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徐傢堂屋裡,隻點瞭一盞燈,徐媽媽正襟危坐,一臉嚴肅地坐在那兒盯著徐天。徐天一隻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盯著桌角一動不動地坐著,氣氛很凝重。

“坐好,手從口袋裡面拿出來。”

徐天不知道姆媽到底要搞什麼鬼,心裡面十分忐忑,“姆媽,你把田丹弄到哪裡去瞭?”

“一刻也離不開是?我托小翠叫她過去坐一坐,要不然我們倆怎麼說話?”

“有什麼話她在不好說的?”

徐天還是沒明白,他茫然地看著姆媽。

徐媽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數落道:“外人在我說不出口,這件事想想都臉紅。昨天晚上你們兩個在房間裡做啥?”

徐天一下子啞巴瞭,氣血湧到頭頂,完全怔在那兒,卻沒想到這副模樣正好坐實瞭姆媽的猜想,愈發痛心疾首,“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我是你媽,當時我就想沖進去,想想還是給你們一個面子,你最好說清楚,住在一個屋簷下,不要把姆媽當傻瓜。”

徐天崩潰地捂著臉,過瞭半晌才把頭抬起來,弱弱地說:“我們隻是在屋裡說話而已。”

“就在房間裡說話?”

徐天言之鑿鑿地點點頭,“就說話。”

徐媽媽一臉不相信的表情,“啥話不好在堂屋說?”

“正好走到房間裡呀。”

“我回來叫你和田丹沒聽見?”

“沒聽見。”

徐天老老實實地回答,一點花樣都不敢耍。

徐媽媽睨他一眼,“平時耳朵靈得很。”

“昨天情況特殊。”

徐媽媽咂瞭咂嘴,眼神咄咄,“是特殊。”

徐天在姆媽的眼神下如坐針氈,不安地扭瞭扭身體,“姆媽你這樣我緊張。”

“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

徐天無力地辯解:“誰做虧心事瞭?”

“水怎麼回事?……水!臉盆端到你房間裡去的。”

“……洗臉洗手。”

“你洗臉洗手田丹在那裡做啥?”

徐天豁出去瞭,閉著眼睛一咬牙一跺腳和盤托出,“田丹幫我洗。”

“嘖嘖嘖……我老臉皮都紅瞭。”

“明明沒有紅。”

徐天覷著姆媽的表情,知道她心裡頭的火氣已經消瞭。

“手拿出來,在傢把手放在毛衣兜裡做什麼啊!”

徐天小心翼翼地慢慢拿出左手,上面還裹著厚厚的紗佈,徐媽媽嚇瞭一跳,“……手怎麼瞭!”

“在菜場不小心劃破一點皮。”

“重不重?”

“過幾天就好瞭,”

徐天眨眨眼,趁機反客為主,“現在你曉得為啥田丹把水端到我房裡瞭?”

“破點皮就要姑娘傢給你洗手洗臉,肉麻死瞭,那後來田丹端出來倒水上樓,半夜裡怎麼又下來瞭?”

徐天嘆瞭一口氣,好脾氣地解釋,“姆媽說話有點數好不好,十分鐘不到就下來的,怎麼會是半夜。”

“還不是一樣,臉和手都給你洗瞭又下來?”

“還有點話沒說。”

“第二天說來不及?”

徐天鼓瞭鼓臉頰,眼睛瞅著天花板同姆媽弱弱地貧嘴,“來不及。”

徐媽媽沒料到他在這個時候還這樣說話,一時語結,“……真的要被你氣死,七八年看到姑娘連話都不會說,一竿子兩個人躲到房間洗臉洗手瞭……”

“姆媽消消氣,等下弄出毛病來。”

“從啥辰光開始的?進門一共三個人,獨獨瞞牢我一個有啥意思?隔壁鄰居本來就閑話,要麼身子正不要給別人閑話把柄,要麼索性挑明,明媒正娶樓上樓下住到一起,省得我以後叫你們也假裝聽不見。”

徐天一下子緊張起來,脊背挺直,“……姆媽你要做啥?”

“姆媽肚皮裡放不住隔夜事,昨天就一晚上沒睡,眼睛熬得通紅,今天再不睡心臟病要發瞭。給我一句實話,我聽清爽瞭,你到小翠那裡把田小姐叫回來,我和她談談,談好瞭再叫你回來,你們兩個當我的面把以後的事情定掉。”

徐天傻眼瞭,沒想到情況會突然轉變成這樣,徐媽媽看著兒子那副呆愣的樣子又著急瞭,手指叩著桌子揚高聲音,“你回答我,你願不願意討田丹做老婆?”

