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兩日,秦文廉一直垂頭喪氣。這次他滿懷希望地去找慕容聞,卻失望而歸,慕容聞雖說是要“考慮考慮”,可是,傻子都聽得出來,這分明是敷衍之詞。
他正坐在傢裡一籌莫展時,吳一帆來瞭,身後還帶著幾個傢人,抬著幾隻披紅掛彩的大箱子。秦文廉一見這架勢,更是失望,慕容聞如此厚禮相贈,想必是要回絕他的請求瞭。
吳一帆進到客廳,並未多說,隻是低低地在慕容聞耳邊說瞭句什麼,兩人就進瞭書房,站在一旁的王保中想多聽一聽,但書房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的。
吳一帆知道秦文廉誤會瞭他此行的目的,還不待他開口,便說道,“秦先生,聞爺這次讓我來,送禮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與您約定出逃之事。”
秦文廉一聽,臉上頓時興奮起來,“真的?聞爺他答應瞭?”
吳一帆點瞭點頭。
“這……真是太……”秦文廉的激動之情無以言表,他起身就要給吳一帆施禮,吳一帆趕緊阻攔,“使不得,秦先生,這都是聞爺拿的主意,說實話,這得罪日本人的事,著實讓聞爺很為難,弄不好,也是要掉腦袋的。”
秦文廉感激地說,“吳先生請轉告聞爺,如若能幫我這個忙,大恩大德我秦文廉沒齒難忘。”
吳一帆說道,“不過,安排您全傢出逃,不可以直接去公海。上海到公海上,日本憲兵、海軍重重盤查,危險性很大。我和聞爺商量瞭一下,先從內河送你們全傢到寧波,從寧波出海。”
秦文廉一聽,微微皺起眉頭,“這萬萬使不得吧?這一路上都是日本占領區啊。”
吳一帆笑笑,“秦先生請放心,我們在一路上有兄弟接應的,可保萬無一失。”
秦文廉猶豫瞭猶豫,“這些事情就全聽聞爺安排。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成行?”
吳一帆說道,“此日期需嚴守機密,待聞爺安排妥當,我們會再通知您的。”
“這樣好,這樣好。”秦文廉聽得連連點頭,這才是天衣無縫啊,如果連他們一傢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那日本人就更不知道瞭,慕容聞這樣的老江湖,辦事果然十分機密小心。
“秦先生,我告辭瞭。”吳一帆說著,起身告辭,走到書房門口,他又轉過身,說道,“還有一件事,就是門外這些禮物我要原封帶回。平日裡,聞爺給您送禮,您從未收下過。今天如果例外的話,難免那些看門的日本人會產生懷疑。”
“哦,有道理,有道理。如此,煩勞吳先生瞭。”送走瞭吳一帆,秦文廉長出一口氣,心中輕松瞭許多。
過瞭兩天,吳一帆又抬去許多禮物來到秦文廉傢,門口的日本特務見吳一帆如此頻繁送禮,都警覺起來。
吳一帆令人放下禮物,就和秦文廉兩人又進瞭書房。
秦文廉焦急地問,“怎麼樣吳先生?日子訂下來瞭嗎?”
吳一帆道,“訂下來瞭。”
秦文廉連忙問,“哪一天?”
吳一帆一臉嚴肅,“現在。”
秦文廉一愣,“現在?”
吳一帆點點頭,“現在,今天這日子聞爺和我推算過瞭,最合適不過,而且要快。”
秦文廉問道,“我們怎麼走,門口的日本人肯定會跟著我們的。”
吳一帆笑笑,“秦先生,我走以後,你全傢可到城外玉皇觀燒香求簽,那裡自會有人接應你。”
兩人商量完畢,從書房出來,吳一帆像平時一樣,苦著臉對秦文廉說,“秦先生,這麼多年,我來一趟,您讓我把東西抬回去一趟,今天我說什麼都不抬走瞭。”
秦文廉淡淡地說,“吳先生,您還是把東西抬回去吧,轉告聞爺,心意我領瞭。”
吳一帆道,“秦先生,您總說這樣的話,我在聞爺那邊實在交代不瞭。”
“這個好辦,保中,你來一下。”王保中趕緊候在一旁聽吩咐,“保中,你和吳先生一起回去。你代表我當面向聞爺道個謝。”
吳一帆裝作很無奈地點點頭,然後和王保中帶著下人將禮物原封不動地抬瞭出來,兩個日本人見瞭,不由得笑笑。
吳一帆和王保中離開不久,秦文廉一傢就提著幾個籃子和小包,叫瞭黃包車,向玉皇觀走去,山門口早有道士迎接出去。
兩個日本特務跟著也來到山門,卻被山口的道士攔住瞭,“幾位施主,今天小觀有貴客降香,暫時不接待其他香客,請幾位暫時等待一下。”
日本特務朝裡面看瞭看,隻好無奈地在門口等待。
過瞭兩個多鐘頭,一個小道士走出來,對幾個特務施瞭一禮,“幾位施主,貴客已走,您幾位可以進去燒香瞭。”
特務急道,“什麼?剛才進去的一傢三口已經走瞭?”
道士說,“是的,他們已經走瞭。”
特務揪起道士的衣領,“他們從哪走的?”
道士顫抖著說,“從後山門走的。”
特務一巴掌將道士打倒在地,“有後門你怎麼不早說?”
