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馮如泰帶著人沖到方滔所在的狙擊點時,方滔已經從樓頂下來,潛藏在暗處,馮如泰一帶人進去,方滔馬上閃身出來,拐進瞭一條小巷,在黑暗裡迅速地奔跑著。
酒會現場發生爆炸後,慕容聞和吳一帆急忙帶著慕容無瑕逃離現場,車子開出去老遠,慕容聞還驚魂未定,細細想來,後怕不已。
一路上慕容無瑕一直沒有說話,隻是不時瞄著窗外。車子拐進一條小巷時,慕容無瑕突然說道,“靠邊停一下!”
慕容聞看看慕容無瑕,對司機說,“這是是非之地不能停。”
慕容無瑕焦急地望著窗外,大叫道,“我有事,快停一下。”
司機見大小姐已經急瞭,隻好把車停瞭下來。
慕容聞道,“無瑕,你有什麼事啊?還是快走吧。”
慕容無瑕看都不看父親一眼,依舊望著窗外,說,“我要等個人一起走。”
慕容聞一聽,隱約覺得不對,這時,坐在副駕駛的吳一帆也警惕地掏出槍,密切觀察著窗外。隻聽慕容聞氣道,“瞎胡鬧,等什麼人?”
慕容無瑕道,“方滔。”
慕容聞一驚,“什麼?方滔?他也來瞭?我說怎麼會出這麼大的亂子。你和他怎麼還有來往?這是要掉腦袋的。別管他,開車!”
慕容無瑕急道,“不能走,要不方滔就出不去瞭。”
慕容聞無奈道,“我的大小姐,剛才炸死的都是日本軍官,這種事咱們可千萬不能沾。”
慕容無瑕索性掏出瞭槍對準瞭司機,“爹,你現在要走,我就開槍瞭。”
吳一帆和慕容聞都愣瞭。
吳一帆輕聲道,“小姐,快把槍收起來吧,走瞭火可不是鬧著玩的。”
慕容聞瞪瞭慕容無瑕一眼,“福根,開車,別怕,她不敢開槍。”
慕容無瑕突然掉過槍口,對準瞭自己,“爹,您要是不等方滔,我就打死我自己。”
這回,誰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瞭。
就在這時,小巷的路口出現瞭方滔的身影,他看到慕容聞的車,直奔而來,開門上瞭車,然後隔著坐在中間的慕容無瑕,十分尷尬地對慕容聞說道,“聞爺,您好……”
慕容聞一邊命令司機急忙開車,一邊怒視著方滔說道,“方滔,你言而無信,今天算你命大!”
就在這時,吳一帆突然轉身拿出槍,可他不待他把槍舉起來,腦門就已經被方滔的槍頂住瞭,方滔愈加尷尬地說,“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瞭。再次謝謝你們瞭。”
吳一帆慢慢將槍放下,慕容聞氣得扭過頭,道,“不用謝瞭,要謝的話謝我女兒,是她拿著槍逼我的。”
送走瞭方滔,慕容聞憋瞭一肚子的火,一到傢就對慕容無瑕大發雷霆,“無瑕,我問你,你帶著槍和我進酒會怎麼不告訴我一聲?讓日本人知道瞭是要掉腦袋的。你說,這槍是哪來的?”
慕容無瑕道,“是方滔給我的。”
慕容聞生氣地點點頭,“好,你說說,你和方滔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
慕容無瑕一聽,反問道,“我還想問您呢,你為什麼要騙我說方滔死瞭?”
慕容聞無奈地望著女兒,“我還不是為瞭你好,那時候日本人根本就不放過他,我機關算盡才保下他一條命。可他道好,恩將仇報。”
慕容無瑕,“爹,那你也不該騙我啊!你知道我對方滔的感情有多深嗎?”
慕容聞,“感情深?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他是共產黨!”
慕容無瑕哭道,“他是我丈夫!”
慕容聞背過身,他最見不得無瑕哭,可是今晚的事,不是她哭哭自己就能妥協的,“我不管那麼多,我問你,今天方滔去幹瞭什麼?”
慕容無瑕看瞭看慕容聞,沒有說話。
慕容聞又問道,“今天酒會上的炸彈,是不是方滔放的?”
慕容無瑕依舊不說話。
慕容聞繼續問道,“你拿著槍來要挾我,是不是方滔的主意?”
慕容無瑕這次說話瞭,“不是!我求過您的,你不答應我,我才拔的槍。”
慕容聞深深嘆口氣,“這麼說是我的錯瞭?作為一個父親,我在日本人和軍統面前低三下四,說好話,賠笑臉,就是為瞭保護你,你倒好,竟然變本加厲,不但沒有體諒我的一片苦心,還幫著方滔做下瞭這麼大的案子。這是全傢跟著掉腦袋的事啊。”
慕容無瑕爭辯道,“我和方滔做的是抗日救國的事,這有什麼不對?”
慕容聞擺擺手打斷她,“我不聽你說大道理,我再問你一遍,今天酒會上的爆炸,是不是他幹的?”
慕容無瑕一語不發。
慕容聞,“你知道這是什麼後果嗎?你不說是吧,你不說不要緊,我明天就讓你看到方滔的屍體,讓這件事情一瞭百瞭。”
慕容無瑕一聽,一時不知該怎麼阻止父親,於是幹脆說道,“您不能那樣做,炸彈和方滔沒關系,是我放的!”
慕容聞急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你這個忤逆不孝的冤傢。我怎麼養瞭你這麼個東西。”
一直站在一旁的吳一帆也慌瞭,“小姐,這種話可不能亂講啊。“
慕容無瑕哭道,“您要是覺得生養我錯瞭,我明天就走,以後再不會出現在您面前。”
慕容聞瞪著眼說,“走,你想去哪?我不能讓你走,從明天起,不,從現在開始,你不允許再踏出傢門半步。一帆,把她鎖起來!”
