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清晨起床,習慣性的往樓上看瞭一眼,發現二樓房門緊閉。徐天踱到餐桌旁吃飯,還不住往樓上瞟,“田丹昨天沒去上班?”
“沒有,是有點奇怪,今早也不起來,是不是藥店有啥事瞭?”
“這幾天好像方先生病瞭。”
“我去叫她問問,老板病瞭連班都不上?”
“人傢的事不願說,你問她什麼?”
徐媽媽不放心地說:“要麼你到藥店去看看。”
“嗯。”
方長青睜開眼,恍惚瞭一會兒,掙紮起來,抓過手表看,大驚失色。他立即緊張起來,觀察到床邊有方嫂的衣服,拉開抽屜,取瞭手槍出來輕輕下樓。
後庫沒人,後門是鎖著的,他往前櫃去,前門竟然虛掩著。方長青的身體緊緊繃著,悄悄靠近門,從門縫往外看。
方嫂在街邊買報紙,方長青繼續觀察方嫂四周的街面,街面安靜正常。方嫂收起報紙發瞭一會兒愣,往大門走來。
方長青退後一步,方嫂進門,她見到方長青嚇瞭一跳,“……你怎麼下來瞭!”
“關門。”
方長青還在四處搜尋街面上是不是有什麼跡象。
方嫂合上門,“我扶你上去。”
方長青面色嚴肅地說:“我很好,不用扶,昨天給我打瞭什麼針,竟然睡瞭一天。”
“不睡這麼久,你怎麼能下樓。”
“你放棄任務瞭?”
方長青聲音也提瞭起來。
“我去瞭。”
“……目標除掉瞭?”
方嫂將報紙遞過去,方長青看到瞭頭版頭條:《日本主持公佈會再次流產,特使武藤一郎神奇死亡》。
同樣標題的報紙在田丹手裡,配有武藤倒地的相片,相片裡,武藤襯衫衣領緊緊扣著,她深吸一口氣,帶著輕松的笑意越走越輕盈,報紙被她隨手扔入垃圾筒。
“我去瞭就沒想過要回來,公佈會場都是軍警便衣,離會臺大概有五六米的時候,我還沒掏槍,武藤就倒瞭。”
方長青擰緊瞭眉頭,感覺很奇怪,“自己倒的?”
“自己倒的,沒有人動他。”
方長青再看報紙,“日本人可能耍花樣……”
“那麼多記者在,還拍瞭照片,武藤是抬出去的,耍什麼花樣?除非日本人想出自己洋相。”
半掩的門外有人影閃現,方長青快速挪過去,小聲說:“有人!”
門口傳來瞭敲門聲,方長青對妻子說:“你到後面去。”
方嫂沒理會,轉身把門打開,門口站著徐天,和善地打著招呼,“方太太。”
方嫂走出藥店,“……徐先生。”
徐天看到瞭方嫂身後的方長青,“方先生,身體好一些瞭?”
方長青強撐著使步態穩定,“好多瞭。”
方嫂感激地說:“謝謝你拿來幾支盤尼西林,我們自己開藥店都找不到。”
“不客氣,田丹在傢擔心,幫得上忙順手的事。”
方嫂似是無意地說:“徐先生本事倒是挺大的。”
“田丹這幾天都沒上班,我來看看藥店還有沒有別的忙好幫。”
“我們叫她不要上班的。”
方嫂同方長青配合著,“主要是我們也想歇幾天,我先生養養身體,今天就開門瞭。”
“那她曉得嗎?”
正在方嫂不知道怎麼答的時候,田丹出現在徐天身後,方嫂松瞭口氣,“……曉得,人都來瞭。”
“長青哥,你怎麼起來瞭。”
方長青笑得疲憊虛弱,“……好多瞭。”
徐天看到田丹出現,不免有些尷尬,“我也來看方先生。”
“是徐姆媽叫你來的?”
“你聽到瞭?”
田丹壓著亢奮說:“沒有,我知道你會來。”
“為啥?”
“知道你擔心我啊。”
田丹經過徐天握瞭一下他的手,徐天心蕩瞭一下,更尷尬瞭,“……那,那我上班去瞭。”
田丹向他燦爛地笑著,“快去吧。”
“再會方先生,有啥事叫田丹說一聲好瞭。”
“謝謝。”
徐天看瞭一眼田丹,隨後消失在街頭,田丹急急地解釋,“不是我叫徐先生來的,他們有些擔心,我在傢不上班。”
方嫂看瞭一眼門外,把田丹拉到屋裡。三個人一進來,方嫂合上門,方長青便不行瞭。
“你在這裡,我扶長青上樓。”
田丹在他們身後站定瞭說:“武藤是我殺的。”
倆人還沒聽清,片刻後才停下身子,“什麼?”
田丹又重復道:“武藤是我殺的,以後你們再有任務,我想幫忙。”
“你幫什麼……”
方嫂急瞭。
“讓田丹說。”
方長青攔住瞭方嫂的話。
田丹被方嫂的反應嚇瞭一跳,頓瞭頓說:“也是運氣好,武藤有嚴重的盤尼西林藥物過敏。”
“你怎麼知道?”
“我到廣慈醫院看瞭他的病歷。”
“到病房去瞭?”