道士捂著臉說道,“您這話說得好沒道理,您也沒問過啊。”
特務一把推開道士,跑進瞭道觀,另一個特務則急忙回去報告。
小泉一聽匯報,又得知今天吳一帆去過秦文廉傢裡,急忙給軍部打瞭電話,封鎖瞭所有內河的碼頭,另外,他還通知海軍,控制慕容聞所有的船隻,不能讓一艘離開港口。
慕容聞的弟子一路接應著,將秦文廉一傢送到河埠頭,那裡停著一條破舊的小船,吳一帆焦急地站在船邊。他見秦文廉一傢奔過來,急忙迎上去,快速地說道,“秦先生,就是這條船瞭。聞爺不方便來送您,他也讓我帶話給您,聞爺說‘今生有緣,海外再相見瞭’。快上船吧秦先生。”
秦文廉感激地握瞭握吳一帆的手,一傢三口鉆進瞭船艙,船老大立刻解開纜繩。
秦文廉一傢驚魂未定地坐在船艙裡。船已急急離開。
秦嵐要掀起簾子偷偷看一眼外邊。秦文廉一把拽住她,“嵐兒,現在不能露面,小心讓別人看到。”
正在這時,船艙外有人喊道,“把船靠過來,要不開槍瞭。”
秦文廉一傢頓時驚慌失措。
不遠處的河邊,幾個日本兵舉著槍,讓船老大把船靠過來,船老大不敢硬抗,隻好把船靠瞭岸。
日本兵厲聲問道,“船裡邊是什麼人?”
“太君,人傢雇我的船,回傢探親的。我是有證件的。”船老大說著,掏出瞭證件給日本兵,日本兵拿過證件看瞭一眼,說道,“今天的不行,你們先不能走。”
船老大低聲求道,“太君,人傢傢裡有急事,有人死瞭,奔喪的幹活。通融一下吧?”
日本兵毫不通融,“不可以,你們不能走。叫船裡的人出來,接受檢查!”
船艙裡,秦嵐見已經躲不過,情急之下掏出槍,秦文廉夫婦一下子愣住瞭,異口同聲問道,“嵐兒,你哪來的槍?”
秦嵐顧不得解釋,“你們往後退。大不瞭就是魚死網破!”
秦文廉一把抓住秦嵐的手,“嵐兒,你一支手槍能有什麼用?不是白白送死嗎?你把槍給我,日本人暫時還不能把我怎麼樣的。”說著,他奪過女兒手裡的槍,悄悄扔進河裡。這時,一個日本兵一下子挑開瞭船艙的門簾,一看是秦文廉一傢,急忙向小泉匯報去瞭。
很快,小泉就帶著人來到河邊,他一把掀開門簾,見秦文廉一傢瑟縮在一起,不由得冷笑著說,“秦先生,請出來吧。您這一傢是去哪啊?”
秦文廉一邊走出船艙,一邊說道,“去一趟鄉下。給我女兒看病。”
小泉繼續冷笑著,“看病?上海什麼好醫生沒有,您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從日本本土找醫生來給秦嵐小姐看病。為什麼要去鄉下?”
秦文廉道,“聽說鄉下有個醫生,專治我女兒這種癔癥,所以要去看看。”
小泉湊近秦文廉,小聲地說,“希望您隻是帶女兒看病,沒有帶什麼不該帶的東西。”
秦文廉理直氣壯地說,“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麼!”
“您明白,大傢心裡都明白。搜!”小泉一揮手,幾個便衣再次跳上船,翻箱倒櫃搜查起來,船艙裡不時傳出秦太太的尖叫。
秦文廉怒道,“小泉先生,我要對你提出強烈的抗議。你無端地攔截我全傢,限制我們的自由,你的手下還對我的女眷進行猥褻搜身。”
小泉,“秦先生,你盡可以狡辯,來人!把船老大帶回去!”
日本兵端槍上瞭跳板,船老大看勢不好,飛身跳到河裡,小泉沖上前,迅速瞄準開槍,隻見河裡鮮紅的血慢慢從水裡泛上來,不一會兒,船老大的屍體浮瞭上來。
這時一個搜身的特務過來,“報告大佐,沒搜到什麼可疑物品。”
小泉狠狠地看瞭秦文廉一眼,“護送秦先生一傢回去。”說罷,他轉身看瞭一眼船老大的屍體,說道,“帶上屍體,我們去找慕容聞!”
2
慕容聞心緒不寧地在花園裡踱著步,隔一會兒就望望門外,雖然他知道再望也看不到秦文廉一傢的情況,但他還是忍不住不時張望著。這次幫助秦文廉一傢偷渡,若是被日本人發現瞭,那他們慕容一傢恐怕也自身難保。
吳一帆見慕容聞如此緊張,說道,“聞爺,要不我幫您起一卦?”
慕容聞心煩意亂地擺擺手,“不用瞭,等到天黑還沒什麼事,就是太平瞭。”
這時,一個傢人慌張地跑進來,“聞爺,不好瞭。日本人帶著一具屍體硬闖瞭進來,一定要見您呢!”
慕容聞一驚,看瞭看吳一帆,嘆道,“看來是事犯瞭,躲不瞭瞭。”
小泉帶著幾個特務闖進慕容府,在客廳裡拉開瞭架勢,將船老大的屍體擺在瞭當中。
慕容聞和吳一帆出來,慕容聞看瞭一眼船老大的屍體,說道,“小泉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帶個屍體來我府上做客嗎?”
小泉冷冷地指著地上的屍體,“慕容先生,請問,這個人您認識嗎?”
慕容聞作勢看瞭一眼,“不認識。”
小泉冷笑道,“上海灘上跑船的都得聽慕容先生的,您怎麼會不認識?”
吳一帆說道,“聞爺傢大業大,上海灘的水旱碼頭幾乎都是聞爺的,手下養活的人起碼要上萬瞭,聞爺怎麼會全都認識呢?”
小泉見吳一帆搭腔,問道,“吳先生,正好您也在,我問您,是您安排秦文廉一傢偷渡的吧?”
吳一帆面不改色,“偷渡?這話從何說起啊?”
小泉問道,“今天是不是您到秦文廉傢裡去送的禮?”
吳一帆,“秦先生是聞爺的恩人,每當逢年過節,或者秦先生傢裡有瞭什麼事,聞爺都要送去厚禮,每次也都是我送的。小泉先生,這有什麼不妥嗎?”
