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在路人的幫助下,徐天被送進瞭醫院,田丹坐在急診室六神無主,過瞭好久秦大夫從急診室出來,田丹趕緊站起來,眼神裡滿是緊張焦慮,“秦大夫?”

秦大夫搖瞭搖頭,“小指第二節齊根斷,他還帶著斷指,用不上瞭。”

“他怎麼樣?”

秦大夫扶著眼鏡,“清創縫合,除瞭以後是斷指沒啥大問題,就是一個大男人暈血。”

田丹一顆心放下來,秦大夫笑著說:“男朋友?”

田丹點瞭點頭。

“暈血的男人好,膽子小,一年多沒見換男朋友瞭?從前那個呢?”

秦大夫打趣道。

田丹害羞得隻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秦大夫,消炎的藥開好瞭嗎我去拿。”

“配幾支抗生素,自己帶回去打好瞭。”

田丹趕緊道瞭謝就要落荒而逃,徐天站在門邊,聽外面走廊上秦大夫的聲音,“在哪裡高就?弄得手指頭也斷掉,牢靠不牢靠?”

“剛剛你還說暈血的膽子小好呀。”

“……那我開方子去。”

徐天聽著秦大夫的腳步遠去,微微笑著,突然田丹將門從外拉開,彼此都嚇瞭一跳,“站在這裡做啥?”

徐天立刻晃瞭晃身子,“暈。”

“不疼?”

徐天委屈地向下彎瞭彎嘴角,“疼死瞭。”

田丹趕緊把他扶到一邊的長椅上,“坐一坐再回傢。”

兩個人並肩坐著,田丹擔心地看著他,“……回傢怎麼和徐姆媽說?”

“反正包著,就說手指頭破瞭,她也不曉得破多少,不算說瞎話。”

徐天看著田丹,眼裡盛滿暖意,田丹笑瞭一下,又心疼得連連掉淚。

“現在好跟我說瞭……是影佐?”

“我自己弄的,用切八寶糕的刀。”

“為啥!”

“給他一個交代。”

田丹的眼睛裡滿是疑問,徐天緩緩地說,“……在日本讀書困難的時候,影佐曾經幫助過我,現在他要我到新政府做事。日本人在中國弄一個他們扶持的政府,做漢奸誰願意?加上前幾天鐵林的事,我欠他情,切一個手指頭兩清。”

“為啥要我說那天你去聽評彈?”

“影佐認為我是共產黨。”

田丹愣住瞭,過瞭半晌,眨眨眼問:“……你是共產黨?”

“田先生……你爸爸的朋友正好也是我朋友,我們碰到那天……我說過是去幫忙,碰到田先生,我一個姓向的朋友後來托我再去看看田先生,結果碰到影佐。”

“你能幫什麼?”

徐天淡淡地笑瞭,“也就出出主意。影佐害死田先生之後又來過同福裡,他要曉得我幫過那些朋友的忙,也會對我下手,所以跟他說我那天是到天興書院聽評彈。”

“你一個人?”

“和小翠。”

“我怎麼不知道?幸虧剛才沒問。”

田丹心有戚戚地說。

徐天看著她後怕的樣子憐惜地笑瞭,“我怎麼會和小翠一起聽評彈。田丹,我是不是很窩囊?”

田丹撫著徐天的瘦削臉頰,“……這樣以後影佐就放過你瞭?”

“是。”

田丹恨恨道:“可我不放過他!總有一天,我要給我的爸爸媽媽報仇。”

“那這個手指頭就白切瞭,還不如我幫你報仇,你和姆媽平平安安在同福裡過下半輩子。”

田丹聽他這樣說,眼淚又簌簌而落,“……你報仇?就會作踐自己。”

“你說過瞭,不管以後怎樣,哪裡也不去,同福裡是你的傢,你是我的人。”

田丹瞪大瞭眼睛看他,眼淚還掛在眼眶裡笑著,“原來你聽清瞭。”

徐天笑得促狹,“這種話聽不清,要後悔一輩子。”

田丹靠向他,徐天閉瞭閉眼睛,“……多坐一下好不好?”

“坐多久都好……”

徐天抬起手臂嘗試著輕摟田丹,田丹便將自己偎得更自然一些。傍晚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急診室裡,田丹發間的香氣把徐天包裹住,這兩人的心此時有一部分是亂七八糟的,但另一部分安靜得要命,他們都向對方說瞭假話,藏起瞭一部分,又渴望把自己毫無保留地坦誠,希望今生是對方最可信任的那一個。在這樣的亂世,有人依靠多麼奢侈,尤其是依靠隨時會被打斷。很無奈,隻好在被打斷之前,把相互依靠的時間盡量拉長。當未來、以後這種說法,被忐忑不安縮小成明天、今天、下一刻,再往長遠去想一想就頭疼。

徐天嘴裡說著斷瞭一個手指頭,影佐不會再找麻煩,其實心裡想,也許明天影佐又來瞭……但起碼現在不會。現在隻有田丹偎在懷裡,她從來沒有這樣過,真是太好瞭,以後她都會這樣,好日子開始瞭,這個手指頭切得真值……

等到兩個人回到同福裡時,已經華燈初上,田丹拿著針劑,一路攙著徐天,到同福裡弄口,徐天卻讓田丹先進去。田丹嘟瞭嘟嘴,說:“我就和你一起,問就直說好瞭。”

徐天耐心地說:“不是問我們倆,問手的事怎麼辦?”

