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兩天,秦文廉根本沒有心思考慮別的事情,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瞭女兒的病上。
這天,他們夫婦特意請瞭法國的菲列醫生回傢為秦嵐診治。剛剛走到門口,就見王保中在門口巴望著,一見到他們,急忙走過來,說,“老爺,有位馮先生等候您多時瞭。”
秦文廉一見是馮如泰,就說,“保中,你去買點菜吧。”王保中有點不甘心地答應著出去瞭。
秦文廉先是讓太太帶著菲列醫生進屋替女兒看病,這才說道,“原來是馮先生,您還來我這兒幹什麼?”
馮如泰微微一笑,“沒什麼,素聞秦先生您是鴻儒大學,我今天特意找您,是想請您看一樣稀世的珍寶,請您鑒賞一番。”
秦文廉冷冷地說,“秦某對古玩珍寶知之甚少,恐怕讓您失望瞭。”
馮如泰不慌不忙地掏出瞭槍,放在桌子上,“秦先生,這件東西您一定要看看。”
秦文廉無奈地坐瞭下來,“既然馮先生盛情,秦某隻有從命瞭。”
馮如泰笑著,打開瞭包袱,“您來看,這是一件祭紅瓷花瓶,紅瓷有均紅、郎窯紅和這祭紅,其中呢,以祭紅最為名貴稀少,您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秦文廉道,“秦某不知,望先生賜教。”
馮如泰指著花瓶說道,“明朝宣德年間,皇帝傳旨景德鎮官窯,要燒制一種色澤鮮紅無比的瓷器,窯工們試驗瞭多次,仍然燒不出皇帝要的鮮紅色,皇帝就把窯工們全部打進瞭死牢。一個窯工的女兒名叫翠蘭進死牢裡問父親,如何才能燒出鮮紅的瓷器,父親告訴他,要燒出這種瓷器,非要一種特別的釉料不可,那就是少女的鮮血。您猜怎麼著,翠蘭為瞭救父親,跳進瞭熊熊窯火之中,用自己的血燒出瞭這蓋世無雙的祭紅瓷。秦先生,如果您是那窯工的話,您是願意犧牲自己呢?還是為瞭自己的性命而犧牲女兒呢?”
秦文廉嘆口氣,“我給你的膠卷確實是假的。您有話請直說,沒必要繞這麼多彎子。”
馮如泰探著身子,盯著秦文廉,“秦先生,你是不相信我有膽量殺瞭你女兒吧?”
秦文廉無奈道,“我相信你有這個膽量。”
馮如泰道,“那為什麼給我假的膠卷?”
秦文廉望著桌子上的祭紅瓷,“交出膠卷,不日我全傢都性命難保,不交出膠卷,隻不過是我女兒先走一步。反正都是死路,您說我該怎麼選?”
馮如泰一字一句地問,“您要怎麼樣才肯交出真的膠卷?”
秦文廉淡淡地說,“老條件。”
馮如泰說道,“委員長的手諭我弄不到,我隻能答應你將你全傢送出上海。”
秦文廉的態度也很堅決,“這不是個討價還價的問題,沒有蔣介石的手諭,我都懷疑您是不是軍統的人。”
馮如泰一愣,有點心虛地說,“我當然是軍統的人,這個您想怎麼證明都可以。”
秦文廉用稀松平常的語氣說,“好啊,你把小泉殺瞭,我就相信。”
“你……”面對秦文廉這樣胡攪蠻纏的要求,馮如泰也沒辦法應對,隻聽秦文廉繼續說道,“兩個條件,辦成一件,我自然會交出膠卷。要是你們再對我的傢人不利,那就休想得到瞭。”說著,他就擺出送客的架勢。
秦文廉愣愣地望著馮如泰拂袖而去,接著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望著堂前供奉的玉佛發呆。他在想,怎樣才能萬無一失地用膠卷來換取全傢人的安全和性命。雖然他現在已經不再信任軍統,但是他也知道,日本人早晚不會放過自己,現在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瞭。有瞭這一次教訓,他覺得現在不能將膠卷放在傢裡瞭,即便與軍統交換,也不能帶在身上,太危險瞭。
可是,思來想去,他也想不出個安全之處,到底膠卷放在哪裡,才是最安全的呢?
他心事重重地嘆口氣,上樓去看女兒。
菲列醫生已經替秦嵐檢查完瞭。他走出秦嵐的臥室,輕輕替她關上門,這才說道,“秦小姐的外傷倒不是很嚴重,我懷疑她是因為驚嚇導致的間歇性精神障礙。至於能不能康復,這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理才能下結論,病人能否康復,與其本身的心理能力和外界環境有關系。我已經給她開瞭一些輔助藥,先治療一段時間觀察觀察吧。”
秦文廉點點頭,“謝謝您瞭醫生。”說著,他送醫生出來,剛開瞭門,隻見小泉和石井站在瞭門口。秦文廉一愣,“小泉先生?”
原來,王保中早已將秦嵐的情況報告給瞭小泉,他這才帶人來一探真偽。他一臉關切地問,“秦先生,聽說您的女兒得瞭病,我特意來看望一下。”
“哦,請進吧。”說著,秦文廉將小泉和石井讓進瞭客廳。
小泉坐下來,聲音裡充滿瞭同情,“秦先生,您的女兒究竟得的什麼病?”
秦文廉輕描淡寫地說,“哦,她是被嚇到瞭,沒什麼大事。”
小泉點點頭,“正好最近有一位日本著名的心理醫生在上海講學,要不要我請他來為秦小姐診斷一下。”
秦文廉不知道小泉是不是有什麼陰謀,他現在對誰都不信任,於是急忙推辭道,“不用麻煩瞭,小女隻是受瞭點小的驚嚇,睡上幾天就會好的。小女從小就一個人在外邊讀書,風風雨雨的也經歷瞭一些,沒那麼嬌氣的。”
小泉誠懇地說,“秦先生,這事可大意不得啊,依我看,多看一位醫生,總沒有壞處。再說瞭,我說的這位醫生是大日本帝國最出色的,機會難得啊。”
這時,秦太太走瞭出來,她聽到小泉的話,不禁有些心動,又見秦文廉還在推辭,急忙走上前,說道,“文廉,就讓小泉先生請那醫生來給嵐兒看看吧。”
秦文廉瞪瞭一眼秦太太,“你又在這兒添什麼亂?人傢小泉先生也是有公務的,哪能這麼麻煩人傢。”
秦太太一聽,眼淚又要流出來。她看看秦文廉,低聲說,“人傢說得有道理啊,嵐兒的病誰也沒有把握能治好,多看個醫生總不會有錯的,再說,日本的醫生也是很不錯的。”
小泉見狀,急忙接過話茬,“哦,既然秦太太同意瞭,我這就回去安排這件事。我告辭瞭。”說著,小泉起身離開。
秦文廉看瞭看秦太太,重重地嘆瞭口氣,“你啊!”
2
秦文廉這幾天仿佛丟瞭魂,不是去臥室看看女兒,就是坐在沙發上望著那尊玉佛發呆。秦太太一臉的擔憂,擔心丈夫別再和女兒一樣,得瞭什麼癔癥。可是好幾次她要張口詢問,都被秦文廉的目光給頂瞭回去。
她隻好坐到到他身邊,安慰道,“嵐兒已經睡瞭。醫生說,調養一段會好的。別擔心瞭。”
秦文廉仍舊一動不動地坐著,也不理她。
秦太太見秦文廉半天也沒反應,於是惆悵地嘆口氣,說道,“文廉,你在傢裡好好休息休息吧,你最近壓力太大瞭。我去銀行裡取兩根小黃魚,傢裡的錢不夠瞭,嵐兒看病要花錢啊。”
這時,秦文廉突然一怔,說道,“等一等,你要去哪裡?”
秦太太被他嚇瞭一跳,小心翼翼地說,“銀行啊!”
秦文廉騰地站起來,說道,“走!一起去!”說著,他上樓簡單收拾瞭一下,然後又在秦太太耳邊低低地交代瞭幾句,兩人就一起出瞭門。
守在門外的石井和幾個特務急忙跟瞭上去。
隻見兩人進瞭銀行,待瞭一會兒,然後又分別叫瞭一輛黃包車,坐瞭進去。
石井吩咐身後的特務盯緊秦文廉夫婦,然後自己進瞭銀行。
在外面監視著秦文廉夫婦的特務發現黃包車並沒有走。過瞭一會兒,秦文廉突然下瞭車,急匆匆地又進瞭銀行。那幾個特務不知道發生瞭什麼緊急情況,急忙跟瞭進去,秦太太趁機吩咐車夫,快速離開瞭。
此時,石井正向銀行的前臺經理亮出櫻機關的證件,“我是日本軍部的,這樣您也不能告訴我剛才那兩位在這裡辦瞭什麼業務嗎?”