小泉坐下來,望著慕容聞和吳一帆,說道,“聞爺做事,一向磊落,是我多有冒犯瞭。隻是剛才我在內河裡,發現這個人要把秦文廉一傢偷渡出上海。我懷疑是有人在綁架新政府的要員,所以來向慕容先生請教一下。”
慕容聞道,“您想知道什麼?”
小泉說道,“我想請聞爺幫忙查一下這個人的幕後指使!”
慕容聞說道,“水上跑船的,多數是我青幫的弟子。不過,剛才一帆跟您講過瞭,我手下的人又多又雜,他們也不是做每一件事都要告訴我的。小泉先生您要查的事情,我恐怕無能為力。”
小泉聽瞭這話,心裡十分生氣,但他強忍著怒火,笑瞭笑,“這麼說,這件事情您是真的不願意幫忙瞭?”
慕容聞板著臉說,“江湖上的朋友來求我,我一般是不會推辭的。但是您今天送來的這份禮太重,我受用不起。”
小泉盯著慕容聞,“慕容先生是怪我唐突瞭?”
慕容聞生氣道,“沒什麼,我手下的人闖瞭禍,您來問問我是應該的。幫會嘛,這種事情是難免的,但是如果都抬個屍體來我傢裡,那我的傢成什麼地方瞭?”
小泉收起笑容,“既然您這麼說,那恕我冒昧瞭,不打擾瞭。告辭瞭!”
“等等!”慕容聞突然大喝一聲,客廳裡的氣氛頓然緊張起來,小泉緩緩轉過身,隻聽慕容聞大聲說道,“小泉先生,您帶著人光天化日,氣勢洶洶地闖進我傢裡來,就這麼走瞭,外人還以為我慕容聞服瞭軟,做瞭漢奸呢,以後我還怎麼在江湖上行走?不如您在我府上放兩槍再走,怎麼樣?”
小泉沒想到慕容聞會這樣跟他叫板,心中十分憤怒,他冷哼瞭一聲,道,“我們在租界的行動都是受限制的,我們可都沒帶槍。”
“哦?不要緊,我有。一帆。”慕容聞說著,伸出手,吳一帆掏出槍遞給他。慕容聞握起槍,槍口從小泉眼前晃過,特務們都緊張起來。隻見慕容聞舉起手,沖著天連打幾槍。
祝炳卿一聽人報告說,小泉抬著屍體氣勢洶洶去瞭慕容府,就連忙帶著巡捕們匆匆趕來,剛剛跑到門口,就聽到槍響,急忙沖瞭進來。
慕容聞放瞭幾聲空槍後,又將槍遞給吳一帆,冷冷道,“送客!”
小泉額頭已滲出細細的冷汗,正準備離開,卻被祝炳卿堵在瞭門口。
祝炳卿說道,“小泉先生留步,我聽到槍聲,不知道是不是您打的?”
小泉道,“我身上都沒有帶槍。”
祝炳卿微微一笑,“我可以搜一下嗎?”
慕容聞走出來,說道,“祝探長,免瞭吧,槍是我打的。”
祝炳卿看到地上的船老大的屍體,“兩位,誰能給我解釋一下啊!”
慕容聞說道,“祝探長,這事你要問小泉先生。”
祝炳卿轉向小泉,隻聽小泉淡淡地說,“今天在河邊撈到這具屍體,以為是慕容先生幫會裡的人,就特意來知會一聲。既然祝探長到瞭,正好,這個案子就正式移交給祝探長瞭。祝探長,我公務在身,先告辭瞭。”說罷,小泉帶著人揚長而去。
小泉剛剛回到櫻機關,就接到軍部的電話,警告他對秦文廉要註意工作的手段。原來,秦文廉一傢一回來,秦太太就到汪夫人那裡告瞭狀,說日本兵對她和秦嵐動手動腳地搜身,欺人太甚。
但是,秦文廉深知,汪夫人能做的,也就是暫時壓一壓小泉的氣焰,解決不瞭實際問題。
這次出逃失敗,秦嵐懷疑是慕容聞兩面三刀,一方面顧著面子幫助他們,另一方面又到日本人那裡賣乖。但是秦文廉不這麼認為,因為慕容聞若害怕日本人,他完全可以拒絕自己,完全可以不在乎一個落魄文人的情面。
就在一傢人坐在一起唉聲嘆氣時,吳一帆登門拜訪,秦文廉急忙將他讓進書房。
吳一帆說道,“秦先生,這次實在是一帆辦事不力,害得您全傢受驚瞭。”
秦文廉嘆口氣,“吳先生,千萬別這麼說,是我秦文廉運背。聞爺他沒受到什麼牽連吧?”
吳一帆愁容滿面,“哦,小泉已經到聞爺那問過罪瞭,又是鬧,又是打槍的,最後連巡捕房的祝探長都去瞭。好在小泉還是要給聞爺點面子的。”
“那就好。”秦文廉說著,站起瞭來,懇求道,“吳先生,請您轉告聞爺,無論如何要再幫我想想辦法啊。”
吳一帆面露難色,“這個……我這次來就是替聞爺給你帶句話。日本人已經限制瞭聞爺的船隻在內河往來。您的事,他真的是愛莫能助瞭。”
秦文廉絕望地跌坐在椅子上,“這?他這麼說的?”