徐天不假思索地回答:“願意。”

“田丹願不願意嫁我們傢?”

徐天有點泄氣,雙肩一垮,“你不是還要和她談嗎?”

“你怎麼就不問問姆媽願不願意要她做媳婦。”

徐媽媽斜著眼睛看著徐天,嘴角已經不自覺地漾出瞭笑。

徐天用希冀的眼神看著姆媽,小心地問:“那姆媽願意嗎?”

徐媽媽一下子矜持起來,抬著下巴故意哼瞭一聲,“等下同她談起來看,我還要看看她的態度呢。”

田丹在小翠傢如坐針氈,試圖跟小翠打聽點什麼也是一無所獲,她焦慮地在小翠傢門口轉來轉去,看著徐傢小樓裡透出的一點昏黃,隻覺得心臟怦怦直跳。

“田小姐,今天徐媽媽好奇怪呀,她兩眼睛熬得通紅,還說夢見瞭徐傢爸爸,還夢見瞭她抱孫子呢!”

田丹紅瞭紅臉,“你見過徐傢爸爸嗎?”

“我哪裡可能見過的呀,聽說十幾年前就去世瞭,那時我才一點點大呢!”

小翠掐著手指尖比畫著,突然壓低瞭聲音說,“聽說,徐傢爸爸是……共產黨。”

田丹眉頭一跳,小翠看著田丹的神色篤定地點瞭點頭。田丹垂下眼睛,想起瞭徐天同她講過影佐懷疑他是共產黨的事情,愈發忐忑。

時間像過瞭一年那麼久,終於有人從那個門裡走出來,田丹認清是徐天的身形,趕緊迎上去,看著徐天耷拉著眼睛,聲音低沉地同她說:“……姆媽叫你。”

田丹的一顆心突然吊到瞭嗓子眼,“到底啥事體?”

“你回去就曉得瞭。”

徐天站在小翠傢門口,揮瞭揮手示意田丹自己進屋,田丹硬著頭皮推開門,小聲喚著:“徐姆媽,是找我有事情呀?”

徐媽媽換瞭個樣子,和藹地拉著田丹的手,“餓不餓?”

“餓,”

田丹又下意識地改口,“不餓。”

徐媽媽含著笑望著她,“那你去看看廚房有啥吃的,做一碗,徐姆媽餓瞭。”

田丹摸不著頭腦,隻好依言到廚房裡看瞭一圈,掀門簾出來,“哎呀,好像還真沒啥現成的吃的可以吃。”

徐媽媽鼓瞭鼓腮,“那我隻好餓肚皮。”

田丹小心地說:“……放兩隻糖氽蛋好不好?”

徐媽媽和善地笑開,“有的吃就好。”

小翠看著徐天同剛剛的田丹一樣,在自傢門口不住地打著轉轉,忍著笑問他:“什麼事情這麼神秘呀,徐先生,你和田小姐闖禍水瞭吧?”

徐天沒有心思同她聊閑話,隻不住望著自傢的門,心不在焉地答道:“嗯,是,蠻大的禍水。”

“手指頭怎麼瞭?”

徐天將手背過去,笑瞭笑,“破瞭點皮。”

小翠見徐天同她笑瞭,自己也笑瞭,一塊毛巾在手裡來回擰著,“不是我說,你年紀也不小瞭,一點也不小心。”

徐天試圖讓自己的註意力轉移開,“你和寶榮叔好瞭?”

小翠突然扭捏起來,“要看他表現,我是不會隨便和別人好的。”

徐天又沒話瞭,老胡湊過來咿呀。

“胡伯伯,我站一下,沒啥事。”

“我爸爸說田小姐能幹,會給你修鞋子。”

“修鞋?”

“他說以後不要再來討膠水,鞋子壞掉拿過來修就是瞭。”

徐天有些混亂,一顆心都掛在堂屋裡,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壞瞭哪雙鞋子,隻能茫然地答應瞭一聲。

田丹在廚房裡忙碌起來,她手忙腳亂地燒水點火,折騰瞭半天總算是把糖氽蛋端到徐媽媽面前。徐媽媽往碗裡看瞭一眼,雖然模樣一般,倒還是湯水分明,她用勺子攪瞭一下,“……你也分一隻?”

