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向非艷雖然懷孕瞭,但和前些日子相比,她的人反而清瘦瞭許多,臉上也全然沒有瞭往日的神采。她從醫院走出來,獨自在街上遊蕩,一時間覺得千頭萬緒,無從打理。突然,她覺得身後有人跟蹤,於是迅速將手伸進小包瞭,然後回頭,但是街上並沒有人跟蹤她,甚至都沒有人看她一眼。她自嘲地笑瞭笑,又心事重重地摸瞭摸自己的肚子。想起適才醫生的話,於是她大步走到街邊一傢價格低廉的餐館,粗略地看瞭一下菜單,然後要瞭一份最便宜的牛肉面——向非艷最討厭吃牛肉面的,可是,寶寶需要營養。
強忍著妊娠反應,她吃完瞭一大碗牛肉面,這才慵懶地回到公寓。開瞭燈,關瞭門,她一回身,突然發現地上有一個信封,看樣子是從門縫裡送進來的。向非艷撿瞭起來,發現裡面是厚厚的一疊錢,會是誰呢?她疑惑地看瞭看門,雖然她知道,看門也沒用。
此時,馮如泰站在向非艷的樓下,看到窗口向非艷的影子若隱若現,隻覺得一陣心酸。他滿心惆悵地嘆口氣,然後大步向櫻機關的方向走去——一刻也不能耽誤瞭。
馮如泰將特赦手諭放在小泉面前的桌子上,又遞過從賀衍冰手中搶來的真手跡,說道,“這份是仿造的特赦手諭,這份是蔣介石的真跡,您看這簽名,簡直是一模一樣。”
小泉仔細對照瞭一下,興奮地點點頭,“嗯,的確可以亂真。”
馮如泰自語道,“希望這次可以憑它弄到秦文廉的膠卷。”
小泉笑瞭,“馮先生是想盡快把答應我的事做完,然後帶著向非艷遠走高飛吧?”
馮如泰自嘲地笑笑,“戎馬半生,終究逃不過兒女情長。小泉先生見笑瞭。”
小泉說道,“馮先生,其實你現在已經可以去見向非艷瞭,何況,她還懷著您的孩子呢。說到做父親,我可比你有經驗。”
馮如泰嘆瞭一口氣,“還是再等一等吧。”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沒有人瞭解馮如泰是如何的心急如焚。第二天,他就讓唐冠樵帶著偽造的特赦手諭,去療養院找秦文廉談判。
唐冠樵說道,“恭喜秦先生,您要的東西已經到瞭。”
秦文廉對軍統早已失去瞭信心,“真的?這次不會再和我開玩笑瞭吧?”
唐冠樵拿出特赦手諭,“請您收好。”
秦文廉拿過來,小心翼翼地看瞭一眼,馬上收入懷中。
唐冠樵笑道,“怎麼樣?秦先生這回放心瞭吧。”
秦文廉的臉上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喜悅,他面無表情地問道,“還有第二個條件呢?”
唐冠樵低聲道,“明日十點,國泰電影院門口,我們接應您全傢出逃。”
秦文廉一愣,“怎麼這麼突然?我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唐冠樵說道,“兵者詭道,這也是為您全傢安全著想。”
秦文廉想瞭一會兒,這才說道,“好吧,我明天準時到。但是我的女兒怎麼接出來?”
唐冠樵拍拍秦文廉的肩膀,“放心,交給我們。您和夫人明天到電影院門口就會看到您的女兒。”
拿到瞭蔣介石的特赦手諭,秦文廉心中自然有一分喜悅,心中也踏實瞭幾分。可是他並不敢大意,一回到傢,他就將特赦手諭鋪到桌子上,拿著放大鏡仔細查看。
秦太太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文廉,這東西你都看一天瞭,你拿定主意沒有啊?”