田丹壓抑著心裡的得意和快意,“跟查房的大夫到武藤病房,病歷就在床腳。”
方嫂同方長青面面相覷,“你仔細把過程都說一遍。”
“……脖子上的槍傷兩三天之內沒愈合,而且會有輕微的並發感染,把盤尼西林塗在領
口,隻要貼到傷口吸收就很快。除非武藤不穿訂好的禮服,或者穿瞭不扣襯衫領子,但我估計他會穿也會扣好。”
“為什麼?”
“在病房的時候他說瞭幾句話,我知道他是要面子的人,不然為啥強撐再開公佈會?他去就想體體面面,脖子包著紗佈露給大傢拍照,還不如在醫院躺著養傷。”
“徐先生知道嗎?”
“不曉得,我隻說給他做一套西裝,他在外面量尺寸,我到裡面塗盤尼西林。”
方嫂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一點也不慌?”
田丹又恢復瞭平常有些羞怯的樣子,“有啥好慌的。”
“我說在醫院和武藤面對面的時候。”
“不慌,有點害怕,但是把武藤想成殺我爸爸姆媽的人心就定瞭。”
“心定?”
方長青也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田丹點瞭點頭。方長青看著田丹,心裡面有著難以名狀的感覺,他吸瞭口氣,對方嫂說,“……扶我上樓。”
方嫂扶起方長青,田丹還站在原地,想不通他們的反應為什麼是這樣的,方長青站在樓梯上停下腳步,回頭說:“店門打開,該開門瞭。”
田丹答應瞭一聲,歡喜利索地收拾起來。回到瞭樓上,夫妻倆對視半晌誰也不說話。
方長青安慰方嫂,“……是好事。”
“我們倆豁出命都殺不掉的目標,她輕輕巧巧就辦成瞭。”
方嫂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以後怎麼辦?”
“反正身份她也知道瞭,她和日本人有傢仇,剛才說以後願意幫忙,我看不至於不可靠。”
“跟上頭怎麼交代?”
方嫂撇瞭撇嘴,“上頭交給我們的目標除掉瞭。”
“我們這組多一個人,總不能不跟上頭說。”
“當然要說,但上頭在哪裡?隻能他們聯系我們,找都沒地方找,要是這個任務失敗我們死瞭,估計也就沒人再理會瞭。”
“工作就是這樣,我們當初都宣過誓言的。”
“知道。”
說到這兒,方嫂很惆悵,“……你跟我結婚時候說的話也算宣誓吧?你說要白頭到老的。”
方長青嘆口氣,“這關算是過來瞭。”
方嫂感覺一陣後怕,“幸虧田丹,除掉目標不算,還等於救瞭我們倆的命。”
“要關門的時候,把田丹叫上來,我跟她談談。”
“先打今天這針消炎。”
方長青側過身子,“昨天你給我打的是什麼?”
“鎮定針,本來你一覺睡醒看不到我瞭。”
“……真沒想到,一個姑娘傢心思那麼周密。”
“她不是一樣沒想到我們是殺人的,上海灘藏龍臥虎什麼人沒有?”
金爺坐在仙樂斯大廳,二樓的大玻璃已經換上瞭,有幾個工人在忙。
“七哥全部生意都在這裡瞭?”
金爺手裡的香煙已經換成瞭雪茄。
“都在這裡。”
侍應生彎著腰服侍著。
“弄半天七哥生意沒多大,也就是仙樂斯掙錢,幾個賭場油水也沒多厚。”
金爺輕飄飄地說。
“我也不知道。”
“法租界大佬,我以為鈔票用不光,難怪要跟料總爭那批貨……”
金爺意識到說多瞭,剎住嘴。
侍應生假裝沒聽見,向金爺示好,“金爺,你把我當自己人好瞭,我做夢也想不到今天。”
“啥生意最掙錢?”
“當然是煙土最掙。”
“租界的煙館都給七哥面子,七哥沒有股?”
“煙館不掙,倒煙土才掙得多。”
金爺看瞭他一眼,“……你倒是都曉得。”
“本來七哥也做煙土,日本人一到,煙土的路都變瞭。”
“做不成瞭?”
侍應生神神秘秘地笑瞭,“啥世道都做得成,不過現在這條路要跟日本人商量。”
金爺贊許地看瞭他一眼,“你叫什麼名字?”
侍應生欠瞭欠身,“他們都叫我小白臉。”
金爺點瞭點頭,“從今往後你就叫小白相瞭。”
小白相欣喜地說:“謝謝金爺!”
金爺揮瞭揮手,示意他下去,自己坐在原位,盤算著這個侍應生的話,幾個工人收拾停當,都離開仙樂斯。
金剛過來瞭,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站著,“哥,一個禮拜全部弄好,他們一分鈔票也不敢收。”
“為啥?”
“七哥本來就按月收他們鈔票的,現在我們收。”
金爺看瞭金剛一眼,“掙這種小錢永遠發不瞭財。”
“有的掙總比沒的掙好。”
“金剛我們現在是大亨,大亨要有大亨的派頭。”
“我曉得,哥說要做啥就做啥。”
“先做兩樁事情。”
金爺豎起兩個指頭,“第一樁,一個禮拜以後仙樂斯重新開張,要把頭面名流都請過來,讓他們曉得這裡換大佬瞭。”
“料總天哥鐵哥都要請?”