“能瞞到什麼時候?”

“反正現在包著紗佈,等拆線的時候再說。”

“……你要等多久?”

“五分鐘,幫我把手塞到大衣口袋裡,輕點……”

田丹幫徐天撐開大衣口袋,徐天齜著牙把手放進去,“這樣就看不見瞭,到傢我就回房間裡。”

“那我走瞭。”

“你先走。”

“你快點啊。”

“馬上來。”

徐天一臉幸福地看著田丹的背影,田丹一步三回頭地流連著,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糾纏在一起,兩人又同時笑起來,徐天擺瞭擺手,示意田丹快些進去。

待田丹走進傢門,徐天也走入裡弄,經過小翠傢,他退一步往裡看瞭看。徐天剛進來,田丹便從樓上探出身子,告訴他徐姆媽不在。

“在弄堂口打麻將,我看到瞭。”

田丹又噔噔噔地從樓上下來,“我給你倒熱水。”

徐天有點蒙,田丹看著他的樣子樂瞭,“總要洗臉洗手再睡,手上都是血。”

徐天呆呆地應瞭一聲,田丹努瞭努嘴,“你到房間裡去。”

徐天一路飄著回房間,田丹扭身扯瞭自己的毛巾,跑到廚房裡拿臉盆,倒熱水。

徐天一進屋就一頭栽倒在床上,田丹端著一盆熱水進來,徐天騰地坐起來,把田丹嚇瞭一跳,她關切地看著徐天,“是不是很難過啊?”

徐天臉上一紅,“麻藥藥效還在,沒那麼難過。”

“試試水燙不燙?”

“不燙,我自己洗。”

“隻有一隻手,你自己會?”

徐天喉頭一滾,覺得田丹說得很有道理。

“不要動。”

田丹輕手輕腳地幫徐天把大衣脫下,徐天盡力讓自己不動,且盡力控制心旌搖蕩。

外頭傳來開門聲,倆人動作同時僵住,徐天第一反應立即從床上彈起來將門合上。

徐媽媽開門進來,數著手裡的零票,抬頭看見閣樓上半開著門,喚著田丹的名字,但是沒有人應聲。徐媽媽去櫃子前將鈔票放到紙盒子裡,她看到瞭地上的水跡,水跡從爐子邊一路灑到徐天房門口。徐媽媽眉頭一跳,“田丹?天兒!”

還是沒人應聲。

倆人屏住呼吸聽著徐媽媽的腳步上二樓,又下來,田丹跨一步,去將門合緊,反鎖。

徐媽媽的腳步到門前瞭,徐天崩潰地捂住臉,田丹也是大氣不敢出,僵在原地。徐媽媽試探地喊:“天兒?”

田丹看著徐天緊張的樣子,示意著要麼幹脆開門,徐天指瞭指門外,搖頭。田丹貼到徐天耳邊,輕聲地問:“現在手疼不疼?”

徐天愣愣地搖頭,田丹抿嘴笑著。門外的徐媽媽磨轉身子離開,去廚房裡拿臉盆,發現放臉盆的地方空著,她又轉到自己房間進去,重重關上門,又輕拉開一條縫,小心留意著外面的動靜。

田丹聽見外面重新歸於安靜,用氣聲問:“走瞭嗎?”

徐天點瞭點頭,“回房瞭。”

田丹輕輕舒瞭一口氣,“要不要再陪陪你。”

徐天搖搖頭,“你也累瞭一天瞭,早點休息吧。”

田丹會意地笑瞭笑,“衣服慢慢脫。”

她端著臉盆出來,到後面倒掉水,將臉盆放回原處,輕手輕腳上樓,掩上門。徐媽媽緊接跟著出來,看看樓上,滿臉震驚。樓上的房門又響,徐媽媽趕緊跟回去,合上自己的門。

田丹拿著針劑悄聲下樓,到徐天房前輕輕敲門,“……是我。”

門輕輕地打開瞭,田丹側著身子進去,徐媽媽再次冒出來,躡手躡腳到兒子門口,貼著耳朵聽裡面的動靜。

徐天衣服脫瞭一半,睜大瞭眼睛看著田丹,“做啥?”