說罷,慕容聞硬是讓幾個傢人把慕容無瑕拖進臥室,然後在門上上瞭一把大大的鎖。慕容無瑕在房間裡又是砸門又是摔東西,吳一帆看瞭於心不忍,站在門外說道,“小姐,您別再鬧瞭,不是吳叔向著你爹說話,你這次的禍闖得太大瞭,我給你開門沒問題,但是,你要去給聞爺道個歉,好吧?”
慕容無瑕一聽,賭氣道,“那您告訴我爹,他關不瞭我一輩子,隻要我出去,我就再也不回來瞭。”
這時,一直關心著女兒的慕容聞突然從暗處走出來,也負氣道,“無瑕,你給我聽好,隻要你還跟著共產黨混,我就關你一輩子!”
慕容無瑕就像一頭精力旺盛的小獅子,在臥室裡又哭又鬧折騰瞭一夜,直到早晨也不肯停止,她趁著丫鬟給自己送飯的機會,一把推開門,沖瞭出去,可剛剛沖到門口,就被幾個傢人攔住瞭。
慕容無瑕大聲道,“讓開!怎麼?你們連我的話都不聽瞭?!”
傢人為難地說,“小姐,您別難為我們瞭,聞爺的吩咐,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讓您出去。”
這時,慕容聞聽到聲音走出來,說道,“無瑕,回到房間去!”
慕容無瑕喊道,“你憑什麼關著我?!”
慕容聞氣道,“就憑我是你爹,我就不能讓你去胡鬧。”
慕容無瑕道,“爹,我沒有在胡鬧,我是……”
慕容聞打斷她,“我不管你是什麼,在我的傢裡我說瞭算。”
慕容無瑕看著父親一臉的堅決,哀求道,“好吧,爹,我答應你,你可以放我出去瞭吧?”說著,她就要推開傢人跑出門,卻又被慕容聞拉住。
慕容聞道,“你當爹是在跟你玩小孩子過傢傢嗎?你以為你爹真的老糊塗瞭?你表面敷衍我一句,我就放你出去瞭?”
慕容無瑕跺著腳,“那您到底要怎麼樣?”
慕容聞板著臉,“你要想讓我徹底給你自由也行,你先跟我到日本人那裡,揭發方滔在酒會裡放瞭炸彈。”
“你?”慕容無瑕氣得說不出話來,她一跺腳又走回瞭自己的房間,狠狠摔上門,大喊著,“爹,你來把門鎖上,你就關我一輩子吧!”
2
新政府的慶祝酒會上,死瞭那麼多軍政要員和日本軍官,可換回來的,隻是車裡的兩具共產黨的屍體,整個晚上,小泉都覺得自己在和看不見的敵人戰鬥,即便是鉚足瞭所有的力氣,也無處可使,即便是做足瞭完全的準備,依舊是防不勝防。
這次慶祝酒會,簡直就是他從軍以來最大的恥辱,此時的他,已經無瑕考慮什麼“以華制華”,什麼“工部局的面子”,什麼“大日本帝國的形象”,更無暇顧及自己一向保持著的“獵手的耐心和優雅”以及所謂的“皇軍和尊嚴和榮耀”,他已經完全喪失瞭耐心,甚至喪失瞭自己的準則。他的失敗不僅僅是敗給瞭方滔,更是敗給瞭自己。
第一天一早,各大報紙的頭條都是同樣一則新聞,“昨夜日本慶祝酒會發生爆炸,梅甫平等多位要員遇害。兩名刺客當場殞命,今日被暴屍日租界。”
小田的死給老田造成瞭巨大的打擊,他根本無心聽江虹和方滔的分析,也無心知道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瞭漏洞,到底是誰走漏瞭風聲,到底日本人為什麼突然派人埋伏在門口。親人慘死帶給他的徹骨的傷痛,讓他分不出一點精力來思考這些問題,他隻想拿著槍,沖到櫻機關,一槍打死小泉,以解心頭之恨。
就在這時,有個工人黨員拿著報紙走進來,一臉的悲憤。
老田搶過報紙看瞭看,再也忍耐不住,拿起槍就要沖出去,卻被方滔一把拉住,“老田,冷靜點。我們不能硬拼啊。”
江虹看瞭一眼報紙,眼睛裡也泛起淚光,但她強忍著,幫著方滔一起拉住老田,哽咽著說,“老田,日本人這麼做,就是盼著我們去自投羅網啊。”
老田冷靜瞭一點,淚水泉湧般流出來,這個在碼頭受苦受奴役忍氣吞聲瞭大半輩子的老人,這個執行過多次危險任務從未退卻過的老共產黨員,這個無數次面對敵人的槍口也從容不迫的戰士,此刻匍匐在桌上,哭得像個孩子一般,“日本鬼子,他們咋這麼畜生。”
江虹看到日本人的暴屍行為,也覺得難以咽下這口氣。她一邊安慰著老田,一邊對方滔說,“方滔,你要想辦法做點什麼,打擊一下他們的囂張氣焰。”
方滔點點頭,看瞭看耿玉忠,說道,“我和耿玉忠去現場看看。”
租界與日占區的交界處已經圍瞭很多群眾,大傢看著被綁在木架子上的屍體,又看著端著槍看守著的日本兵,都十分氣憤。
這時,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大義凜然地走到日占區一邊,沒有理會日本兵,上去要把小田身上的繩子解開,日本兵軍官看瞭一眼小泉,小泉點瞭點頭。於是那日本軍官一揮手,日本兵舉起槍,用日語警告著,見學生仍沒理會,於是幾個日本兵一陣掃射,那個年輕人躺在瞭血泊裡。
本來都議論紛紛指責著日本人的人群,望著日本兵架起的機槍,頓然沉默瞭。
一大早,祝炳卿一聽說日本人在租界交界處暴屍,就急忙帶著人在附近維持治安,生怕發生什麼騷亂,引發悲劇。他聽到槍響,急忙沖過來,看著倒在地上的年輕人,氣憤地對日本軍官說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憑什麼隨便殺人?”