秦文廉用放大鏡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查看,“一招不慎,就可能萬劫不復啊。我得再看看。”早在中央政府任職時,他就聽說有個人能夠雙手寫梅花篆體,模仿蔣介石的筆跡是惟妙惟肖。雖然後來聽說此人已經人間蒸發,可這事關他們全傢性命,不能出一絲一毫的紕漏,萬一這手諭是假的,那麼他們一傢人的性命就全搭進去瞭。
秦文廉對著這份手諭,從白天坐到晚上,又從晚上坐到白天。
天破曉時,他微微舒展開眉頭,活動瞭一下腰肢,將桌子上的特赦手諭整齊地疊好,裝進瞭公文包。
然後,他換上一身得體的衣服,走到傢門口,對秦太太說道,“你到醫院去陪著嵐兒,什麼都不要做,更不要讓人帶著嵐兒離開。等我的消息!切記!”
秦太太站在滿屋的行李中間,愕然問道,“怎麼瞭?又出什麼事情瞭?”
“快去吧,別多問瞭。”說著,秦文廉也沒再多解釋,急匆匆地出瞭門,負責監視的兩個特務一個緊跟秦文廉,另一個則急忙去向小泉匯報。
秦文廉很悠閑地攔瞭一輛黃包車,小心地回頭看瞭看,見日本特務還在跟蹤,於是輕輕揚瞭揚嘴角,然後坐在黃包車裡,一點緊張的神色都沒有。
後邊跟蹤的日本特務很納悶,因為秦文廉似乎在向日租界的方向走。
小泉接到特務的情報,得知秦文廉是一個人出的門,正納悶著,隻聽有人敲門報告,“報告,秦文廉先生求見。”
小泉愣住瞭,他搞不懂秦文廉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什麼?秦文廉?哦,讓他進來吧。”說罷,他起身迎到門口,“哦,是秦先生?您到我這來,怎麼也不提前知會我一下?”
秦文廉一臉嚴肅地說,“小泉先生,實在是事情重大,我一定要親自來向您報告。”
小泉似乎已經覺察到瞭什麼不對,“什麼事情啊?”
秦文廉拿出瞭特赦手諭放在小泉的桌子上,“您看看這個吧。”
小泉看瞭一眼,“這個?是什麼東西?”
秦文廉正色道,“這是蔣介石親手簽發給我的特赦手諭,昨天,有個自稱軍統的人來找我,給瞭我這個東西,讓我幫他們將《日汪密約》偷出來。”
小泉笑瞭笑,“秦先生,您果然是忠心耿耿,值得嘉獎啊。”
秦文廉挺起胸,朗朗說道,“您過獎瞭,這是我應該做的。我秦某追隨汪先生至今,始終沒有動搖過我的信念,區區特赦手諭,怎麼能令我出賣汪先生呢。”
小泉裝模作樣地看瞭一眼手諭,問道,“秦先生,這份手諭是誰給你的?時間?地點?”
秦文廉說道,“昨天在醫院我去探望我的女兒,一個自稱是軍統的人給我的。”
小泉又試探著問,“他們下一步有什麼具體的計劃嗎?”
秦文廉似乎早就想到小泉會這麼問,他對答如流,“暫時沒有,他們要我等通知。您放心,一旦他們有什麼行動,我都會第一時間向您匯報的。”
小泉又笑瞭笑,“秦先生,您來得正好,有一件事我還打算請您幫忙。”
秦文廉說道,“小泉先生但說無妨,隻要我秦某能做的,一定鼎力相助。”
小泉拉著秦文廉坐下來,說道,“是這樣的,我們想從租界引渡一名抗日分子,叫江虹,但是她的案子現在由您的老朋友鬱國華審理。我想請您出面和鬱先生商量一下,請他盡快開庭,這樣我們也能盡快地將江虹引渡過來。”
秦文廉猶豫瞭一下,說道,“這個?好吧。我馬上就去。”
馮如泰在國泰電影院門口,從九點等到十點,又等到十一點,直到唐冠樵趕來,匯報說秦太太拒絕讓秦嵐出院,他才意識到出瞭岔子,垂頭喪氣地回到櫻機關小泉的辦公室,悶頭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小泉見狀,笑瞭笑,為馮如泰倒瞭一杯水,“馮先生,喝口水,休息一下。”
馮如泰接過,猛喝瞭幾大口,恨恨地道,“秦文廉這老東西。”
小泉將假的特赦手諭放到瞭桌子上,“您看看。今天秦文廉找過我,主動把這份東西交瞭出來。”
馮如泰一看這份手諭到瞭小泉手裡,非常驚訝,“他怎麼說的?”