田丹示意手裡的針,“今天一針,明天一針,打三天。”

徐天僵瞭,田丹示意徐天把屁股露出來,略微有些尷尬,“那個,你先自己準備一下,慢慢來,別弄傷手。”

“不要開玩笑瞭,我是不會讓你打針的。”

徐天驚恐地看著田丹,一抹可疑的紅色從耳根漸漸蔓延到臉頰。

田丹臉上也火燒火燎的,“我會打針。”

說著田丹向徐天靠近一步,徐天過電似的趕緊挪到床的另一邊,忙不迭地答道:“……我自己也會,真的,以前課目裡什麼都學。”

“你隻有一隻手。”

“這隻手也不是不會動,你把針放在這裡。”

田丹笑得促狹,“真的?”

徐天被她笑得更加無地自容,“你不要笑好不好,今天這麼大的事情,差點命都沒瞭。”

田丹的笑突然漸漸隱住,嘆息瞭一聲,她貪戀地看著徐天的臉,“……今天隔著兩張桌子,真怕以後再也看不到瞭。”

“我不會讓影佐傷害你。”

“我怕他傷害你。”

“我是男人,肯定要擋在你前面。”

田丹認真又溫柔地看著徐天,心裡面早已柔腸百結,“碰到你,我運氣真的好。”

徐天翹著嘴角,弧度好看,“……你要再說,我得多切一隻手指頭下來。”

“徐天,能遇見你,我運氣真好。”

田丹將頭靠在徐天肩上,輕微地啜泣著。

徐媽媽貼著門也聽不清裡面的聲音,突然門把轉動,把她驚得飛也似的逃離。田丹出來,悄聲上樓,前堂屋三間房門緊閉,沒瞭聲音。一晚上,三個人各懷心思,誰都沒有睡踏實。

一大清早小翠在裁縫鋪子裡,陸寶榮手把手教她熨衣服。老馬出門撣剃頭佈,眼睛瞟著這邊,小翠挪開身子,老馬酸溜溜地說:“貼牢好瞭,大清早貼牢總比晚上偷偷貼牢好。”

“老馬,陸師傅教我燙呢料子,嘴巴不要不清不楚。”

小翠越描越黑,老馬笑容譏誚,“呢料子好,呢料子比剃頭佈好。”

陸寶榮隻是哼哼地笑,也不搭腔。小翠看見徐天從巷子裡走過,“徐先生,上班瞭?”

徐天笑著應瞭一聲,一隻手放在大衣口袋裡,田丹稍後也走出來,往裡弄口去。老馬繼續挑事兒,“陸寶榮,我有塊好料子,小翠啥辰光會裁衣裳瞭,給我做一套。”

陸寶榮抄著手答:“你自己問小翠。”

“做學徒的什麼都要聽師傅的。”

“有意思,你們兩個要謝謝我,真的有意思。”

老馬見占不著便宜,訕訕地給自己打瞭個圓場。徐媽媽通紅著雙眼走出來,小翠趕緊從鋪子裡出來,“徐姆媽,兩隻眼睛啥事體瞭介紅?”

徐媽媽直愣愣的,長長地嘆息瞭一聲,“一晚上都沒睡著覺啊。”

“為啥?”

“想七想八,從我兒子他爸爸想到我孫子……”

老鐵在傢裡低著頭運氣,大頭咣咣的拍鐵林的房門,“鐵公子,你不出馬沒法向總捕房交差的,麥蘭捕房你是老大,法總說瞭叫你查,一票兄弟都等你吩咐……”

鐵林拉開門,煩躁地斥道:“煩不煩,我睡覺!”

“青天白日睡啥覺,辦案子去!”

老鐵看不下去瞭,拍著桌子臉紅脖子粗。

“鐵捕頭,我停職瞭,前兩天你還叫我去軋馬路聽唱戲。”

“杠頭貨,老料停你的職,現在他人都沒瞭。”

鐵林兩手一攤,“那也沒有復職啊!我又不是巡捕查啥案。”

“法總說查完這個案子,給你復職。”

“老子把長谷抓起來的時候,法總到哪裡去瞭?抓瞭犯罪殺人的,逼我放掉,人放掉又停我職,老天有眼叫老料翹辮子,我再去給他查,等於自己抽自己巴掌!”

鐵林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指天對地擲地有聲,“換誰的案子我都查,法租界有的是巡捕,都曉得老料同我過不去,為啥偏偏找我!”

