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濟祥帶著一隊警察挨傢挨戶敲著門。
“開門開門,上面有令,全都開門營業,開門,趕緊開門……”
不一會兒,就來到瞭豐澤園。
“開門!裡面有喘氣的沒?”
胡濟祥走過來哼瞭一聲:“裡面的人聽著,趕緊開門。不然我不客氣!”
門開瞭,徐永海跟武興璋走瞭出來。
胡濟祥:“耳朵聾瞭?”
武興璋:“胡局長您見諒,我們都在後院呢,這不是才聽見嘛。”
胡濟祥:“我可告訴你們,上面下瞭命令,為瞭迎接日軍進城,所有店鋪一律開業!”
徐永海:“啊?胡局長,您看,咱這是飯莊,後廚人都走瞭,沒廚子開門做啥生意啊?”
胡濟祥:“我不管!有沒有人,必須開門營業。”
武興璋:“胡局長,您說現在人心惶惶的,哪個廚子有心幹活啊?要請就隻能請日本廚子瞭。”
胡濟祥:“你請得起嗎你!我可告訴你們啊,現在城頭換瞭天瞭,這可不是當初的北洋,看清楚瞭,現在真要是惹瞭麻煩,我可幫不瞭你們。告訴你們掌櫃的,三天內必須開張,不然,你們要是給我穿小鞋,可別怪我跟你們不客氣!大門就這麼開著,聽見沒有!”說完,胡濟祥徑直往濟豐樓走去。
武興璋跟徐永海面面相覷。
“這胡局長,就算做瞭漢奸瞭?”
徐永海無奈地說:“也怪瞭,不管什麼時候,這種人永遠倒不瞭。”
濟豐樓的大門倒是沒關,胡濟祥還沒走到門口,周大嘴就出來迎接:“胡局長好,胡局長您辛苦。”
胡濟祥樂呵呵地說:“還是二爺懂事,這大門一開省瞭我的事瞭。二爺呢?”
周大嘴:“二爺去找三小姐去瞭。”
胡濟祥:“哪個三小姐?”
周大嘴:“胡局長您還不知道?王繼堂王委員傢的三小姐,王淑雲啊。”
胡濟祥喃喃地說:“嘿!這小子,道兒挺多啊!”
厲秋辰看瞭看桌子上的禮物,又看瞭看胡濟祥:“我說胡局長,您這是唱哪一出啊?”
胡濟祥笑笑:“老弟,我可聽說你交瞭桃花運瞭。”
厲秋辰:“胡局長,您有事就說吧,您這給我送東西,我心裡沒底。”
胡濟祥討好地笑笑:“王小姐可是王委員的三姑娘,這王委員,可是日本人的座上賓啊。”
厲秋辰:“人傢是人傢,咱是咱。”
胡濟祥:“日本人進瞭城,這以後咱可得跟著日本人吃飯瞭,有瞭王委員這層關系,您老弟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啊!”
厲秋辰:“別介,我就是濟豐樓的掌櫃!跟上面,我也沾不上邊。”
胡濟祥:“你沾不上就給我說說話唄?”
厲秋辰:“胡局長,您這意思,以後是想跟著日本人瞭?”
胡濟祥:“能怎麼辦?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就是個警察,又不是當兵的,難不成我還跟日本人拼命去。不管北京是誰的,總要警察幫著維持治安不是。上面讓我挨傢挨戶地讓他們開業,我就得跑腿不是?”
厲秋辰:“就是啊,您還是您的胡局長。”
胡濟祥:“我這不是想,再往上……”說著指瞭指上面。
厲秋辰:“再往上您就通天瞭。”
胡濟祥笑笑:“我野心可沒那麼大,這說來說去我這個局長可一直是個副的,我就想怎麼才能把這個副字給去瞭?”
厲秋辰:“我就奇怪瞭,你怎麼就跟警察局耗上瞭?沒想著挪挪窩?”