“都要請到。第二樁,把那個做黑市生意的土寶找來,我要同他算算賬。”
金剛點瞭點頭,想起土寶,他的眼裡毒辣之色頓現,“曉得瞭!”
徐天從藥房出來,滿腹心緒地到瞭菜場辦公室,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馮大姐觀察著徐天,徐天索性抬臉讓馮大姐看,“看好瞭?”
“看好瞭。”
“要不要再看看手相。”
馮大姐一點也不掩飾,“拿過來。”
徐天遞手過去,無奈地說:“……馮大姐,你每天都這樣給我看,從來也沒給你付過錢,心裡特別過意不去。”
“我也過意不去,老公從來不讓看,也不聽我給他說,還是你客氣。”
“我有點心思,反正不說你也能看出來,不如說給你,幫我出出主意?”
“手相裡面是好像有心思咯。”
徐天說得很坦白,“我喜歡我們傢房客。”
馮大姐點瞭點頭,“嗯,女房客。”
“是。”
馮大姐篤定地說:“她也喜歡你。”
“是。”
“從手相裡面看,你們倆明年要結婚咯。”
馮大姐看得很仔細,面色嚴肅。
“……真的?”
徐天心裡頭忍不住欣喜起來。
“我還會亂說?”
“準不準?”
“準不準到時候給我送喜糖就知道。”
“可問題是我不好意思告訴她。”
徐天苦惱地說。
“那她好意思嗎?”
“她也不好意思。”
“那你們倆倒是有點意思。”
“是……你這也看出來瞭。”
“有啥原因?”
“手相上面沒有?”
“這種原因怎麼會在手上有。”
“那我好不好把手拿回來。”
徐天把手往外掙瞭掙。
馮大姐輕咳一聲,松瞭徐天的手,“我年輕時候碰到這種事情,大傢都不好意思說,到後來女的碰到別人,男的也同別人結婚,大傢心裡面一輩子後悔。”
“我就怕碰到這種事。”
“她已經有別人?”
“現在還沒有。”
“那要抓緊啊!趁她心還在你身上,就一層窗戶紙輕輕一戳就破。”
馮大姐一副過來人的口氣。
徐天嘆瞭一聲,表情糾結,“可是我說不出口。”
“真的?”
“說過一次,說壞瞭,不知道應該再怎麼說。”
“這種事情用嘴巴是很難說清楚的,你不會用筆頭寫呀!”
徐天眼睛一亮。
馮大姐嘖嘖道:“又不是沒寫過,去年一封信放到抽屜裡放來放去是情書?”
“馮大姐記性真好。”
“給她寫情書,慢慢寫,想好瞭寫,把心裡話寫得漂漂亮亮,把對方的顧慮仔細想到,把以後的日子……”
徐天喜滋滋的,“馮大姐,你太聰明瞭!我以前怎麼沒想到。”
馮大姐用手點瞭點他,“你早想到瞭你!”
過瞭一會兒,到瞭下班的時間,馮大姐活動活動身體,招呼徐天,“哎,下班瞭。”
“你先走。”
徐天還在賬本上寫寫畫畫。
“小菜帶好瞭?”
“今天不帶瞭,傢裡還有。”
“你做啥不走?”
“還有些事。”
“不會是要在這裡寫情書吧?”
徐天被她戳破瞭心事,瞬間臉紅,“……馮大姐啥都叫你看出來。”
“哦喲,心急得嘞,回傢去不好寫?”
“不方便。”
徐天隻想趕緊把她打發走。
“慢慢寫,不要急。”
“我不急,我要寫好幾天呢!”
“好吧好吧,那我先走瞭哦。”
徐天趕緊朝她擺瞭擺手,誰知馮大姐出瞭門又折回來,“哎!”
“做啥?”
“豆腐幹要不要叫他們給你放半斤?反正我一斤也太多。”
徐天看著沒話找話的馮大姐不吭聲。
“……算瞭,我到下面逛一逛。”
田丹正要收拾東西下班,被方嫂叫到瞭樓上,她站在地上有些拘束,低著頭說:“……我也沒有想,其實有很多方法的,不一定要開槍。”
“以前做過這種事?”
“哪種?……沒有,但是在教會醫校見過死人。”
“你真的不害怕?”
“我又沒有看到他死。”
方長青不說話,看向方嫂。
“再說他們是仇人。”
田丹說得輕描淡寫,方嫂與方長青聽在心裡卻是膽戰心驚。
“今天過來你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嗯,爸爸和姆媽走以後,不管做什麼心裡都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早上看到報紙,心裡舒暢多瞭,石頭搬走瞭一小半。”
“一小半?”
“什麼時候能除掉那兩個日本人才好,我記得他們的名字。”
方長青還是不相信她,質疑地說:“你那麼會安排,看看這間房子,如果要你安排會出什麼意外?”
田丹看瞭一圈,“白天還是晚上?”
“白天。”
“白天人不在臥房,要出意外也是房子的問題,那裡的墻紙剝開來瞭。”
“那又怎樣?”