鐵林砰地關上房門,把老鐵的咆哮聲關在門外,老鐵也是沒轍,讓大頭帶他去總捕房法醫處看看老料的屍體。

長青藥店裡的氣氛有些怪異,方長青和方嫂在整理新進的藥箱,田丹在登記,三個人都悶頭不語。方長青試圖從田丹嘴裡打聽出捕房裡關於料嘯林之死的消息,可是田丹什麼都不知道,隻想著殺完瞭料嘯林就殺掉長谷。經過昨天那件事情,田丹愈發堅定瞭要殺掉長谷的心,卻被方嫂潑瞭盆冷水。

田丹把想說的話咽進去瞭,結果忍瞭又忍,還是小心翼翼地說道:“長青哥,我想和你們說一件事。”

“你說。”

“我和徐先生,我們,準備在一起瞭。”

田丹的聲音很小,卻很堅定,笑得甜蜜蜜的。

方嫂率先反應過來,高興地聲音拔高,“好事啊!他挑明說瞭?”

“我還想把武藤和料嘯林的事情跟他說,但不是現在說。”

倆人均是愣瞭愣,方嫂的笑凝在臉上,同方長青對視瞭一眼,“……什麼時候說?”

田丹看著他們的反應,心一點一點沉下去,低著頭說:“有事瞞住他,心裡不舒服,他把自己的事都告訴我瞭,如果和他好,我想把事都跟他講。”

夫妻倆不說話,田丹生怕他們誤會,急急地補充:“他是好人,昨天影佐要他到新政府裡做漢奸……”

方嫂一向快人快語,忍不住說:“做漢奸,這還是好人!”

田丹漲紅瞭臉,雙目噙淚,“因為在日本徐先生和影佐就認識,他寧可切掉自己一個手指頭,也不願意做漢奸……”

方嫂聽到這裡驚呼瞭一聲,方長青擰著眉頭看她,“你親眼看見瞭?”

“我當時在,他也是為保護我。”

“為啥保護你?”

“之前說過徐先生也認識我爸爸,運走爸爸藥的那些人是共產黨,影佐懷疑徐先生是共產黨……”

聽到“共產黨”

,方長青將手裡的紙箱往地上一扔,氣氛沉悶起來。方長青在屋裡走來走去,煩躁不安起來,“你接著說。”

田丹怯怯地站在一堆紙箱子中間,有些泄氣,“我曉得長青哥和方嫂會生氣,如果你們一定不讓我說也沒關系,但瞞牢徐先生這麼多事,我心裡會覺得對不起他,再說他也恨長谷和影佐……”

方長青粗魯地把她的話打斷,“啥時候準備結婚?”

“……結婚還沒提到。”

“田丹,記不記得殺武藤之前我跟你說的話?”

“記得。”

“我說什麼?”

田丹咬著下唇,努力抑制住眼淚,“……我同你和方嫂商量,這世上除瞭你們倆,徐先生對我最親,他為我怕是什麼事都會做……”

方長青聽不下去瞭,額頭上青筋暴起,斥道:“閉嘴!”

轉身就上樓去瞭,方嫂瞟瞭田丹一眼也跟上去,留下田丹一個人站在後庫裡手足無措。

方長青坐在臥室的沙發上,餘怒未消,“……共產黨,和日本人早有來往,徐天是什麼人?”

方嫂不知該說什麼。

“還瞞著他覺得對不起,我應該滅口先除掉她。”

“這兩次行動全靠田丹。”

方長青煩躁地點燃瞭一支煙,夾在手指裡,“不是專業的,總要出事。”

“還好她先跟我們來說。”

方長青聽她總向著田丹,又急瞭,“你知道她沒跟徐天說?我們倆出來建組經過多少訓練,跟她再說十次也不知道厲害,她以為行動就是殺人報仇,隻要是個人都可以商量隨便說,早知道還不如當初……”

方長青的聲音越說越大,雙目圓瞪,方嫂聽到方長青說到這兒也紅瞭眼圈,“還不如當初你丟命,我去死?”

方長青頹然地抱住頭,“……以後遲早把我們倆害死。”

“我們倆是她救的!”

方長青不說話瞭,方嫂一抹眼淚,站起來往樓下去,“我去慢慢問,昨天到底出什麼事瞭。”

方嫂從樓上下來,田丹仍然還委屈著,方嫂停瞭好半晌,看著她怯怯的模樣心裡亦是不忍,她緩瞭緩語氣,“……答應嫂子,今天之前這裡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不是嫂子不相信你,是我們不相信除我們之外的人。不要說話,嫂子都明白,以後還可以在這裡上班,但除上班以外的事不要再問瞭,知道瞭?”

田丹張瞭張嘴,好像有話要說,被方嫂打斷,“徐先生也許對你很好,但他會不會對我們好很難說,很多事你不懂,不要害瞭自己也害瞭我們。你救過我們,我這麼說已經很客氣瞭。”

田丹隻感覺這個方嫂有些陌生,全然不是先前對自己噓寒問暖的那個人,她脫口而出:“客氣……那,那要不客氣呢?”

