有些猶豫,於是義正詞嚴地說,“秦先生,保護您這樣的政要及其傢屬安全是我的職責所在。請您一定要回答我。”
秦文廉此刻倒也平靜瞭,他鎮定地說,“綁架秦嵐的是軍統的人。”
小泉神情放松瞭許多,“他們為什麼要綁架秦嵐?”
秦文廉道,“他們想要《日汪密約》。”
小泉盯著秦文廉,“你給他們瞭?”
秦文廉正色道,“小泉先生,您說笑瞭,我就是想給他們我手裡也要有啊。您應該明白,我要是真為他們偷瞭《日汪密約》,我全傢都沒命瞭。您說我會去做嗎?”
小泉繼續問道,“這麼說,您就一直沒答應他們的要求?什麼都沒做嗎?”
秦文廉坦然地望著小泉,“我對著申報拍瞭一個膠卷,把這個膠卷交給瞭他們。”
小泉笑瞭,“申報?很好。”
在沒有見到秦文廉之前,小泉甚至有幾分相信,秦文廉沒有偷拍《日汪密約》的膠卷,但是,在看瞭秦文廉適才的表演後,反而覺得他手裡一定有密約的膠卷。因為他的表演太無懈可擊瞭,如果不是時時刻刻在提防說錯瞭話,一個女兒剛被綁架瞭的父親,怎麼可能這樣的冷靜?秦文廉是一個有縫的雞蛋,蒼蠅會自己撲上來的。為瞭保護好《日汪密約》的秘密,他們的下一步,就是要把所有的蒼蠅都找出來,拍死。
現在,既然膠卷是秦文廉拍的,那就不是方滔掉的包。回到櫻機關後,他馬上命令馮如泰將秦嵐放瞭,然後把慕容府的人也都撤瞭回來。
馮如泰一聽小泉要放瞭秦嵐,立刻急瞭。小泉哪裡不瞭解他的處境啊,本來這次綁架秦嵐,方滔和向非艷都有瞭懷疑。如今什麼都沒拿到就把秦嵐放瞭,怎麼都說不過去。況且,他的古玩店被破壞這件事他還沒圓過來呢。他現在是如坐針氈。
但是小泉堅持放人,他認為,汪精衛的新政府剛剛成立,秦文廉這樣的要員傢屬就遭到傷害,那誰還敢來投靠新政府呢?
馮如泰見他這麼說,沒瞭脾氣,隻好無奈地去執行小泉的命令。
果然,馮如泰一提起要放瞭秦嵐,莫說向非艷,連小韋都不幹瞭,他大聲說道,“不行,不能就這麼把秦嵐放瞭。馮老板,我們費瞭這麼大的勁,連據點都沒瞭。到現在還沒拿到真的膠卷,就這麼把秦嵐放瞭,我覺得虧得慌。不如,我們剁她一個手指頭給秦文廉送去,他要再不交出真的膠卷,我們就一塊一塊把秦嵐卸瞭。”
馮如泰厲聲道,“這是命令!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況且,若換瞭是你,見到女兒的手指,你會屈服嗎?!”
小韋賭氣道,“那我就再給他送一條胳膊!”
馮如泰一臉的嚴肅,“把秦嵐殺瞭,秦文廉就能給咱們膠卷瞭?你沒看出來,他現在連女兒都寧可不要瞭,也不肯交出來。”
向非艷問道,“現在放瞭秦嵐,我們下面怎麼辦?”
馮如泰不耐煩地說,“不知道!等上面的通知。放秦嵐走也是為瞭留有餘地和秦文廉周旋。”
向非艷揚起眉毛,“上面怎麼作出這麼個顛三倒四的決定,現在已經得罪秦文廉瞭,繼續和他談條件幾乎是不可能瞭,還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按照小韋的辦法走到底瞭。”
小韋馬上接道,“馮老板,要麼當初不綁秦嵐,既然綁瞭,還不如放手拼一把呢。拿到瞭膠卷,重慶也不會怪罪我們的。”
向非艷點點頭,“我同意,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馮如泰生氣地瞪著他們,“好,我聽你們的,請問殺瞭秦嵐以後,下面你們打算殺誰?”向非艷和小韋都沉默瞭,馮如泰見狀,立刻變得底氣十足,“怎麼都不說話瞭?沒主意瞭?我重申,對重慶的命令不得違抗!違者軍法處置!放人!”