日本軍官無賴地道,“這是在我的地盤上,我沒看見有人殺人啊。”
祝炳卿低聲警告道,“你們這樣鬧下去會出事的,趕快把這幾個屍體弄走。”
日本軍官傲慢地說,“對不起,我沒接到讓我們撤走的命令。你最好管好你們支那人,如果有什麼人不要命地沖過來的話,我的子彈還有很多。”
祝炳卿見和日本兵講不通,轉過來看著越圍越多的老百姓,一臉的無奈,他隻好盡最大的努力,讓巡捕們控制好群情激憤的百姓。
一個巡捕一邊攔著百姓,一邊滿頭大汗地說,“祝探長,小鬼子這套名堂要搞到什麼時候啊?再這樣下去,咱們可快頂不住瞭。您看看這老百姓,越來越多瞭!”
祝炳卿,“頂不住也得頂,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讓老百姓沖過去。”
一邊是日本兵在工事後面舉槍戒備,一邊是沉默的中國百姓。
方滔帶著攝影箱,和耿玉忠站在邊界不遠處的拐角,仔細觀察瞭一下周圍的情況。
方滔低聲問道,“都看清楚瞭嗎?”
耿玉忠點瞭點頭,兩人迅速交換瞭一下眼神,然後方滔拎著攝影箱向旁邊的樓頂爬去,耿玉忠則迂回到日占區的一方,他看瞭看暴屍的現場,走進瞭另一座大樓。
方滔悄悄上到樓頂,裝好駁殼槍,匍匐在樓上,瞄準著暴屍現場的方向,然後他拿出一面小鏡子,對著日占區方向,反瞭反光。
已經上到頂樓的耿玉忠看到方滔用鏡子發出的信號,連忙從挎包裡拿出瞭兩個大的卷軸,綁在瞭樓上,然後迅速地撤離。
方滔從瞄準鏡中看到耿玉忠已經撤離,估摸著他已經下瞭樓,這才瞄準瞭綁在卷軸上的紅色蝴蝶結。隻聽“砰砰”兩槍,兩條巨大的條幅從日占區的大樓上垂下來,上面用凌厲的大字寫著,“壯士殞命拒倭寇,好憑血債索河山。”
租界這邊的人群中頓然爆發出一片掌聲,就連巡捕們也情不自禁地跟著群眾叫起好來。
日本人轉頭一看,立刻慌瞭手腳,那日本軍官立刻令人去撕條幅。
一直坐在車裡等到“大魚上鉤”的小泉聽到槍響,又看瞭看條幅,然後抬頭望瞭望租界裡的大樓,大叫道,“是狙擊手幹的!”
說著,他走下車,一路尋找著掩體,來到交接處,找到祝炳卿,說道,“有人躲在你的租界裡向我們這邊開槍,祝探長您不會不管吧?”
祝炳卿轉頭四下看看,裝糊塗道,“哦,有這樣的事情?在哪?那麼遠的距離,怎麼可能?”
小泉怒道,“祝探長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瞭,請您立刻追查,馬上制止。”
祝炳卿微微一笑,說道,“小泉先生,這個事情我很難辦啊。首先,你們日本士兵槍殺瞭中國學生,我在現場交涉,你們的軍官以日本占領區的事情我們租界巡捕無權過問為理由,拒絕瞭。如今你們日本租界裡響瞭槍,又要我在我的地盤上找兇手。我怎麼聽得有點糊塗啊!”
小泉恨恨地說,“如果你不查,那好,我人都帶來瞭,我們自己搜!”
祝炳卿大喝道,“那不行!”
小泉已經憤怒到瞭極點,直接掏出瞭手槍,“為什麼不行?”
祝炳卿道,“萬一你隨便打死兩個中國人,然後說他們就是槍手,怎麼辦?這可是要惹起事端的。”
小泉說,“不管怎麼樣,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我拿你是問!”
祝炳卿指著自己的腦袋,道,“斃瞭我也沒有用。我覺得盡快解決事端才是最重要的。”
小泉道,“那你說怎麼解決?”
祝炳卿,“馬上讓屍體消失,平息民怨。”
小泉道,“祝探長,我既然把屍體拉到這裡瞭,總不能讓我再弄回去吧?”
祝炳卿道,“好,您隻要把您的人撤走就好瞭,那幾具屍體就交給我吧。小泉先生,我這已經是盡瞭力瞭。”
小泉咬牙切齒地點瞭點頭,“好。”
3
慕容聞和吳一帆正坐在客廳裡為慕容無瑕的事情發愁,傢人突然來報,說方滔來訪,兩人都大為驚訝,他令傢人收走瞭方滔的槍,這才讓方滔進來。
自從這個看似老實的年輕人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裡,他們就沒有過過一天安穩日子,如今發生瞭這麼大的事情,他竟然還敢找上門,慕容聞不禁有些意外。
他看瞭一眼方滔,冷冷地問道,“方先生,我真的沒想到,您還敢到我的傢裡來。”
方滔深深地向慕容聞鞠瞭一躬,說道,“前一次,多虧您在日本人眼皮底下救瞭我一命,我還沒當面向您道過謝呢。”
慕容聞不冷不熱地說,“你還記得我救過你一命啊?可是你並沒有遵守我們的約定,甚至這次你的行為已經威脅到瞭我的女兒,甚至我的安全。你不怕我把你送到日本人那裡?”