小泉說道,“他說有軍統的特務找到他,用這份東西交換《日汪密約》。他還說是不會和重慶方面合作的。”
馮如泰一聽,隻覺得如鯁在喉,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焦躁地在屋子裡來回走動,情緒很激動,一邊走,還一邊喃喃自語,“怎麼回事?怎麼搞的?哪裡出問題瞭呢?怎麼會這樣啊?這個老東西怎麼,怎麼變卦瞭呢?”
小泉寬慰他道,“馮先生,在這個問題上,我是一貫相信你的。秦文廉手裡一定有密約的膠卷,而且他今天隻交出瞭這份手諭,卻沒有出賣唐冠樵的姓名和接頭地點,說明他還是有二心的。”
馮如泰生怕小泉懷疑自己與他合作的誠心,信誓旦旦地說,“小泉先生,請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把秦文廉手裡的膠卷弄出來的。”
小泉自然聽得出馮如泰話裡意思,笑著說道,“馮先生,您的努力是不會被皇軍埋沒的。”
2
自從方滔出事後,慕容無瑕似乎一夜之間長大瞭許多,她想起那次送秦嵐出城的晚上,秦嵐曾對她說過的話——很多事情是要經歷瞭以後,甚至是付出代價以後才會感覺得到的。
是的,成長總是要付出代價的,隻是這個代價,對慕容無瑕來說,過於沉重,過於徹骨。
她一身黑色素裙,默默地站在方滔墓前,仔細地把灰塵掃幹凈,更換掉幹枯的花,又上瞭三炷香。她閉上眼睛,輕輕撫摸著方滔的墓碑,用指尖在冰冷的墓碑上畫著方滔的樣子。方滔離開後,她曾畫出過無數張他的素描,但全部都撕掉瞭,因為她發現無論自己怎麼畫,都畫不出方滔真正的樣子,畫裡的臉永遠那麼不真實。
她在墓碑前逗留瞭很久,終於深深呼出一口氣,依依不舍地離開。
墓園外面是一個僻靜的街道,門口有幾個擺攤賣香燭供品的,還有幾個黃包車車夫在等生意。等在門外的兩個青幫弟子見慕容無瑕出來,急忙迎上去,“小姐,回去吧?”
慕容無瑕點點頭,幫會弟子一招手,“黃包車!”
立刻有三輛黃包車跑過來,其中一個飛快地停到瞭慕容無瑕身前,似乎生怕別人搶瞭他的生意似的。
拉著慕容無瑕的車在前,拉著兩個幫會弟子的車在後。突然,拉著慕容無瑕的車拐進瞭一條小弄堂,但慕容無瑕的思緒還沉浸在悲傷中,並沒發現車夫走的路不對。
幫會弟子一看,急忙叫道,“哎,不對啊,前面那拉車的走錯路瞭吧?快點,追上去。”
車夫答應著,加快瞭腳步。可拉著慕容無瑕的車夫越跑越快,他迅速地拐瞭幾個小彎,很快就將後面的車甩掉瞭。幫會弟子無奈,隻好急忙回去稟報。
慕容無瑕坐在車裡,被強烈的顛簸打亂瞭思緒,這才發現車夫拼命地拉著她在小弄堂裡穿行。
“你慢點,你這是去哪啊?”
車夫沒有回答慕容無瑕的問話,繼續快速奔跑。慕容無瑕覺察到一絲異樣,她看瞭看兩邊,車速很快,她隻好抓緊瞭車子,使自己坐得穩一些,同時,悄悄地把手槍掏瞭出來。
車夫拉著慕容無瑕到瞭一個僻靜的地方,突然停瞭下來。慕容無瑕立刻舉起瞭槍,對準瞭車夫,“你是什麼人?”