經理看瞭看,一臉為難地說,“對不起,這個我實在不能告訴您,銀行有義務為客戶保守秘密。除非是有我們銀行總部的通知,否則您拿出什麼證件也不行。”
石井無可奈何,正要離開,剛剛轉過身,就見秦文廉正一動不動地站在身後瞪著他,石井不由得有幾分尷尬。
秦文廉冷冷地望著石井,說道,“石井先生,我來取點錢,為女兒治病。您放心瞭吧?”說罷,他轉頭對值班經理說,“請再幫我取一根小黃魚,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情要辦。”
石井又看瞭看,沒發現什麼異常,這時正好看到跟蹤秦文廉的特務們進來瞭,突然意識到有點不對,急忙問,“秦太太呢?”
那幾個特務一聽,又慌忙沖出去,可是秦太太早已不見瞭蹤影。
秦太太甩開那幾個日本特務後,徑直去瞭上海德華銀行,順利地在銀行辦瞭個保險箱之後,就急匆匆地帶著保險箱鑰匙離開瞭。從回到上海到現在,他們一傢災禍不斷,幾乎就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周圍的一切讓人草木皆兵。此時的她,身上帶著關系他們一傢性命的保險箱鑰匙,心裡更是異常緊張,總感覺有什麼人跟著她似的,從她身邊經過的每個人,她都小心翼翼地躲著,生怕出瞭什麼意外。
好不容易走到特區法院門口,她才稍稍松瞭一口氣,走進瞭特區法院。
鬱國華對秦太太的突然造訪感到十分意外,連忙起身問道,“秦太太,您突然拜訪,不知有何賜教?”
秦太太一張嘴,就幾乎要哭瞭出來,“鬱先生,是文廉讓我來找您的。”
鬱國華點點頭,“哦,文廉最近可好?”
秦太太終究忍不住流下眼淚,“鬱先生,我們全傢現在都在水深火熱之中,我這次來,就是求您救我們全傢的。”
鬱國華有些吃驚,“秦太太,有話坐下來慢慢講。這話從何說起啊?”
秦太太擦擦眼淚,說道,“都怪文廉糊塗,一時鬼迷心竅,跟著汪精衛搞什麼和平建國,還聲稱救民於水火。現在倒好,軍統三天兩頭來威脅我們,前兩天還綁架瞭我們的女兒。日本人怕文廉投靠軍統,派人整天在門口監視,稍有不慎,就可能要殺我們滅口。鬱先生,現在隻有您能救我們瞭。”
鬱國華嘆口氣,“秦太太,並非我袖手旁觀,但我隻是一個法院的審判廳長,實在是勢小言微,恐怕也幫不上什麼忙啊。”
秦太太急忙說,“鬱先生,我們隻是想請您代為保管一把保險箱的鑰匙。”
鬱國華為難地說,“這,恐怕不太合適吧。秦太太,請轉告文廉,還是讓他另外找人吧,鬱國華恐難當此任。”
秦太太哀求道,“鬱先生,保險箱裡的東西事關我全傢性命,文廉說,這世界上非你他是誰也信不過的。”
鬱國華一愣,“哦?我能知道這保險箱裡放的是什麼嗎?”
秦太太猶豫地說,“這個,是一些文件,文廉的意思是不想給你添麻煩,所以您最好還是不知道的好。”
鬱國華笑瞭,“秦太太,我鬱國華從來不做糊裡糊塗的事情。”
秦太太說道,“為瞭這東西,前些日子小女被綁架,被嚇得直到現在還神志不清。對您,我們不是想刻意隱瞞,實在是有難言之隱啊。”
鬱國華道,“文廉不想我知道,就說明我鬱國華沒有這個德行堪此重任。秦太太,您說呢?”
秦太太見鬱國華不肯答應,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是一味地流著眼淚。
這時,秦文廉推門進來,秘書跟在後邊想攔著他,“鬱先生,這位先生……”
鬱國華擺瞭擺手,秘書出去瞭。
秦文廉看瞭看鬱國華,又看瞭看太太,問道,“怎麼樣?東西存進去瞭嗎?”
秦太太哽咽著說,“東西我是存到保險箱裡瞭。可是,鬱先生不肯為我們保管這鑰匙。”
秦文廉一愣,上前拉住瞭鬱國華的手,“國華兄,剛才內人可能沒說明白,這鑰匙就是我全傢的性命。”
鬱國華輕輕推開秦文廉的手,“文廉啊,你不要再講瞭。剛才秦太太已經說瞭此事關系重大,你還是另找他人吧。”
秦文廉傻瞭眼,“國華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你我多年的至交啊,我們是同鄉,又是同學啊。難道你能見我全傢引頸待鉞而無動於衷嗎?”
秦太太這時說道,“鬱先生剛才問及保險箱裡的東西,我沒有告訴他……”
“文廉,這……嘿!”鬱國華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索性轉過身去。他和秦文廉是朋友至交不假,可是他們現在身份立場不同,萬一這保險箱裡的東西……
秦文廉看看鬱國華,嘆瞭口氣,“夫人,我們走吧。”
秦太太拉住秦文廉,示意他再說說好話。
秦文廉固執地扭過頭走到門口,又不甘心地轉過身,說道,“鬱國華,我知道你自視清高,看不起我這個通敵叛國的人。但是我要告訴你,我秦文廉也是懂道義、知友情的人。今天我來求你的這件事,絕不是污你忠臣之名,陷你於不義的賣國勾當。既然你不願意幫我這個忙,看來註定老天是要懲罰我啊。”
鬱國華聽秦文廉這麼說,也有些於心不忍,慢慢轉過身,“文廉,留步。”看到秦文廉走回來,他沉默瞭片刻,說道,“你保證,我如果幫瞭你,絕沒有半點對不起國傢和百姓?”
秦文廉激動地說,“我保證,此事非但不損害國傢利益,而且對戰局還有很大的幫助。保險箱裡的東西,是可以洗清我罪名之物啊。”
鬱國華聽瞭以後,緊緊皺起眉頭,思索瞭片刻,說道,“好吧。鑰匙放在我這裡,你大可放心。”
秦文廉的眼睛濕潤瞭,“國華兄,日後我秦文廉結草銜環,定當全力以報。我能否全身而退,就倚賴此物瞭。你可要小心,切勿泄露風聲,不然,也會連累你的。”
鬱國華道,“文廉,你放心,我鬱國華對朋友一諾千金,既然答應你瞭,就不怕危及個人生死,我隻望你真能浪子回頭,也不負我為你擔此風險。”
秦文廉感動不已,“國華兄,真是我知己啊。”
辦完瞭這件大事,秦文廉頓然覺得輕松瞭許多,他和夫人剛剛回到傢門口,就見兩個日本特務守在那裡,於是剛剛松下來的神經立刻又繃瞭起來。
王保中見到老爺太太回來,臉色有些慌張,急忙迎出來說道,“老爺太太,小泉先生來瞭。他帶瞭一個日本的醫生,正給小姐看病呢。”原來,他趁著秦文廉夫婦不在傢,急忙給小泉打瞭電話,讓他們過來測試秦嵐。
秦文廉一聽,神色慌張,立刻要往秦嵐臥室裡走,正好小泉帶著日本醫生出來,與秦文廉碰上。
秦文廉不悅道,“小泉先生,您來瞭怎麼也不提前告訴我一下。”
小泉解釋道,“這位武田醫生也是臨時有瞭點空,才決定來給秦小姐看病的。”
秦文廉努力克制著自己沖到樓上的沖動,“哦,武田醫生您好。小女的病?”
還不待那醫生回答,小泉就搶先說道,“武田醫生已經為秦小姐檢查過瞭,他要回去分析一下,再專門為秦小姐制定治療的方案。”
秦文廉點點頭,“哦,那勞您費心瞭。”
“武田醫生一會兒還有事,我們先走瞭。”說著,小泉等人離開瞭。
秦文廉和秦太太立刻沖進瞭秦嵐的臥室。
臥室裡,秦嵐還在目光呆滯地拉著小提琴,曲調單一而憂傷。
秦文廉仔細看著女兒,“嵐兒,你沒事吧?他們沒有對你做什麼吧?”
秦嵐沒有反應。
秦太太稍稍放心瞭些,“我看是沒事。”
秦文廉又看瞭看女兒,嘆瞭一口氣。
秦文廉傢門外,小泉迫不及待地問那醫生,“武田君,秦嵐的病情怎麼樣?”