“墻紙剝開搭在電線上,那根電線被老鼠咬過,要再咬幾次電線走火,墻紙最容易先著。”
“晚上呢?”
田丹看瞭一眼床頭櫃,“……沒啥。”
“說說看。”
“嫂子每天把熱水瓶拿上來都是放在床頭?”
“……是。”
“墻上面的字畫,兩個釘子裡面一個有些松。”
夫妻倆看過去,確實一個快松掉瞭。“如果鏡框兩個釘子都松,掉下來沒關系。光松一個,鏡框會像鐘擺一樣劃過來,正好打在熱水瓶上,水瓶正好碎到……枕頭上。”
方長青看瞭一眼頭側的熱水瓶,“瓶裡是開水就倒黴瞭。”
“要不是開水更倒黴。”
方嫂納悶地問:“熱水瓶裡不是開水還能裝什麼?”
田丹沒說話,兩人反而噤瞭聲。方長青訕笑著說:“……也沒有那麼巧,釘子自己會蹦出來。”
“木板墻,隔壁鄰居在釘子那個地方使勁拍一下,釘子弄不好就會跳出來。”
屋裡又靜瞭片刻,方嫂趕緊去床頭櫃把竹殼熱水瓶拿走。
方長青問:“你會開槍嗎?”
“不會,也不敢。”
“我和你嫂子是軍統的人。”
方長青索性和盤托出。
“什麼叫軍統?”
“……再接到的任務可能更危險,你真的願意幫助我們?”
“隻要事先想好安排好,危險的事也可以不危險做。再說,我是為瞭我自己,殺日本人為爸爸姆媽報仇。”
“如果上頭來人,我們要把你介紹給上頭。”
“最好不要介紹,我幫你們忙就是瞭。”
“事到如今,這個由不得你。你已經裹進來瞭,雖然我和你嫂子要謝謝你,但組織有規矩。”
田丹不說話,她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嚴重。田丹並不瞭解那個組織是什麼樣的,也沒有興趣知道,她隻是個普通的孤女,隻不過她想要報仇,而且在按照計劃一步步進行著。
“還有,我們的事一個字也不能說,對你的徐先生也不能說。”
方長青嚴肅地對田丹交代著。
田丹受到瞭懷疑,她心裡有些不舒服,低瞭頭,“我沒打算說。”
“說瞭對他不好,說不定哪天你就見不到他瞭。”
田丹有些迷惑,無措地看著方長青。方嫂過來安慰田丹,“不要嚇唬田丹,不會說的。”
“你要在乎他就守口如瓶,因為看起來他很在乎你。”
“是啊!你沒上班他都要自己跑來看看,再知道這些事,把一個菜場上班的先生卷到殺人的事情裡,那不是害瞭他?”
“我對誰也不會說的。”
“我相信你。”
“你先下去,該關店瞭。”
田丹往門口去,方長青突然叫住瞭她,“田丹,還是要謝謝你!”
“長青哥,是我要謝謝你和嫂子,你們在我沒地方去的時候,讓我住還給我工作,現在又答應我幫忙殺日本人,今天真的是我過去一年裡最高興的一天。”
田丹誠懇地說。
“哎喲話都反過來說瞭,你先下去。”
方嫂沒有方長青想得那樣復雜,她隻高興田丹殺瞭武藤,她又能過著之前的平靜日子。田丹下樓,兩人一直聽著她的腳步遠去。
“等會兒找個錘子,重新把釘子釘一下,那幅畫也摘下來算瞭,反正也不好看,倒是上面的電線要當心。”
“我現在就把墻紙撕掉。”
徐天趴在桌上寫信,桌上已經揉瞭不少紙。他嘆瞭口氣,一腔的話在心裡存瞭許久,到瞭這時反而無從寫起。他拿瞭張新的稿紙,又從頭寫,寫一半把原來揉的那幾個紙團攤出來看,參考著。
終於他氣餒瞭,紙上隻有兩行字,他把紙筆鎖進抽屜裡,上鎖離開。徐天從菜場出來,看見田丹在馬路邊。他愣愣地看田丹小步過來,“你在這幹什麼?”
田丹笑瞭,“等你。”
“這麼晚瞭。”
田丹偏著頭看他,“是啊,這麼晚你才出來。”
“等很久瞭嗎?”
“不久,來的時候碰到馮大姐,她說你在辦公室寫字。”
徐天登時緊張瞭,“她怎麼知道我寫字,她說什麼瞭?”
“就說你在寫字,那我就等。”
“其他沒說?”
田丹眨瞭眨眼睛,“其他還有什麼?”
“……走,餓瞭嗎?”
“我們在外面吃?”
“不行,姆媽在傢。”
兩個人說著話並排行走,田丹那隻手就在離徐天手不到兩公分的地方晃。徐天低頭看瞭幾次,暗中鼓起勇氣要做一個不經意的接觸,第一次失敗瞭,因為田丹撩瞭一下頭發。徐天正要準備實施第二次,田丹卻說話瞭:“要麼坐一下。”
“啊?”
徐天又把手揣回到兜裡。
“你從來沒有晚回傢嗎?”
