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與此同時,日軍司令部會議室正在召開一場會議。影佐即將被派遣回國,籌備建立新的服從於日本利益的中國政府。土肥原將軍正與影佐商量此事,長谷推門進來,看到土肥原將軍,立刻立正敬禮。

影佐隨長谷走出會議室,到瞭走廊,長谷附耳跟影佐說瞭幾句,影佐很詫異,“……

田丹?”

“田魯寧的女兒,醫院出事當天她回去瞭一趟。”

“她現在住在哪裡?”

“已經派人去查。”

影佐自言自語道:“應該再去找一趟徐天瞭。”

長谷目光陰鷙,每次說到徐天,他就咬牙切齒,“早就應該把他抓起來。”

影佐看著長谷,冷冷地看瞭他一眼,“徐天是我的朋友。”

長谷低頭應道,“是。”

影佐又在自言自語,低頭走開,“……從前的朋友。”

幾年前與徐天相識在日本,影佐深知徐天的能力,此次一見,徐天卻變成瞭普通平凡的菜場會計,這樣的轉變讓他無法相信。幾天前的那場事故,麥琪路的重逢,廣慈醫院的再次相遇,一定不是巧合。他可以與徐天不是朋友,但是如果徐天是他的敵人,他將會有很大的麻煩。

菜場辦公室裡,徐天正端坐著撥算盤拿東西登記。馮會計坐在他對面,端詳瞭他很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徐天,到底有啥高興事體?”

“沒有啊!”

徐天沒有抬頭,唇角漾笑。

“面相掛得清清楚楚,騙不瞭人的。”

馮會計看到他這副樣子更是確定。

“我面相怎麼瞭?”

徐天摸瞭摸自己的臉。

“額頭油汪汪,嘴角左翹右翹,眼角魚尾紋路也開瞭。”

徐天又摸瞭摸眼角,“……我有魚尾紋?”

“哦喲男人十幾歲到幾十歲都有魚尾紋路,你又不是女的不要慌。”

馮會計來瞭勁。

徐天想瞭想,放下手中的活計,“馮大姐,我看起來真蠻開心的?”

“起碼跟頭幾天比,像一朵……”

馮會計雙手開始在空中比畫,又要借題發揮,徐天不忍心聽下去,做手勢示意她趕緊打住。

鐵林將金剛送出巡捕房,金爺在門口等著,鐵林跟金剛囑咐:“金哥接你,以後不要再犯事。”

“哎,好,”

金剛嘴裡瞎答應著。

“鐵兄弟,晚上找你喝酒。”

“好!”

鐵林樂瞭,他忽而想起瞭一樁糟心的事兒,“……不好,晚上講好陪我爸到仙樂斯。”

金爺想起瞭昨晚那個女人,“仙樂斯舞廳?”

鐵林有些煩,“還有哪個仙樂斯。”

金剛扯瞭扯金爺的袖子,“哥,餓死瞭,吃東西去。”

“你就知道吃。”

金爺若有所思地帶著金剛離開,金剛一邊走一邊暢想,“大三元的燒豬頭肉,獅子頭,臘肉,魚肉,粉蒸肉……”

“你一共吃過幾次大三元?”

金爺問他。

“去年跟你吃過一次。”

金剛扒拉著手指頭回答。

“今年時間還沒到。”

“我剛坐完班房出來,還不能吃?”

金爺“嘖”

瞭一聲,轉頭看他,“你就不問問我怎麼把你弄出來的?”

金剛嘿嘿傻樂,“等下邊吃邊問。”

“你身上錢全給我。”

金剛當即掏錢,“你的呢?”

金爺也把自己的錢掏出來,兩份錢合一處,拈出兩個角子給金剛。“去對面鋪子買兩個燒餅吃。”

金剛大喊大叫十分不滿,“燒餅?還不如在班房裡面吃得好呢!”

“錢留在我手裡,晚上帶你到仙樂斯喝洋酒。你不買燒餅對?那兩個角子也給我。”

金剛可憐巴巴地看著金爺,“哥……”

“兄弟,除掉鐵公子請瞭兩碗陽春面,我也吃好幾天燒餅瞭。”

“田丹,第一天上班你早些回去。”

方嫂送走一名客人,一邊記賬一邊跟田丹說。

“沒關系的。”

田丹正在整理貨架上的藥,笑瞇瞇地回答。

“要買的東西都買好瞭?要不要先支給你一些薪水。”

“我有錢,東西倒是要買一些,方嫂我租的房子在同福裡,”

田丹撕瞭一張紙寫下地址,“地址寫到這裡瞭,如果有什麼事也好叫我。”

方嫂湊過去看瞭看,“怎麼又是同福裡呢?”

“碰巧瞭,那個在紅寶石碰到的徐先生傢裡正好有房子出租,租到那邊住,總比一個人住要好一些。”

方嫂簡直覺得是天方夜譚,“你真相信他啊?”

田丹眨瞭眨眼睛,有些茫然不解,“那有什麼好不相信的。”

方嫂想到瞭別處,擠擠眼睛,“什麼時候帶來讓我們看看?”

“我怎麼好帶他。”

田丹還是很茫然。

方嫂用肩膀輕輕撞瞭一下田丹,“你們不是熟嗎?”

正說著話,鐵林大搖大擺地進來,“田丹,真在這裡上班啊!”

田丹一時間沒有認出他。

“鐵林,麥蘭捕房的,和你一起砸過一隻收音機。”

鐵林說起這事兒還不太好意思。

田丹的態度不冷不熱的,“噢,鐵林。”

方嫂看到他的制服,一副戒備的樣子,鐵林對方嫂說:“這樣看我做啥?你們沒做壞事情,我也不是辦案子,我配藥。”

方嫂找瞭個借口遠離鐵林,鐵林從兜裡掏出一張紙,隔著櫃臺交給田丹,“這是藥方,你留好。以後每隔一個禮拜,配好藥帶回傢給天哥就好,他會帶給我的,正好我也多見見他,跟他學本事。”

田丹怔怔地看著他。鐵林肚子裡藏不住話,笑嘻嘻地趴在櫃臺上,“天哥告訴我你租到同福裡住瞭,他心裡高興得要死。”

田丹被鐵林笑得有點臉紅,拿過藥方低聲說:“……我給你配藥。”

鐵林轉瞭身靠在櫃臺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聊天,“哎,天哥平時在傢裡都做什麼?”

“不知道。”

田丹聽起來不大熱情。

鐵林回過頭去看她,“……你不高興瞭。”

田丹將配好的藥放到櫃上,低著頭記賬,“沒有。”

鐵林湊過去看她的表情,“那僵起個臉?”

田丹放下筆,表情有點落寞,“看到你,我就想起那兩個日本人。”

鐵林情緒也直落下去,接過藥,“……對不起,以後把藥交給天哥。”

鐵林轉身就要走,田丹在後邊喊住他:“哎,你能陪我買些東西嗎?很多,我怕拿不動。”

鐵林笑瞭,一口潔白的牙在太陽底下閃著光,“買什麼?”