車夫慢慢轉過身,摘掉瞭帽子,慕容無瑕愣住瞭,她揉揉眼睛,喃喃著,“我這是在做夢嗎?”——原來,那黃包車車夫,正是方滔。
方滔比前些日子瘦瞭許多,但人顯得很精神,他見慕容無瑕舉著槍,笑著說,“怎麼?還想再打我一槍?”
慕容無瑕咬咬自己的舌頭,又掐掐自己的手,心中的激動和喜悅像洪水一樣湧上來,她大哭著撲進方滔懷裡,比在他的葬禮上哭得還要悲痛。她一邊哭一邊喃喃著,“這是夢嗎?是夢嗎?如果是夢的話,求求你,不要讓我醒來,就讓我死在這個夢裡吧。”
方滔心中不禁一陣酸楚,“無瑕,你沒有做夢,我還活著,這是真的,這一切都是你爹的安排。”
原來,那場婚禮、那場意外,不過是慕容聞策劃的障眼法。日本人一定要方滔死,而無瑕又是那麼深愛著方滔,慕容聞左右兩難。他和吳一帆商量瞭很久,才想出這個對策。
慕容聞一方面對小泉說,他有個折中的辦法,就是為女兒和方滔舉行婚禮,然後在婚禮當晚送他們上船,小泉的人可以提前埋伏在船上,對方滔下手,但不能當著無瑕的面。隻要方滔一死,小泉就能如願以償,而女兒也能對方滔徹底死心。
事實上,慕容聞並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他在方滔和無瑕去碼頭的路上,制造瞭一場慘烈的意外事故。事發當時,就在無瑕去買油墩子時,方滔也飛身下瞭車,汽車爆炸時,他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但是,作為救方滔的條件,他必須答應慕容聞從此不再和慕容無瑕往來。
說到這裡,方滔繼續說道,“本來我是應該提前告訴你,但我需要時間養傷,我怕你在你爹面前露出馬腳,所以,才隱瞞瞭這麼久。”
慕容無瑕輕輕撫摸著他傷口的位置,“你的傷好瞭?”
方滔點點頭,“嗯,沒事瞭。”說到這裡,他凝重地望著慕容無瑕,“本來我打算,等這件事情徹底平息瞭再找你,可是,眼下情勢危機,江醫生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我們必須想辦法將她救出來,我,我需要幫手。”
慕容無瑕一聽,心中一陣溫暖,“方滔,你以前什麼事情都不告訴我,也不讓我幫忙,從來都是你一個人去做所有的事情。現在,你終於需要我瞭。”
方滔輕輕握住慕容無瑕的手,“無瑕,江醫生的情況怎麼樣?”
慕容無瑕,“江醫生還在聖嬰醫院,但住在哪間病房還不知道。現在那裡情況很復雜,除瞭巡捕,還有日本人在蹲守。我隻知道江醫生已經脫離瞭危險,正在康復中。”
方滔點點頭,繼續說道,“明天上午十點,我們到醫院門口碰面,到時候我會告訴你做什麼。現在,你得回傢去瞭,你爹現在肯定急壞瞭。你要記住,千萬別讓你爹察覺我們還有來往。”
慕容無瑕點點頭,“好,我們明天見。”
說完,慕容無瑕起身要離開,她走到門口,又回過頭,“方滔。”
方滔抬頭看著慕容無瑕。
慕容無瑕又忍不住流淚瞭,“你還活著,真好。”
慕容無瑕剛剛到傢,慕容聞就焦急地沖過來,“無瑕,你沒事吧?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黃包車車夫是什麼人?你去哪瞭?”