方滔並沒有驚慌,他很平靜地問道,“把我送給日本人?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慕容聞道,“很簡單,為瞭救我的女兒。”
方滔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今天來,也是為瞭救無瑕。無瑕是我們組織裡的人,這點相信您也知道瞭。現在組織上有命令要我轉達給她。組織上已經批準她轉移到蘇北根據地去,最近就要她起程。”
慕容聞大怒道,“什麼?你們讓我女兒冒這麼大的風險放炸彈還不夠,還要拉她去蘇北,使我們骨肉分離!方滔,你這是欺人太甚瞭。我現在就剁瞭你,信不信?”
方滔依舊毫不慌張,但也沒再說什麼。
吳一帆出來圓場,“方先生,今天無論如何您也是見不到小姐的瞭,我看不如您先回去,您的意思,我們代為轉達。聞爺是一言九鼎的人,這麼僵持下去,對你沒好處。你還是聽我的吧。”
方滔看瞭看吳一帆,又看慕容聞一點讓步的意思都沒有,隻好失落地點點頭,“好吧,希望您可以快點給我個答復。”
慕容聞大喝道,“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無瑕哪裡都不去。”
方滔走到瞭門口,又站住瞭,“聞爺,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馮如泰已經叛變瞭,他現在在為日本人做事,您以後見到他要小心一點。”
慕容聞和吳一帆一聽,都暗自吃驚,想起上次與馮如泰的接觸,兩人都不由得後怕不已。
方滔離開後,慕容聞不放心慕容無瑕,來到她的臥室外,見丫鬟又將飯菜原封不動地端出來,他不禁一陣心疼,推門走進去,坐到她旁邊,輕聲說道,“無瑕,你跟爹慪氣也好,吵架也好,但是你得吃東西啊。”
慕容無瑕撅著嘴,扭過頭,氣道,“我不吃,你不放我出去,我就不吃東西!我就餓死!”
慕容聞勸道,“無瑕你想想,你娘她要是看到你不吃不喝的,她該多心疼瞭。”
慕容無瑕一聽他提到母親,不由得轉過頭,眼睛裡閃著淚花說,“娘要看著你關著我,她會更心疼。”
慕容聞嘆口氣,說道,“我那不都是為瞭你好嗎。你……你怎麼就不能體諒爹的心呢?我把你養活這麼大,我就能忍心看你上戰場去送死?你想想,你要是有點什麼意外,我怎麼對你母親交代?”
慕容無瑕索性轉過去,不說話瞭。
慕容聞見狀,也不管她聽不聽,自顧說道,“事已至此,大局已定,你再鬧也沒用瞭。今天方滔來過咱們傢瞭。”
慕容無瑕一聽,驚慌失措地站起來,“他來瞭?您把他怎麼樣瞭?”
慕容聞看到女兒這麼關心方滔,不禁又多瞭一分擔憂,他說,“這個你放心吧,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沒把他怎麼樣。但是,以後他不會再來瞭。他說要送你去蘇北,被我回絕瞭。”
慕容無瑕臉上有一絲興奮,“什麼?上級同意我去蘇北瞭?”
慕容聞道,“我不管什麼上級下級的,我不能讓你去蘇北。無瑕,你知道蘇北是什麼樣子?我當年就是跟著你爺爺從蘇北逃難來的上海,那破地方,窮得什麼都沒有,一傢人合著穿一條褲子。吃瞭上頓下頓都不知道有沒有。我能讓你去那兒嗎?”
慕容無瑕嘟著嘴道,“爹,我是去抗日的根據地,您不懂。”
慕容聞望著單純的女兒,苦口婆心道,“沒什麼我不懂的,不就是革命嗎?無瑕,革命是為瞭什麼啊?不是說革命為瞭過上好日子嗎?你現在都過上好日子瞭,你還革什麼命啊。”
慕容無瑕道,“革命就是為瞭讓大傢過上好日子!爹,您就不能讓我自己選擇一次嗎?”
慕容聞一聽,眼睛裡竟然瞭一絲恍惚,他也曾年輕過,他還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父親很反對他加入幫會,希望他去鋪子裡學生意,然後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他當時就想,我這一生可不能這樣碌碌無為地過瞭,所以就沒聽他的。這麼想想,今天的無瑕,和自己當年多像啊!當年慕容聞的父親也曾把他關在屋子裡,可是他跑瞭出來,而且至今還十分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用無瑕的話說,就是他當時選擇瞭自己的人生。
想想現在,他也這樣把無瑕關在屋子裡,那等到無瑕到瞭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她會不會很不開心,因為她沒有選擇自己的人生?
有那麼一刻,慕容聞差點就答應瞭無瑕,可是,隨即他轉念一想,有些事情是天註定的,當年父親沒有關得住自己,證明自己命該如此。如今自己關住瞭無瑕,這,也是無瑕的命。
想到這裡,慕容聞說道,“從小到大,爹什麼事不是依著你。但是這一次,不行。爹不反對你選擇自己的人生,但是你想跟著共產黨走就不行。”
慕容無瑕不解道,“為什麼?共產黨哪得罪您瞭?”
慕容聞長嘆一聲,說道,“無瑕啊,不是共產黨得罪瞭我,是我得罪過共產黨。爹原本是一個窮小子,當年爹起傢的時候,殺瞭不少共產黨。”
慕容無瑕看瞭父親一眼,覺得他似乎有一絲松動,於是繼續勸說道,“爹,現在是國難當頭,共產黨的政策是放下恩怨一致對外。隻要您現在選對瞭道路,共產黨是不會去追究您的過去的。”
慕容聞無奈地搖搖頭,“無瑕,你怎麼那麼糊塗呢?我就不相信有人能忘記血債,既往不咎。共產黨和我是勢不兩立的。你到瞭共產黨那邊,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慕容無瑕氣道,“爹,您不瞭解共產黨,你別亂說話行不行?”