武田醫生說道,“是這樣,她這種抑鬱型的精神病,通常會有八種典型癥狀,在診斷中隻要病人出現兩種以上癥狀的,就可以確診。根據我的檢查和他們傢管傢的口述,我覺得基本可以確診。”
小泉想瞭想,繼續問道,“我想知道的是,秦嵐的反應有沒有可能是裝出來的?”
武田醫生道,“這些癥狀人是可以裝出來的。但是我剛才進行瞭強光照射眼球的檢查,從她瞳孔收縮的速度來看,她的神經傳導確實處於緩慢狀態。這是人的自然反應,應該裝不出來。”
小泉仍舊不放心,“那麼受過特殊訓練的人,會不會有能力控制瞳孔收縮的速度?”
武田醫生猶豫瞭一下,說道,“她是喝瞭酒的啊,這個我真的很難確定。”
3
石井急匆匆地沖到小泉辦公室時,小泉正在跟另外一個特務交代工作,“給秦嵐看過病的法國醫生也要調查清楚,千萬不能再讓別的蒼蠅叮上秦文廉這個有縫的雞蛋。”
那特務應瞭一聲,退瞭出去,石井這才說道,“大佐,今天一早秦文廉夫婦去瞭銀行,在那裡我把秦太太跟丟瞭。後來我們跟著秦文廉,發現他們去租界法院找瞭鬱國華。”
小泉沉思著,“這個時候秦文廉去找鬱國華幹什麼?”
石井說道,“我懷疑他是把膠卷放到瞭鬱國華那裡。”
小泉搖搖頭,“他把膠卷給瞭鬱國華,就等於交給瞭重慶政府。而他還沒拿到特赦的手諭。除非他想找死!”
石井仍舊堅持自己的看法,“可是,秦文廉和鬱國華是很好的朋友。”
小泉說道,“可是因為秦文廉從重慶出逃,鬱國華對他很有成見的。秦文廉真的會將這麼重要的東西托付給鬱國華?”
石井請示道,“要不要把鬱國華弄來問一下。”
小泉笑著說,“石井君,你認為我有能力把租界裡的法官抓回來審訊一下嗎?”說到這裡,他拿起辦公桌上的一份報告,“眼下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這是這一段對惠濟診所江虹的監視記錄。”說著,他把文件遞給石井,“在江虹的社會關系中,這個朱記中藥鋪最為可疑。我們的無線電偵察車經常能在這周圍偵察到一個神秘信號,根據我們的監控記錄,每次江虹去過朱記中藥鋪後,這個神秘信號就會異常活躍。”
石井說道,“您是讓我去抓捕他們?”
小泉點點頭,隨即又搖瞭搖頭,“是要去抓捕,但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這時,馮如泰落落大方地走進來,自顧自坐下來,也不說話,板著臉,似乎在生什麼悶氣。原來,他剛才去知秋雅敘書寓找舒鳳交接情報,拿瞭命令出來時,卻發現有人跟蹤他,而且那人的跟蹤手段還很高明,明顯是受過專業訓練的。
小泉見馮如泰這個表情,示意石井先下去,這才說道,“馮先生這是什麼瞭?”
馮如泰抬起眼睛看瞭看小泉,說,“你派人跟蹤我?”
小泉愣瞭,“我為什麼要跟蹤你?你被跟蹤瞭?”
馮如泰見小泉否認,不由也心生奇怪,“有人在跟著我,真的不是你派的?”
小泉笑笑,“馮先生,我對你的信任都是擺在明面的,難道您還看不出來嗎?”
馮如泰喃喃道,“那會是什麼人在盯我的梢?”
小泉看著一臉緊張的馮如泰,安慰道,“馮先生,我看您是過於謹慎瞭。也難怪,您現在是一個雙面間諜,要承擔的壓力也是雙份的。”
馮如泰嘆口氣,“我的日子確實不好過,因為綁架秦嵐一事,我的手下都在懷疑我,現在又有不明身份的人跟蹤我,再這樣下去,我可能真的扛不住瞭。”
小泉笑瞭,“馮先生,您放心,我會讓您盡快擺脫這種狀態。”
馮如泰想瞭想,將口袋裡的白紙拿出來,給瞭小泉,“是重慶的新命令。舒鳳剛剛給我的。”
小泉展開瞭白紙,“隱形墨水?這樣的信以前我們也截獲過,但是我們無法破解,你們用的不是國際上常見的氯化鈷。”
馮如泰笑笑,“氯化鈷?那都是道光年間的技術瞭,我們軍統用的是硝酸亞鐵。墨水的濃度不一樣,相對應的顯形氧化劑也不一樣,隻知道墨水的成分,也很難破解。”說到這裡,他似乎猶豫瞭一下,但還是說出瞭其中的玄機,“其實很簡單,用加熱的檸檬水就可以瞭,這是為瞭方便我們敵後的工作。”
小泉撓撓頭,“哈哈,軍統的確是很難對付啊。”說罷,他按照馮如泰的辦法將白紙的上的字顯瞭形,看瞭看,然後緊緊皺起眉頭,將信遞給瞭馮如泰。
馮如泰接過來看瞭一遍,“我該怎麼辦?”
小泉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重慶要你協助第三組,綁架梅甫平,這一定是他們想從梅甫平那兒打開缺口,弄到《日汪密約》的內容,這對我們來說是個絕好的機會。我們要一網打盡!”
馮如泰,“那我怎麼辦?按理說,我也在這個‘網’裡,是犧牲還是僥幸逃脫?”
小泉一笑,“明犧牲,暗逃脫,怎麼樣?”
馮如泰若有所思,點點頭。
小泉繼續說道,“你就按命令上說的去見第三小組的人,要想辦法把他們引到圈套裡來。”
馮如泰,“好吧,這件事結束後,我也可以踏實地睡覺瞭。”
小泉點瞭點頭,“馮先生,別忘瞭,您的使命才完成瞭一半。”
馮如泰嘆口氣,“我記得,還有秦文廉的膠卷嘛。”
馮如泰很快就在知秋雅敘書寓約見瞭第三行動組的組長楊楚九,並且努力說服他由自己來策劃實施這次行動,而第三組負責在外接應。楊楚九起初擔心馮如泰是要搶自己的功勞,不肯答應,但轉念一想,第九組的聯絡電臺已經破壞瞭,行動成功後還不得通過自己向重慶匯報嘛,到時候怎麼說就是他的事情瞭。既然馮如泰如此主動承擔,他也落得清閑。
事實上,早在約見楊楚九之前,他就已經和小泉制訂好瞭整個行動計劃。搞定瞭楊楚九,馮如泰又連忙回去給向非艷和小韋佈置任務。
他拿著一張平面圖說道,“我們這次的任務是綁架另一個參加《日汪密約》簽署的要員梅甫平。梅甫平每個周末都要去海員俱樂部打橋牌,我們計劃這個周末在海員俱樂部綁架他。等梅甫平進入海員俱樂部後,我會在裡邊將他控制住,小韋,你開車在門口接應我,非艷,你在東邊路口,等我和小韋的車過後,你將這個路口封死。”
向非艷說道,“那方滔呢?還讓方滔參與嗎?”
馮如泰有點恨恨地說,“當然,方滔必須參與,他負責在這個樓頂狙擊門外的日本保鏢。明天行動前,我們去慕容府接他。”
向非艷被馮如泰的語氣嚇到瞭,但她並沒有過多地懷疑,隻是指著地圖繼續問道,“我們人手不夠啊,這裡,這裡的接應位置誰去呢?”
馮如泰說道,“這麼大的動作當然不會隻有我們幾個參與。我已經會同第三小組的人加入進來。這兩處路口,由三組的同志來控制。然後由門口的這條路往東撤。我已經和第三小組協調過瞭。聽清楚瞭嗎?大傢還有什麼建議?”
向非艷想瞭想,說,“我不同意組織這次行動。古玩店被破獲,原因還沒有查明。這個時候組織這樣的行動,太冒險瞭。”
馮如泰用強硬的口吻說道,“這次是我們會同第三組一起行動,是重慶方面協調調度的。我們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執行。當然,我也知道現在行動很危險。所以,這次行動,我是沖在最前面的,我就是抱著殺身成仁的信念去執行這次行動。”
“可是……”向非艷還想說什麼,但被馮如泰打斷瞭,“這個問題,我們不議瞭。對行動細節還有要補充的嗎?”