慕容無瑕道,“是我讓車夫這麼做的。爹,您別讓您的手下跟著我瞭,我想自己走走。”
慕容聞道,“你要自己走走,得跟我說一聲啊?都把我急死瞭。”
慕容無瑕,“我現在跟您說瞭,明天就別讓他們跟著瞭。”
說完,慕容無瑕徑直走回自己的臥房,慕容聞還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隻是嘆瞭一口氣。
3
此時正是上午,聖嬰醫院裡人來人往,慕容無瑕走下車,回頭看瞭車裡的方滔一眼,然後深吸一口氣,走向醫院。
她用餘光看瞭看門邊兩個擦鞋匠,方滔說那是日本人的暗哨,因為麂皮擦是擦高檔女鞋的,他們卻用來擦那雙豬皮鞋,不到一天,麂皮擦就會被磨壞的。
她從那兩個擦鞋匠身邊走過去,發現他們並未註意到自己,於是稍稍松瞭一口氣,但她仍舊不敢有絲毫大意。醫院裡一定還有很多日本特務和巡捕,他們不可能接近江醫生的病房,現在隻能先弄到護士站的值班日志,瞭解點情況。可要拿到值班日志,也並非易事。
慕容無瑕走進醫院大門,她首先看到門口一個斜倚在門上的人,看著門外,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這是一個明崗。緊接著,她看到大廳中間的柱子後站著一個人,在看著報紙——大廳的固定崗會在中間位置,他們的職責是出事時策應,所以他們不會註意來往的人群。慕容無瑕按照方滔提前教給她的辦法,一一辨別著裡面的明崗暗哨,並努力記住他們的位置。
她慢慢走向護士站,並且在心裡數著步子,計算著門口到護士站的距離。她走到護士站旁的電話邊,一邊假裝打電話,一邊觀察著護士站的情況。
就在這時,從樓上病房下來的祝炳卿,一眼就發現瞭慕容無瑕,他不禁微微皺起眉頭,江虹出事那天,慕容無瑕也曾到過現場,並且一臉焦急,看來……
這時,慕容無瑕不經意地轉頭,赫然發現祝炳卿正在盯著自己,她頓時有一絲慌亂。但是馬上,她想起方滔的話——打電話的時候,你要觀察值班站有幾個人,值班的日志放在什麼地方,一定要記牢,這樣我就可以計劃怎麼把它弄出來。如果你發現有人註意瞭你,千萬不要立即離開。等在電話旁邊,十分鐘你不出來,我會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怎麼辦。
想到這裡,慕容無瑕又假裝對著電話說著什麼。這時,她聽到身後有個人說,“譚護士長,我出院瞭。這是一點心意,您幫我給大傢分分吧。”
她急忙回過頭,看瞭看那個譚護士長,又看瞭看已經走到大門口的祝炳卿,然後咬咬嘴唇,匆忙放下電話,轉身來到瞭護士站,她太緊張瞭,連電話沒放好聽筒掉瞭下來都沒發現。隻見她努力保持鎮靜,走向譚護士長,說道,“請問您是譚護士長吧?”
譚護士長轉過身,說道,“您有什麼事嗎?”
慕容無瑕沖她禮貌地笑笑,“譚護士長,您好,我是新來的院長秘書,院長讓我找您來取這兩天的值班日志,他給您打過電話瞭吧。”
譚護士微微皺起眉頭,“這個他倒沒說過,要得急嗎?”
慕容無瑕搖搖頭,“不清楚。院長隻是讓我盡快來找您取。”
“哦,那你拿去吧。”說著,譚護士將一本值班日志給瞭慕容無瑕。
慕容無瑕拿著值班日記,又偷看瞭一眼祝炳卿。站在門口的祝炳卿見她和護士站的人在說話,似乎也沒有過多在意。
方滔正在著急地一遍遍撥著電話,慕容無瑕突然出現在他身後,“方滔。”
方滔嚇瞭一跳,回頭一看是慕容無瑕,他更是驚愕,“你……?你怎麼瞭?沒事吧?”
慕容無瑕舉起瞭一個本子,“我拿到瞭。”
方滔一臉詫異,“什麼?”