胡濟祥:“不瞞你說,我這也多加小心呢。你想,日本人是來瞭,誰知道國軍哪天再回來?我怕我要是折騰太過瞭,到時候……”說著做瞭一個砍頭的手勢。
倆人正說著,周大嘴走瞭進來:“掌櫃的,插句嘴,協會來通知,讓您去開會。”
厲秋辰:“哼,肯定是要不要開門營業的事。”
胡濟祥眼前一亮:“開會?正好一鍋端,我省得跑瞭。”
飯莊協會的會議室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人,欒學堂說著三天後開門的事兒,胡濟祥闖瞭進來,又通知瞭一遍,大夥都犯愁,這兵荒馬亂的,連材料都進不來,用什麼開業?欒學堂抬出市政府,逼著胡濟祥護送著進貨,他叮囑大夥,去天津買材料都多帶點錢,多買大米。至於鮑魚、海參什麼的少買點,放不住。
濟豐樓門口掛起瞭日本國旗,還放瞭掛鞭炮,胡濟祥帶著日本軍官前來捧場。厲秋辰親自在門口迎接,看得武興璋直搖頭:“這二爺,天生一副漢奸樣。”
豐澤園剛開第一天,就被日本兵掀瞭桌子,說宮保雞丁炒錯瞭,欺負帝國軍官,程金堂上去理論,還被日本兵給打瞭。正吵吵著,來瞭一位大佐,大傢一看,赫然是矢野正雄。
矢野問明情況,啪啪打瞭日本軍官兩巴掌:“豐澤園是京城飯莊的翹楚,也是你們來胡說八道的?”然後又跟欒學堂賠禮:“欒掌櫃,我的士兵不瞭解中國菜,對不起,我會讓他們賠償。請您原諒。”
大傢面面相覷,沒想到矢野會這麼處理。
矢野又回頭對軍官說:“按價賠償,然後自己去憲兵隊報到!”
處理完糾紛,矢野還是惦記著學菜,欒學堂隻得告訴他康遠橋在戰爭一開始就去瞭南方。矢野又惦記曾念安,欒學堂看不慣穿著軍裝的矢野,沒給什麼好臉色,好在矢野還算懂禮貌,悻悻地離開瞭。
程金堂挨瞭揍,陳煥章過來關心,但因為魚頭孫的事兒,程金堂還是跟陳煥章不對付,倆人鬧瞭個不歡而散。
姚傢,矢野一身便裝坐在姚澤聖對面,喝著茶。
矢野:“我聽說學長閉門謝客,能見我,矢野感激萬分。”
姚澤聖:“我也是看在我們是同窗的份上,你沒穿軍裝來,我已經很感謝瞭。”
矢野:“不敢,學長,分別不到一年,怎麼變得如此憔悴?”
姚澤聖:“時局如此,我哪能開心起來啊。”
矢野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什麼好。
姚澤聖:“你也是飯店總經理,為什麼要加入軍隊?”
矢野:“學長您忘瞭,矢野傢族是軍人世傢。”
姚澤聖:“可我以為你會是個很好的商人。”
矢野:“軍部喜多將軍是我的摯友,我也是在他的勸說下才加入軍部,帝國的軍隊需要對中國有所瞭解的人。請學長相信,我隻是軍部的參謀,並不指揮作戰。”
姚澤聖輕輕哼瞭一聲:“矢野君,現在您的身份畢竟是日本軍人,姚某老瞭,打算就在這院子裡等候南方捷報。你我身份有別,我想戰爭結束之前,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瞭。”
矢野:“學長,我們之間不必因為戰爭而產生隔閡。”
姚澤聖:“兩國之間豈止是隔閡?”
矢野還請姚澤聖幫忙說情,去欒學堂那裡學點兒廚藝,但被姚澤聖義正詞嚴地拒絕瞭。
深夜,一隊巡邏的日軍走過。三個人影出現,在墻上貼抗日告示。其中赫然有巧妹。剛貼完,就被遠處的日軍發現瞭。三個人撒丫子就跑,日本兵在後面追著開槍,一個同學被擊中,鮮血濺瞭巧妹一身。巧妹也顧不上去管,跟另外一個同學繼續跑。
“你找地方藏起來,我引開他們。”那同學說。
倆人分開跑,巧妹跑進一個院子,裡面有大量的木材,她躲在木材後面。日軍從她前面跑過。不遠處,那同學被日軍抓住瞭。
欒學堂震驚地大喊:“什麼?大半夜的貼標語?這孩子!”