小韋和向非艷對視一眼,都心存疑慮地搖搖頭。
另一方面,小泉也在辦公室緊鑼密鼓地向石井佈置著工作。這一次,他不但要徹底鏟除軍統的兩個行動組,還要一起打掉江虹和她常去的朱記中藥鋪。這兩個行動同時進行,如果他們和方滔是中共的人,那麼方滔出事後,他們一定會轉移,在他們跑掉之前收網,能多抓一些人,就盡量多抓一些。
這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雖然石井是一介武夫,但是他隱約感覺到,這次一舉打掉軍統的兩個行動組後,作為他們中間聯絡員的舒鳳也就失去瞭存在的意義,那麼,他們行動成功的那一天,也就是他要不得不面對那個殘酷現實的時刻。
這一夜,他靜靜地靠在知秋雅敘的圍墻外,很想進去再看一眼她,可又擔心一進去,便無法控制自己內心那令人羞恥的想法,是的,這個想法很羞恥,他竟然希望,明天的行動最好不要成功。不,絕不能這麼想,身為大日本帝國的戰士,有這種想法簡直愧對列祖列宗。
這一夜,馮如泰坐在火堆前心不在焉地擦著槍,他和向非艷相依而坐,卻不敢看她的眼睛,甚至不敢開口和她講話。雖然明天的行動中,他已經給向非艷安排瞭最安全的任務,而小泉也答應不會動她一根毫毛。可是,擁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卻覺得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他們的愛越來越不真實。他甚至覺得,當初他若義無反顧地挺下去,大義凜然地接受一死,他們之間的愛反而會愈加濃鬱,那樣,他們的愛才能天長地久。這真是一種可悲的想法。
向非艷轉頭看瞭看馮如泰,說,“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我的感覺不好。”
馮如泰拍拍她的手,“別多想就好瞭,又不是第一次瞭。”
向非艷嗔怪道,“還不是怪你,說什麼要抱著殺身成仁的信念,說得我心裡亂亂的。”
馮如泰緊緊握住她的手,“非艷,你要相信我,不會有事的,我會帶著你和我們的孩子,去一個沒有刀光劍影的地方,我們一傢要過最快樂的生活。”
向非艷看著馮如泰,心裡感到很幸福,“我相信你,等戰爭結束,我們手上不用再握著槍的時候,我們就找個小城住下來,開個小酒館。你在櫃臺算賬,我在後邊炒菜,讓我們的小寶寶去跑堂。”
馮如泰,“跑堂?虧你想得出,讓我的兒子去跑堂。”
兩個人都開心地笑瞭起來,笑著笑著,他們的目光糾纏在一起,向非艷緩緩閉上眼睛,等待著馮如泰的吻。馮如泰輕吻瞭一下她的唇,卻又突然推開她,“非艷,早點休息吧。希望明天你我都能活著歸來。”說完,他起身出去瞭。
向非艷失落地坐在那兒,看著馮如泰的背影。
4
第二天,方滔和慕容無瑕悠閑地花園的小亭子裡下棋,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慕容無瑕抬頭看看一臉認真思索棋局的方滔,甜甜地一笑,說,“原來和男朋友整天膩在一起,下棋喝茶聊天的感覺,是這麼好啊!”
方滔笑瞭笑,說,“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看你那半老江湖的樣子,就覺得你在這方面一定有很多經驗,難道你沒和男朋友過過這樣的生活嗎?”
慕容無瑕嘆瞭口氣,“我長這麼大,身邊就沒有一個要好的男朋友。”
方滔問道,“為什麼?”
慕容無瑕,“傢世清白點的男孩,不願意和幫會老大的女兒來往。那些傢世不清白的呢,又不敢和幫會老大的女兒來往。如果沒有這次和你執行任務的機會,我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像現在這樣,有一個男朋友陪在身邊,一起下下棋,聊聊天。”
方滔故意板起臉說,“那你現在算不算在假公濟私啊?”
慕容無瑕嗔怒道,“別說得那麼難聽,我們除瞭是假情侶,最起碼還是好朋友嘛。”
方滔望著慕容無瑕,突然變得有一絲扭捏起來,“說真的,這麼多年以來,你還真是和我關系最近的一個女孩。能說說你對我的印象嗎?”
慕容無瑕俏皮地說道,“對你的印象?這個我還真沒想過。你可能不是一個合格的戀愛對象。”
方滔笑瞭,“這個我承認。還有呢?”
慕容無瑕想瞭想,說道,“跟你在一起,很有安全感。不過你什麼事都是自己一個人解決,從來不和我商量。我最不喜歡這一點。”
方滔點點頭,“明白瞭,下回談戀愛,我會註意的。不過,就是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下一回。”
“下回?你想得還夠遠的。”她笑著捶瞭他一下,想起吳一帆提起他被刑訊時的“臨終遺言”,臉不由地紅瞭。上次問他時,他竟然不合時宜地睡著瞭,她剛要趁著這個話題舊事重提再問一次,不想吳一帆突然跑過來,十分焦急地說,“無瑕,你姨媽病瞭,趕緊去醫院看看去!”
慕容無瑕一聽,騰地站起來。她母親死得早,姨媽待她就如親娘一般,隻見她急匆匆地沖出去,連招呼都顧不上和方滔打一聲。
她剛剛離開,吳一帆身後就多出幾個青幫的子弟,手裡各個握著槍。
吳一帆說道,“上次我對你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瞭?”
方滔一愣,這才明白剛才他們是故意將無瑕支走,為的就是趕他離開。他說道,“能讓我再考慮幾天嗎?”
吳一帆冷冷地說,“方先生,這次可不是聞爺不留你,而是你的表舅有事情找你,讓你現在馬上離開!”
方滔又是一愣,他看瞭看表情決然的吳一帆,無奈地說,“好吧,我走。隻是,吳先生能幫我一個忙嗎?”
吳一帆道,“方先生請講。”
方滔說道,“能借給我一支槍嗎?”
吳一帆點點頭,遞給方滔一支手槍,然後盯著他離開瞭慕容府。
慕容府大門外,向非艷女扮男裝開著車,馮如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小韋則坐在後座上,他們早已在這裡等候多時。吳一帆之所以這麼做,也是馮如泰用軍統的身份給慕容聞打瞭電話,告訴他,無論用什麼手段,也要把方滔逼出來。
方滔上瞭車,隻聽馮如泰說道,“小韋,你把行動計劃跟方滔說下。”
方滔又是一愣,“什麼計劃?”
馮如泰背過身,不再說話,小韋則把整個行動計劃詳細地對方滔說瞭一遍。
方滔覺得有些可疑,想拖延時間,“可是我沒帶狙擊槍啊!”
馮如泰淡淡說道,“早就給你準備好瞭。”說著,小韋已經將他的槍遞瞭過來。
汽車停到海員俱樂部對面,他們靜靜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馮如泰一眼看到靠在電線桿上假裝看報紙的楊楚九,然後又繼續辨別著其他人——那個黃包車車夫和抱著煙匣子賣煙的年輕人,應該也是第三組的人,海員俱樂部門口的幾個夥計馮如泰也見過,他們應該是小泉的人,還有幾個在門口附近遊蕩的,似乎也是日本特務。
“梅甫平會在九點半準時到,我跟他一起進去,十分鐘後出來。”
方滔和小韋點點頭,向非艷擔憂地望瞭馮如泰一眼,提前下瞭車,將早已停在不遠處的一輛小貨車開到瞭路口邊,隻要行動一開始,她就按照計劃用車堵住這條路口。
方滔也用擔憂的眼神看瞭馮如泰一眼,然後提著他的攝影箱向一幢廢棄的小樓走去,當然,他的擔憂和向非艷的擔憂完全不同。他一邊走一邊留心觀察四周的環境。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兒,多年的潛伏工作令他練就瞭超常的觀察力,真正的“路人甲”或者“假扮的路人甲”,目光神情決然是不同的。他發現,周圍有好幾個“路人甲”都在用眼睛的餘光看著他,甚至,他還認出其中有兩個人,曾在碼頭看守過日本人的倉庫。看來,這周圍隱藏瞭不少的日本特務。他們是從慕容府一路跟過來的嗎?不,絕對不是,他們似乎是早就在這裡埋伏好的,那麼,這意味著什麼?