慕容無瑕得意地說,“護士站的值班日志。”
方滔不敢相信,“你拿到瞭?怎麼拿到的。”
慕容無瑕將剛才經過講瞭一遍,方滔不由得重新認識這個刁蠻任性的丫頭,她真的長大瞭。
方滔認真地翻閱著值班日志,微微皺起眉頭。從值班日志的情況來開,江醫生在四零五病房,她的槍傷在右肺,貫穿傷。
慕容無瑕緊張地問,“怎麼樣?找到江醫生的病房瞭嗎?她傷得怎麼樣。”
方滔剛要回答,隻見祝炳卿突然出現在慕容無瑕身後,替方滔回答道,“她現在傷得很重,還走不瞭。”
方滔和慕容無瑕都一驚,祝炳卿手在口袋裡支瞭起來,似乎已經握起瞭搶。他看瞭方滔一眼,似笑非笑地說,“方先生。沒想到我們又見面瞭。不介意我聽到你們的秘密吧?”
方滔笑笑,“您都聽到瞭,就不是秘密瞭。”
祝炳卿看瞭慕容無瑕一眼,“想不到,慕容小姐也是你們的人。”
方滔說,“她隻是幫我做點事情。”
祝炳卿道,“既然慕容小姐隻是幫忙的,有些話還是我們兩個單獨談吧。”
方滔點點頭,“好。無瑕,你先到外邊車裡等我。”
慕容無瑕不放心地看瞭看方滔,看到他點頭示意,這才轉身離開。
祝炳卿坐到瞭慕容無瑕的位置,手從口袋裡拿出來,掏出一根雪茄,漫不經心地點上,說道,“江虹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前兩天日本人曾經試圖武裝綁架江虹,他們組織得非常周密,我手下的人都被下藥迷翻瞭。幸好被我撞上,他們才沒有得逞。但是,不知道下次還會不會這麼幸運。”
方滔問道,“那能不能把江虹轉移到別的地方?”
祝炳卿搖搖頭,“租界就這麼大,再說巡捕的事情,哪有什麼秘密可言。看日本人的架勢,他們志在必得。”說到這裡,他頓瞭頓,看著方滔,繼續說道,“你要在租界裡有什麼行動,最好和我打個招呼。以前馮老板在的時候,也是這個規矩。”
方滔點點頭,“我明白。謝謝你祝探長,我知道瞭。”
祝炳卿站瞭起來,“這個你不用瞭吧?”說著,他指瞭指桌子上值班日志。
方滔有些尷尬地說,“麻煩你幫我還回去吧。”
祝炳卿拿起瞭值班日志,走瞭兩步,又站住,轉頭對方滔說道,“法國政府和日本人有協議,隻要江虹的案子開庭審理,判定為抗日分子,日本人就有權引渡她。辦理這個案子的法官你也認識,是鬱國華。”
4
鬱國華最近被江虹的案子折騰得不勝其煩,小泉軟硬兼施地找過他好幾次,希望他盡快審理江虹一案,判她有罪,以便日本軍方引渡江虹,但次次都被鬱國華嚴詞拒絕瞭。後來小泉又派秦文廉來當說客,秦文廉深知鬱國華的秉性脾氣,表面上答應日本人,實際上隻是借這個機會來和鬱國華敘敘舊,提醒他多加小心。
這日,鬱國華剛剛下班回傢,就聽夫人說,“有位慕容小姐已經等你很久瞭,說是來感謝你的。我看她挺面善,就讓她進來等瞭。”
慕容無瑕見鬱國華回來,連忙站起來,笑著說,“鬱先生,您還記得我嗎?上次您法外開恩放瞭方滔,我還沒專程來道過謝呢。”
鬱國華道,“我隻是依照國傢的法律來判定罷瞭,你沒什麼可謝我的。”
慕容無瑕笑笑,“鬱先生,我今天來,其實是有一件事要求您。”
鬱國華嚴肅道,“我一般是不接待求我辦事的人。”
慕容無瑕急忙說道,“您一定要聽我說完。有一個叫江虹的女醫生,她在自己的診所裡遭到日本人圍捕,還在槍戰中被日本人打成重傷,這個案子是由您來審理吧?”