“哦,聞爺還是個講義氣的人,這次沒幫上您,他心裡也不好受,特意讓我給你送上這些金條,這是他唯一能做的瞭,請您務必收下。”說著,吳一帆從懷裡取出一包金條遞給秦文廉。
秦文廉急忙推開,“聞爺的苦衷我知道瞭,我不怪他,但這金條您還是帶回去吧。”
“秦先生,這麼多年以來,您不肯收聞爺的半點禮品,這次,您要是再不收下,就是往死裡逼聞爺,我求求您瞭,您就收下吧。”說著,吳一帆起身要跪倒,秦文廉趕緊扶住瞭他,“吳先生,這可使不得。我收下就是。”
吳一帆稍稍松瞭一口氣,“我替聞爺謝謝您瞭。”
秦文廉看著這些金條,心中惆悵不已,他何嘗不明白,收瞭這些金條,就等於收瞭慕容聞還給他的“情面”,自後,他再也不好開口請他幫忙瞭。
3
小泉最近諸事不順,失去瞭石井,又拿不到秦文廉手中的膠卷,還遭到瞭軍部的批評,他的情緒變得十分暴躁,也漸漸失去瞭耐心。
當他得知馮如泰私自去見瞭向非艷時,十分震怒,策反馮如泰是他唯一覺得自豪的事,而馮如泰目前也是他手中最具利用價值的棋子,他不想因為馮如泰個人情感上的魯莽,暴露瞭他已經叛變的真相,令自己失去這個棋子。
好在馮如泰並沒有暴露,反而說服向非艷相信瞭方滔是共產黨安插在軍統內部的奸細,令她成為他們的活眼線,這樣他們就可以完全掌握方滔的行動。
小泉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問道,“她有沒有告訴你方滔刺殺梅甫平的計劃?”
“方滔打算在市府大樓前刺殺梅甫平。”馮如泰說著,拿出地圖鋪在桌子上,用筆在地圖上勾瞭幾個位置,“這裡,還有這裡,這,這幾個樓頂都是適合做狙擊位置的。為瞭以防萬一,早在我去見向非艷之前,就已經早早派人控制起來瞭。這幾個位置的樓頂同時都在翻修,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人看守。”
小泉指著地圖上的一個位置說,“馮先生,在這裡,您好像漏掉瞭一個。”
馮如泰笑道,“哦,您說的是這個啊。這個樓對方滔來說,遠瞭點。方滔用的槍是改裝的M712速射型駁殼槍,標尺射程一千米,但殺傷距離不超過四百米,連梅甫平辦公室的玻璃都打不破。”
小泉又問道,“如果方滔選擇梅甫平上下班的時候,在門口動手怎麼辦?”
馮如泰道,“這個我也作瞭專門的安排。請您放心。”
小泉滿意地點點頭。
方滔和向非艷潛伏在市政大樓不遠處的樓頂。方滔裝好自己的槍,拿出瞭幾顆鉆好孔的子彈,又拿出瞭一個體溫計,將體溫計的頭部敲碎,將水銀滴進子彈的小孔瞭,然後將子彈一顆一顆地壓進瞭槍膛。
向非艷看瞭看表,“我們還有時間。”
方滔匍匐好,用瞄準鏡瞄著市府大樓的方向,調整著自己的姿勢。然後他一動不動,隻有風聲從他們身邊掠過。
向非艷有些受不瞭這樣的沉寂,她看瞭看方滔,“你怎麼不說點什麼?太靜瞭。”
方滔盯著瞄準鏡說,“又不是第一次殺人,怕什麼?況且,我在執行狙擊任務的時候從來不說話。”
向非艷看著一動不動如死人一般的方滔,也不好再說什麼瞭。
這時,梅甫平的車慢慢開瞭過來,方滔不由得握緊瞭槍。
瞄準鏡裡,梅甫平的車停在瞭門口,司機下來去開車門,梅甫平穿著鬥篷從車裡下來。但是,後面緊跟著兩個穿著一模一樣衣服的人下瞭車,三個人並排走向大樓門口。
方滔本來已經緊緊扣住扳機的手,慢慢松開瞭,他再一次仔仔細細地把三個人都瞄瞭一遍,但他根本分辨不出哪個是梅甫平。
向非艷一臉懷疑地望著他,在一旁催促道,“開槍啊,要不來不及瞭。”
於是方滔再次扣住瞭扳機,但是,他始終沒有開槍——那三個人已經同時進瞭市政府大樓的門,他們沒有機會瞭。
向非艷質疑道,“你為什麼不開槍?”
方滔收起槍,“車上一齊下來三個穿著一樣的人,我根本分不清哪個是梅甫平。”
向非艷道,“你可以把他們全殺瞭啊。”
方滔望著一臉急躁的向非艷,“我沒那麼多的時間,槍聲一響,其他人肯定四處逃竄,來不及的。如果這次刺殺不成功,以後我們可能就沒有機會瞭。我覺得是日本人察覺瞭風聲,這種戰術是專門應對狙擊手的。”
向非艷微微皺起眉頭,“怎麼會這樣呢?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方滔想瞭想,說,“還有就是等梅甫平進入辦公室以後再開槍,但是要知道他辦公室的位置,還有他辦公室窗子玻璃的厚度和質地。”
向非艷,“我去想辦法。”
馮如泰得知向非艷要潛入市政府大樓,十分擔心,他阻攔道,“方滔的槍,根本打不瞭那麼遠,他為什麼讓你進去偵察?這太可疑瞭。”
向非艷說道,“他這次制作瞭水銀彈,說是可以增大子彈的殺傷力。”
馮如泰沉默瞭,他擁住向非艷,緊緊皺起眉頭,“這太危險瞭,我真想替你去,你現在可是兩個人啊!”
向非艷聽瞭,緊緊抱住馮如泰,“我何嘗不知道危險?說實話,這樣的日子我過夠瞭,太累瞭。”
馮如泰借機試探著說道,“是啊,我也過夠瞭。非艷,我們兩個走吧?我們去國外,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非艷,我們現在就走。”
向非艷以為他在說賭氣的話,輕輕撫摸著他的背,“那我們的任務怎麼辦?難道要當逃兵?”
馮如泰嘆口氣說道,“這麼大的國傢也不缺我們兩個人,我們已經為國傢做瞭很多事瞭。難道我們真的要為瞭國傢和那些我們根本不認識的人去送命嗎?”
向非艷聽出馮如泰不像是一時賭氣,不由得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疑惑地望著他,“你怎麼會這麼說?你不是說過,為瞭國傢你一直抱著殺身成仁的信念嗎?你不是說過,在民族危亡的時刻,我們作為軍人,是沒有個人可言的。”
馮如泰見向非艷認真起來,連忙說道,“對不起,剛才是我……我可能腦子有點亂,說瞭些什麼我都不知道。”說著,他站起來,背過身,“牢騷發完瞭,還得繼續幹啊!”