他停下來,假裝系鞋帶,順勢看瞭一眼手表,八點五十分。
還有十分鐘,返回去通知大傢撤退已經來不及瞭,何況還有他不認識的那些三組的人。情況兇險,但他不能停下來,眼前他能做的,隻能是暫時按計劃行動,盡量保護好隊友。
情況兇險,但方滔沒有停下來,這一切也不允許他停下來。他看瞭看那座選定好的廢樓,一邊走,一邊想著對策。這時,他發現街邊有一個篾匠鋪,他看瞭看匠鋪裡的擺設,急忙走上去,買瞭一把蔑刀和幾根短竹竿,然後徑直走向計劃中的狙擊點。到瞭目標地點,他並沒有走進去,而是走向旁邊的一座小洋樓。
這座小洋樓已經荒廢瞭,樓下堆滿瞭垃圾,隻有一條破破爛爛的木制樓梯通往樓上。方滔用蔑刀將竹竿削成幾個帶著鋒利尖的竹釬,將竹釬尖沖上,埋到木制樓梯的下方,用雜物等蓋上,用作偽裝。他又將手雷掛在樓梯下面,將手雷引信上的線攔在瞭樓梯上正好能絆住人的位置。然後,他從墻邊的雜物上,翻爬上瞭二樓,登上瞭樓頂。這裡不但可以看到海員俱樂部的門口,還能看到原來計劃中的狙擊點,此刻,正有兩個日本特務一動不動地潛伏在樓頂一個破水窖的後面。
方滔沒有時間多想,快速地將自己的步槍型駁殼槍組裝好,瞄準瞭海員俱樂部門口。此時剛好是九點,梅甫平還沒有到,小韋和馮如泰依舊坐在車裡。方滔稍稍移動瞭一下瞄準鏡的方向,一一確定周圍日本特務的位置,可是,還有那麼一兩個人,雖然形跡可疑,但他無法確定他們是第三組的人,還是小泉的人,看來隻能等行動以後才能分辨瞭。
九點零八分,梅甫平姍姍來遲。隻見他的車停在俱樂部門口,然後就在保鏢的擁簇下走下車,進入瞭海員俱樂部,繼而,馮如泰也走下車,跟在梅甫平的身後隨之進去。
空氣凝固瞭。
方滔利用這最後的幾分鐘時間,再次確定瞭日本特務的位置,隻要一有異動,他會首先擊斃他們。
這時,突然有幾個人從海員俱樂部走出來,他們假裝若無其事地晃瞭一圈,然後突然向一個拿著報紙的路人開瞭槍,繼而是黃包車夫還有一個煙攤的小販,緊接著,其他幾個人也毫無防備地被擊斃。這些率先被殺的人,正是楊楚九帶領的第三行動組的。
馮如泰還沒有出來,方滔又不能確定剛才火拼人雙方的身份,不敢貿然開槍。這時,隻見那幾個人正在迅速向小韋的車靠近,而小韋也早已察覺到什麼,慌忙下瞭車。方滔繃緊瞭神經,迅速而果斷地向靠近小韋的特務開槍,前面的幾個特務倒下瞭,但是小韋身後突然偷偷冒出一個日本特務,方滔還未來得及開槍,小韋已經中彈,倒在瞭車子旁邊。
隻見那個日本特務又要補一槍殺死小韋,方滔連忙扣動瞭扳機,將特務一槍擊斃。
就在這時,馮如泰突然沖出瞭大門,向小韋的車奔去。但他身後跟瞭一群日本特務,開槍將他打倒瞭,與此同時,追殺在最前面的日本特務也被方滔打死。
這時,小泉從海員俱樂部沖出來,大叫道,“小心,有狙擊手!”
石井沖著某個方向揮瞭揮手,隻見原來狙擊點的特務從水窖後面起來,舉著槍警戒地看瞭看樓頂,似乎有幾分疑惑。但方滔並沒有給他們繼續疑惑下去的機會,幹凈利索地兩槍解決瞭他們。隨後沖上那座頂樓的日本特務發現瞭方滔,胡亂沖方滔開瞭幾槍,但沒打中,隻好氣急敗壞地沖下來,向方滔所在的小樓奔去。
方滔又用瞄準鏡望著樓下,隻見埋伏好的軍統特工盡數犧牲,小韋倒在車邊,馮如泰趴在路中央。他悲憤交加,將瞄準鏡對準瞭小泉,可是小泉似乎察覺到瞭什麼,連忙躲進瞭俱樂部門柱後面。正在這時,一群日本特務沖進瞭這座小樓,沖上瞭樓梯。有人絆響瞭手雷,樓梯被炸垮。兩個人跑得快的爬上瞭二樓,其餘的人掉下來,正被方滔埋好的竹釬插死。
方滔聽到樓下的聲音,慌忙轉身,正好見那兩個日本特務上來。他迅速掏出向吳一帆借來的手槍,將兩個特務擊斃,然後連忙收拾起自己的狙擊槍,找好瞭撤離路線,迅速離開。
日本特務和日本兵已經控制瞭現場,小泉和石井從會所裡出來,看著已經被殲滅的軍統成員的屍體,目光神情裡充滿瞭興奮和喜悅,上任以來,他終於漂漂亮亮地做瞭一件大事。可是,在這份興奮和喜悅中,似乎還摻雜著幾分不易被人察覺的落寞。
沒有人註意到,小韋這時已經蘇醒,他從車邊爬起來,悄悄地、緩慢地、沉重地爬上瞭車。他努力克制著身上的劇痛,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坐進車裡,看到旁邊一地的屍體,又看到馮如泰倒在一旁,地上早已血流成河。小韋的眼睛裡蒙上瞭一層霧氣。他擦擦眼睛,咬著牙,恨恨地、用盡生命力最後的力氣,緊緊踩住油門,向小泉開過去。
他撞飛瞭兩個日本特務,直奔小泉。
石井聲嘶力竭地叫瞭聲,“大佐!”然後掏出槍奮力追著小韋的車——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瞭,所有人似乎都沒反應過來。小泉想躲,卻發現這條路很窄,他再躲似乎也躲不過去。這時隻見石井猛地一躍,把住車門,對著小韋啪啪開瞭兩槍。
車子緩緩地停到小泉的身前,小韋倒在血泊裡,他不甘心地側著腦袋,眼角似乎帶著悲憤的淚痕。
小泉驚魂未定地擦擦額頭上的汗珠,然後看瞭看車裡。
隨即,他轉身對石井道,“把這些戰士,好好地安葬。”
5
天邊燒起一大片紅雲,繼而染紅瞭整片天空,遠處,響起一聲沉悶的雷聲。
方滔提著攝影箱,躲過祝炳卿帶著來增援的巡捕,鉆進一條小巷子。他想瞭想,然後毅然地向惠濟診所奔去,不敢有一刻的停留,生怕耽誤瞭一秒,就耽誤瞭很多人的性命。
很顯然,他們身邊有瞭叛徒,這次刺殺梅甫平的行動,就是叛徒將整個組織都賣給瞭日本人。雖然方滔一直懷疑馮如泰,但他在這次行動中也犧牲瞭,難道說叛徒真的另有其人?那麼那個人是誰呢?但不管怎樣,自己的身份肯定已經暴露無遺,那麼,日本人很可能也會順藤摸瓜找到江虹。倘若真是如此,小泉組織這麼大規模的誘殺行動,勢必不會讓江虹成為漏網之魚。想到這裡,方滔不禁又加快瞭腳步。
可他還是來晚瞭。
惠濟診所已經被巡捕戒嚴瞭,四周圍著很多看熱鬧的人,隻見巡捕抬著一個擔架從診所旁邊的小巷子裡走出來,上面躺著生死未卜的江虹。
方滔壓低瞭帽簷,隻覺得心一下子掉進瞭無底深淵,有點夠不到邊際的感覺。這時,他仿佛看到耿玉忠正在對面的人群後瞪著他,可一眨眼,又不見瞭。
方滔急忙順著剛才的方向追出去,可耿玉忠的影子很快就不見瞭,這時,遠處傳來槍響,方滔失去瞭耿玉忠的蹤影,又擔心出別的什麼意外,隻好向槍響處趕去。
此時,遠處的雲已經燒瞭過來,緊追而至的雷聲也脆脆地在天空響起,眼見著大雨是要落下來。方滔循著槍聲,趕到朱記中藥鋪,那裡和惠濟診所一樣,已經被敵人破壞,巡捕們正把朱老板和馬輝的屍體搬出來。
瓢潑大雨傾盆而至,方滔愣愣地站在雨中,隻覺得整個身體都被掏空瞭,是悲憤嗎?不,是悲憤到已經感覺不到悲憤,是痛苦到已經感覺不到痛苦。但他咬著牙,直挺挺地站在雨中。他知道,現在並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
這時,他似乎又看到瞭耿玉忠,但他再次從視線裡逃脫,隱沒在避雨狂奔的人群裡。
方滔先是回到瞭廢棄的工廠,馮如泰和小韋都死瞭,向非艷下落不明,倘若她還活著,就一定會回到這裡。他小心謹慎地回到廠房,腳下傳來瞭咔嚓一聲,他似乎踩到瞭什麼,蹲下來一摸,原來是個碎燈泡。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用槍頂住瞭他的頭。方滔一愣,那人推瞭方滔一把,將方滔從隱蔽的柱子後推瞭出來。
身後傳來向非艷的聲音,“大傢全遇難瞭,你怎麼還活著?”
方滔慢慢轉過身,“這個問題我也想問你。”
向非艷怒目而視,“我們中間出瞭叛徒,誰還活著誰就是叛徒。”
方滔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我們兩個都活著。”
向非艷問道,“你沒什麼要解釋嗎?”