慕容聞道,“共產黨、國民黨還有日本人我都不瞭解,但是你爹我瞭解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就會有江湖。爹問你,如果有一天,共產黨讓你拿槍打死你爹,你會怎麼做?”
慕容無瑕,“共產黨不會讓我做這種事情的。爹,您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慕容聞站起身,“無瑕,我可以相信你。但是爹已經回不瞭頭瞭,你是我的女兒,你也沒有選擇。”
4
第二天一大早,小泉就帶著一大幫人來到慕容府。
原來,新政府慶祝酒會一事之後,軍部對小泉的辦事不利十分震怒,鑒於他在這次重大事故上的失職行為,軍部決定免除小泉櫻機關負責長官的職務,隻是在新任長官履新之前,由他暫代櫻機關長官職務。
這一處罰給小泉帶來巨大的打擊,他不甘心就此認輸,繼續仔細調查酒會當天的情況,希望能夠將功補過。經過技術分析,他們發現炸彈是在梅甫平身邊爆炸的,梅甫平旁邊三十公分處,坐的是日本軍官筱塚大佐,但梅甫平屍體的創傷程度遠比筱塚大佐的要嚴重,這就是說,炸彈幾乎就在梅甫平的座位上。那麼,放置炸彈的人,一定是離梅甫平很近的人幹的。根據櫻機關的調查,梅甫平身邊十米內的座位內,共坐有十六人,其中同桌的其餘五人和鄰桌的四人以及梅甫平身後那一桌的三人,全部在爆炸中死亡。剩下的四人全部重傷,其中兩人是皇軍的軍官。這些人裡,幾乎不可能有軍統的殺手。那麼剩下的有機會靠近梅甫平的人,就是酒會的服務生瞭。然而,這些服務生全部是由虹口軍官俱樂部調派過去的,沒有人有嫌疑。
就在小泉一籌莫展的時候,有人提到,根據現場目擊者的調查口供,梅甫平在爆炸前,還跟一個人親密接觸過,那個人就是慕容聞的女兒——慕容無瑕。他們一起連跳瞭兩曲,在場的人印象都很深刻。
從目前的情況看來,慕容無瑕是唯一的嫌疑人,而且這就是方滔一手策劃的。隻是方滔沒想到他們有王保中!秦文廉留錢給王保中一樣的婦人之仁。要不然,他這次還真就成功瞭!
小泉此次來慕容府,就是來興師問罪、抓捕慕容無瑕的。
他一見慕容聞,就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慕容先生,我這次來的目的想必您已經知道瞭吧。”
慕容聞見小泉氣勢洶洶,連往日裡那種表面的客套都沒有,心中頓然沒瞭底兒,但他仍舊賠著笑問道,“這個?恕我愚鈍,還望您明示。”
小泉冷笑瞭一聲,“別繞彎子瞭,您表面上和我做朋友,暗地裡卻和軍統和共產黨都有來往,對不對?!”
慕容聞和吳一帆對瞭一下眼神,立即恢復瞭鎮定,說道,“小泉先生,我是小廟的土地爺,哪個菩薩我都不能得罪,不僅如此,我還得初一、十五拿香火供著。我雖然交際廣泛,但是卻沒做過對不起您小泉先生的事啊,您又何必苦苦逼我呢。”
小泉說道,“慕容先生,我們把話說開瞭吧,您要給我一個解釋,那天在酒會現場,您的女兒慕容無瑕都幹瞭什麼?”
慕容聞依舊笑著說,“酒會嘛,當然是喝喝酒,跳跳舞瞭。對瞭,後邊我們就忙著逃命來著。”
小泉見慕容聞依舊裝糊塗,他幹脆說道,“據我們掌握,您的女兒和共產黨是有瓜葛的。慕容先生,別再演戲瞭,方滔是幹什麼的,您最清楚不過瞭。”
慕容聞故意愣瞭愣,裝作驚訝的樣子,“方滔?您沒開玩笑吧?我們慕容傢和方滔已經沒有關系瞭。”
小泉,“恐怕沒這麼簡單吧?您的女兒一直和方滔有來往,您在方滔炸死一事上的陽奉陰違,我們暫且不提。您的女兒和梅甫平跳完舞,炸彈就在梅甫平身邊炸響瞭,這難道是巧合嗎?”
慕容聞生氣道,“您這是什麼意思?您別忘瞭,當時我也是在現場的,也是差一點就送瞭命的。我這麼大的歲數,冒著這樣的危險到酒會去為你們日本人捧場,我女兒和梅甫平跳瞭支舞,你就懷疑我?”
小泉冷冷地說,“這麼說,您是不肯承認您的女兒和這件事情有瓜葛瞭?”
慕容聞道,“別說沒有瓜葛,即便真的有,您也得拿出證據來吧?”
小泉想瞭想,說道,“這件事情,我的確拿不出證據,但是您心裡明白。我告訴您,慕容無瑕現在幾乎是唯一的嫌疑人。最近,無瑕最好哪裡都不要去。我隨時可能提審她。你女兒如果失蹤,我拿你是問!”
說罷,他起身來到慕容府門口,吩咐手下明崗暗哨,重重包圍慕容府。
小泉剛剛佈置完畢,祝炳卿就帶著巡捕趕來瞭。
小泉面無表情地說,“祝探長,我還以為您不會來瞭呢?”