向非艷從背後抱住他,體貼地說,“我知道,這些年你心中的壓力太大瞭,有時候也需要緩解一下。”
馮如泰撫摸著向非艷的手,望著窗外灰暗的天空,心情愈加抑鬱瞭。
4
向非艷化裝成清潔女工混進瞭市政府大樓,她走進梅甫平辦公室,裝作擦玻璃的樣子,偷偷拿出一面小鏡子,利用陽光反射的光芒,向遠處樓頂上的方滔提示梅甫平辦公室的位置,隨後,她收起小鏡子,拿出帶尖腳的遊標卡尺,測量瞭玻璃的厚度。可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卻發現幾個特務搬著厚厚的防彈玻璃走進梅甫平的辦公室準備更換。
方滔得知後,不由得緊緊皺起眉頭,“日本人怎麼總能走在我們前面,而且他們的戰術針對性很強。我們的行動怎麼都在他們掌握之中?我們選擇狙擊的方式進行暗殺,日本人就弄瞭很多假目標在一起。這次,他們又好像知道瞭我們用水銀彈,特意換上瞭防彈的玻璃。這一連串的事情,太可疑瞭。”
向非艷一聽,不悅地道,“你是在說我可疑吧?你就明說好瞭,所有的計劃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日本人提前察覺瞭,你要懷疑,隻能懷疑我。”
方滔看瞭一眼向非艷,“我不是想懷疑你,我是想盡快知道事情的真相。”
向非艷生氣地點點頭,“好,既然我們之間都有懷疑,我就想辦法來證明我自己。這次暗殺梅甫平的任務,我一個人來執行。”
方滔無奈道,“非艷,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
向非艷道,“我不是在賭氣,我也是受過訓練的,不像你想象的那麼不中用。”說罷,她氣呼呼地轉身離開。
向非艷回到住處時,急於知道最近情報的馮如泰早已等候多時,當他得知向非艷準備一個人執行刺殺梅甫平的任務時,不由得大為吃驚。他深知,向非艷沒有別的手段,她最擅長的就是滲透。
果不其然,向非艷的計劃就是滲透梅甫平身邊的人,她準備在梅甫平的隨從和仆人那裡物色合適的執行人選。為瞭避免向非艷失手做傻事,也為瞭讓她這次行動失敗再次引出方滔,馮如泰承諾向非艷他會找出合適人選。隨後,他馬不停蹄地從小泉那裡調來瞭梅甫平的隨從傭人名單,並把其中隸屬於76號的特務一一勾出來。
馮如泰選來選去,最終選定瞭梅甫平的廚師朱中南——朱中南做人沒什麼原則,又貪財好色嗜賭,還好勇鬥狠,不怎麼講義氣,最近正欠瞭一大筆賭債,是最容易滲透的對象,況且,他在梅甫平傢有些年頭瞭,熟悉梅甫平的作息規律。
選定目標後,向非艷跟蹤瞭朱中南幾天,然後準備在一傢舞廳裡正式接觸朱中南。
這個晚上,朱中南正在舞廳的吧臺上喝著悶酒,向非艷穿著蓬松而又不失性感的蓬裙,看起來十分洋派。她走到朱中南身後,嫵媚地問道,“先生,借個火好嗎?”
朱中南最近手頭拮據心情煩,抬頭剛想趕她走,卻見是一副名媛模樣的向非艷,不由得愣住瞭,“哦,當然可以。”說著,他替向非艷點上煙,向非艷順勢坐到瞭朱中南身邊。
酒保問道,“小姐您要點什麼?”
向非艷看瞭看朱中南,“和這位先生一樣就好瞭。”
酒吧給瞭向非艷一杯酒,向非艷喝瞭一口,卻嗆得直咳嗽,朱中南試探地伸手為向非艷拍瞭拍。
向非艷一臉嬌羞,“你喝這酒,怎麼這麼辣啊?”
朱中南美滋滋的,將一隻手從向非艷背部向下滑去,向非艷非但沒有制止,反而笑著,雙手摟住朱中南的脖子,將頭埋入朱中南的懷裡。
兩人坐著喝瞭不少酒,然後向非艷帶著他來到自己公寓。向非艷伸手開瞭燈,朱中南卻把燈關上,“開燈幹什麼,黑點好。”
突然,房間的一盞落地燈打開,朱中南一愣,發現馮如泰坐在落地燈旁,手裡擦拭著手槍,“兄弟,進錯門瞭吧?”
朱中南驚慌失措,“你是誰?想幹什麼?”
馮如泰一邊擦著槍一邊說,“我是誰?你跟我老婆摟在一起,還不知道我是誰?”
朱中南看瞭看向非艷,向非艷掙脫朱中南,站到瞭馮如泰身後。
馮如泰將槍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怎麼著,您看今天這事咱們從哪開始談啊?”
朱中南嚇得語無倫次,“大哥,我的確不知道那是您的老婆,您說說,想讓我怎麼辦吧?”
馮如泰又拿起槍,“這個好辦,我打你三槍。你就生死由命吧。”
朱中南的臉頓時變成瞭墻紙的顏色,“大哥,兄弟也是在江湖上行走的,您擺瞭這麼個仙人跳,不會是就為瞭找個活靶子練槍法吧?您還是再給我劃個別的道吧!”
馮如泰笑瞭笑,“既然大傢都是明白人那這話就好說瞭。聽說你是梅甫平傢的廚子?”
朱中南連連點頭,“對,這個如假包換。”
“看你這兄弟也有點膽色,怎麼幹著轉鍋臺的差事,多沒出息啊?要不,我給你指條明路,下半輩子也當個人上人。”馮如泰扔給朱中南一根香煙,一手拿槍指著他的腦袋,另一隻手拿出一張支票,說道,“殺一個人,這些錢就都是你的瞭。”
朱中南看瞭一眼支票,問道,“什麼人值這麼多錢啊?”