方滔說,“我所在的位置也遭到日本特務的包抄,我發覺瞭他們的行動,所以提前作瞭準備,馮老板他們受到襲擊的時候,我也在和日本人交火,想救他們,但來不及瞭。”
向非艷一聽,急忙問,“馮老板……他怎麼樣瞭?”
方滔嘆口氣,“他犧牲瞭,我在瞄準鏡裡看到的。”
向非艷的眼淚就如窗外的大雨一般落下來,“他……他說今天我們會活著回來,然後我們要……”說著,她的手松弛瞭,槍頹然落地,然後她蜷縮在地上,抱著頭痛哭起來。她雖然哭得很傷心,但她一直用餘光註視著方滔的一舉一動,而且窩在懷裡的手,還悄悄握著另一把小槍。
隻見方滔用三個手指捏起瞭向非艷丟在地上的搶,拿著槍管,把槍遞給向非艷,“非艷,你不是叛徒。”
向非艷一愣,抬頭面對方滔,“為什麼這麼說?”
方滔將手裡的槍舉高,“勃朗寧M1900式手槍,槍重615克,七顆子彈重91克。你的這把槍裡沒子彈,你是在試探我。”
向非艷見方滔識破瞭她的計策,不知道該說什麼。
方滔將槍還給瞭向非艷,向非艷迅速地將懷裡的槍掏瞭出來,“方滔,我還是不能信任你。”
方滔鎮靜地說,“如果我是叛徒,你現在還有機會拿槍對著我嗎?”
向非艷舉起槍,準備開槍,但是,她心裡也很矛盾,最終沒有打下去,“那你打算怎麼做?”
方滔想瞭想,說道,“先想辦法搞一部電臺,與重慶取得聯系,另外,你必須要對我有起碼的信任,這樣我的努力才會有成效。”
向非艷咬瞭咬嘴唇,“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就通知我。但是我們把話說在前面,如果我發現你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我一樣會殺你的。”
方滔點點頭,“我們要重新確定個聯絡方式。”
向非艷說道,“用《美新報》的尋人啟事欄,我如果找你,就登報找一個叫向濤的人,你找我,就找方非艷。見報的當天下午兩點,在江邊碰頭。”
從廢棄的工廠出來後,方滔又小心翼翼地在工廠四周轉瞭幾圈,確定這個地方暫時是安全的,這才離開。
他來到一個工廠的倉庫,這裡是組織的秘密藏身地點,江虹之前曾帶他來過一次,並且告訴他,如果遇到危險,可以隨時來這裡。
方滔按照江虹說過的方式,很順利地進入倉庫,找到瞭老田。
老田的眼睛裡佈滿瞭血絲,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哭過。這個年過半百的老共產黨員,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坐在庫管員的座位後面,放在下面的那隻手裡,緊緊握著槍。他望著方滔,問道,“一天內身邊損失瞭這麼多戰友,你是怎麼回來的?”
方滔在軍統的身份,隻有江虹和她的上級知道,就算偶爾必須提到他,她也是說“3號”,沒有人知道誰是3號,3號的身份是什麼。因此,方滔自然不能對老田說江虹他們出事時,他正在參與軍統的行動。他隻能解釋道,“我趕到診所的時候,江醫生已經受傷,被巡捕帶走瞭,我到中藥鋪的時候,朱老板他們已經都死瞭。”
老田隻是看著方滔,他的神情和語氣裡,沒有懷疑,也沒有信任,“這麼巧?你都晚到瞭一步?”
方滔嘆口氣,“出瞭這種事,你一定在懷疑我,但你要給我一個機會。”
老田說道,“機會我可以給你,但是你怎麼能證明你的清白?”
方滔道,“現在我隻有通過完成組織上交代給我的任務來證明。”
老田問道,“任務?什麼任務?”
方滔想瞭想,說,“這個任務的內容不能由我告訴你,希望你馬上能和組織取得聯系,到那時候你就知道該怎麼做瞭。我現在需要一部電臺。”
老田本想問問他要電臺做什麼,但是他畢竟閱歷較深,也看出方滔似乎有什麼不願意說、不能說的苦衷,況且,他心底其實一直願意相信這個年輕人,於是他點點頭,“電臺的事情我來辦。你還需要什麼?”
方滔說道,“一個完整的渠道,可以把一傢人安全送出上海的渠道。”
老田又點點頭,繼續問道,“你自己就不需要什麼瞭嗎?”
方滔握緊瞭攝影箱,“我有槍就足夠瞭。”
海員俱樂部事件迅速傳遍瞭上海灘,秦文廉從小泉口中得知馮如泰等人都被殺死後,心中有悲有喜。他急匆匆地趕回傢,希望秦嵐得知綁架自己的人不存在後,病情能夠緩解。不管怎麼說,他們傢起碼能夠暫時過一段看似太平的日子瞭。
秦嵐還在拉著小提琴,還是隻有那一段旋律,秦太太在一旁愁眉苦臉地看著秦嵐。秦文廉興沖沖地回到傢說,“夫人,嵐兒,太平瞭。綁架嵐兒的那些人,全被小泉消滅瞭。我交出去的假膠卷都找到瞭。這回可以過一段太平日子瞭。看來眼下暫時沒人來騷擾咱們,咱們就有另作打算的時間瞭。明天就把嵐兒送到洋人的療養院去治療,好讓她快點康復。我們在日本人面前再裝一段順民,讓日本人也放松對咱們的監視,等嵐兒的病好瞭一些,咱們就找個機會逃出去。到那個時候,什麼日本人啊、軍統啊,全都不用顧慮瞭。”說著,看瞭看秦嵐,她還在拉著單一的旋律。
秦文廉柔聲對女兒說,“嵐兒,別怕瞭。沒人會再來傷害你瞭,你快好起來吧。”
秦嵐若有所思地拉著那個旋律,眼睛裡仿佛閃著淚光,單一的旋律更顯得粗獷悲涼。
6
雨一直下,且越下越大,似乎在努力沖洗著什麼。雖然僅僅是黃昏,但因瞭這樣的大雨,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
慕容無瑕開著車在雨中疾馳,情緒比這天氣還陰鬱。她一聽說出事,就馬上去瞭惠濟診所,但那裡已經人去樓空,祝炳卿帶著幾個巡捕正在往門上貼著封條,他說,江醫生現在身受重傷,正在聖嬰醫院搶救。她急忙道瞭別,也顧不上祝炳卿有些異樣的眼神,就向聖嬰醫院趕去。
雨下得很大,她的眼睛也濕濕的,車開得七扭八歪的,有好幾次還撞到瞭馬路牙子。好不容易到瞭聖嬰醫院,她直奔護士值班站,“您好,請問有一位叫江虹的病人在什麼地方?”
一旁的巡捕聽到“江虹”,深深地看瞭慕容無瑕一眼。
護士說道,“對不起小姐,江虹是由巡捕送來的,她的情況我們不能說的。”
正在這時,一個人在身後拍瞭慕容無瑕一下,慕容無瑕嚇瞭一跳,回身一看,原來是耿玉忠。她急忙四下看看,將耿玉忠拉進自己的車裡。
慕容無瑕發動瞭車子,將車開到一個隱蔽點的地方,這才問道,“叛徒是誰?”
耿玉忠十分肯定地說,“是方滔。”
慕容無瑕一愣,“方滔是叛徒?不可能!”
耿玉忠說道,“在中藥鋪和診所遭到日本特務襲擊的現場方滔都出現瞭。”
慕容無瑕依舊不相信,“就憑這個也不能說明他是叛徒啊。如果他是叛徒,為什麼沒有人來抓我?”
耿玉忠轉身,情緒激動地說,“為什麼他看到江醫生被追殺而不出手?江醫生的被刺和中藥鋪被破壞,這難道還不夠嗎?”
慕容無瑕喃喃道,“方滔叛變,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
耿玉忠既憤怒又無奈,“無瑕同志!叛徒叛變怎麼會有征兆呢?你小心點,他下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
慕容無瑕一驚,她從未想過,這個和自己朝夕相處、這個那麼令人有安全感的人,會成為殺死自己的人,她更無法相信,方滔會成為叛徒,不,她絕對無法接受這樣的事。但是,她隨即想起日本人曾抓方滔刑訊過,可是卻又無緣無故將他放瞭。既然日本人來抓他,肯定是有確鑿的把柄,如果方滔什麼都沒有說,又怎麼可能會被輕易放掉呢?難道他就是那個時候叛變的?不,不會,當時爹和吳叔也在場,如果方滔真的招供,那麼他們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不告訴她。那麼,方滔是怎麼叛變的?對瞭,上次日本人包圍慕容府,說方滔是重慶分子,難道說……
耿玉忠看瞭看一臉糾結的慕容無瑕,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無瑕,敵後鬥爭就是這麼殘酷。不知道誰會成為最可怕的敵人。如果你感情用事,是很危險的。”
慕容無瑕深深吸瞭一口氣,轉過頭,努力克制著不讓自己眼淚落下來,說道,“我才沒感情用事呢,你說吧,我們下面該怎麼辦啊?”