“特殊情況有過。”
徐天舔瞭舔幹燥的下嘴唇。
“起碼坐一下,坐一下下。”
田丹眼睛裡閃著期待的光。
徐天四顧著,“坐哪裡?”
“那裡!”
田丹輕快地朝那邊走過去。
“……公園?”
徐天提上步子追上去。
徐天挑瞭一張幹凈的長椅,隔著半米和田丹坐著,從這裡依然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
徐天小心地措著辭,“你今天好像很開心。”
田丹笑得燦爛,“……看出來瞭?”
“上午在藥店門口就看出來瞭,為啥?”
“你從來不進公園?”
“從來沒有。”
“那這些年都是上班回傢兩個地方?”
“是。”
“你不覺得沒味道?”
“一點也不覺得。”
“我以前經常來這裡坐,一個人。”
“……劉唐不和你一起?”
徐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提起瞭劉唐,他提心吊膽地覷著田丹臉色。
果然田丹的臉色黯瞭黯,“他不喜歡公園。”
“那他喜歡什麼?”
“戲院舞廳茶樓跑馬場。”
“這麼多地方好去,你還一個人來公園。”
“在這裡靜一靜,可惜你不來公園,不然有可能碰到。”
田丹用手揉搓著帽子的卷邊,低著頭,也看不出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徐天有些遺憾,慢吞吞地走著,“早知道就來碰你瞭。”
田丹笑著仰起臉,背著手嬌俏地說,“那就假裝我們是第一次碰到。”
“啥?”
田丹努力正色著,假裝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先生,貴姓?”
“……有意思嗎?”
徐天感覺有點尷尬。
“先生叫啥?”
田丹堅持要玩這個遊戲。
“徐天。”
徐天硬著頭皮配合她。
“蠻一般的名字嘛。”
“沒辦法的。”
“有空的時候再取一個。”
“你就這樣和陌生人說話?”
徐天眨瞭眨眼睛看著田丹。
“你說是陌生人瞭,你問我。”
“小姐是哪裡人?”
“上海人,老傢浙江諸暨。”
“我也是上海……我不和陌生小姐搭腔。”
徐天裝不下去瞭。
“徐先生,請我去吃晚飯。”
“啥……我請你吃晚飯?”
徐天完全跟不上田丹的思路瞭。
“女人不喜歡男人這樣問的呀。”
田丹笑著搖頭糾正徐天。
徐天猶豫瞭一下,“跟我吃晚飯。”
田丹還是搖頭,“太強硬。”
“同我一起吃晚飯嗎?”
田丹皺瞭皺鼻子,“又是問。”
徐天努力措瞭一下辭,眼神清澈,“如果小姐願意,請和我一起吃晚飯。”
田丹從石頭上笑著跳下來,“……走,去哪裡?”
徐天無奈地說:“早知道和姆媽說一聲。”
“這一年也沒有看你特殊過,今天特殊一下。”
“剛才的話如果換成劉唐會怎麼問?”
“他從來不問我。”
田丹的聲音一下子低落瞭。
“……那我再問一句。”
“問。”
“你不許煩。”
“快要煩瞭。”
“你喜歡他嗎?”
“不太喜歡。”
“那為啥訂婚?”
“你隻問一句的。”
“加一句。”
“沒碰到更好的人。”
“……你想吃啥?紅寶石就算瞭,西餐吃不慣還貴。”
“……現在什麼也不想吃瞭,剛才的話再問一遍。”
“哪句?”
“最後那句。”
“如果小姐願意,請和我一起吃晚飯。”
“對不起,我要回去瞭。”
田丹笑得狡黠,偏瞭偏腦袋,轉瞭身就要走。
徐天傻眼瞭,訥訥地問:“生氣瞭?”
田丹牽起徐天的手,笑瞇瞇的,“生啥氣,今天我心情最好瞭。”
徐天又暈瞭,整個人呆傻在那兒,感覺自己的臉上火燒火燎的,他隻盼著現在不至於被田丹發現。這也許是他這輩子心跳最快的一刻,徐天想說話,但是全都哽在喉嚨裡,一句也說不出來。
田丹看徐天還站在那裡,催促道:“走啊?”
徐天暈在那裡沒動,田丹松開手,“下回有心請客,提早跟徐姆媽說一聲,我要去取西服,你先回同福裡吧。”
田丹前面走起來,徐天這才反應過來跟上去。
回到同福裡,正巧遇見瞭金剛和金爺在派送請帖,徐天說:“我不喜歡去那種地方。”
金爺勸他,“以前不喜歡,以後仙樂斯就是我們自己的,你不去我心裡慌。”
“有啥好慌的。”
“鐵林也要去,租界裡面大頭稱小大稱都要去,都是朋友。”
徐媽媽拿著一張請柬進來,“天兒,太有面子瞭,同福裡鄰居一人一張,大傢都沒去過仙樂斯,這次要開洋葷瞭!”
徐天無奈地看著歡喜的姆媽。
“說好瞭天哥,誰不來你都不好不來,我有今天全靠你,哪怕來坐一下下就走我也舒服。”
徐天隻能答應。
“田丹這張怎麼給她?”
“給我好瞭,我給她。”
“那我走瞭。”
徐媽媽跟在後邊念叨,“走好啊走好!”