裡弄的人驚訝地看著一個巡捕護著一板車東西進來,田丹跟在後面,兩個人不再像之前在藥店裡那麼拘謹,一路上說說笑笑氣氛輕松瞭許多。

“到瞭到瞭,謝謝你鐵林。”

田丹的臉上不像剛才那樣悲傷惆悵,帶瞭些許笑意。

“我也認認門。”

鐵林自來熟地跟裡弄裡的鄰居打招呼。

徐媽媽正在老馬的鋪子裡剪頭發,聽見動靜跑出來,“哎喲介許多東西!這位巡警大哥田丹是你帶來的?”

“是徐姆媽?我叫鐵林,徐先生的兄弟!幫田丹把東西送回來,馬上要走。”

鐵林看著徐媽媽熟稔地打著招呼。

“跟徐天熟啊!”

徐媽媽看著眼前這個高高大大濃眉大眼的小夥子親切得很。

“他沒有同你講過我?”

“這個人回傢一天不到三句話,當巡警的朋友都不說,進來坐吃瓜子?”

“我還要回去給我爸送藥。”

“那下回來坐啊!”

“好,要不要我幫你拿進去?”

鐵林問著田丹。

田丹笑眼彎彎,說起話來溫溫婉婉,“我自己慢慢搬就好。”

“陸寶榮你們還不過來幫忙!煤球爐子放到門口,煤球筐子弄到後面去。”

徐媽媽朝在一邊看眼的陸寶榮跟老馬喊。

陸寶榮推瞭老馬一下,“你穿白衣服你搬煤球。”

老馬怒瞪瞭陸寶榮一眼,田丹看著這幾個人你來我往,恍然有瞭心安的感覺,抿嘴笑瞭,跟鐵林說:“我送送你。”

鐵林很客氣,“不要送不要送。”

田丹示意他走在前面,“沒事的,正好到弄堂口拿鑰匙。”

田丹目送鐵林離開,回身往裡走到小翠鋪前,“小翠,鎖裝好瞭?一共多少錢?”

小翠不冷不熱地看瞭她一眼,手裡繞著披肩上的絲絡,“鎖一塊七,裝裝一塊,算你兩塊五好瞭。”

田丹掏出鈔票,遞到她手裡,“謝謝。”

小翠遞過鑰匙,抻脖子看瞭看鐵林的背影,“剛才那個是你對象?”

“不是,朋友,也是徐先生的朋友。”

“弄堂裡的人猜來猜去,都說你是徐先生的對象。”

小翠眼睛偷偷瞟著田丹的反應。

“誰說的?”

“我也不曉得,到底是不是啊?”

田丹皺瞭皺眉頭,用冷淡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我也覺得不是,對象還要租房子啊?早住到一起瞭。”

田丹沒有說話,低著頭進瞭徐傢。

徐天拎著小菜回來,進同福裡便見到瞭煙,走進裡弄,濃煙滾滾。徐天跑進去,煙源正是自傢門前,陸寶榮和老馬一個勁扇煙咳嗽,徐傢門閉著。徐天沖入煙裡,是田丹在生爐子。

徐天提起邊上的水壺燒滅煙源,拉出蹲在爐子邊的田丹,田丹委屈又狼狽,煙熏出的眼淚把臉上的黑灰沖出兩道白痕。

徐天看得惱怒又心疼,“你們也不幫幫忙啊!”

徐媽媽從裡開門,出來扇著煙,徐天埋怨地說:“姆媽你不會幫忙她點一下爐子。”

徐媽媽冤枉得很,“哎喲一句話也不問就沖姆媽喊起來,我剛剛從後面到前堂屋,煙頭就跟著火一樣,不把門關掉堂屋裡面全部煙熏火燎,之前跟她說慢慢再點煤球爐,她說自己動手,誰也不要幫。”

田丹站在一邊手足無措,怯生生的模樣看著徐天一陣揪心,“是我自己要點爐子的……”

田丹不住地向大傢欠身道歉,“……對不起。”

老馬的白衣服變成瞭灰衣服,捂著嘴巴甕聲甕氣說:“田小姐,這輩子你到底有沒有做過生煤球爐這種事情?”

田丹手指攪著衣角,已經快哭出來瞭,“對不起……”

徐天提起已熄的爐子進屋,溫聲招呼田丹:“沒事啊田丹,進來,我們到後面重新點。”

陸寶榮看見田丹進瞭屋開始抱怨,“徐姆媽,你倒是曉得把房門關起來,我們上鋪門板來都來不及。”

“關你們什麼事。”

徐媽媽兇巴巴的樣子。

“屋子墻壁總是熏黑瞭一點。”

“就是的。”

老馬跟著幫腔。

“你們屋子墻壁也是我的墻壁。”

“哎喲到辰光你要找我們算賬的,粉刷要不要花鈔票?掛在這裡介許多衣裳料子也掉上去一層灰。”

徐媽媽叉著腰十足霸氣,“你就照直說,啥意思?”

“隔壁鄰居大傢客氣咯,我們就是同你說說,還會有啥意思?平時一塊兩塊用到哪裡不是用,放到房租裡傷和氣徐姆媽你說是不是?”

“老玻璃為啥你說話總要繞介大一個彎,就是不要我漲房租對不對?”

陸寶榮很委屈,“老馬也在這裡……”

老馬趕緊擺手,“不要把我牽進去。”

陸寶榮瞪他,“你想漲房租啊!”

“我想不想你不要管,總之我不會拿這點事情同徐姆媽斤斤計較。”

老馬在一邊閑在在的,陸寶榮吃瞭老馬的心都有,“好,算我看錯你!”

“上次說漲幾塊?”

陸寶榮不情不願的,“兩塊。”

“漲三塊!”

陸寶榮扁著嘴快要哭瞭,“……徐姆媽!”

“老馬你也一樣。”

徐媽媽一扭頭進屋瞭,“咣”

地把門關上瞭。

“你看看都是你自作聰明。”

老馬痛心疾首扼腕嘆息。

陸寶榮也學著徐媽媽一扭頭進屋瞭,“我陪你漲,我不在乎,明天我要求一個月漲五塊!”

徐天彎著腰重新生爐子,田丹站在一邊依舊很無措,徐天一邊生爐子一邊教她,“生火要分三步,第一步在底格點著一張報紙,再把小木柴放上去,等木柴著起來沒有煙瞭,放六七隻煤球到上頭。你這隻爐子小,五六隻剛剛好。點著以後,差不多每隔一個小時往爐子添煤球。要是上班去,用煤灰漿爐子頂部火頭封好,燉一壺水,下班回來捅開正好炒菜做飯。”

爐子已經生起來,徐天回身看,田丹一臉黑灰盯著火苗發愣。

“有米嗎?沒有傢裡有。”

田丹晃過神來,“米鍋子水壺都買回來瞭。”

“小菜我也帶回來瞭,你去看看要吃哪種。”

田丹茫然地點瞭點頭,進瞭屋裡。徐媽媽過來,看瞭一眼田丹,小聲跟徐天說:“天兒,你總不能天天幫她生爐子。”

徐天“嘖”瞭一聲,“下次人傢就會瞭。”

“你看她是會燒飯做菜的人嗎?”