祝炳卿一個人漫步到古玩店門口,抬頭看看招牌和上瞭鎖的大門,想起過往的種種,想起國傢天下,不禁有些惆悵和傷感。他嘆口氣,正準備離開,一個巡捕追上來,“探長,探長。有人報案,說一群綁匪綁瞭肉票,就藏在安淮旅社。”
祝炳卿一聽,急忙說,“召集弟兄們,走!”他邊說邊帶著巡捕快速趕往安淮旅社。到瞭報案人所說的客房,巡捕一腳踹開門,祝炳卿等人隨後沖進去。他們確定屋裡沒有綁匪後,發現床上有一個人被被子蒙著。祝炳卿一把掀開被子,看到秦嵐被綁著手、堵著嘴躺在床上,全身顫抖。
祝炳卿若有所思地看瞭看秦嵐,說道,“是秦先生的千金……走!送回去!”
秦文廉一聽說祝炳卿把女兒帶回來瞭,夫婦二人連滾帶爬地沖瞭下來,“嵐兒,你回來瞭。”
秦嵐一見到父母,一下子暈瞭過去,秦太太一邊扶著女兒呼喚著,一邊招呼著女傭將她扶上二樓的臥室。
秦文廉拉著祝炳卿,“祝探長,今天我是實在顧不上您瞭,改日我一定登門拜謝!”
祝炳卿點點頭,“秦先生,我馬上就走,但是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秦文廉道,“請探長直說。”
祝炳卿問道,“您女兒被綁架幾天瞭?”
秦文廉支支吾吾,“有幾天瞭吧?!”
祝炳卿望著秦文廉,“您為什麼沒有報警?”
秦文廉一臉的尷尬,“我是怕報警會威脅到我女兒的安全,寧願花點錢息事寧人……”
祝炳卿道,“這麼說,您是付瞭贖金的?”
秦文廉一腦門子汗,“這倒沒有,這不是正在籌嘛,沒想到您就把嵐兒送回來瞭。”
祝炳卿疑惑地說,“秦先生,這件事情現在很難解釋,綁匪一無所獲怎麼就主動放人瞭呢?”
秦文廉含含糊糊地說,“這個我也是雲裡霧裡啊!”
祝炳卿想瞭想,說道,“秦先生,您女兒的事情我一定會調查清楚。同時也希望秦先生能信任我們,有狀況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今天你女兒真的是撿瞭條命啊!”
秦文廉連連點頭,“一定,一定。”
祝炳卿,“秦先生,我先告辭瞭。”
正在這時,秦嵐房間裡傳來瞭秦太太的驚呼,“嵐兒嵐兒,你怎麼瞭?”