祝炳卿笑笑,“租界工部局已經同意瞭您的要求,祝某哪敢怠慢。”
小泉看瞭看慕容府的門口的幫會子弟,說道,“祝探長,你我心裡明白,以慕容聞在租界裡的勢力,你們巡捕房是奈何不瞭他的。而這次,慕容無瑕我一定要帶走。所以,我看還是由我的人來執行這次行動。”
祝炳卿微微一愣,問道,“您想執行什麼行動?難不成您要進府抓人?慕容聞可是號稱門下弟子三千啊。”說到這裡,祝炳卿頓瞭頓,十分嚴肅地說,“慕容先生是租界裡的名人,他和工部局的關系一直都很好,更何況慕容無瑕現在是嫌疑人,不是罪犯。所以,工部局特意讓我來協助您,並不是說您就可以在租界執法。”
小泉無奈道,“好,我就在這裡等著,等著您把慕容無瑕帶出來。”
祝炳卿看瞭看身後跟著的巡捕,巡捕點瞭點頭。祝炳卿進瞭慕容府,巡捕們則留在瞭外邊,監視著小泉等特務的一舉一動。
祝炳卿見瞭慕容聞,也沒有時間過多客套,“聞爺,您都看到瞭,小泉把您這兒又圍起來瞭,我想先聽聽您的打算。聞爺,實不相瞞,日本人把您傢包圍起來,是租界工部局同意的。”
慕容聞怒道,“什麼?工部局這些洋人,他們怎麼能作出這樣的決定?”
祝炳卿說道,“聞爺息怒,這事他們也是沒辦法。日本和法國政府有反共協定,所以日本人可以在租界裡搜捕共產黨。更何況如今的租界是日本人嘴邊的一塊肉,法國人也不敢得罪日本人啊。”
吳一帆這時說道,“不知道祝探長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幫聞爺保全女兒?”
祝炳卿嘆口氣,“我也很想幫啊,不過我真的是愛莫能助。”
慕容聞道,“這麼說,我慕容聞隻能自己來解決這件事瞭?”
祝炳卿勸道,“聞爺,硬拼是肯定不行的。”
祝炳卿裡邊勸瞭慕容聞,又腳不沾地到外面去向小泉求情,希望他能給一些時間讓他說服慕容聞。這時,幾輛轎車駛來,一群幫會弟子進瞭慕容府,還抬進很多沉甸甸的箱子。
小泉看瞭看那群人,心知如果硬拼,自己這邊一定有傷亡,到時候軍部一定不會放過自己,於是隻好答應瞭祝炳卿的請求。
慕容聞愣愣地坐在書房裡,手裡捻著佛珠,緊緊皺著眉頭。看來,上海是待不下去瞭,這傢業,也留不住瞭。可是現在,府外邊有日本人和巡捕圍著,就算他們一傢要走,也不容易,況且,就算到瞭碼頭,海上都是日本人的炮艦,他們的水路都在日本人的掌握之中,他們也走不瞭。但是,他寧肯動用所有的弟兄和他們拼一場,也決不能把無瑕交給他們。可轉念一想,就算與日本人血戰一場,他們舉傢出逃,如果失敗的話,那麼全傢的性命就都沒瞭。
難道,隻能讓無瑕跟著共產黨去蘇北瞭嗎?雖然去蘇北和去香港一樣有風險,但共產黨一向躲在暗處,他們應該有更安全的辦法送無瑕離開。另外,送無瑕一個人走,總比全傢走要容易得多。
想到這裡,他長嘆一聲,吩咐傭人做瞭一碗熱氣騰騰的水蒸蛋,親手端進瞭女兒的房間。
他望著一臉憔悴的女兒,不由得心疼地道,“聽說你已經一天沒吃飯瞭,我讓廚房給你做瞭一碗水蒸蛋,快吃瞭吧。”
慕容無瑕背過身,沒有說話。
慕容聞輕輕放下碗,向慕容無瑕那一側推瞭推,“無瑕,你還想不想去蘇北?”
慕容無瑕轉過身,點瞭點頭。
慕容聞心中一陣酸楚,“無瑕,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忍心把爹扔在傢裡,讓爹這麼一把年紀瞭,天天為你擔驚受怕嗎?”
慕容無瑕聽到父親這麼說,鼻頭也是一酸,但她還是說,“爹,您就原諒女兒的不孝吧。”說著,她跪到瞭地上。
慕容聞看著女兒,不舍地道,“這麼說,你已經決定瞭?”
慕容無瑕點瞭點頭。
慕容聞也把鎖頭放在瞭桌子上,扶起慕容無瑕,“爹不攔著你瞭,門我也不鎖瞭。可是現在日本人已經知道酒會的事是你做的,他們派人把咱們傢都圍起來瞭。你出不去瞭!”
慕容無瑕一驚,“什麼?日本人都知道瞭?”
慕容聞,“是啊,為父會盡力把你送出這個門,不過,你這次出瞭這個門,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我瞭……”
說罷,他黯然離開,慕容無瑕望著父親已然蒼老的背影,淚流滿面。
5
慕容聞端坐書房,吳一帆帶著祝炳卿開門進來,“聞爺,祝探長我給請來瞭。”
慕容聞連忙起身,“哦,祝探長來瞭,快請坐。”
祝炳卿道,“您今天叫我來,不知道有何賜教?”
慕容聞看瞭看祝炳卿,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問道,“祝探長,您當這個巡捕房的總探長有八年瞭吧?”
祝炳卿點點頭,“聞爺記性真好。”
慕容聞又道,“祝探長,這八年來,您覺得這個官,當得可順心?”