徐天很無奈,索性不說話,徐媽媽開始嘮叨,聲音越來越大,“姑娘傢介要強,傢務事又不會做,以後一起過日子樣樣都是你做,她大小姐一樣……”

“姆媽!怎麼一說就說到過日子,人傢就是租我們傢的房子。”

徐天壓低瞭聲音解釋。

“哪有房東像你一樣的?沒關系,姆媽也不是不開通,你要真就是喜歡她,想把房客變房東以後做夫妻一起過,說清楚叫姆媽心裡有數。你是我親生兒子以為我看不出來?嘴上不說心裡想,痛痛快快說有啥不好意思的,省得姆媽弄不清怎麼對田丹。討老婆我幫你一起討,每天同你商量,隨便你要快就快要慢就慢,總之不要把我當傻瓜,對你沒好處。”

徐媽媽一大串話說得又急又快。

徐天扯瞭扯姆媽袖子要她小聲點,“……是。”

“是啥?”

“就是。”

“早點說清楚就有數瞭嘛!”

田丹端著一隻臉盆和毛巾來打水,徐媽媽看著兒子,徐天朝姆媽趕緊擺手示意姆媽離開。

“田丹,要麼今天晚上跟我們一起吃好瞭,反正兩隻爐子做出來也是三個人吃。”

徐媽媽說歸說,見瞭田丹還是很客氣。

“我現在還不餓。”

田丹怯怯的。

徐媽媽瞟著兒子,往堂屋裡走,“不客氣啊!”

徐天給那隻點著的爐子燉上一壺水,和和氣氣地問:“是不是要洗臉?”

田丹點瞭點頭。

“水太涼,等一下就有熱水瞭。”

田丹愁眉苦臉看著爐子,臉上像個花貓一樣,“要等多久?”

“最多半個小時。”

田丹又抱起臉盆毛巾,“那我半個小時下來。”

徐天看著田丹回去,天上開始落起瞭雨點,徐天將爐子提進屋簷下,想到她剛才小心翼翼的模樣,心疼又想笑。

金爺混進瞭一個酒店的洗手間,正對著鏡子修自己的頭發,金剛拿著兩套西裝進來,“哥,西裝。”

金爺扒拉瞭兩下,挑瞭挑穿上,“有沒有顏色好看一點的。”

“這都是等瞭好半天,趁沒人才拿來的。”

金剛很為難。金爺朝金剛手一伸,“領帶。”

金剛從褲兜裡拉出皺巴巴的鮮紅領帶給金爺,金爺勉為其難地接過來,別別扭扭地綁在脖子上。

燈紅酒綠,流彩華光。在仙樂斯門口隱隱能聽到裡面的音樂聲,冷峻面孔的紳士,身姿曼妙的名媛,幾個月前的炮火隆隆一點痕跡也沒有在這裡留下,看上去一派繁華景象。老八瘸著一隻腳在門口迎客,兩個馬仔給他打著傘,一輛福特小車由遠而近開過來。

老料和日本商人三井下來,老八舉傘過來罩住老料。老料請三井先生走在前面,但是老八隻拿瞭一把雨傘,傘沿的雨水都落在三井頭上,三井罵瞭一句。

老八立刻黑瞭臉,“你罵誰呢?”

三井罵起人來字正腔圓,“你混蛋。”

老料趕緊打圓場,眼風掃過老八,彎著的腰更低瞭,“三井先生,請請,來談生意開心一點嘛!”

金爺和金剛從街角轉過來,金剛嘟嘟囔囔:“哥,把錢花在這種地方還不如去大三元。”

站在仙樂斯大門口的金爺感覺完全陶醉在飄香的衣袂裙裾之中,半晌回瞭金剛一句,“你不懂。”

仙樂斯裡一片浮華景象,燈光半明半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曖昧氣息。舞臺正中的天鵝絨幕佈還拉著,男男女女捏著高腳杯,三三兩兩的頭挨著頭說著親密的話,穿著黑馬甲白襯衫的侍應生不斷穿梭在人群之中,金爺和金剛剛進大廳,訝得挪不動步子。金爺故作鎮定,把金剛帶到吧臺,被侍應生引到瞭最不起眼的位置,老料和三井則坐在角落一處寬座。

音樂突起,燈光突暗,隻有舞臺上的燈光如晝。大幕拉開,伴舞出場,柳如絲眾星捧月般出場,她穿瞭一身黑色緊身長裙,戴著半臂同色手套,除瞭烈焰一般的紅唇,周身上下並無其他色彩。她的眼裡依舊是那日仙樂斯後門的傲氣與不屑,她唱歌的聲音聽起來比說話時更多瞭幾分沙啞,站在臺上,眼風掃過全場,好像誰都沒看,也好像誰都看到瞭。金爺緊緊盯著她,與她的眼神在空中一接觸,立馬感覺熱血沸騰,半張著嘴,整個人都看傻瞭。

金爺帶著炫耀,跟金剛說:“這個女人我認識,遞香煙給我吃,我幫她出過頭……”

金剛張著大嘴,目不轉睛地看著舞女裸裎的大腿,根本聽不到金爺跟他講話。

金爺推瞭他一把,“你想啥?”

金剛茫然地搖瞭搖頭,“說不清楚。”

“這種女人沒見過吧?什麼感覺?”

金剛隻能說出一個字兒:“餓。”

金爺打瞭金剛一下,“你哪裡餓?”

“說不清楚,好像哪裡都餓一樣。”

雨絲越來越密集,弄堂裡的鄰居們紛紛回傢躲雨,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清越好聽。田丹想起白天的事情,心裡滿滿的都是挫敗感和失落感,抱著雙膝正坐在床上發呆,突然聽到一陣敲門聲。

田丹打開新裝的司必靈鎖,看到徐天站在樓梯上。

“熱水開瞭。”

田丹笑瞭笑,“好,我馬上下來。”

徐天點頭,轉身欲離,又轉回來,似是猶豫瞭很久,“洗完臉你要是想吃飯,巷子外面有一傢餐館還算幹凈,我反正沒有事陪你過去,以後你好自己去。”

田丹沒有多想,抿嘴又笑,“好的。”

“那我在樓下等著。”

徐天心裡很雀躍。

“那個,外面下雨瞭。”

田丹指瞭指窗外。

徐天笑瞭,“傢裡有雨傘的。”

徐天負手站在傢門口,反握著傘,聽著田丹在屋裡發出細碎的動靜,看著外面的雨絲細密如網。田丹的高跟鞋聲音篤篤篤地在身後響起,他撐起傘,田丹跟他並肩而立,二人一傘走出裡弄,徐媽媽探出身子看著兩個人的背影模糊在細雨裡。

陸寶榮伸出頭喊:“徐姆媽,三缺一。”

徐媽媽不耐煩地沖他揮手,眼神還盯在兩個幾乎已經看不見的背影上,“今朝沒空。”

“小翠那邊桌子都支好瞭,兒子都出去瞭,你有啥瞭不起的事體。”

徐媽媽收回眼神,想瞭一瞬,“行吧,不許欠賬啊!”

兩人走到裡弄外的小餐館,徐天收瞭傘,抖瞭抖落在傘上的雨水,田丹站在廊下看著他笑,徐天看著她笑,自己也笑瞭,推開門,找瞭一塊素凈的地方,“來,坐這裡。”

田丹先坐下,端端正正的,手托著腮,“你要不要再吃一點?”