金爺客套地跟徐媽媽道別,徐媽媽回到傢裡,拉著徐天問:“……你這位姓金的朋友啥辰光變成上海灘大亨瞭?也沒聽你說過,你看看人傢多少有面子,弄得我在同福裡面子也大得很。”
徐天反握住姆媽的手,“姆媽,你在同福裡本來面子就很大。”
“他剛才說有今天全靠你,怎麼靠的?”
“場面上人說話客氣客氣你也當真,他靠鐵林差不多,鐵林和我要好。”
“噢,這麼一回事,曉得瞭。”
金爺被眾人夾道簇擁著走出裡弄,小白相在弄堂口為他拉開車門。金剛將車啟動得一波三折,把圍觀的人都嚇走瞭,鼓搗瞭半天終於開走。
老馬轉身對身後的鄰居說:“聽我說!到時候大傢不要出同福裡的洋相,仙樂斯我是去過的,彈簧地板曉得?踩上去有彈性咯,跳起舞來一彈一彈又輕松又有節奏,先告訴你們,到時候不要嚇到自己,這幾天再有啥勿清楚的事體來問我……”
小翠一臉鄙夷的樣子,轉身看見陸寶榮火辣辣的雙眼。小翠睨他一眼,“看我做啥?”
陸寶榮總感覺小翠是在同他眉目傳情,“你好看嘛!”
“你也曉得好看。”
陸寶榮覥著臉說:“一開始就曉得。”
小翠腰肢一擺,擺回同福裡,“以後慢慢看,辰光還長。”
田丹從門口那塊大燈箱底下經過,進入店裡,店裡一個人都沒有。她小心地問:“有人嗎?”
老板從一堆衣架後冒出腦袋,“小姐好,做衣服?”
“我有一套西服在這裡做的。”
“哦!……劉小姐。”
“不是的。”
“噢,胡小姐,鈔票都付過瞭,想起來瞭。”
“鈔票是付過瞭,不過不姓胡。”
“查簿子查簿子,我記性是不大好,姓啥?”
“田。”
“給先生做的是?先生姓啥。”
“徐。”
老板開始查簿子,田丹貌似無意地問:“老板,最近店裡沒啥事?”
“有啥事!”
“有沒有人到店裡來問過啥事?”
“有咯,問價錢問佈料,問的人多真正鈔票拿出來的人少。查到瞭田小姐徐先生,做好瞭,幫你拿衣服去啊!”
田丹起先進店的小心松弛開來,老板拿來衣服,“喏喏,畢畢挺,路上小心,不要弄齷齪……”
田丹搶前一步接過來,她推開玻璃大門,抱著西服在街上碎步小跑,像一隻雀躍的小鳥。
老料看著大紅燙金請柬,“……還給我專門送一份請柬。”
“門面總要裝一裝,仙樂斯是你的,我給你看傢。”
金爺蹺著腿坐在他對面。
老料笑著說:“實話跟你說,仙樂斯這點生意我也看不上。”
“多少也是生意,其他有用得著的地方,料總也好吩咐我的。”
“什麼地方?”
“比如說煙土生意?”
金爺試探地問。
“法租界不許做煙土,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就是打個比方,不管什麼生意,隻要有料總的份,我就往前沖。”
“以後慢慢來,開張我先去喝酒,順便再給你介紹些朋友。”
金爺頷首稱是,“是是是,慢慢來。”
老料的手下開門進來,“料總,總長過來瞭。”
“你到裡面去。”
金爺進入辦公室裡間,老料立正迎接。金爺在裡間轉,忍不住拉料總的抽屜櫃子,在抽屜裡看到料總和武藤的合影,邊上是一份武藤倒在公佈會上的報紙。
金爺關瞭抽屜,到裡屋的門邊小心地偷聽。法總的聲音傳來,“……麥蘭捕房的破案率最高,並且百分之九十的案子都是鐵林一個人破獲的,我已經決定把麥蘭捕房交給他管理,之前很少有華捕管理一個捕房,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金爺樂瞭,他聽見老料說:“總長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今天晚上我親自把這個消息告訴鐵林,以資勉勵。”
“任命儀式我要親自去。”
“我代表全體華捕感謝總長!”
法總離開,金爺推門從裡間出來,“料總,我都聽到瞭,今天晚上正好雙喜臨門,給我兄弟慶祝!”
老料笑得有些不自然,“算他走運。”
“鐵林脾氣是有些杠頭,但總歸一條線上的。”
“以後他要不聽話……”
金爺趕緊說:“我說他,他聽我的。”
“你去吧,晚上我過來。”
“料總,剛剛說到煙土的事,幫我想想。”
“同你說瞭法租界煙土不好做。”
“公共租界和滬西那邊好做。”
“那裡是日本人說瞭算。”
“料總不是說過和日本人做事,以後帶我一起。”
老料上下打量他,“……剛剛上位,就吃碗裡看鍋裡的瞭?”