姚澤聖坐在對面:“我讓常玉在傢裡看著她,可是那個男同學被抓瞭,我怕他受不過刑把巧妹供出來。”
欒學堂:“這孩子,我得找個地方把她藏起來。”
姚澤聖搖搖頭:“不,北京她不能待瞭,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巧妹送走,這孩子留在這裡遲早會出事,她跟珍珍太像瞭。隻有送到後方去她才安全。送南方吧。”
欒學堂有些慌亂:“南方?”
姚澤聖:“或者,送到珍珍那裡?”
欒學堂想瞭想:“也隻能這樣瞭,我讓徐大哥跟小賴子去送她。”
姚澤聖點點頭,拿出一張銀票:“這是一萬銀圓的銀票,讓永海交給珍珍,算是姚傢對抗戰的一點兒支持。”接著嘆瞭一口氣:“日本人進瞭門才知道什麼叫國破傢亡啊。”
王繼堂做瞭內務總長,但卻沒有實權,隻是一個好聽的名諱罷瞭。厲秋辰為瞭討好王繼堂,出主意讓成立救濟部,實際上就是借著賑災之名,增加賦稅,中飽私囊。姚澤聖直拍桌子,但也無能為力。正在這時候,欒學堂快步走瞭進來:“先生,楊姐,巧妹已經見到大小姐瞭。”
姚澤聖立刻站起來:“真的?”
欒學堂:“徐大哥他們回來瞭,說剛過張傢口就遇到共產黨的部隊,他們派人送徐大哥巧妹他們見到瞭大小姐,大小姐在師教導隊,我也不懂什麼叫教導隊。先生,這是大小姐的信。”
欒學堂拿出信,交給姚澤聖。接著又說:“先生捐獻的一萬銀圓,我們豐澤園捐獻的兩千銀圓已經交給他們負責人瞭,咱們也算為抗戰做貢獻瞭。”
姚澤聖將信交給楊常玉,楊常玉接過來看瞭看。
“怎麼說?”欒學堂急切地問。
楊常玉:“她要把巧妹送到延安學電臺,她自己倒沒多說什麼,就是說跟著部隊,準備跟日軍開戰。”
姚澤聖:“怎麼還上戰場瞭?”
欒學堂:“先生您別擔心,大小姐不會有事的!”
姚澤聖坐下,拿過報紙給欒學堂看:“這個偽華北政府成立瞭一個救濟部,我看過不瞭多久,就該搜刮你們瞭。你得做做準備。”
欒學堂看著報紙:“救濟部?這算什麼部?”
日軍統治下,那些做瞭漢奸的中國官員更是變本加厲,各部門聯合起來,大肆搜刮。胡濟祥跟供應處的張處長外號張大腦袋勾搭上瞭,市面上的東西都得經過他們的手,要不然,連花椒粒都買不著。飯莊一天比一天艱難,大傢都想撤瞭,欒學堂則不同意,他告訴大傢:“賺不賺錢是次要的,南京死瞭那麼多人,這國傢都這樣瞭咱哪還有心情賺錢,可咱得堅持,不為別的,就為保住豐澤園這塊牌子,有瞭豐澤園才有咱的容身之地,如果成瞭路邊的死狗,那就隻能任人宰割,死無葬身之地啦。”
厲秋辰借著王傢的勢力,勾搭政府部門,控制著整個市場的供給,想以此來要挾大傢,重新選舉他做飯莊協會會長,但欒學堂跟他就杠上瞭,沒讓他得逞,最後,厲秋辰放出狠話:“我就攥著你們的命根子,隻有我能解決你們的問題。”
欒學堂也不甘示弱:“沒有這些食材,我豐澤園一樣能繼續開下去。我想各大飯莊再苦,也不至於遂瞭你。”
厲秋辰:“好啊,我看你能堅持多久!諸位,想要食材的明早到濟豐樓後門口,趁早啊,告辭,告辭……”
天不亮,就有各傢飯莊采買的人在濟豐樓後門排隊,等著買東西,陳煥章也帶著栓柱來瞭。門開瞭,大傢往前擠。周大嘴大聲喊著:“排隊,排隊啊……陳師傅您親自來瞭?掌櫃的說瞭,豐澤園要是有人來就到裡面說話。”
來到賬房內,厲秋辰對陳煥章說:“陳師傅,這一大早您怎麼親自來瞭?豐澤園連個小夥計都雇不起啦?”