祝炳卿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慕容聞現在問這些做什麼,他說,“這八年來,多虧聞爺您給兄弟我面子,無案不破,才節節高升到今天這個位置。”
慕容聞點點頭,說道,“祝探長,這次我是遇上難題瞭。如果祝探長還念一點舊情,那我就不繞彎子瞭。我想請您救我的女兒。”
祝炳卿聽瞭,也不由得一愣,但隨即,慢慢地點點頭。
從慕容府出來後,祝炳卿徑直走向一傢咖啡店,他知道小泉正在那裡用餐。祝炳卿帶著巡捕走進來坐到小泉對面,日本特務剛要阻攔,祝炳卿身邊的巡捕們立刻攔住瞭特務們。
祝炳卿就像沒看到剛才那一幕一樣,穩穩當當地坐下來。
小泉不慌不忙地放下刀叉,“祝探長,是不是慕容無瑕的事情有瞭什麼進展瞭?”
祝炳卿道,“慕容聞同意我將慕容無瑕帶走審訊。”
小泉一聽,十分興奮,“好,我們這就去提人。”
祝炳卿伸手示意他坐下來,繼續說道,“小泉先生,我再說明白一點,慕容聞是同意我將慕容無瑕帶走審訊。就是說,他不答應把慕容無瑕交給你們。慕容無瑕的審訊和關押,必須都在租界裡。”
小泉拍著桌子,“豈有此理!”
祝炳卿道,“小泉先生,目前也隻有這個折中的辦法。這也是工部局的意思。你如果答應,咱們馬上就可以在我的巡捕房一起審訊慕容無瑕。要不然,就要麻煩您和工部局交涉瞭。”
小泉想瞭想,笑瞭笑,“好吧,就按祝探長說的辦。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審訊慕容無瑕?”
祝炳卿,“慕容聞明天會將慕容無瑕交給我,但是,他不想看到有你們的人。”
小泉很警惕地問,“什麼叫不想看見我的人啊?”
祝炳卿道,“明天一早,慕容聞在傢門口把慕容無瑕親手交給我,這時候,他不想看到有你們的人在那裡。”
小泉點點頭,“好,明天我在巡捕房等你們。”
祝炳卿離開慕容府不久,吳一帆也離開瞭慕容府,他在街上叫瞭一輛黃包車,特意留心看瞭一下身後,果然有兩個特務跟著。
吳一帆坐著黃包車來到小世界門口,大搖大擺地走瞭進去,兩個特務尾隨而至。
小世界的經理迎出來,“吳先生,您來瞭。”
吳一帆低聲道,“都準備好瞭嗎?”
經理點點頭,“按您的吩咐,人都在後面等著呢。”
吳一帆用眼神示意瞭一下身後,“我後邊的點子,找個豆兒廢瞭,少見紅。”
經理看瞭看,“明白瞭。”
兩人說完話,吳一帆迅速從後門出去,兩個特務正要跟上吳一帆,經理一個眼色,一個點煙炮的姑娘心領神會地迎著兩個特務走瞭過去,她走到特務跟前,突然撕開自己旗袍的衣襟,一個巴掌打到一個特務臉上,“你這個流氓,你想幹什麼?”
姑娘一鬧,煙館的客人們立刻圍瞭上來,有幾個姑娘上來幫忙,不依不饒,兩個特務想發作,剛要拔槍,不知道什麼人在他們身後踢瞭一腳,二人跌倒,有人把他們手上的槍下瞭,在混亂的人群,你踢一腳我踢一腳的,將槍傳到瞭一邊,有人趕忙撿起槍藏瞭起來,兩個特務就這樣被人群圍擠在瞭當中。
吳一帆出瞭門,招呼瞭一聲早已候在門外的幫會弟子,“走,去春秀裡。記著,今天這事,不能讓外邊人知道,凡是撞見的,全都劈瞭。”
耿玉忠正躺在春秀裡簡陋的住房裡,房間裡隻有一張床,沒有任何傢具,更沒有一點傢的感覺,雖然如此,他還是把房間收拾得很幹凈。突然,他聽到些許凌亂的腳步聲,於是急忙從枕頭下抽出瞭刺刀。
這時,院子裡有人敲門,見裡面沒人回應,於是外邊的人一腳踢開瞭門,沖進瞭耿玉忠的房間。躲在門後的耿玉忠突然握著刺刀沖出來,刺傷瞭前面一個人,這時隻聽吳一帆喊道,“別傷瞭他。”
眾多幫會弟子立刻收起槍,亮出刀具斧頭,將耿玉忠堵在門內。耿玉忠挾持著一個幫會弟子,雙方緊張地僵持著。
這時,吳一帆踱步進來,微微笑瞭笑,說,“兄弟,你是耿玉忠吧?”
耿玉忠道,“你認錯人瞭。”
吳一帆又笑瞭笑,“別害怕,是我們傢無瑕小姐讓我來找你的,我們隻是想讓你給方滔帶封信。我們傢無瑕小姐說瞭,帶著刺刀的人,就是耿玉忠。這是信,請你交給方滔。”
說著,吳一帆將一封信遞到瞭耿玉忠面前。
耿玉忠沒接,吳一帆把信直接塞在瞭被耿玉忠挾持的幫會弟子嘴裡,然後一揮手帶人退出房間。
過瞭一會兒,那個被挾持的弟子跑出來,說道,“他把信拿走,一轉眼就不見瞭。”
吳一帆點點頭,帶人離開。
收到慕容無瑕的信,江虹立刻召集方滔、耿玉忠和老田開瞭個小組會議。
他們瞭解到慕容無瑕現在的危險境地後,立刻決定,按照慕容聞的要求,第二天早晨,在香榭裡娛樂總會門口將慕容無瑕接走,並且也馬不停蹄地做好瞭接走慕容無瑕之後的一系列準備。
第二天一早,慕容無瑕換瞭一身清爽利索的衣服,提著自己的行李從臥室走出來。她戀戀不舍地站在花園裡,轉頭望著這個宅院,眼睛頓然變得濕濕的。
吳一帆帶著幾個人走過來,說道,“小姐,行李交給我吧。按聞爺的交代,還為你準備瞭‘小黃魚’和銀元。”
慕容無瑕點瞭點頭,“我爹呢?昨晚在誰的房間裡?”