鬱國華,“你說的是她?慕容小姐,這件事我也很想幫忙,但是首先,我做事要遵守法律的準則。這和個人情感無關系。”
慕容無瑕道,“我的意思並不是要您徇情枉法。”
鬱國華愣道,“那你找我什麼意思?”
慕容無瑕說道,“這件案子隻要開庭判瞭江虹有罪,日本人就有可能利用和法國政府簽訂的協議,引渡江虹。我是想求您盡量拖延一下開庭的時間,等江虹的身體可以轉移的時候,我們會想辦法把她救出來。”
鬱國華一聽,思考瞭一陣,“無論你們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情,司法程序必須履行完畢。我需要根據證據作出獨立判斷,而不是任何什麼人的要求。”
慕容無瑕擔憂道,“如果證據表明是她開槍殺瞭人呢,您是不是要把她引渡給日本人?”
鬱國華想瞭又想,“如果審理結果是那樣的話,我會想辦法提前告訴您。”
大抵知道瞭鬱國華對江虹一案的態度,方滔稍稍放心瞭一些。目前,江虹在巡捕的手裡是安全的,在開庭前的這段時間,他們主要是需要提防日本人再次武裝綁架。他思考瞭良久,決定冒著再次被誤會的危險,去找老田。
不想,此時老田已經重新和組織取得瞭聯系,並且得知瞭方滔的軍統身份,組織上讓老田全力配合方滔策反秦文廉的工作。看到方滔還活著,他十分高興,答應全力配合方滔的工作。方滔見此,總算稍微松瞭一口氣,起碼,他不再是一個人瞭。
方滔對老田說道,“我現在有兩件事要你幫忙。第一是關於江醫生的事,我和無瑕去瞭醫院,碰見瞭祝炳卿。他知道我是軍統的人,也把江醫生當成瞭軍統的人。他告訴我,日本人已經組織瞭一次武裝綁架,隻不過沒有成功,但是江醫生在醫院裡還無法移動,情況比較危險。我想讓你組織一些人在醫院門口蹲守,有什麼情況,可以立刻報警或者告訴我。”
老田點瞭點頭,“這個沒問題,我可以組織原來工人糾察隊的同志去做。還有一件呢?”
方滔凝重地說,“老田,你知道我在軍統的臥底任務,你也知道我們正在策反秦文廉弄出《日汪密約》的內容。這件事情關系到抗戰大局,我要繼續做下去。現在秦文廉要用重慶的特赦手諭換取他的膠卷,我需要和重慶聯系。你能幫忙嗎?”
老田想瞭想,說道,“使用電臺直接和重慶聯絡,這事要經過上級批準。,我做不瞭主,我會向上級請示的,你等著回復吧。”
黃昏時分,聖嬰醫院門口的行人漸漸稀少,兩個小販蹲在醫院門口,百無聊賴地聊著天。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從醫院門口慢慢馳過,在前面的路口掉頭,又拐瞭回來,再次經過醫院門口,如此往復瞭好幾次。那兩個小販不知是不是被汽車揚起的灰塵惹惱瞭,憤憤地罵瞭句什麼,然後一個小販收攤離開瞭,另一個則罵罵咧咧地走進瞭醫院。
天剛剛擦黑,方滔、慕容無瑕和老田正在仔細研究著聖嬰醫院的平面圖,那是白天時慕容無瑕和方滔一起畫好的,並且還在醫院附近的位置,找到瞭一處可以控制醫院門口的狙擊位置,以便發生意外時能夠保護江虹的安全。
正在這時,一個小販模樣的人沖進來,說道,“醫院晚上可能要出事,剛才有輛車來來回回在醫院門口晃悠瞭好幾圈,裡面坐的應該是日本人!”
方滔一聽,立即站起來,拿出自己的攝影器材箱,檢查瞭一下子彈,就要出門。慕容無瑕拉住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去!”