耿玉忠一字一句地說,“除奸。殺瞭方滔。”
慕容無瑕的腦中頓然一片空白,隻聽耿玉忠繼續說道,“隻有殺瞭方滔才能保證組織不受到更嚴重的破壞。現在江醫生還在醫院裡,暫時在巡捕的保護之下。但是方滔不死,江醫生就始終處在危險中。明白嗎?”
慕容無瑕木訥地點點頭。
耿玉忠繼續說道,“記住,方滔是神槍手,你要殺他,務必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偷襲,而且你隻有一次機會。”
慕容無瑕點瞭點頭。
“有什麼事情到春秀裡18號找我。”耿玉忠終於說完瞭,他看瞭看外面,快速地下瞭車。
慕容無瑕呆呆地坐在車裡,望著雨點打在車窗上,一滴、兩滴、三滴……哎呀,數不清瞭,那再來,一滴、兩滴、三滴、四滴……太令人憤怒瞭,太令人難以置信,太令人……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數不清呢?!
不!不可能!方滔不可能是叛徒。
一天之內,小泉一舉消滅瞭軍統的兩個行動組和共產黨的一個秘密據點、一個秘密聯絡電臺,這實在是令人興奮的勝利。美中不足的時候,方滔再次逃脫瞭,和江虹在一起的使用中正式刺刀的人也跑掉瞭。他們打傷瞭江虹,原本以為可以抓到一個活口,沒想到江虹卻被祝炳卿帶走瞭。
不過,隻要江虹沒死,他就有辦法弄過來,從她口中挖出更大、更深的共產黨組織。
想到這裡,小泉望著窗外的大雨,躊躇滿志地笑瞭笑,轉身端起桌上的酒杯,對馮如泰說道,“馮先生,恭喜您,今天您算是脫離苦海瞭。”
馮如泰坐在沙發上,將酒一飲而盡,又自顧自倒瞭一杯,再次一口灌進肚子裡。他的臉上看不出一點開心和興奮,反而帶著幾許落寞和無奈。他已經有瞭幾分醉意,看瞭看小泉,替小泉也滿上杯,哈哈一笑,騰地站起來,就像他參軍的第一天一樣,站得筆挺。那是一個軍人自豪的姿態,隻是,馮如泰現在的軍姿,卻成瞭他心中最大的痛楚。他大笑道,“哈哈哈,想我當年追隨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一心要富民強國,沒想到,今天卻是以這樣一種方式收場。”說著,他自顧自跟小泉碰杯,又一飲而盡。
小泉望著馮如泰,似笑非笑地說,“馮先生,您要往好處想。做我們這一行的,有幾個能全身而退的?我現在就很羨慕您啊。”
馮如泰笑著,從懷裡掏出瞭槍。小泉不知道他要幹什麼,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馮先生,您喝多瞭。”
馮如泰笑笑,“別緊張,小泉先生。這支槍是軍統配發給我的,跟瞭我有些年頭瞭,它殺過共產黨,也殺過日本人。從今以後,我再也用不著它瞭,我把它送給你瞭。”
說著,往桌子上一放,推給瞭小泉。
小泉看瞭看,“戰士把自己的武器送給別人,這是最高的榮譽啊。”
馮如泰有些不屑地說,“以後你就別用你那南部十四瞭,你別不愛聽,你們日本造的那槍,又重又大,子彈出膛速度還慢,沒有歐洲的槍好用。”
小泉笑笑,底氣十足地說,“再怎麼說,這也是我的祖國自行設計制造的,用起來心裡還是很自豪的。”
馮如泰借著酒勁生氣道,“你是在笑話我們中國沒有自己設計的槍吧?”
小泉一愣,笑著轉移瞭話題,“哎,我們今天不談這些,今天隻為慶祝您重獲新生。”
兩人又碰瞭杯。
小泉嘆道,“可惜,今天讓方滔跑掉瞭。”
“方滔雖然跑瞭,那書寓的舒鳳可以幹掉瞭吧?”馮如泰說著,微微皺起眉頭。雖然舒鳳隻是他們和第三組的聯絡員,但是,他擔心她還有其他的聯系渠道,萬一她知道點什麼向重慶匯報上去,那可對他不利。
小泉想瞭想,說,“這個我會作安排的。馮先生,喝酒。”說著,他站起來,拍拍馮如泰的肩膀,“馮先生今天太累瞭,好好休息吧。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忙。”
車輪在被雨水泡透瞭的街道上軋出一道深深的溝,黑色的轎車轉瞭個彎,鉆進瞭四馬路。雖然下著雨,但這裡依舊燈紅酒綠,顯得十分熱鬧。說來,這個點兒,也正是四馬路上最熱鬧的時候。
知秋雅敘書寓大廳裡,幾個姑娘正在跳著古典舞,下面的客人們看得津津有味。
石井呆坐在汽車裡,看瞭看小泉,突然側身伏下腰,懇求道,“小泉前輩,舒鳳隻是軍統兩個小組的聯絡員,現在那兩個小組都被我們消滅瞭,她也就不存在什麼威脅瞭,請您放過她吧!”
小泉啪地打瞭他一記耳光,“沒錯,你說得很對。現在,舒鳳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測試你對大日本天皇陛下的忠誠!”
石井不再說話,失魂落魄地下瞭車,在雨中站瞭一會兒,這才帶著小泉進瞭書寓。
依舊是品蘭閣雅間,坐在對面的,依舊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隻是……
石井凝望著舒鳳,凝望著她淺淺地笑著,替他們倒酒,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將要面臨的命運。
小泉品瞭一口酒,說道,“早就聽石井君說過,舒鳳姑娘色藝雙全。而且,要博得姑娘一顰一笑,都得與您鬥詩答對。”
舒鳳道,“書寓本來就是清雅的地方,若不為尋覓知音,暢聊釋懷,來這裡花這些冤枉錢幹什麼?小泉先生您說呢?”
小泉點點頭,“姑娘說得有道理。我今天倒想和姑娘比試比試,看看能不能贏得姑娘陪酒一杯。”
舒鳳不動聲色地說,“您想比什麼?”
小泉道,“聽說您和石井君比過對聯,我們也比對聯吧?”
舒鳳嘴角撇出不經意的冷笑,“請您出上聯吧。”
小泉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瞭,工匠伐木山林,小猢猻焉敢對鋸。”
舒鳳一聽,淡淡地說,“小泉先生您可真會挖苦人,我可不敢對您這一句,對句的都是小猢猻瞭。”
小泉微笑,“舒鳳姑娘,你不覺得這句上聯和今天的情況有些相似嗎?”
舒鳳搖搖頭,“這個我倒沒看出來。”
小泉笑道,“我們大日本皇軍已經占領瞭華東,小小租界隻是彈丸之地。像小姐您這樣的軍統小猢猻,怎麼能在這裡和我們對抗呢?”
舒鳳一聽,臉色驟變,“小泉先生,您這話什麼意思?”
小泉板起臉,“別裝糊塗瞭,和您聯絡的兩個軍統小組,已經全部被我們消滅瞭,馮如泰和楊楚九都已經死瞭。”
舒鳳不由得愣瞭。
小泉臉上依舊帶著微笑,“舒鳳小姐,我的上聯您還沒對呢?”
舒鳳冷冷一笑,“好,我就對對您的上聯——騾馬陷足泥潭,老畜生怎能出蹄。”
小泉怒道,“您罵我這個出題的人是老畜生?我是不會和一個快死的人計較的。石井君,我給你幾分鐘時間,想說的,快點說吧。”
說完,小泉出瞭雅間,隻留下瞭舒鳳和石井,兩人半天不語。
石井黯然道,“對不起。”
舒鳳面無表情。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瞭。”石井說著,掏出槍。
舒鳳突然抬起眼,看瞭石井一眼,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卻想不到竟是這種時候,“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石井說道,“您請講吧,隻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去做的。”
舒鳳道,“讓我自己來吧。”
石井已經說不出話來瞭,沉默瞭良久,他才說道,“舒鳳小姐,可以再為我跳一支舞嗎?”
舒鳳笑瞭笑,“沒這個必要瞭吧?”