馮如泰笑著說,“梅甫平。”
朱中南有些猶豫,“我都跟瞭梅老板四年瞭。”
這時,向非艷回來坐到朱中南身邊,“你跟他一輩子有什麼用啊,我看這四年裡他給你的錢都沒有這一張支票多。你還對他忠心耿耿的。”
馮如泰接著說道,“隻要你答應做,我們為你準備好去香港的船票,你拿著錢到香港,下半輩子你可就是人上人瞭。”
朱中南站起來,一把拿過瞭支票。
5
江虹的身體雖然還沒有完全康復,但是已經沒有大礙瞭。她正坐在病床上看報紙,最近發生的事情令她憂心忡忡,可是,現在的情況下,她又出不去。
這時,一個醫生推門進來,問道,“江醫生,您今天怎麼樣瞭?”
江虹笑笑,“還好,就是感到有點悶。”
那醫生看看門外沒什麼人,湊過來低聲說道,“江醫生,我告訴你啊,現在外邊瞭為你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在鬱先生的追思會上,租界法院的那些法官們口號是喊過瞭,但是想想還是怕的。昨天報紙上說,沒有法官願意接手你這個案子,說是不和日本人合作,實際上就是害怕。”
江虹微微笑瞭笑,“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醫生繼續說道,“現在租界裡的老百姓、學生都在為你聯名請願,堅決不和日本人合作。要求租界當局釋放你。我們都知道,你是抗日的。我們感謝你才對。”
江虹聽瞭,不再說話,她望著這個醫生,眼睛漸漸濕潤起來。她覺得,有老百姓這句話、這樣的信任和維護,他們就算作出再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這時,門外有人敲門,江虹道,“請進。”
祝炳卿推門而入,醫生急忙停止瞭和江虹的攀談,假裝整理著針劑,然後走瞭出去。
祝炳卿顯得很疲憊,他坐瞭下來,低聲說道,“我來是想告訴你,租界的法院剛剛開完會,決定不把你引渡給日本人,等你完全康復瞭,按照租界的法律對你進行審理。就是說,他們要當庭將您釋放。”
江虹一聽,十分開心,“祝探長,謝謝您瞭。”
祝炳卿長嘆一聲,“您不應該謝我,是鬱國華用自己的性命才換來瞭這個結果。為瞭防止日本人來搗亂,法院決定對你的審理日期暫時保密。我也隻有到時候才能知道。”
江虹點點頭,“謝謝您來告訴我這一切。”
祝炳卿繼續說道,“我想,當您走出法院的那一刻,是很重要的,應該有你們的人來接應。但是現在我聯系不到方滔,我不知道該去通知誰。”
江虹想瞭想,說道,“慕容無瑕應該能找到方滔。”
祝炳卿一愣,“慕容無瑕?”隨即,他恢復瞭常態,“好,我知道瞭,您休息吧。”
祝炳卿剛剛離開,一直守在醫院門口化裝成煙販的耿玉忠就發現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三三兩兩鬼鬼祟祟地漸漸在門口聚集,這些人在短暫的碰頭後,分頭走進瞭醫院。耿玉忠覺得十分不對勁兒,也起身跟瞭進去。他混跡在人群中,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發現他們三三兩兩分散在巡捕周圍,甚至,也包括穿著便服的巡捕。
這些人都是馮如泰的人,事實上,此刻,馮如泰已經悄悄帶人上瞭樓。
原來,小泉也在第一時間得到線報,說租界法院召開瞭秘密會議,決定判決江虹無罪。開庭成瞭過場。還特別提出,出於安全考慮,審判的時間要保密。這擺明瞭是要背著他們釋放江虹,小泉決定立刻武裝綁架江虹,她是他們挖出共產黨組織的關鍵。
之前櫻機關兩次綁架江虹都未成功,那是因為小泉不想和租界巡捕發生正面沖突,但是這次,他決定在白天綁架江虹,給巡捕房來個措手不及。此時的小泉,已經失去瞭耐心,也失去瞭一個優秀獵手的優雅,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瞭。
馮如泰帶著人快步沖進江虹的病房,一個護士拉住他們詢問,“你們找誰啊?這裡不能隨便進來的。”
馮如泰身後的一個特務一把將護士推開,門口的兩個巡捕見狀不妙,急忙站起來準備掏槍,可馮如泰搶先一步,將兩人擊斃。
槍聲響起,醫院裡頓時騷亂起來,一樓放哨的巡捕和幾個便衣剛要有所行動,卻都被早早潛伏在他們身邊的汪偽特務殺害。
耿玉忠知道出事瞭,他拔出刺刀,反扣在手裡,然後悄悄潛行到兩個特務身後,幹凈利落地將他們解決掉。一旁的特務見狀,急忙掏出槍向耿玉忠射擊,隻見耿玉忠一個翻身躲到護士站後面,然後掏出槍又擊斃瞭兩個特務。
特務們慌亂地向耿玉忠射擊,好幾個百姓和醫護死在瞭亂槍之下。
耿玉忠以護士站的大臺子作為遮擋,一邊向不斷試圖沖過來的特務開槍,一邊緊密觀察著樓梯口的情況。這時,他突然看到幾個特務架著江虹,正好走到樓梯的拐角,於是他急忙向那幾個特務的方向開瞭幾槍,有個特務應聲而倒。
馮如泰急忙帶著人躲在樓梯的拐角,故意大聲說道,“兄弟?我們是軍統鋤奸團的,你是哪部分的?身手不錯啊,幹掉我不少人瞭。”
耿玉忠喊道,“少廢話,把那女的留下。”
馮如泰說道,“對不起瞭,這女的是共產黨,我必須帶走。”
耿玉忠恨恨地道,“我看你怎麼走得瞭。”
馮如泰借著談話的機會吸引瞭耿玉忠的註意力,另一個特務從一側摸瞭上去,用槍柄一下子將耿玉忠打暈瞭。
特務們故意一路放著槍制造騷亂,馮如泰等人趁亂架著江虹和耿玉忠走出來,分別將他們一前一後塞進兩輛車裡。
這時,巡捕房的警笛大作,馮如泰指揮兩輛車迅速撤離。
耿玉忠坐在後座上,身旁還坐著一個特務,手裡拿著耿玉忠的刺刀,笑道,“新鮮啊,第一個看到把刺刀當匕首使的。”
耿玉忠被反銬著手,沖那特務咧咧嘴,其實他是在強忍著劇痛,將一隻手的大拇指掰脫臼,悄悄地將手銬脫下,又一使勁將脫臼的拇指裝好。他突然發動攻擊,從那特務手裡搶過瞭刺刀,順勢一刀劃開瞭特務甲的脖子。副駕駛位置上的特務剛反應過來,耿玉忠的刺刀已經穿透前座,刺出瞭特務乙的胸膛。他順勢打開車門,跳車逃生,急忙去找慕容無瑕。
其實,耿玉忠在探知瞭向非艷的真實身份後,就已經懷疑方滔是軍統的人,並且也將自己的懷疑告訴瞭慕容無瑕。剛剛對方滔恢復瞭信任的慕容無瑕,想起當初日本人包圍慕容府時說方滔是“重慶分子”,又想起方滔和向非艷在一起時的行動,不禁也懷疑起方滔來。雖然他們都對方滔抱有懷疑,但是江虹目前不在,他們隻好決定先穩住方滔,救出江虹後再作打算,誰知道會出現在的事呢?