徐天坐在她對面,用茶壺的熱水給她涮瞭涮碗筷,“你一個人吃,我等你,隻有一把傘,吃好帶你一起回去。”

田丹都看在眼裡,唇角笑意愈深,“菜單子在哪裡?”

“沒有菜單,四角一碗米飯,兩角一碗豆腐湯,五角一碟辣醬肉炒豆腐幹,時興小菜也不知道新不新鮮,小館子就不要吃瞭。”

田丹笑彎瞭眼睛,“好的呀,就吃你說的。”

徐天喚來老板,熟絡地點瞭菜。幾碟小菜悉數放在八仙桌上,田丹將碗裡的東西吃得幹幹凈凈,徐天看著她笑。

田丹讓他笑得不好意思,嗔怪地說:“笑什麼?本來就餓瞭,不好意思說。”

徐天都沒感覺到自己在笑,斂瞭斂笑,正色道:“你臉上沒有洗幹凈。”

田丹“啊”

瞭一聲,伸手去摸,“哪裡?”

徐天指來指去,田丹最終是側頭躲開。田丹垂著眼睛,為難地小聲說:“我想洗澡,以前在傢裡一天洗一次,這都一個多星期瞭。”

“你傢條件倒是好……我知道離這裡不遠有個公共浴室,明天上班一起走過去我指給你看。”

“不說還好,一說現在就想去,剛才生爐子衣服裡面都是灰。”

“這麼晚瞭。”

“你給我畫好線路,我自己去。今天那些東西就是照你畫的線路買回來的,一步都沒有走錯。”

“買回來的東西,以後你用不用得上還不好說。”

田丹聽到這兒臉紅瞭,“我慢慢學。”

“我提一個建議,同不同意你考慮。看得出來你從來沒自己做過飯,現在一個人住硬生生要自己開夥也不實惠,不如以後在我傢搭夥,最多交一點飯費,這樣大傢都省事。”

徐天思前想後,終於鼓起勇氣建議道。

田丹還有點不好意思,“還是我自己做比較好。”

“就是一個建議,都隨你。”

“結賬!”

田丹喚過老板,徐天袖手在一邊,沒有搶著結賬的意思。

“回去給我畫公共浴室線路,一定要去瞭。”

“我陪你去,大晚上又下雨,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田丹偷看瞭他一眼,沒出聲。

金爺派頭十足地招過來一個侍應生,“我姓金,買一枝花給剛才唱歌那位小姐送過去。”

“您是說柳如絲小姐?”

金爺“啊”

瞭一聲,“是,如絲,如絲小姐。”

侍應生恭敬而冷淡,“我夜總會一枝花兩塊錢。”

金爺愣瞭愣,大方地掏出兩塊,“……拿去。”

“送花一般沒有送一枝的,別人給柳小姐都是送花籃。”

“……花籃今天沒準備,介麼送三枝好瞭,吉利。”

侍應生還站著不走,金爺忍著,“鈔票拿好,去送花。”

“金先生介大方,不會不曉得規矩吧。”

“啥規矩?”

侍應生伸出兩指一撮,示意道:“阿拉是靠小費過日子咯。”

金爺忍無可忍,終於爆發,“給你一把刀子要不要,自己往肚子上面捅一下算小費好瞭!”

侍應生冷哼一聲,含恨離去。

老鐵領著鐵林過來,鐵林穿著正式,臉上一副別扭的不情願神色,金爺看見鐵林,趕緊招呼:“哎哎鐵林,我在這裡!”

鐵林見到金爺也挺高興,跟老鐵說:“我在這裡,你過到料總那邊去。”

金爺拍瞭拍身邊的高腳椅子,“坐坐!”

老鐵拄著拐杖,腿腳不便,“這是誰?”

“鐵叔,上次送鐵公子喝多酒回傢記得?”

“爸我跟兄弟坐在一起自在。”

老鐵一臉無奈。

“金哥還是闊氣,這裡的東西貴得很。”

鐵林手搭在椅背上,環顧四周。

“有時候會來坐坐,白天你說要來,正好過來和說說話。”

“哥,看!”

金剛推瞭推金爺。柳如絲挽著七哥往老料那個角落過去,三井站起來很熱情,眼神落在柳如絲身上拔都拔不出來。金爺跟鐵林顯擺,“那個女的我認識。”

鐵林心不在焉地看向別的地方,他眼裡就看不到女人。侍應生過去送給柳如絲三枝花,手往這邊指,柳如絲看過來。

金爺很有派頭地揚揚手,“我就是來給柳如絲小姐捧場的。”

鐵林回過神來,“誰叫柳如絲?”

老鐵瘸著走過來,跟鐵林說:“走走,過去,老料問你瞭。”

鐵林跳下高腳椅,“金哥我去去再過來。”

“要不要我陪你過去敬酒?”

金爺似是無意地問瞭一句。

鐵林不知道怎麼接話,老鐵很不耐煩地催促,“你去做啥,又不認得。”

鐵傢父子離開,金剛摸瞭摸肚皮,“哥,這裡能不能點一碗面條?”

金爺低聲斥,“紅燒獅子頭要不要!”

“真的嗎?”

“假的,等下我過去敬酒,法租界大佬都在那桌。”

“他們又不認得你。”

金剛小聲說。金爺似乎很有信心,“鐵公子認得他們,我認得鐵公子,他們就認得我瞭。”

四個人在小翠傢打麻將,鋪門開著,麻將聲應和著屋簷的雨聲,頗有節奏感。徐媽媽眼睛捎著窗外,“雨好像小一點瞭。”

“徐姆媽,剛才他們兩個打一把傘回去瞭。”

徐媽媽假裝不在意,“看見瞭,一筒。”

老馬牌一推,“和瞭。”

“啥牌也和。”

徐媽媽不情不願地掏錢。

老馬假意謙虛,“小屁和掙小錢。”

正說著話呢,徐天和田丹同撐著一把傘從門口過,徐媽媽忍不住瞭,站起來朝門口喊:“哎,徐天又到哪裡去!喂,姆媽叫你都不理瞭?”

陸寶榮靠在椅子上,閑在在地說:“沒聽見,雨打在傘上嘭嘭嘭聽不見你叫他。”

小翠也來跟著添亂,“徐姆媽,新裝的司必靈鎖好不好用?”

徐媽媽回到桌前,氣鼓鼓的,“田丹用我哪裡曉得。”

“徐先生和她到底是不是談戀愛?”

小翠特別想知道答案。

眾人沒聲音。小翠偏要問到底,“徐姆媽是不是啊?”

徐媽媽瞥看瞭一眼小翠,手底下碼著牌,“說說開也好,我傢徐天心裡是這樣想的。”

氣氛緊張起來,小翠堅持著碼牌抓牌,突然停下來,“陸寶榮,我不想打牌瞭,頭疼得很……”

陸寶榮趕緊撂下手裡的牌,沖到小翠旁邊,“哎喲哎喲,快點扶住!”

這麼一鬧,牌自然是打不成瞭,眾人紛紛散去,瞬間隻留下徐媽媽煩躁地坐在屋裡。

三井喝得很高興,有些舍我其誰的忘我樣子,七哥一直冷眼看著,一言不發。

老鐵坐在一邊有點緊張,小心翼翼地問:“料總,要不要我兒子給三井先生敬杯酒?”