陳煥章:“這不是想來跟您說說,多買點東西回去嘛。”
厲秋辰:“對呀,豐澤園那是大館子,講究,得用好材料。可是昨兒個在協會,你們掌櫃的可跟我叫板瞭。”
陳煥章:“要不是昨天訂出去一桌,誰稀罕來買你的東西?我們又不是不給錢,沒事我去挑貨瞭!”
厲秋辰得意地:“稀罕!想買尖貨就讓欒學堂親自來求我,他不來,你什麼也買不走。”
厲秋辰切斷瞭供給,大傢都一籌莫展,關雅麗說:“我倒是有個主意,我們滿人早先是住在東北的,冬季漫長,就算沒有這些食材,也能做出美味來。”
孫碧娘:“是呀,咱老百姓傢裡也沒什麼好食材,做出來的也好吃。”
曾念安和陳煥章不同意,兩人都搖頭。
曾念安:“豐澤園這個牌子就是齊魯風味,皇傢氣派,現在改做大眾菜,那是砸牌子。”
陳煥章:“賣些蘿卜白菜大土豆,還有人來吃嗎?”
欒學堂聽得挺感興趣:“雅麗,你再說說。”
關雅麗:“我們滿人祭祀,白肉用水煮熟瞭,上供以後,大傢分著吃,就沾點鹽。”
孫碧娘:“喲,那得多膩呀!”
關雅麗:“刀子割肉之前,都要用紙擦一下刀,那擦刀的紙早就浸潤過調料,滋味抹在刀上,再用刀子割肉,那肉吃起來味道就鮮美得很瞭。”
曾念安眼前一亮:“這招不錯。”
欒學堂:“這算哪一道菜,名字怎麼叫?割白肉?”
關雅麗:“咱們在料上多下點功夫,就叫九味白肉。”
曾年安:“要這麼說我也有個菜,這豆芽形似如意,咱們做一盤炒豆芽,可以叫作如意金鉤。”
陳煥章也樂瞭:“把土豆打成泥,拌上剛才的肉湯,撒上些配菜,放進小桶裡,叫作天下一統。”
曾念安說:“我有個親戚,原來給天壇的神廚做過飯,我讓他去問問,皇帝祭天的時候吃什麼,咱們挑幾樣也做做。我也看明白瞭,這個世道,沒什麼規矩,咱們就給他來個亂燉吧。”
關雅麗:“這個菜名好,就來個亂燉,有啥就燉啥,每次燉的內容都不一樣。”
欒學堂:“就來個亂燉,是這個世道的菜!不過,別叫亂燉,就叫共存共榮,叫這個名,能要上大價錢。”
武興璋:“這不是巴結小鬼子嗎?”
欒學堂:“鬼才巴結他們!現在來胡吃海喝的都是政府那些當官的,這些人,吃飯不花自己的錢,不心疼。”
關雅麗靈機一動:“掌櫃的,要是這麼說,幹脆這套菜,就叫官運亨通!”
豐澤園的這道“官運亨通”一出來,倒也引來不少客人,厲秋辰氣得咬牙切齒,但也沒有辦法,自己都掐斷瞭欒學堂的供給,但人傢還是做出瞭菜。
眾人每天都群策群力,想新的菜式,盡量使用常見的原料,正商量著,欒學堂傢的丫鬟翠翠來瞭,進門就喊:“夫人懷孕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