方嫂瞟瞭田丹一眼,走入後庫,那一眼讓田丹打瞭個冷戰。

金爺到菜場辦公室找徐天,誰料徐天不在,金爺索性在辦公室裡等瞭起來,蹺著二郎腿坐著,幾個手下從辦公室排到門外。金剛在屋裡晃來晃去,把馮大姐看得直打戰,“金老板……金老板好不好換一個地方坐。”

金爺四處看瞭看,隨意翻瞭翻徐天桌上的賬本,漫不經心地說:“我坐在這裡蠻好,徐先生到底啥辰光到?”

“上班時間早過瞭,他最近越來越不準時,按道理要扣鈔票咯。”

金爺把賬本“啪”

地一合,硬面封皮的聲音給馮大姐嚇瞭一跳,“我同你講,你比徐先生位置高一些是?”

馮大姐縮瞭縮脖子,“那當然,我年頭長,我是小組長。”

“徐先生不管上不上班,扣他一隻洋鈿,我叫人天天到你傢裡坐坐。”

馮大姐睜大眼睛拍瞭拍胸口,“……這種笑話不要講,嚇死人。”

徐天推門進來,看著屋裡的情況有點意外,馮大姐瑟縮在椅子裡,還盡量做出不懼怕的樣子,金爺放下二郎腿,站起來,畢恭畢敬地說:“天哥。”

馮大姐看見徐天進來,感覺有瞭點底氣,扶瞭扶眼鏡,“金,金老板找你。”

徐天客氣地同馮大姐說:“馮大姐麻煩你到菜場裡轉一圈,我和金老板說話。”

金爺下巴一抬,示意手下,“你們也出去。”

一時間擠得滿滿當當的辦公室頓時隻剩下徐天和金爺兩個人,馮大姐準備往外走,金剛擋在她面前,“到哪裡去?說不到幾句話,在這裡等等好瞭。”

馮大姐隻有在一群混混中站著,都不知道往哪裡看,隻好貼著墻邊站著,嘴裡念叨著菩薩保佑。

“天哥,料總死瞭曉得?”

徐天將桌上一張報紙挪到面前,“報紙上登瞭。”

“到同福裡找你不好,菜場外面說話不方便,在辦公室等你沒關系吧?”

徐天想起剛才馮大姐驚恐的眼神,無奈地牽瞭牽嘴角,“沒關系,就是不要說太長時間,同事有意見。”

“大衣不脫掉?”

徐天手插在口袋裡,又不自覺地往裡放瞭放,“……等下還要去冷庫。”

“兩件事,就我們倆不繞彎,我直說瞭。”

徐天點瞭點頭。

“料總死得蹊蹺。”

徐天苦笑瞭一下,想到昨天影佐說這話的語氣,同金爺一模一樣,“……再蹊蹺和我有什麼關系。”

“他死之前十分鐘,跟我說你是共產黨,要我等影佐先生來瞭,和他一起把那批藥的事告訴影佐。”

徐天不說話,他知道他們這麼猜測不是沒有道理。

“那批藥後面的事我從來不問,心裡清楚幫天哥的忙就是幫天哥朋友的忙,料總要我跟影佐說擺明瞭想把我也牽進去。”

“你說瞭?”

金爺兩手一攤,“料總還沒叫我,就觸電翹辮子瞭,蹊蹺?”

“這是你來要說的第一件事?”

“說實話我是有些擔心,如果料總已經和影佐先生說瞭天哥的壞話……”

“你擔心在這裡等不到我瞭?”

“其實昨天我叫小白相和金剛到這裡還有同福裡都找過天哥。”

“昨天我和影佐在一起。”

“……真的?”

徐天感覺金爺的眼神立馬變瞭,他無意探究其中的深意,岔開話題,“金哥,你說第二件事吧。”

“是你去找影佐先生的?”

“上午我到虹口,他請我喝水,下午一起到天興書院聽瞭一場評彈。”

昨天的生死一線,在徐天嘴裡變成瞭雲淡風輕的一場約見,徐天半斂著的睫毛之下,藏瞭許多風起雲湧。

金爺聽到這裡,臉色又變瞭一變,“……天哥,你真是路路通,啥場面都搞得定,現在我曉得料總為啥死瞭,他活到頭自己討死。”

徐天又有些難受,他臉色發白坐到椅子裡。

“第二件事是求天哥幫忙,法租界我沒靠山瞭,以後天哥要關照我。”

“我能幫你什麼?”

“仙樂斯現在亂七八糟,巡捕房不許我動,還畫瞭個料總趴在地上的粉筆畫,到晚上像陰司鬼府一樣,你幫幫忙叫鐵林快點走個過場結案,好讓我開張,不然外面介許多兄弟要喝西北風。”

“鐵林不是停職瞭?”

“總捕房叫鐵林查,說查完就復職,他杠頭不肯查。場子是我的,人死在我那裡,我又是他大哥,他不肯我不好硬說。”

徐天想到鐵林的脾氣,知道他非把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隻不過他因為料嘯林的事情心裡仍舊過不去。徐天嘆瞭口氣,“……你還是跟他說一次,實在不行,明天我把他拉到仙樂斯去。”

金爺大喜過望,“就知道天哥肯出面。”

“相互幫忙應該的,鐵林是自己人。”

金爺得著機會就把自己往上湊,“我們三個都是自己人,天哥是?”