“料總聽我說,七哥有多長時間沒有給你分紅利瞭?前幾天我看他的賬,根本沒掙多少錢,分不出紅利。”
“你想替他說話。”
老料瞇起眼睛。
金爺趕緊解釋,“我替自己說話。七哥手下那麼多賣命的兄弟現在都聽我的,料總不妨把賣命的事交給我一些,我和七哥不一樣,他杠頭不曉得掙鈔票我曉得。日本人那邊料總說句話,煙土的利料總坐在辦公室裡分大頭我小頭就好瞭。”
“……日本人現在一心要扶植新政府,前一陣子武藤死瞭,馬上要來新特使重新籌備,等日本人氣順瞭我自然會同他們商量。”
“新特使熟不熟?”
“來瞭就熟,日本人辦事也離不開地頭蛇。”
“介麼我就放心瞭。”
“哎!那批藥快弄清爽,不要以為我事情過去就忘記瞭。”
“放心,料總忘掉我都不會忘。”
田丹到瞭傢裡就笑瞇瞇地把西服塞到瞭徐天手裡,徐天的房門緊閉。
徐媽媽在敲門,“衣裳穿好瞭?走出來叫姆媽和田丹看一看。”
徐天的聲音從屋裡面傳出來,“沒有。”
“有啥好難為情咯?”
田丹看著桌上的請柬,“正好今天晚上穿新衣服去。”
“你們倆啥辰光去做瞭套西裝穿穿,貴不貴?”
“不貴的。”
“天兒,穿好沒有?”
田丹笑著上樓去瞭,等田丹的腳步一直到瞭樓上,關上瞭門,徐天的臥室門才打開。
穿著西服的徐天身材挺拔,長身玉立,整個人看著銳意明朗起來,偏偏還是一副溫潤潤的氣質,完全看不出他是整日裡裹著灰黑棉袍的那個菜場會計,看得徐媽媽都是一怔,“真是要命瞭,活脫脫一個洋行裡大老板。”
徐天讓姆媽說得很不好意思,“看好瞭我就脫瞭。”
“田丹叫你穿這套晚上去仙樂斯。”
“她也去?”
“不相信你自己上去問。”
徐天笑著,徐媽媽小聲地問:“她付的鈔票?”
“你就曉得鈔票。”
“話要挑明說瞭,這樣的女人曉得心疼男人。”
“你不要操心。”
徐天感覺自己又要臉紅瞭。
“我不操心不操心,蠻好。”
徐媽媽笑瞇瞇地走開。
老鐵正在傢裡顫巍巍地收拾屋子,突然聽見一陣敲門聲,“來瞭來瞭,門開在這裡。”
老鐵打開門,看見柳如絲。“……柳小姐?”
“鐵林在不在?”
“這個時候在巡街。”
柳如絲顧自往裡走,“那我等等他。”
“哎……”
柳如絲優雅地坐下,“我來給他送請柬,這張是鐵叔您的。”
“啥請帖?”
“仙樂斯重新開張。”
“喲!還要柳小姐親自來送。”
柳如絲直白地說:“我想鐵林瞭,來看看他。”
老鐵愣瞭愣,“……你想鐵林瞭?”
“是。”
“你啥時候開始想鐵林的?”
柳如絲想瞭想,“這幾天想得多一些。”
“那他想不想你呢?”
柳如絲怔住瞭。
鐵林騎著自行車在街上晃蕩,金爺的小汽車追上來,金爺從車裡伸頭腦袋,“鐵林。”
“金哥!”
“跟你說件大喜事。”
“我沒喜事。”
“你停下來。”
“說好瞭。”
小汽車一頓一頓地將金爺的腦袋在車窗框上亂撞。
“金剛我一刀弄死你!”
金爺直嚷嚷。金爺縮回腦袋,小汽車往前開瞭一段停下來,金爺打開車門,等鐵林的自行車停到車門邊。
“到車上來。”
“我不上你的車。”
“為啥?”
“我是巡捕。”
“我是你哥。”
“叫人看見不好。”
“大街上我又沒犯法,犯法你抓我好瞭,說說話都不行。”
鐵林蹬起自行車,“到那邊說。”
金爺隻好下車,跟著自行車走。鐵林到街邊支起自行車,找瞭個地方坐下,金爺過來,與鐵林並排坐下。
“叫汽車不要過來,走遠一點。”
金爺向金剛伸出車窗的腦袋揮著手,“走走走,走遠一點。”
“現在好說話瞭?”
“啥喜事?”
“你要做麥蘭捕房老大瞭,華捕管一個捕房,少有!”
金爺看起來很興奮。
“……真的?”
鐵林不太相信。
“我剛從料總辦公室出來,親耳聽見法總跟料總交代。”
鐵林樂起來,“喜事,這是喜事!”
“晚上到仙樂斯,給你慶祝。”
“開張瞭?”
“這是第二件喜事,仙樂斯重新開張,我們兄弟兩個雙喜臨門。”
“我去好不好?”
“有啥不好的。”
“我是巡捕,你……”
金爺不高興地說:“我是賊?做舞廳的就一定是壞人?從前七哥做的時候你也沒少去,到我這裡你反而認真起來瞭,是不是兄弟?”
“從前我去那裡,看不順眼就不客氣。現在我到那裡去怕看見不順眼,就因為是兄弟。”
“到時候再說好?反正自己的地方,你先由著性子高興高興。”
“天哥呢?”