老料語氣裡透著敷衍,“三井先生,鐵公子給你敬酒。”

三井端著杯舉過來,“好好,喝酒,朋友。”

鐵林坐著動都沒動,一副不想理的樣子,老鐵趕緊在桌下踹瞭鐵林一腳,“鐵林?”

鐵林不屑地說:“誰跟你是朋友?看看自己這副德性。”

老鐵目瞪口呆,三井的杯子還尷尬地舉在那裡。

“料總,這個日本人聽不懂中國話。”

鐵林下巴微微抬著,看都不看三井。

三井收回手,將杯子重重頓在桌上。

“老鐵,這種兒子你是怎麼生出來的,放在傢裡丟人就好瞭,帶出來丟我的人!”

料總怒斥道。

老鐵臉都不知往哪兒擱瞭,鐵林豁出去瞭,站起來給老料立正,“報告料總,我經常給我爸爸丟人,也丟我自己的人,最近丟人厲害一次,就是抓回兩個在麥琪路殺人放火的日本人,押房屁股沒坐住就叫人領走放掉瞭!”

七哥饒有興味地看熱鬧,柳如絲看著鐵林兩眼放光,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她坐著,他站著,她在仰望他,他好像是唱詞裡威震八方的將軍。

金爺在這個時候端著酒過來,“各位,我姓金,是鐵公子的朋友,給大傢敬酒啊!”

金爺一杯喝下去,眾人都不說話看著他。金爺硬著頭皮抹瞭抹嘴,“鐵林幫忙介紹一下……這位大亨是七哥吧?柳如絲小姐剛才兩朵花是我送給你的。”

七哥吐出一個字:“滾。”

金爺有點蒙,“啥?”

七哥身後早瞪著金爺的老八,“叫你滾開一點。”

“滾就滾,金哥,我們倆一起滾。”

鐵林手抄在兜裡,拉著金爺離開。

“鐵爺,我可沒有叫你兒子滾。”

七哥坐在沙發裡,事不關己。

老鐵站起來,“我心裡有數,你們談,我先走。”

“料總,我們說正事吧!”

七哥根本沒把鐵傢父子放在心上。

金爺坐回到位置上,氣呼呼地。

“哥,鐵公子走瞭。”

“曉得!再來兩杯酒!”

“哥,酒貴得很,錢夠不夠?”

侍應生已經把酒放桌上瞭,金剛咂瞭咂嘴,“晚瞭。”

金爺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來就喝。

田丹提著個網兜出現在浴室門裡,撐傘站在雨裡的徐天迎上去,倆人往裡弄走,徐天半個身子在雨裡,盡量把田丹籠罩在傘底,自己衣服被打濕瞭也顧不上。兩人都沒有說話,雨聲掩住瞭腳步聲。

“你喜歡穿高跟鞋,腳後跟都磨破瞭。”

徐天沒話找話。

田丹同徐天並肩而行,兩個人的衣角時不時地摩擦,心裡頭也泛起一些輕微的顫抖。她竭力維持著平時的淡定,笑瞭笑,“穿習慣瞭,也隻有這一雙沒得換。”

徐天一低頭就能看見田丹的頭頂,她的頭發極黑,偶爾吹過一陣風,還能聞到她發間的香味,徐天忍不住心旌一蕩,“你,幾碼腳?”

田丹頭發還滴著水,心緒有些亂,沒聽清他的問話,小聲說:“你過來一點。”

“不要緊,反正我已經濕瞭。”

“傘給我。”

田丹抬頭看他,卻不防他也看著她。田丹趕緊挪開目光,伸手握住傘,兩個人的手指無意間碰觸到一起,徐天心裡頭猛地一跳,好在反應極快,兩人一上一下握著傘。

徐天的指尖還麻酥酥的,像觸瞭電似的,過瞭半晌,問田丹:“浴室的路以後自己認得瞭?”

“謝謝你,現在說不出的適意。”

“你老是這樣客氣。”

田丹鼓起勇氣問:“徐先生,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徐天裝聾作啞,“啊?沒聽清。”

此時他隻希望這條裡弄沒有盡頭,如果能和田丹一直這樣走下去,那就是最幸福的事情瞭。

老馬打著傘提隻熱水壺突然出現,打斷瞭徐天的旖旎心思,“徐先生回來瞭,下雨天還逛馬路,小翠生毛病瞭。”

“啥毛病,要不要緊?”

老馬看瞭看田丹,又看瞭看徐天,“徐姆媽說你想跟田小姐處對象,正好小翠頭疼病犯瞭,你說巧不巧。”

徐天和田丹的臉同時騰地紅瞭,徐天急得帶著手勢語無倫次,“我……姆媽怎麼亂說話?”

田丹低下頭鉆進屋子,剩下徐天一個人在雨裡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徐天打傘攔住陸寶榮,“寶榮叔,小翠沒事吧!很重要的事情,等明天我找小翠要講清楚,同你也要講清楚!”

“啥事情,明天不好講!”

“田小姐就是房客,姑娘傢清清白白名聲最重要,不要聽我姆媽亂講,我同田小姐談不上別的關系,她剛剛住過來到處陌生,幫忙照應人傢應該的,以後千萬不好亂講瞭!”

“你說啥?”

“不要冤枉我!不要亂講田小姐,我同她沒關系!”

“曉得瞭曉得瞭!”

“我去叮囑老馬。”

“老馬睡瞭。”

徐天跺瞭跺腳,急道:“那也要叫起來說清楚!”

田丹看下面徐天撐傘去敲老馬的門,她收回身子,關上窗,臉上反而浮起一些溫暖的笑。

老馬一臉尷尬地保證他不會再亂說話,徐天看著他關上房門,打傘往傢門口走,卻感受到瞭來自身後的目光。那道目光附在後背上,像蛇一樣冰冷黏膩,比冬雨更冷。他撐著傘緩緩回頭,在對上長谷眼神的那一瞬間,瞳孔微微一縮,眼睛裡劃過一絲凌厲,轉瞬間又化成平常的冷靜沉著。可此時他的心早已紛亂如麻,好時光永遠如琉璃般易碎,他又轉回頭,看著二樓閣樓上透出的昏黃燈光,臉上不禁現出懊惱的神情。

長谷盯著他的背影,像是看透瞭他的心思,“田丹小姐,在傢。”

徐天被長谷請到車上,影佐似笑非笑地看著徐天,徐天沉默地坐在他身邊不語。

“也不問問,我傷好些沒有,你必須承認,我是把你當朋友的,不然的話……”

徐天打斷他的話,“謝謝。”

“那天,你來醫院向我解釋的時候,我也說好會再來找你。我問幾個問題,解釋給我聽,在開車到虹口司令部之前,如果解釋讓我滿意,你可以下車回來。”

“如果解釋不讓你滿意呢?”

“那就不用再回來瞭。”

徐天又陷入瞭沉默之中,他為自己的一時熱血感到後悔,影佐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發出陰冷尖銳的笑聲。雨越下越大,剛才細細的雨已近傾盆,車子在黑夜冷雨中沿著長街朝虹口司令部進發,徐天看著前方的黝黑夜幕,感覺自己在奔向未知的命運之中。

“田丹,怎麼住到你的傢裡?”