徐天隻笑瞭笑,未說話,金爺此行的目的全都達到,站起身來領著一行人亂哄哄走出去。

馮大姐推門回辦公室,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轉頭看見徐天將傷手從大衣裡慢慢取出,“哎喲!手指頭破瞭?”

徐天臉色愈發白瞭,搖瞭搖頭,“破瞭點皮。”

“破皮把整個手指都包起來做啥!”

“馮大姐,這幾天我想請個小假。”

“為啥?”

徐天揚瞭揚手指頭,“疼得頭暈,晚上也睡不好。”

“破點皮就把你嬌氣成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像男人。”

“早上說不定要晚一點來,下午早點下班。”

“那要扣……”

馮大姐想起剛才坐在徐天位子上的金爺,立馬改瞭口,“那就不好扣你鈔票瞭,放心。”

徐天客氣地笑瞭笑,“那謝謝馮大姐。”

“你好像朋友蠻多的嘛……”

影佐本想繼續調查徐天,卻接到命令明日啟程河內去迎接汪先生的助手王擎漢,新政府的籌備迫在眉睫,而王擎漢,就是中方最好的人選。料嘯林的死仍舊懸在那裡,此時也顧不得瞭,隻能等著影佐自河內回來親自徹查。武藤被刺也還沒有找到真兇,影佐將這一切都聯系在一起,越想越覺得一張大網在悄悄朝自己的頭上罩來,而徐天,仍是最大的嫌疑人。

金爺到瞭鐵林傢,也不敲門,推門便進,鐵林聽見動靜從裡屋出來,看見是金爺,懶洋洋地打瞭個招呼。金爺也不跟鐵林客套,自己找瞭個地方坐下,“我剛去看天哥瞭,在菜場他辦公室坐瞭坐。”

鐵林的語氣不大熱情,“噢,那我等下也去坐坐,正好空。”

金爺抬眼看他,語中多有怨氣,“你空?你空不去仙樂斯把現場撤掉?我那裡都快成陰司地府瞭,以後還開不開張。”

“金哥,誰去走個過場都一樣的,要我幫老料料理後事,不幹。”

“我們是不是兄弟?”

鐵林答得幹凈利落:“是啊!”

金爺忍瞭忍,“……好,那做哥哥的不為難你,仙樂斯關幾天就關幾天,反正巡捕房也不會總把一樁命案放在那裡不管。”

“總華捕多威風,過幾天總捕房自己就派人過去瞭,急啥?”

“對瞭,柳小姐要我轉話,請你到傢裡好像有要緊事。”

“她有要緊事,叫金哥直接同我說好瞭,去她傢做啥。”

“可能有啥事不好讓我曉得。”

鐵林的嘴角朝下一撇,“那我也懶得曉得。”

“外面有車,要不要送你到三角地看天哥?”

“……我還是自己去吧。”

“那我走瞭。”

“噢。”

金爺站起身,頗為不滿地嘟囔著:“不仗義,仙樂斯出事也不管。”

鐵林一點面子都不給,“老料臨死之前把我停瞭職,是我想管也管不成。”

“狗屁。”

金爺坐進車裡,臉便耷拉下來,沒想到鐵林當面給他瞭個釘子碰,對鐵林的怨氣越來越深,想瞭想,索性直接去瞭柳如絲傢。

鐵林出門,跨上自行車,他心事重重,將車騎得慢慢悠悠,歪歪斜斜。街面上有飛車搶東西的,從他身邊狂奔而過。鐵林皺瞭皺眉頭,沒有搭理,照直往前騎瞭一段,終於掉過車把蹬起來。在一處窄巷裡,兩個混混在掏搶來的包,鐵林自行車停到兩個人面前。

混混打量瞭他一眼,斥道:“走開,想死啊?”

鐵林也不吱聲,用自行車堵著窄巷。

“赤佬,多管閑事是?”

“你運氣好,把包還給人傢。”

混混把刀掏出來晃著,“走不走開。”

鐵林忍著火,朝他們一步一步走近,“來,捅我一刀。”

另一個混混把手指頭放到嘴裡打唿哨,招呼附近的同伴,鐵林唇線一斜,冷笑著看著這兩個不自量力的混混,“沒穿那身皮,你們眼睛就瞎瞭?”

混混一愣,氣焰仍舊囂張,“我看你眼睛瞎瞭,有本事不要跑。”

鐵林直眉瞪眼,“老子是巡捕!”

混混哈哈一笑,“你是巡捕,我還是總華捕呢!”