耿玉忠找到慕容無瑕時,她正和方滔在一起,耿玉忠隻好也將醫院發生的一切告訴瞭方滔。
方滔問道,“知道是什麼人做的嗎?”
耿玉忠說道,“軍統的人。”
方滔一愣,“軍統?你怎麼知道的?”
耿玉忠說道,“他們自己說的,是軍統鋤奸團的。”
慕容無瑕恨恨地說,“還說什麼國共合作?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方滔緊緊皺起眉頭,“應該不會是軍統幹的,這件事有蹊蹺,我覺得沒那麼簡單。應該有可能是日本人在陷害軍統。”
慕容無瑕一聽,大聲反駁道,“有什麼理由說日本人陷害軍統?”
方滔有條不紊地說,“第一,軍統抓江醫生幹什麼?前無征兆,後無目的。倒是日本人幾次三番地圖謀不軌;第二,軍統的行動小組現在都蟄伏在租界裡,他們的保護傘就是租界和巡捕,所以他們輕易不會做出殺巡捕鬧租界的事情,反倒是日本人有恃無恐,巡捕還得讓他們三分。”
慕容無瑕別過臉,“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你的兩條理由恰恰就是軍統行動的理由。這樣他們可以順理成章地把事情嫁禍給日本人,挑撥租界巡捕與日本人的矛盾,一來,他們隔岸觀火,更利於在租界潛伏;二來渾水摸魚,綁架江醫生,以此來掌握我方地下組織的情況。”
耿玉忠想瞭想,突然說道,“我同意方滔的看法,日本人的可能性要大。”
慕容無瑕詫異道,“你?耿玉忠,你是在現場跟他們交過手的!”
耿玉忠並沒有理會慕容無瑕,他悄悄用眼神暗示瞭慕容無瑕一下,繼續說道,“劫持江醫生的也有可能是76號的人,無瑕,我們還是相信方滔的分析吧。”
慕容無瑕有些生氣,索性不理他們。
他們三人分開後,慕容無瑕故意在路口堵住耿玉忠,不高興地道,“耿玉忠,你糊塗瞭,你明知道方滔可能有問題,你剛才還幫著他說話。”
耿玉忠低聲道,“正是因為他有問題,我們才要裝作相信他。如果綁架江醫生的人是方滔的同夥,那麼找到江醫生的唯一線索,就是方滔。我們現在不能打草驚蛇,隻有讓他相信我們沒有懷疑他,他才可能露出馬腳。”
慕容無瑕恍然大悟,“原來你是故意那麼說的。”
6
祝炳卿和幾個巡捕在聖嬰醫院勘察現場,曾有死人的地方已經用粉筆畫出瞭人的輪廓,地上還有一些用來表示槍手位置的標志。
一個巡捕向祝炳卿介紹著現場復原的結果,“經過我們的還原,當時現場大概是這個樣子。我們這個站明崗的兄弟在這裡,突然身邊有三個歹徒向他發起攻擊,一共刺瞭五刀,門口的兄弟也差不多是被三個歹徒用匕首刺傷的。現場有一個人與歹徒發生搏鬥,這幾個歹徒都是被他殺的,而且都是被一刀斃命。”
祝炳卿仔細看著現場,“從歹徒身上的致命傷,還有這個人選擇的掩蔽地點,都說明這個人不是個一般的殺手。”
那巡捕道,“今天下午,在醫院西邊的街上,有人看到綁匪的車逃跑,中途還有一個人從車上跳下。”
另一個巡捕湊過來,“祝探長,依我看,這事很簡單。工部局剛決定不把江虹引渡給日本人,這裡就發生瞭綁架案,一定是日本人狗急瞭跳墻。”
祝炳卿瞪瞭他一眼,“就你聰明?閉嘴!”說罷,他轉身繼續問剛才的巡捕,“法醫那邊怎麼說的?”