“我從巡捕房打聽到瞭她的臨時住所,我請她搬到我傢裡來的,她付房租的。”

“田丹是廣慈醫院的藥劑師,你知道嗎?”

“我知道。”

“醫院出事那天,她在。她父親是共產黨,現在又和你住在一起,你說是不是有點太巧瞭。”

“我不曉得田丹那天在醫院,至於田先生的身份和她為什麼住到我傢裡來我已經都同你講瞭。都是實話。”

“她去醫院幹什麼?”

“她在醫院工作,我猜她是傢沒瞭,親人也沒瞭,所以才去醫院看還能不能在那裡工作。”

“你到醫院幹什麼?”

“找田丹。”

“之前,你可是說去找我。”

影佐死死盯著徐天,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絲神情。

徐天扭過頭去,看著窗外的夜幕,“我怕你懷疑我,也怕自己講不清楚。我真的不曉得田丹那天在醫院,我講的都是實話。她一個弱女子能活到今天已經是謝天謝地瞭,她是平常人,沒有膽子去做其他的事情。”

“你不是平常人。”

“我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瞭,我要是那天沒有去醫院就好瞭,免得倒黴碰到亂七八糟的事情。”

徐天臉上的表情是懊惱又沮喪的,假話裡必須摻雜著真話,才能有更大的把握讓影佐相信自己。

“再拐一個彎,就到司令部瞭,你猜,我會相信你的解釋嗎?”

影佐再次笑起來,開車的長谷也同他一起笑著,笑聲如同附骨之疽粘在徐天身上,徐天再次陷入絕望。

兩側的日本商店、餐館明顯多瞭起來,雨勢漸漸變小,長谷在街邊將車子停下。“你要理解,我很猶豫,我在猶豫,你就要感謝我,說明我還記得以前的交情,這樣好不好,我給你一個機會。”

影佐從懷裡掏出一把槍,徐天側過臉看著影佐,影佐繼續說著,“把槍裡的子彈打光,不能傷到一個日本平民和皇軍憲兵,如果活著,是你撿回來活命的機會,如果不願開槍,我去同福裡,把田丹小姐接到司令部,聽她的解釋。”

影佐將槍管握在手裡,把槍柄遞給徐天,徐天深深地閉瞭閉眼睛,復又睜開,觀察著周圍的環境。街上行人三兩,不時有全副武裝的憲兵經過,前面就是日軍憲兵的關卡,“這裡是虹口區,前面一街之隔就是虹口司令部,我沒有活命的機會。”

“你不是平常人。”

“保險在哪兒?”

徐天把槍遞回給影佐,影佐拉開槍栓遞回去,“覺得安全瞭,就自己回傢。”

“你不會再去找我瞭對嗎?”

“如果你死瞭,我自然不會再去找你。”

“那田丹呢?”

影佐仿佛聽到瞭最好笑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徐天在笑聲中端詳瞭一下手裡的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拉開車門走到街上。

徐天手中持槍,步伐穩健而小心,行人見到他手中的槍紛紛躲避。他停住步伐,扭頭看向車中,車裡的影佐和長谷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長谷回頭跟影佐說道:“先生,他會死在這裡的。”

“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影佐盯著徐天走向哨卡的背影,隱隱興奮。

徐天離哨卡愈發近瞭,警戒的憲兵看著徐天,紛紛拉開槍栓瞄準瞭他。徐天槍口朝下,走近一個憲兵,指瞭指方才乘坐的那輛車,用日語說:“梅機關的影佐先生就在那輛車裡,軍隊剛剛進駐上海,影佐先生想隨機測試虹口地區,特別是司令部周邊的快速應變能力,同時評估日僑區的治安防衛級別。開槍的時候註意觀察周邊情況,並且計算憲兵軍警到達時間以及應變狀態,也可以由你們開槍。開槍之後,你隨我向影佐先生復命。”

影佐和長谷看著徐天同憲兵說瞭許久的話,早已變瞭臉色,影佐甚至急切地拉開車門,試圖聽清楚徐天和憲兵的交流,但是距離太遠,終是未果,隻能看到憲兵將槍收起,徐天看向自己的方向。

徐天胳膊筆直朝天,槍聲頓起,彈殼滾燙落在雨水之中。影佐喪氣地坐回車裡,槍聲還未完全消散,就聽見有步伐聲響起,軍警憲兵從各處湧過來,徐天拉開影佐的車門,將手槍遞回去。

“我可以走瞭嗎?”

“如果廣慈醫院的意外不是田丹小姐做的,那麼三天以後你要告訴我是誰。”

“我怎麼曉得?”

“否則,我自己找田丹小姐問,她一定也不知道。不知道,那就是她做的。”

“你不講道理。”

“你說的,現在兩國交戰,哪有道理。”

徐天心中火氣一拱一拱的,卻無法發作,隻能咬瞭咬牙,“我回去問她。”

“我打你的電話。”

影佐將徐天的傘還給他,雨已經不知不覺停瞭,徐天把傘夾在腋下,看也不看影佐,邁開步子離開。

劫後餘生的喜悅在他心裡停留瞭還不到半分鐘就被憂慮所代替。危險猶如浪頭,一浪接一浪地朝他湧來,讓他猝不及防,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被浪頭掀翻,溺死在海中……

七哥手裡拿著一份貨單,看畢把貨單還給三井,似笑非笑,“我的貨你倒比我列得還要清楚。”

“嚴格說這些是大日本的貨物。”

七哥盯著三井,“那你來找我幹什麼?”

三井語氣傲慢,“皇軍不占領上海,這上面好多無主貨物也不會到七哥的名下,你發瞭一筆財,我來買,料總捕做我們的中間人。”

“那就是料總也要吃一份瞭?開個價,我還有事。”

三井豎起一個手指頭。

七哥笑起來,“一萬?開什麼玩笑,這批貨十多個倉庫,棉紗藥品五金什麼都有,至少值好幾十萬。”

“七哥誤會瞭,是一千塊。料總那一份不要管,你拿到手一千塊,算給我和料總一個面子。”

七哥青著臉,怒氣隱隱,“我做什麼的你曉得?你得罪我瞭。”

“那我就是來得罪你的,反正這批貨你也是莫名其妙得來的。”

“那就要便宜你?這裡是法租界,這批貨都在法租界。”

七哥摔瞭杯子。

三井眼皮都沒抬一下,“所以要給你一千塊,早點把生意做成有一千,晚點你自己送到滬西來一分錢都沒有。”

“料總,你慢慢喝,以後這種叫我不高興的生意少牽線搭橋,窮瘋瞭?”

七哥連帶著把怒火撒到瞭料總頭上。

“七哥,你走掉我沒面子。”

料總火氣也很大,隱忍不發。

七哥一言不發,站起來就走。老料盯著七哥的背影,咬牙切齒。三井滿不在意地張羅,“來,喝酒,喝酒!”