“忘不得,請柬早送過去瞭,不光天哥,田丹徐姆媽整個同福裡一人一張請柬,我親自送去的。”
“那我怎麼沒有?”
“你跟他們不一樣,我叫柳如絲給你送到傢裡去瞭。”
鐵林臉上有些不自然,“為啥要她送。”
“她去送你比較開心。”
柳如絲和老鐵面對面坐著,“鐵叔,頭一次到傢裡來,茶也不沏一杯?”
老鐵哼瞭一聲,“頭一次,那是不是還要第二次。”
“當然。”
老鐵看著她妖妖嬈嬈的樣子,有些不樂意,“柳小姐,前一陣鐵林回來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話,現在我找到來由瞭。”
“他說什麼?”
“他問我,女人歲數大一點好還是小一點好。”
柳如絲笑起來,“您怎麼說?”
“我說不大不小剛剛好才是好。”
“有道理。”
“他又問我,舞廳的女人好,還是弄堂裡的女人好。”
“……您怎麼說?”
“我說白相白相舞廳的好,過過日子弄堂裡的好。”
柳如絲臉色不自然起來。
“我曉得你喜歡柳如絲,不要瞞。”
“誰喜歡她?跟她話都沒說幾句,不熟。”
鐵林有點扭捏。
“那她喜歡你是一定的。”
“你怎麼知道?”
“看得出來。”
“……自作多情,我理也不會理她。”
“同你開玩笑的,你看你緊張成這個樣子。”
“我一點也不緊張。”
“實話告訴你,我是真的喜歡柳小姐。”
鐵林低著頭,用鞋尖蹭著腳底下的土,“……噢。”
“從第一次在仙樂斯後面巷子和老八打架看見她,那個派頭,唱歌又好聽,喜歡到骨子裡面去瞭。”
金爺想起柳如絲,臉上就笑得蕩漾起來。
“金哥,你自己喜歡就喜歡好瞭,不要拿兄弟尋開心。”
“我不同你尋開心沒人尋開心瞭,這種事情你想想我還能跟誰去說。”
“柳小姐,晚上我和兒子一定會去的,給兒子結義兄弟撐門面,你把請帖放在這裡就不要等他瞭。”
“再等等,可能馬上就回來瞭。”
“實話跟你說,原來不曉得,現在曉得瞭,我是不會同意他和你不清不楚的。”
柳如絲的臉上火辣辣的,“話別那麼難聽,怎麼不清不楚瞭?”
老鐵索性攤開來說,“鐵林年紀小不懂事,柳小姐風月情場路走得多,做做朋友我沒意見,弄得五迷三道讓他把你帶回傢裡來,我這身老骨頭受不住。”
“誰要到你傢裡來,你看看你這破傢,坐一會兒我都腰疼,老東西說什麼呢!”
柳如絲火氣上來瞭,炮筒脾氣一點就著。
“你看你看,你自己看看!”
老鐵拍著大腿,嘴唇直哆嗦。
“看什麼,沒看過我這麼漂亮的?老東西我看你是大白天中風說胡話呢!”
柳如絲起身摔門而去,老鐵摸著自己胸口心有餘悸,“幸虧沒有心臟病……”
“金哥,你叫她到我傢去送請柬,我爸最看不上舞女歌女,說不定把她說一通……蠻委屈人傢的。”
“我抽不開空,再說她是仙樂斯大股東,我兄弟當然她要親自去送。”
“股東?”
“我答應仙樂斯都盤過來以後,百分之五十股份送給她。”
“……哥,你真大方。”
金爺得意地說:“不下本錢怎麼追得到女人。”
鐵林沉默瞭一瞬,掩飾著內心的失落,“弄不好以後要叫嫂子瞭。”
“那也要等天哥和田小姐成一對,我不能跑到前面去。”
鐵林又沉默瞭一會兒,金爺碰瞭碰他,“你想啥?”
“我想天哥和田丹啥時候能在一起,讓我早點有兩個嫂子。”
金爺囑咐他,“我八字沒一撇還是心裡想想的事,你看到柳小姐不能亂說啊!”
“我說啥,沒啥好說的,晚上到仙樂斯喝酒去。”
鐵林長長出瞭一口氣,拍瞭拍金爺的肩膀。
“一定要來!”
鐵林跨上自行車,“來!”
吹著口哨漸行漸遠。
柳如絲悶頭疾步而行,萍萍和黃包車跟在後面,“小姐不上車?”
柳如絲氣得隻覺得四肢百骸都快點著瞭,冷聲說:“走走路,消消火。”
鐵林吹著口哨沿著長街往傢走,心裡卻是鬱悶得無以復加,前面有人搶東西,撞翻瞭水果攤。
鐵林吸口氣,將哨子擱進嘴裡,使勁吹響,然後猛蹬車子。不一會兒鐵林就追上瞭,並不下車,隻是並排騎行,同時使勁吹哨子。
混混急瞭,掏出刀子,鐵林下車,將哨子從嘴裡吐出來,混混膽怯地晃著刀子。鐵林可算找著機會出氣,撲上去把那混混暴揍一頓,嘴裡念叨著:“叫你跑,叫你搶,叫你晃刀子,碰到我活該你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