吳一帆低聲道,“小姐,慕容先生昨天他在書房裡,可能是一夜沒睡。”
慕容無瑕轉身看瞭看書房緊緊關著的門,然後放下行李,慢慢走向書房,走到門口,她又站住瞭。她擦擦眼淚,深深吸瞭一口氣,這才敲門進去。
慕容聞背對著門口坐著,那個曾讓她覺得安全的肩膀,此刻微微躬著,再也不像她小時候那麼挺拔。父親,老瞭。
慕容無瑕望著父親的背影,輕輕叫瞭一聲,“爹。”
慕容聞的肩膀微微聳動著,並沒有轉過身。
慕容無瑕跪瞭下去,終究還是忍不住哭起來,“爹,孩兒不孝,您老一定要保重身體……”
慕容聞慢慢轉過身,一夜之間,他似乎蒼老瞭許多,再也沒有往日的神采。他輕輕拉起女兒,顫聲說道,“無瑕,過來,讓爹再看看。”
慕容無瑕抬頭看瞭一眼慕容聞,一下撲到他的懷裡,放聲大哭。
慕容聞輕輕安慰道,“你這個傻孩子,哭什麼,又不是不回來。”說著,他給無瑕一個信封,“這裡是你的照片,從小到大,還有你媽,還有我,帶著。有空就看看……”說到這裡,他的眼睛也忍不住濕潤瞭。他一把推開女兒,強忍著心中的悲痛和不舍,說道,“快走吧,時間要來不及瞭!”
說罷,他轉過身,再也不看慕容無瑕,隻是呆呆地望著書房正中央的字畫,眼淚止不住地湧瞭出來。
祝炳卿早已帶著巡捕們等候在門口。他見吳一帆將慕容無瑕送瞭出來,急忙上去,和吳一帆低聲說句什麼,然後將慕容無瑕帶上瞭車。
巡捕的車剛剛開走,一輛日本特務的車就跟瞭上去。
吳一帆見兩輛車拐瞭彎兒,立刻吩咐手下,“走,上車出發。”
巡捕的車拐來拐去開到一處偏僻的街道,路上有一輛側翻的黃包車攔住瞭去路。
巡捕的車剛剛停下,路邊突然躥出一票人,手持武器將巡捕們堵在瞭車裡。為首的是蒙著面的吳一帆,他指揮著手下從後座上拉出慕容無瑕。
正當大傢要撤的時候,日本人的車趕到瞭,吳一帆的手下毫不猶豫地開槍阻擊,街道兩邊也有幫會槍手向日本人射擊。
一時兩方僵持不下,槍戰中,祝炳卿拉住瞭吳一帆的胳膊,“打我一槍。”
巡捕們都急瞭,“探長!”
祝炳卿道,“沒你們事。打我一槍,我好交差。”
吳一帆看瞭看他,舉槍在祝炳卿胳膊上打瞭一槍。
吳一帆帶著慕容無瑕,迅速離去。
巡捕們趕快圍到祝炳卿身邊。
祝炳卿齜牙咧嘴地笑著,“沒事,還真有點疼,快撤!”
這時,香榭裡娛樂總會大門對面的樓上,方滔已經舉著槍潛伏在這裡很久瞭,生怕出一點意外。瞄準鏡裡,耿玉忠正等在門口。
突然,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門口,一幫人下來圍住瞭耿玉忠,耿玉忠伸手握住刺刀。
隻見吳一帆走下來,說道,“在下按聞爺吩咐,送無瑕小姐出城。”
說著,慕容無瑕下瞭車,左右看看,問道,“耿玉忠?方滔呢?”
耿玉忠道,“方滔正在不遠的一個地方掩護我們,他不能來和你道別瞭。這是他讓我給你的信。”
慕容無瑕接過信,抬頭看瞭看四周,想找出方滔的位置,但是隨即,她失望地低下頭,撫摸著手中的信,傷感不已。
方滔在瞄準鏡裡看到四處張望著的慕容無瑕,心中也是千頭萬緒,他也十分想和慕容無瑕說上一句話,但是,此刻他絲毫沒有辦法。
遠處跟來一輛日本特務的車,方滔迅速地發現瞭,一個特務從車裡伸出頭來,舉起槍要襲擊慕容無瑕他們,方滔開槍將那特務擊斃。
聽到槍聲,吳一帆趕忙指揮人將慕容無瑕和耿玉忠護送上瞭車,然後在另一隊人的掩護下,迅速逃離。
慕容無瑕轉身,希望通過槍聲找到方滔的位置,想再看他一眼,但是車子很快拐出瞭這條街道……
她撫摸著手中的信,輕輕地打開,“無瑕,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已經走瞭,離開我瞭。記得你追問我,問我對你的感情。說實在的,我這個人從來沒有真正戀愛過,從來沒有機會這麼長時間接觸一個女性。你那麼善良,那麼優秀,那麼率真,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再加上任務在身,一點點註意力的發散都可能帶來殺身之禍。那天,江醫生告訴我說組織上同意你去蘇北。從那天起,我滿腦子都是你,做夢也夢到你。我想,這一定表明我是愛你的。寫到這裡,我可能有些詞不達意。無瑕,一路保重,戰爭結束,如果我還活著,我會跪下來向你求婚。等我,一定要多學習,多進步。”
慕容無瑕看著看著,不由得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