柳如絲坐瞭會兒,站起來往金爺那桌過去。金爺已半醉瞭,他晃瞭晃腦袋,不敢相信是柳如絲走過來坐下,柳如絲自顧自取瞭一杯酒,“有膽量,這裡你也敢來。”

金爺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像是有頭有臉的人,“開門做生意,我是來花鈔票的。”

柳如絲客套而疏離,“謝謝你送的花。”

金爺眼裡柳如絲美若女神,眼神遊走在她雪白的胸口,胡亂許著願,“以後我掙到錢,天天給你送花,把這裡買下來,送給你。”

柳如絲感覺到瞭他的目光,不落痕跡地扭過身體,換瞭個姿勢,笑瞭笑,“那個叫鐵林的是你朋友?”

金爺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拍瞭拍胸脯,“生死兄弟!”

“哪個捕房的?”

“麥蘭捕房。”

柳如絲想知道的消息都打聽到瞭,沒有心情再跟他糾纏,高跟鞋踏回地上,“金哥慢慢喝,今天晚上的賬算到我身上。”

“柳小姐太客氣……那我就不客氣瞭,都是江湖人。”

柳如絲一站起來,金爺正好盯著她的屁股,柳如絲不再搭理他,裊裊離開。

“聽見沒有?我們在仙樂斯有面子瞭,不來怎麼會上層次!再來兩杯酒!”

金爺已經樂得合不攏嘴。

金剛也跟著嚷嚷:“有能吃飽的東西沒?西餐牛排,牛排!算在剛剛那個唱歌的頭上。”

仙樂斯辦公室在二樓,透過落地玻璃窗能從上看到一層的舞池,七哥恨恨地跟老八說:“我們那批貨保不住瞭。”

老八不屑一顧,“我們不賣給他。”

“他說不賣過幾天一千塊也沒有,我看他是想找死。”

“七哥,他一死那不是我們一千塊錢真掙不到瞭。”

七哥啐瞭一口,“一千塊誰在乎?惡心誰呢?”

老八手裡的一把匕首來回掂量,“曉得瞭!”

三井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穿著和服,講究地梳著大背頭。他接起瞭鈴聲大作的電話,聽瞭兩句掛下,嘴裡喃喃不高興地出去。這條街並沒有什麼人,三井從飯店出來,迎面過來一個帽子壓得很低的人,這人到三井身邊,拿掉瞭嘴裡的煙,利索地抽出刀捅入三井腹部。

三井奮力抓住殺手握刀的手,他出奇的有力,殺手拼命也掙脫不掉,生生掰斷瞭三井的大拇指。殺手環視四周,快步離開,隻剩下三井倒在血泊裡。

這個晚上,幾乎整個同福裡的人都沒睡好,徐天輾轉一晚,心情一陣喜一陣悲,迷迷糊糊熬到早上才閉瞭一會兒眼,卻又被姆媽在堂屋裡的動靜弄醒。母子二人吃早餐,徐天精神很差,一句話也不想跟姆媽說。

“昨天一晚上淋雨沒把你淋出毛病?”

“差點讓你氣出毛病來!”

徐天氣呼呼地瞥瞭徐媽媽一眼。

徐媽媽冤枉得很,“你自己跟我說想和她……”

徐天示意她小點聲,“我跟你說是想你幫幫忙,轉身就喊得弄堂裡全都曉得,辛辛苦苦盼她住到傢裡面,弄不好把她嚇走瞭。”

徐媽媽聲調更高,語速極快,“我就不明白,你要樣子有樣子,我們傢條件也不差,她一個人在上海我們傢這樣的打燈籠都難找,她要走哪裡去?莫非人傢是專門為躲你住到同福裡來的?”

徐天忙不迭地做手勢示意她趕緊小聲一點,徐媽媽看瞭看樓上,壓低瞭聲音,“我想弄弄清楚,沒來之前你就說得神秘兮兮,是不是你有啥事體不好同人傢姑娘明講?”

徐天嘆瞭一口氣,“你還是不要弄清楚的好,弄清楚一點壞一點事。”

正說著話,樓上的門開瞭,田丹腳步下來,在第三級樓梯滑瞭一下,“嗵”

的一聲,徐天撂下飯碗就跑到樓梯口去。

徐媽媽起身自言自語地過去,“親娘都沒這麼上心過。”

徐天關切之情全掛在臉上,“沒摔倒吧?”

田丹扶著樓梯繼續往下走,“昨天下雨上上下下有點滑。”

“……下來吃飯吧。”

徐天回身看瞭看母親,徐媽媽暗暗瞥瞭徐天一眼,滿面笑容,“過來,坐這裡。”

田丹站在堂屋裡,仍是有些局促,“徐媽媽,我出去吃一點就好瞭。”

“以後天天在外頭吃,跟賣苦力拉三輪的排隊,把油條大餅拿到電車上去一邊走一邊吃?”

田丹低著頭不知道怎麼回答。

“中午晚飯也到外邊吃?不要客氣瞭,看出你是大戶人傢出來的小姐,傢務事沒有做過不要緊,我同兒子都會做,搭個夥大不瞭添雙筷子,每個月交錢就好瞭。”

徐天心裡暗暗著急,看著田丹,田丹抬起瞭頭,聲音小小的,“徐姆媽……要交多少錢?”

徐天欣喜地看著母親,閉上眼睛搖頭示意她先不要提錢的事情。徐媽媽瞭然地笑瞭,“坐下來先吃,晚上回來同你算細賬好?”

田丹攏瞭攏裙擺坐下,徐天趕快去拿來筷子。“趕緊吃吧,吃完瞭好上班。”

徐媽媽親切地說道,一邊看瞭看徐天,徐天贊許地朝她做瞭個表情,三個人如一傢人的樣子,俱都無聲地吃。

徐天偷偷地註視著田丹小口地吃東西,他感覺自己同田丹的距離又縮小瞭,可昨晚影佐的話言猶在耳,徐天還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吃過早飯,田丹搶著收拾瞭碗筷,徐天故意磨蹭瞭一會兒,等著和田丹一起走出裡堂,並排走在上海的街道上。前一日晚上下過瞭雨,今日的天氣正好。

“那邊坐電車,我往這邊走瞭。”

徐天把電車站指給田丹看。

“徐姆媽喜歡什麼東西?”

徐天站住腳步問,“做啥?”

“我想買樣東西謝謝她。”

“真的不用,浪費鈔票。”

徐天對田丹的好感又增加瞭幾分。

“你不說,到時候買回來徐姆媽不喜歡更浪費。”

“她就喜歡到對面做新衣服,買點有花的料子就好。”

田丹笑著點瞭點頭,“知道瞭。”

徐天叮囑她,“不要太貴的。”

田丹偏著頭看他,“謝謝今天的早飯,謝謝昨天陪我去洗澡,讓我把房子租到同福裡來,謝謝你關心我的感受,那天在四川路碰到你,我運氣真是好。”

徐天愣愣地看田丹去到站牌下,他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他想哭又想笑,他發自內心地心疼這個姑娘,她的隱忍堅強,她的善良單純,他不忍心再向她隱瞞,卻怕她知道瞭真相後會離開他,徐天的心又亂瞭……

徐天心緒雜亂地在辦公室裡低頭算賬,忽然抬起頭來,“馮大姐,菜場昨天是不是進瞭一批南京鴨?”

馮會計手裡的算盤打得噼啪作響,嘴裡答應瞭一聲,“板鴨。”

“沒有新鮮的?”