說著,舒鳳起身,走到墻邊慢慢地抽出瞭短劍。
石井的聲音已經哽咽瞭,“請您答應我一次好不好,我隻是想再看一次那支讓我陶醉的舞蹈。”
“石井先生。”舒鳳拔出短劍,看著石井渴望的臉龐,“下輩子吧。”說著,短劍已經刺入瞭她的胸膛。
石井頹然跪在地上,低著頭,他想抱起她,可是雙手連伸出去的勇氣都沒有。他仰起頭,閉上眼睛,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7
方滔換瞭一身幹凈的衣服,顯然他已經恢復瞭精神。
老田見方滔這身打扮,“你要出去?”
方滔說道,“我有一盒子彈還在傢裡,我得去取回來。”
老田擔憂道,“你的傢現在一定很危險。”
“那我也得去,子彈對一個狙擊手來說,就是生命。”說罷,他轉身離開瞭工廠倉庫。
夜已經很深瞭,大街上冷冷清清的。雨雖然停瞭,但空氣中仍有絲絲涼氣,還有泥土的腥氣。突然,一個黑影竄出,撲向方滔。方滔敏捷地躲過黑影的襲擊,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但黑影很快掙脫瞭,再次用手中的刀刺過來。
方滔見那黑影是耿玉忠,便叫道,“耿玉忠,你要幹什麼?”
耿玉忠恨恨地說,“我要殺瞭你這個叛徒。”
方滔急忙解釋道,“我不是叛徒!”
但耿玉忠似乎並沒有興趣聽他的解釋,刺刀直逼向方滔。方滔隻是躲閃,卻並沒有進攻耿玉忠。危機之際,一輛汽車疾馳而過,車燈晃瞭耿玉忠的眼,方滔看準機會掏槍頂住瞭耿玉忠,“我的槍是上著膛的,把刺刀扔瞭。”
耿玉忠不敢貿然行動,隻好扔瞭刺刀。
方滔無奈地問,“你是不是怎麼樣都不肯相信我?”
耿玉忠質問道,“江大姐被襲擊的時候,你就在現場,為什麼不救她?”
方滔道,“我到的時候巡捕已經趕到瞭,我出手的話也改變不瞭什麼。”
耿玉忠又問道,“朱記中藥鋪被破壞的時候,你怎麼也在現場?”
方滔說道,“我是想去通知有危險的,但也晚瞭一步。”
耿玉忠冷笑著說,“有那麼巧的事情?我看就是你出賣的組織。”
方滔不知道自己還能怎樣解釋,隻好說,“不是我,真的。”
耿玉忠冷哼瞭一聲,“就憑你這麼說一句,誰會相信?為什麼隻有你沒事?而且你到哪裡,哪裡就被日本人破壞瞭。”
方滔知道,這種情況下,無論他怎麼解釋,耿玉忠都不會相信的。於是趁其不備,用槍柄打暈瞭他,將他拖到路邊,靠著墻坐好,又將他的刺刀扔到別處,這才轉身離開。
方滔遠遠地看到公寓門口守著好幾個日本人,沒有直接走進公寓,而是轉身潛行到公寓的另一側,悄悄順著一樓的窗戶攀上去,輕輕卸下陽臺上的窗戶,然後伸手開瞭窗,翻進屋內。
這時,慕容無瑕開著車停到公寓門口,石井等人急忙躲起來,隻見慕容無瑕四下看看,謹慎地、快速地推門進瞭公寓。
方滔正在收拾著東西,慕容無瑕開門進來,方滔警覺地舉起瞭槍。慕容無瑕嚇瞭一跳,心裡一沉,以為他真的要像耿玉忠說的那樣殺死自己。可是方滔一見是慕容無瑕,就放下槍繼續收拾東西,邊收拾便問,“無瑕?你怎麼來瞭?門外有日本特務,你知道你這個時候過來有多危險嗎?”
慕容無瑕望著方滔,“江醫生那兒出事瞭,我到處找不到你,我想來看看你在不在。”
方滔邊把子彈全部裝進隨身的衣兜裡,邊說,“我已經都知道瞭,可能是出瞭叛徒,最近你好好在傢裡待著,不要隨便出來活動。”
慕容無瑕坐到沙發上,緊緊抓著自己的小包,“叛徒?知道是誰嗎?”
方滔轉身到暗房拿出一些東西,快速地裝著,“還不知道。”
慕容無瑕繼續文鬥,“如果查出叛徒,你會怎麼做?”
方滔快速地說,“報告上級,聽候指示。如果來不及,就要先除掉叛徒。”
慕容無瑕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但她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聲音,“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曾經跟我說過,迫不得已的時候,要向自己熟悉的同志開槍。現在我們內部出瞭叛徒,這算不算迫不得已的時候?”
方滔說,“算。”
慕容無瑕輕輕打開小包,“那……怎麼樣才能下得去手?”
方滔仍舊毫無防備,“做這事情要受過專門的訓練,不是一句話可以說清的。怎麼想起問這個?”
慕容無瑕擦擦淚,“這是個特殊的時刻,我可能會面對這樣的問題。”
方滔轉身在鴿舍放瞭許多食物,說道,“如果這事一定要你做的話,你就要記住,第一,不要看對方的眼睛,要不會做一輩子的噩夢。第二,你要近距離開槍,雙手持槍,連開兩下。”他依然背對著慕容無瑕,“無瑕,別緊張。你有你爹做保護傘,現在很多工作隻能依靠你來展開瞭。越是在這樣嚴峻的形勢面前,我們越要沉著,謹慎。”
慕容無瑕哭著點點頭,“我知道瞭,我會的。”說著,她十分緊張地伸手到包裡掏槍,把槍對準瞭方滔。這些日子方滔一直在教她打槍,她已經對自己的小手槍瞭如指掌,可以拿得很穩,也可以打得很準。隻是,她的手不停地顫抖著;隻是,她的心不停地抽搐著;隻是,她淚蒙瞭雙眼。
方滔似乎感覺到瞭什麼,慢慢地回過頭看著她,隻見慕容無瑕正舉著槍對著自己,“無瑕,你這是幹什麼?”
慕容無瑕哭道,“你是叛徒。”
方滔一愣,“你見到耿玉忠瞭?
慕容無瑕點瞭點頭。
方滔笑瞭笑,“我剛才還教你怎麼殺人,你學得倒真快。”
慕容無瑕依舊舉著槍,但握槍的手依舊不停顫抖著,“方滔,你沒什麼要說的嗎?”
方滔無奈地說,“無瑕,我不是叛徒。今天晚上我本來有機會殺瞭耿玉忠的,但是我沒有,你可以去問他。”
慕容無瑕繼續流著淚,“你剛才說,樓下有日本特務守著,那他們為什麼沒有抓你?他們為什麼也沒有抓我?”
方滔解釋道,“我是翻窗戶進來的。至於他們之所以沒有抓你,我想可能是因為他們要等的人是我,怕打草驚蛇吧。”說著,他望著慕容無瑕的眼睛,不知道該怎麼說,該說什麼。
慕容無瑕久久註視著方滔,一閉眼,連開瞭兩槍。方滔沒想到慕容無瑕真的會開槍,想躲避時已經晚瞭,一槍打到瞭他的腹部偏左的位置,他順勢翻滾,躲開瞭第二槍。
樓下的石井聽到槍聲,帶著特務們迅速沖上來。
方滔坐到桌子邊,詫異地看著慕容無瑕。
慕容無瑕渾身顫抖,嚇得不住地往後退,眼淚也嚇得流瞭出來。這時,她看到他左肋下滲出瞭血,才知道自己竟然真的打中瞭他,忍不住哭出聲來,情不自禁又扶起方滔趕緊往外走。
這時,樓梯上來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方滔舉槍將電閘打壞,走廊裡一下子全部黑瞭。方滔低聲說道,“不能從大門出去,日本人在門口。你扶我去六樓,快,我堅持不瞭多久瞭。”
慕容無瑕急忙扶著方滔上瞭六樓。
六樓的走廊裡有一扇窗戶,方滔在走廊的雜物裡找出一根繩子,將繩子拴到窗戶上,“這是我留著發生意外的時候逃生用的。快,從這兒下去。”
慕容無瑕搖著頭,“我不行,我不敢。”
方滔急道,“你再不走,我們都完瞭。”
慕容無瑕依舊哭著搖搖頭。
石井帶著人沖進方滔的房間,發現人不在,就順著地上的血跡一直追到六樓。隻見一扇窗戶開著,一條繩子從窗口順瞭出去,石井望瞭一眼,並沒有發現有人影,就氣急敗壞地踢瞭旁邊堆放的雜物一腳,跑下瞭樓。
方滔和慕容無瑕就躲在拐角後。他坐在地上,一隻手舉著槍,一隻手捂著慕容無瑕的嘴。石井的腳步聲遠去,他們才松瞭口氣。
這時,慕容無瑕剛要扶起方滔,卻發現他已經暈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