方滔說道,“不行,這是真槍實彈,你去太危險瞭。再說你的工作不是去做這樣的事。”
“我一定要去,越是危險我越是要跟你在一起。”
方滔看著慕容無瑕堅決的眼神,“好吧,你把我的槍帶上,一旦出事,還可以防身。你那小槍射程太近。”說著,方滔把自己的手槍給瞭慕容無瑕。
慕容無瑕道,“那你怎麼辦?”
方滔,“我沒關系的,你帶上,我放心點。別擔心,我還有狙擊槍。”
慕容無瑕第一次聽到方滔擔心她,又是開心,又是激動,但更多的,是對即將面臨的危險的緊張。
方滔和慕容無瑕趕到聖嬰醫院時,櫻機關的人似乎已經行動瞭。他們快速地攀上預先考察好的狙擊點,迅速地裝著槍,然後在瞄準鏡裡搜尋著目標,瞄準瞭醫院的大門口。
醫院門口長明燈亮著,就在這時,幾個特務抬著擔架出來,擔架上的人雖然看不清,但可以肯定那就是江虹。方滔一槍將一個特務打倒,其餘的特務趕快四散。
坐在車裡親自指揮行動的小泉聽到槍聲,大吃一驚,他迅速站出來尋找著狙擊手的位置,“快!找狙擊手!三百米內的樓房都要查!”幾個特務應聲而去。
方滔緊緊握著槍,一刻也不敢松懈,地上散落著幾個子彈殼,還冒著點點的槍煙。
這時,小泉在黑暗裡看到瞭方滔的槍火,大叫道,“在那裡!”說著,他走到車後,拿出自己的步槍,自語道,“我要去會會他!”
方滔在瞄準鏡裡看到,巡捕們已經趕到,特務們四散而去,有巡捕和醫院的人把江虹救瞭回去。他急忙收起槍,說道,“我們走!快!”
方滔和慕容無瑕剛剛走到狙擊點所在大樓的樓下,正要出門,突然一聲槍響,子彈打到他們身邊的門框上,方滔急忙拉著慕容無瑕藏到大門的一側。
開槍的正是小泉,此時他正拿著97式狙擊步槍,在窗口瞄著。房間裡,一傢三口被綁在瞭床上,石井舉著槍對著他們。
方滔低聲問道,“無瑕,你有鏡子嗎?”
“有!”慕容無瑕邊說邊掏出來遞給他。
方滔打開鏡子,一點一點地調整著角度,這時又是一聲槍響,打掉瞭方滔手中的鏡子。
方滔急忙縮回手,說道,“對方用的是日本97式狙擊槍,沒有槍口焰。”
慕容無瑕六神無主,“那怎麼辦?”
方滔輕輕安慰道,“別擔心,還有我呢!”說著,他迅速架好狙擊槍,探出身子,一槍打掉瞭門外的長明燈。就在方滔探出身子的同時,小泉也同時開瞭一槍,子彈從方滔的耳邊呼嘯而過——小泉打偏瞭,門口一片漆黑。
小泉失望地收起槍,對石井道,“我們走吧。”
小泉見燈被打掉瞭,他把槍放瞭下來。這時,警笛聲響起。
“走吧。到下面去看看。”小泉失望地起身離開,石井割開那一傢三口身上的繩子,又威脅瞭幾句,這才跟上小泉。
小泉站在方滔和慕容無瑕適才藏身的地方,仔細查看瞭一下,隨後,他發現一枚子彈。
小泉捏起子彈看看,心中已然肯定剛才的狙擊手一定是方滔。能用這樣的槍在那麼遠的距離命中目標,除瞭方滔,他想不出第二個人,看來,他這次是被慕容聞給耍瞭。不過目前最緊要的是解決江虹的事情。
突然,他長嘆一聲,轉身問道,“石井君,你相信宿命嗎?”
石井搖搖頭,小泉也不再說什麼。隻是,他內心深處一直覺得,他和方滔一定會有一場一對一的生死之戰,這是他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