馮會計停瞭手下活計,扶瞭扶眼鏡看他,“有倒是有,你又不敢殺。”

“在菜場殺好帶回去。”

“哦喲,最近掙外快瞭?介貴的東西過年吃吃差不多。”

“我去跟肉禽處定一隻。”

“哎喲喲……”

馮會計咂瞭咂嘴。

徐天有點不好意思,“馮大姐你不要猜瞭,我面相裡反正你都看得見。”

馮會計伸手指點瞭點他,“傢裡有貴客。”

徐天閉瞭閉眼睛,點著頭,心情很好,“說對瞭。”

“我從來沒說錯過,你介小氣的人平時哪舍得買整隻鴨子。”

“我小氣?”

徐天被人這麼說,還是覺得有點尷尬。

“小氣是好習慣,以後少這樣大手大腳。”

徐天笑瞭,“就一次兩次,多瞭也吃不起的。”

同福裡,老胡在鋪子門口配鑰匙。

陸寶榮端著一碗東西進來比畫,“小翠呢?”

老胡指指裡面。

“小翠啊,頭疼不疼,給你買瞭一塊梨膏糖,治頭疼吃到嘴裡清心養肺啥火氣都沒瞭……”

陸寶榮停在裡間門口。

小翠在裡間爬上爬下,力大如牛搬書打掃衛生一樣不落,陸寶榮傻站在門口,“不像頭疼生毛病的樣子啊!”

“陸寶榮你不要假惺惺來看我笑話。”

小翠回身瞪他。

“……你有啥笑話好給人看?人總要一兩個知心朋友,我曉得你心裡想啥,來陪你說說話,你要不想說把梨膏糖吃下去,碗我好拿回去。”

小翠嘆口氣,“寶榮叔,你說我命苦不命苦?”

“要看怎麼說瞭,想苦就苦,不想苦就不苦。”

小翠愁眉苦臉地說:“徐先生和田丹真好瞭?”

陸寶榮想瞭想,“……也不一定,昨天晚上他自己還辟謠呢!”

小翠眼睛突然亮起來,“真的?寶榮叔真不是我自作多情,徐姆媽從前一直喜歡我,話裡話外把我和徐先生往一起湊。”

“要不要聽實話?”

“假話就不要說。”

“其實蒙在鼓裡不曉得人傢啥心思,七上八想自己猜是真命苦。”

陸寶榮一句話說到瞭小翠心坎裡,小翠大力地拍瞭下陸寶榮的胳膊,嚇瞭他一跳,“你怎麼好像我肚子裡的蛔蟲一樣!”

小翠咯咯笑著,陸寶榮也賠著笑,“蛔蟲……我怎麼會是蛔蟲,蛔蟲長那個樣子……老馬才是蛔蟲。”

小翠又笑得前仰後合,陸寶榮低著頭說,“不過在你肚子裡也蠻好的。”

小翠用胳膊肘拐瞭他一下,“哎,真的是這樣,我天天滿腦子都是這個事情,七想八想難受死瞭,寶榮叔,你說我要怎麼辦?”

陸寶榮說起來頭頭是道:“豁出去拉下面子,找徐先生當面鑼對面鼓,同你有路走以後老老實實走,同你沒路把話說清爽,省得你心掛兩頭。”

小翠聽亂瞭,“我還心掛哪一頭?”

“……算我沒說。”

“好,我現在就去,一刻都不等瞭,早問清楚好。”

“徐先生沒回傢。”

“我到三角地找他。”

陸寶榮有點急,“這好像不太好。”

“你管不著。”

“你也太心急瞭!”

小翠摘下幹活的袖套,到門口和老胡比畫瞭一下,絕塵而去,留下陸寶榮一個人托著梨膏糖的身影形單影隻。陸寶榮臉色陰晴不定地往回走,老馬總是恰到好處地出現,“陸寶榮你又去害小翠瞭?”

陸寶榮梗著脖子反駁,“心病要用猛藥醫,我不是害她,我是要幫她一生幸福。”

老馬壞笑著。

捕房外停滿瞭車,還有車過來停下,老料和總法捕兩車到達。公董局的人也隨後到達,老料和總法捕站在路邊,拉瞭車門又敬禮,日本憲兵部的車到瞭,一眾人陸續往裡走。

一個日本軍官語速相當快地說:“日本商人在街頭被殺,二十四小時之內,如果公董局和巡捕房調查無果,日本憲兵隊就要進入法租界親自調查這個案子,並且不惜一切代價抓到兇手。”

翻譯原封不動地翻譯,公董局的人皺著眉頭,有些不滿,“日方不惜一切代價的意思,是否包括不顧租界秩序,甚至濫殺無辜?”

“當然!如果你們交不出兇手的話!”

“豈有此理,這是法租界!命案我們自然會盡力偵破,你們借口派兵進入是公然違背國際公法。”

“二十四個小時,就是我們對國際公法的尊重。”

公董局的人還要說什麼,老料把話搶過來,點頭哈腰,“請翻譯先生轉告,要相信我們的辦案能力,死瞭貴方一個人,我們心裡也著急。”

總法捕發話瞭,“麥蘭捕房的轄區,限二十四小時破案。”

老料看瞭一圈捕房裡的巡警,大傢都不吭聲,鐵林也在巡捕堆裡。

“租界的巡捕是一堆廢物,日軍憲兵隊會用自己的方法……”

日本軍官暴跳如雷。

鐵林煩瞭,在隊伍裡說:“他哇哩哇啦說什麼!這裡到底是日本人的地盤,還是麥蘭捕房?”

老料喝道:“沒你說話的份!”

翻譯復述日本軍官的話,鐵林繼續不管不顧地說:“死個日本人懶得管,二十四小時?本人出馬看一眼就破案。”

總法捕看到隊伍裡說話的鐵林,“你叫什麼名字?”

“鐵林。”

“你負責這個案子,立即破案。”

鐵林這才意識到自己攬瞭個大麻煩,老料急道:“誰查這個案子都可以,他不可以。”

“為什麼?人死在麥蘭捕房的管轄區,現在就去現場。”

鐵林傻眼瞭,“啊,現在?”

大頭、麻桿幸災樂禍,在隊伍裡偷樂。

“我以大日本帝國的名義警告租界當局,日本僑民的生命如果得不到保障,租界裡的人也將沒有安全。”

鐵林脾氣上來瞭,“少放胡屁!說啥話聽都聽不懂……查就查!說清楚不是幫你們,本人維護租界治安緝兇查案。”

鐵林站起來往外走,一屋的人都跟著他往外走,鐵林停在門口瞪他們,“……你們要做啥!現場在哪裡?”

大頭小聲地提醒著,“麥陽飯店門口。”

“一起去!”

大頭瞟一眼後面成串的小車,“鐵公子這樁要命的案子是你自己往身上攬的,勿關我啥事體。”

“腳踏車給我。”

鐵林蹁腿上車,後面日本人、公董局、總法捕、老料紛紛上車。鐵林踩動自行車,後面一長串車也啟動。鐵林猛踩一段,捏閘停住。後面的車也紛紛剎住,鐵林把自己架在自行車上,犯起瞭愁。

《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