鐵林崩潰瞭,窄弄兩頭堵上來四五個混混,“赤佬管閑事,弄死他!”

鐵林隻好下來,支好自行車,一個頭目樣子的混混搶上來給搶包的混混一耳光,“眼睛瞎瞭!”

又立刻弓著腰跟鐵林作揖,“鐵公子不要生氣,小兄弟不懂事……”

混混委屈地捂著臉,“鐵公子啥人?”

頭目混混踹瞭他一腳,“金爺的結義兄弟。”

混混趴在地上更加委屈,“早說嘛,說自己是巡捕有啥好處。”

頭目混混又一個耳光抽上去,“鐵公子也是巡捕!”

鐵林感覺沒勁透瞭,徹底泄氣,“……包送回去。”

一幫混混散去,那個混混嘴裡還嘟囔著:“說巡捕也不穿巡捕衣服……”

鐵林低著頭從窄巷子裡出來,推著自行車走瞭一段,索性將車支上,在路邊坐下來。遠處那幫混混大約是還瞭包,打著招呼離開。

鐵林瞇上眼睛,再一次對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產生瞭疑問。

金剛摁門鈴,萍萍出來應門,“叫你們小姐出來。”

萍萍返身進去,金爺下車到門口,柳如絲正在後院修剪花枝,她頭發松蓬地踱出來,手裡還拿著花剪。金爺笑得輕佻,“……沒事幹,倒把你養得更騷瞭。”

柳如絲冷哼一聲,“有話說有屁放。”

“鐵林到你這裡來,叫他把老料的案子快點結掉,仙樂斯老是不做生意你也沒錢賺。”

“他怎麼會到我這裡來,我說話他也不會聽。”

“說不定等下就來瞭,你說話他肯定聽。”

“知道瞭,還有事嗎?”

“沒瞭。”

“不送瞭啊!”

柳如絲不客氣的“砰”

地一聲關上門。大門差點撞到金爺的鼻子,金爺青著臉,命令小白相在這兒看著,等著鐵林來瞭告訴他。

鐵林正騎車路過三角地菜市場,他看見徐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一手捂圍巾,低頭從菜場出來。鐵林張瞭張嘴沒有喊,眼睜睜地看著徐天走遠。

田丹愁雲滿面地收拾瞭前櫃的東西,關好前門,脫下白大褂,拿瞭自己的包往後庫去,方嫂從二樓下來。

田丹抿瞭抿嘴,“……我走瞭。”

“前面門關好瞭?”

“關好瞭,長青哥還生我氣?”

田丹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他出去辦事,你記住嫂子的話就是。”

“辦什麼事?”

田丹又條件反射地問,話說出口瞭才覺得後悔。

方嫂看著田丹不說話,田丹拎著包低頭離開,走到巷口,看見徐天笑嘻嘻地站在那裡,笑意也回到田丹臉上,她小跑過去輕挽住徐天。

“什麼事不開心?”

徐天理瞭理田丹掉落下來的碎發。

“這也看得出來?”

田丹仰著臉看著徐天微笑。

“什麼事?”

田丹眉眼彎彎,看著自己在徐天眼睛裡的小小身影,“沒事,就是一直想你的手有多疼。”

“還好,隻要看不見血就好。”

徐天接過她手裡的提包,兩個人沿著街道慢慢走著,田丹感覺自己身邊有瞭徐天的存在,方才籠罩在心頭的陰霾暫時散開,笑瞇瞇地望著他的側臉,“繞遠路特意來接我?”

“反正沒事,早點看到你。”

徐天感覺到田丹的目光,偏轉瞭臉,對上她的笑靨,“笑啥?”

“以前從來沒覺得上班一天有這麼長。”

“一天短,一眨眼過去瞭。”

“那是因為你心裡沒有別的事情。”

“我擔心影佐又來找,這還不算事?”

“不是說兩清瞭,不會再找我們?”

“不會瞭。”

徐天垂下眼睛,掩去心事,田丹幫徐天整理好圍巾,徐天深深吸瞭一口氣,田丹隻以為他的傷口又疼瞭,緊張地看著他,徐天立馬換瞭一副笑模樣,“……田先生的懷表在我房裡,忘記拿出來修瞭。”

田丹挽著他的手更緊,笑得更明媚,“那明天我們一起去。”

徐天緊瞭緊臂彎,隻想就這麼沿著街一直一直走下去,“好,明天有事做瞭……”

倆人漸漸走遠,迎著落日的方向。

柳如絲傢的門鈴再次響起,柳如絲走到門口,停住腳步,又轉回到鏡子前攏瞭頭發,她調整瞭一下呼吸拉開門,看見外面的鐵林,眼角眉梢不自覺地籠上笑意,又故意冷瞭冷臉,側著身子示意他進來。

“你知道我要來?”