秦文廉一聽,也顧不上送祝炳卿瞭,連忙跑到樓上秦嵐的臥室。隻見秦嵐渾身顫抖,在床上抽搐,嘴裡不停地說著“酒,酒”。
秦太太哭道,“酒,快去拿酒。”
秦文廉點著頭,趕緊將酒瓶給瞭秦嵐,秦嵐接過來大口地喝著。喝完瞭酒,她終於安靜瞭下來。可是,又過於安靜瞭。她呆呆地坐在床上,一言不發,任憑秦太太和秦文廉怎麼呼喚、怎麼哭泣、怎麼哀求,她都如一個沒有感情的洋娃娃一般,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望著望著,眼睛裡就望出淚來,然後,她起身,拿起小提琴,閉上眼睛,拉著一支哀傷莫名的曲調。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個曲子,一刻不停,直到筋疲力盡地睡去。
睡醒後,她照舊是發呆、要酒、拉小提琴。
秦嵐瘋瞭。
5
方滔早就察覺到馮如泰最近有些反常,他做事情不像以前那麼縝密,而且,古玩店莫名其妙地暴露瞭,他卻一點都沒提起要查這個事情。這次,他拿到瞭假膠卷,反而將秦嵐放瞭,這更加不合情理。再結合前些日子他被小泉抓取刑訊的這一情況,方滔懷疑他很可能叛變瞭。因此,隻要慕容聞不轟他走,方滔決定暫時躲在慕容府不出去,起碼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同時,為瞭安全起見,他也讓慕容無瑕暫時不要去找江虹。
然而,江虹不知道方滔這邊到底發生瞭什麼,在教堂接頭的時候,她也沒有機會和慕容無瑕交談。她擔心方滔出什麼意外,也急於拿到《日汪密約》,期待早點將汪精衛的陰謀公佈於眾。因此,在巡捕和日本人撤走的當天晚上,她就以慕容無瑕私人醫生的身份來到慕容府。
方滔見到江虹很意外,因為他知道,日本人雖然表面撤走瞭,但一定還在附近留瞭暗哨。他向江虹匯報瞭這次情況,並將自己對馮如泰的懷疑也一一匯報。江虹也覺得這件事情很不同尋常,於是派耿玉忠去跟蹤馮如泰,查查他到底是哪裡不對。
江虹剛剛離開,吳一帆又突然找到方滔,原來,慕容聞見日本人已經撤走瞭,方滔還沒有走的意思,他擔心引火上身,於是派吳一帆去下逐客令。
雖然是下逐客令,但吳一帆滿臉堆笑,說得很客氣,“方先生,聞爺現在是退隱的人瞭,不想成天卷進這些是非當中,所以聞爺希望您能在他的生活裡消失。”
方滔道,“消失是什麼意思?外邊兵荒馬亂的,您說我能去哪兒啊?”
吳一帆說道,“憑方先生的本事,去哪兒不行啊?大不瞭,您可以回重慶啊。”
方滔知道,通過這次膠卷事件,慕容聞已經猜到自己很可能是軍統的人,但他仍舊裝傻道,“吳先生,我不想和無瑕分開。”
吳一帆又笑瞭笑,“聞爺早知道你不願意就這麼走,所以,他給您又指瞭一條路。”說著,他看瞭看方滔,“去美國,和無瑕一起。但你要保證從此不再參與重慶和日本人的事。至於美國那邊,聞爺都替你們安排好瞭。”
方滔道,“吳先生,您容我考慮考慮吧。”
吳一帆微微一笑,“方先生,時局艱難。你是什麼人我們很清楚,你給聞爺添瞭多少麻煩你自己也很清楚。聞爺為瞭無瑕是一忍再忍。但是最近方先生不但沒有懸崖勒馬,反而是愈演愈烈、變本加厲。這是聞爺的決定,你能有兩條路可以選對聞爺來說已經是破例瞭。好好考慮考慮吧,想好瞭,跟聞爺說一聲。”
方滔想瞭想,問道,“我有幾天時間考慮?我能不能再在這裡借住幾天?”
吳一帆道,“時間多一天少一天不打緊,隻要聞爺還有耐心,你可以一直考慮下去。聞爺沒準考慮幾年,沒準明天就把槍頂在你嘴裡!所以,時間你自己把握吧。隻有一點我要提醒你!就是你作出決定前不能告訴無瑕小姐。”
吳一帆看方滔沒反應,“聽懂瞭?”
方滔點點頭。看來,這個情況他還得向江虹匯報一下,照眼下的情況,他和無瑕“假戀愛”的戲是唱不下去瞭。
隻是,方滔和江虹都沒有想到,江虹早已被日本留在慕容府門口的暗哨盯上瞭,並且,這情報已經報告給瞭小泉瞭。
小泉聽到匯報後,緊緊皺起眉頭。這個惠濟診所的醫生他以前特意去拜訪過,假盧光潔被刺時,就是被送到瞭她的診所,他當時還懷疑她窩藏瞭軍統的人。現在看來,這個醫生,確實不一般。
於是,他馬上令人對惠濟診所展開嚴密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