剛才的巡捕說道,“根據法醫的初步統計,所有的死者身上有四種致命傷。我們負責在大廳裡放哨的兄弟,是被一種普通的匕首捅死的,刀長二十公分,刃寬三公分。樓上病房門口的兄弟還有無辜的死傷市民,身上都是七點六五口徑的槍傷。綁匪的身上有另外的兩種傷,一是刀傷,刀長五十公分左右,刃寬兩公分左右,而且都是一刀致命。還有就是七點六三口徑的槍傷。初步判斷,綁匪是一群人,使用的都是勃朗寧系列手槍和普通匕首,攔截綁匪的隻有一個人,使用的武器是駁殼槍和一把中正式步槍刺刀。”
祝炳卿似乎想到瞭什麼,微微皺起眉頭,隻聽那巡捕繼續說道,“還有,在每個綁匪身上,都發現瞭一枚一樣的氰化鉀膠囊。”
祝炳卿低低自語道,“都是軍統的標準配置啊……”
祝炳卿按照江虹告訴他的辦法,通過慕容無瑕找到瞭方滔,一見面,就劈頭蓋臉地問,“一夥全副軍統標準裝備的人,武裝劫持走瞭江虹,造成四名巡捕和十一名無辜群眾死傷。現場有一個身份不明的人,用中正式刺刀和一把駁殼槍與這夥劫匪展開纏鬥,用刺刀殺死三人,擊斃五人。後來行蹤不詳。這是在現場死亡武裝人員身上發現的氰化鉀膠囊,我想聽你的解釋。”
方滔說道,“我也正想對您說這些事。”
祝炳卿又生氣又無奈,一字一句地說,“工部局已經決定會釋放江虹,隻是個時間問題,你為什麼還要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方滔一愣,“這不是我幹的。”
祝炳卿盯著方滔,“你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一句話嗎?”
方滔說道,“如果是我的人幹的,那現場用中正式刺刀的又是什麼人?我告訴您,那個用刺刀的才是我的人。至於什麼人搶走的江虹,你我都清楚。”
祝炳卿依然緊盯著方滔,但目光稍微柔和瞭一些,“你能證明你說的話嗎?”
方滔說道,“當然可以,我可以把那把刺刀擺在你的面前。”
祝炳卿想瞭想,點瞭點頭,“有這句話就夠瞭。”
很快,方滔就從老田那裡得到消息,一個工友的老婆給日本憲兵隊的牢房送飯,據她講,憲兵隊的牢房裡,最近關進瞭一個女犯人,日本人對這個犯人十分重視,不讓任何人靠近。這個女犯人關進去的時間與江醫生被綁架的時間十分吻合。
事實上,這個女犯人,就是江虹。此刻的她,已經在刑訊室裡被折磨得傷痕累累。她坐在電刑椅上,行刑室裡的燈泡也因電壓不夠而忽明忽暗地閃爍著。江虹的身體在墻上形成一個抽搐著的、扭曲的、痛苦的倒影,她咬緊牙關,嘴裡發出低沉而短暫的呻吟,隨後,她昏死過去。
在門外一直觀看刑訊的馮如泰對小泉說道,“她還是一個字都不說,要我去用你的方式試試嗎?”
小泉想瞭想,點瞭點頭。
馮如泰拿著兩根麻繩來到江虹面前,“弄醒。”
日本特務潑瞭一桶水,江虹醒來。
馮如泰蹲下,“江醫生,還記得我嗎?”
江虹鄙夷地看瞭馮如泰一眼,咬牙切齒地說道,“馮如泰,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敵占區第九行動組組長。”
馮如泰道,“都是方滔告訴你的吧?”
江虹笑瞭笑,沒有回答。
馮如泰站起來,“你說的是我以前的身份瞭,現在已經不是瞭。”
江虹冷笑一聲,“你現在已經是日本人瞭。”
馮如泰並未因江虹的話而生氣,他繼續說道,“雖然以前我們在不同的陣營裡,但我們幹的事是一樣的。我勸您一句吧……”
江虹打斷他,“不用瞭,我不會和日本人合作的。要上刑就來吧,要殺就快一點。”
“上刑不用瞭,您已經把這兒的刑具全試過一遍瞭。既然這樣,我們也不打算浪費時間瞭。”馮如泰將江虹的兩個褲腳用麻繩綁好,邊綁邊繼續說道,“人死以後,全身的肌肉就不受大腦控制瞭。肛門和尿道的肌肉都會松開,屎和尿會流出來。我替你綁上褲腳,就不會流到地上瞭。免得打掃起來費勁。”
江虹笑笑,“沒想到,您當漢奸沒幾天,就變得對日本人這麼忠誠,連日本清潔工的事情,您都考慮得這麼周到。”
馮如泰一愣,“您是要上路的人瞭,我不和您在口舌上爭個高下。”說著,馮如泰舉起瞭槍對準瞭江虹的頭,“還有什麼遺願嗎?告訴我,我一定會幫您辦到。”
江虹道,“您有機會替我給我的同志們帶句話。”
馮如泰湊過去,“請講。”
江虹恨恨道,“殺瞭你這個叛徒。”說完,她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瞭。
馮如泰看瞭看小泉,小泉默默地轉身離開。
馮如泰隻好收起瞭槍,“把她押下去,好好治傷。”說完,他也跟隨小泉出瞭行刑室,緊追幾步跟上小泉,說道,“小泉先生,今天她已經到極限瞭。再上刑會有生命危險。”
小泉嘆口氣,“馮先生,江虹現在是死活都不開口,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瞭,您也是中國人,我該怎麼樣才能讓她開口呢?”
馮如泰沉思瞭一會兒,說道,“看江虹的樣子是不會招供的,或許我們可以試試別的辦法。”
小泉問道,“別的辦法?”
馮如泰,“我們可以用江虹來做釣魚的誘餌。”
小泉饒有興趣地問,“您有什麼具體計劃嗎?”
馮如泰猶豫道,“計劃倒是有,隻不過,我要將江虹從櫻機關裡帶出去。”
小泉點點頭,“您的意思我明白瞭,但是,怎麼才能把消息傳給共產黨呢?”
馮如泰笑道,“您忘瞭?方滔能活到現在,都是慕容聞那老東西暗中搞鬼。”
小泉恍然大悟地點瞭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