“不知道。”

“那一點也沒奇怪的樣子。”

“你來我用得著奇怪嗎?在這裡睡都睡過瞭。”

柳如絲話裡有話,在言語上占鐵林便宜。

鐵林站起要走,“……沒意思。”

“萍萍做菜去瞭,你也沒別的地方可以去,裝什麼裝?”

柳如絲坐在沙發上,也不攔他,閑閑地說。

鐵林回過頭來看著她,“我沒別的地方可去?”

“整個上海灘,除瞭我這裡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耍混蛋隨便,白吃白喝白睡還一句‘謝謝’也沒有,你找得出第二個地方嗎?是男人就說實話。”

鐵林垮瞭臉,“……沒有。”

“我這裡讓你舒服嗎?”

“舒服。”

鐵林小聲嘟囔著。

“那坐下。”

萍萍端著菜擺瞭一桌子,鐵林被柳如絲扯到桌邊,鐵林一臉鬱悶地說:“……我想復職,那身皮穿六七年,脫掉到街上還不如金哥手下的混混威風。”

“真的不喝酒?”

柳如絲朝他晃瞭晃手裡的洋酒。

“喝瞭我怕睡在這。”

“……那就不喝。”

柳如絲嘴角一彎。

“姐,我跟你說的都是心裡話。”

柳如絲點瞭點頭,鐵林手指頭玩著桌佈的繡花,自言自語道,“總捕房那些人我看不上,但大頭來叫我,金哥也來叫我,下午本來想去找天哥說說……查誰的案子都行,老料那個貨死瞭就死瞭,跟我有啥關系。”

“人死歸天,從前的事一筆勾銷,就你看不開。”

“想不清楚道理曉得?做巡捕抓壞人保護好人,宣誓的時候治惡維安,抓來抓去好人都死瞭,壞人從我手底下來來回回毫毛都不傷,好不容易死個大壞人,又要我擦屁股……”

柳如絲笑得慨然,“真囉唆,還以為你是個爺們兒看得明白這世道。”

“那你說這世道啥樣子!”

柳如絲又給自己倒瞭一杯酒,“你最喜歡做什麼事?”

“我?”

“隻能說一樣。”

鐵林想瞭想,老老實實地說:“……查案子。”

“那不結瞭。”

柳如絲笑道。

“那你最喜歡什麼?”

鐵林不服氣,反問柳如絲。

“隻說一樣?”

柳如絲仰頭喝下一杯酒,眼神灼灼,面若桃花,篤定地看著鐵林,一字一句地說,“我最喜歡你,你不喜歡我,我就喜歡錢,你喜歡我,你就是我的命。”

鐵林怔住瞭,兩人四目相對,鐵林第一次沒有回避柳如絲的眼神。柳如絲在鐵林眼中看到瞭有一樣東西在漸漸地融化,她的心也跟著一並化瞭。

“所以查案子做巡捕是你的命,對不對?”

柳如絲含著笑看他,她的眼神把鐵林層層包裹著,逃也逃不脫。鐵林嗓子發緊,心臟好像停止跳動瞭,腦子一片空白,眼睛裡隻有柳如絲那張臉,他艱難地發聲:“……你真喜歡我?”

“喜歡得要命,但你看不起我,你嫌我臟……”

鐵林聞言快速地搖著頭,柳如絲示意他不要說話,她自顧自地說,“今天聽好瞭,我身子一點也不臟,就是心比你臟。錢在你那裡不算什麼,派頭排場你不在乎,洋房小車你也無所謂,姐姐都喜歡,喜歡得越多心裡就容越多齷齪。你心裡幹幹凈凈,兩眼不揉沙子,半輩子就認抓壞人查案子,治……治什麼?”

柳如絲又給自己倒瞭一滿杯,抬手就幹,將要滴落的眼淚一並咽下,她的神色更加明艷動人,字字都打在鐵林心坎上。鐵林命令自己回過神來,輕咳瞭一下,說道:“治惡維安。”

“這世道快都是壞人瞭,就你治惡維安,認這死理兒,挺好,要不然姐姐也該沒方向瞭。”

鐵林愣愣地看著柳如絲,柳如絲撲哧一聲樂出來,“沒見過?……別看瞭,哪有這麼瞪眼看人的。”

“姐,誰說你臟我就揍他瞭,你真漂亮。”

“你喜歡嗎?說實話。”

鐵林這次不假思索,“喜歡。”

“……那以後就不要叫姐瞭。”

鐵林的眼睛看著柳如絲,眨都不眨,抄起酒杯灌下一杯酒。他恍恍惚惚地從柳如絲傢出來,隻覺得自己像是做瞭一場夢,他飄忽著蹬上車,在夜街上騎得百轉千回。

小白相看著鐵林離開柳如絲傢,也從巷角離開,到瞭漁陽弄賭檔同金爺耳語幾句,金爺的臉色立馬陰瞭下來,卷起贏的錢起身離開。

《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