田丹猶豫瞭一下,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也覺得沒那麼緊張瞭,“徐姆媽吃,一共就兩隻。”

徐媽媽拉著她坐下來,拿起勺子吃起來,閑話道:“在傢裡住一年瞭。”

“……嗯。”

“徐姆媽對你好不好?”

“好。”

“天兒呢?”

“也好。”

“你爸爸媽媽不在瞭,徐姆媽想你把這裡當自己傢。”

“我就是把這裡當傢。”

徐媽媽慈眉善目地握著她的手,笑瞇瞇地說:“我們傢不大,樓上樓下三間加堂屋廚房間,後面小天井一個,外面還有四五間門面房出租,平時開銷比不上大戶,也足足夠瞭。”

田丹有些忐忑起來,反握著徐媽媽的手,“……嗯。”

“我和你都是女人,傢門一關我們兩個女的就天兒一個男人。以前這種話我也沒有少說,希望你們兩個好,但是現在快出事情瞭,再不把道理做足,對你也不好。”

田丹的手漸漸冰涼,滿面緊張,嚇得要哭出來瞭,“徐姆媽出啥事情瞭?”

“……你臉面倒是薄,那我說。”

徐媽媽感覺到瞭她手心變涼,又緊握瞭握。

“那徐姆媽你快說。”

“以後好不好把徐姆媽前頭那個徐字去掉,做徐傢的人?”

田丹愣瞭半天,心臟好像停止跳動瞭一樣。徐媽媽觀察著她的神色,“不願意?”

田丹突然回過神來,想都不想就答道:“……願意。”

“介就好瞭,叫天兒回來三頭六面地說。”

徐媽媽展顏笑開,說著便站起來出去,田丹怔怔坐著,感覺血液在慢慢恢復流動,自己的臉上發燒似的燙起來。不多一會兒,徐天跟著母親回來,徐媽媽在後面合上門,“哎呀你磨磨蹭蹭的……說。”

徐天還有點別扭,小聲抗議:“姆媽,像押犯人一樣。”

徐媽媽起急瞭,“你情我願,就兩句話,做都會做說不會說?”

徐天還猶猶豫豫的,徐媽媽索性把徐天推到田丹面前,徐天舔瞭舔幹燥的下嘴唇,鼓起勇氣說:“……田丹。”

“嗯。”

田丹的心臟狂跳,迎上他的目光。

“如果我願意,你願意嫁給我嗎?”

田丹不知所措瞭片刻,撲哧一聲笑出來。

徐媽媽簡直搞不清楚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看著別扭的徐天簡直想替他開口,“這種時候還笑。”

田丹望著徐天怯怯的眼神,聲音裡帶著笑意,“如果你願意……那你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我願意的。”

徐天睜大瞭眼睛,像是怕她反悔一樣,語速飛快地說。

田丹又忍不住要笑,捂著嘴背過身去。徐媽媽急得跺腳,催促田丹,“田小姐你呢?”

田丹在徐傢母子的註視下,面上羞紅,她對上徐天的眼睛,聲如蚊蚋卻無比堅定:“願意的。”

頓時一屋子三個人的心都放下瞭,徐媽媽兩手一拍,喜上眉梢,長長地松瞭口氣,“好瞭!明天我就到城隍廟討吉時,我還要告訴同福裡隔壁鄰居一起開心!早這樣多好呀,你們倆好好坐下來談談啊。”

鐵林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瞎溜達到很晚,怕吵到老鐵睡覺,悄悄地開門進來,誰知老鐵貓頭鷹一樣的眼睛鋥亮盯著鐵林,嚇瞭鐵林一跳,“做啥不開燈?”

“這麼晚到哪去瞭?”

“柳如絲傢。”

鐵林據實相告。老鐵沒想到鐵林的回答是這樣的,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看過老料瞭?”

老鐵在黑暗裡嘆息一聲,“人死如燈滅,都是假的。”

“明天我去仙樂斯給他料理後事。”

“……你怎麼想通瞭?”

“也沒啥通不通,我總不能因為他以後連巡捕也不做瞭。”

“看樣子還是柳小姐的話你會聽。”

鐵林聽到老鐵這麼說,嘴角不自覺地朝上翹起來,“她聽我話還差不多。”

老鐵奇怪地看著兒子步伐輕快地轉身進屋,等他想起來問的時候,隻聽到關門的動靜。

田丹拿著消炎針經過徐傢靜悄悄的堂屋,輕輕叩瞭叩徐天的房門,徐天打開一條門縫讓她進去,徐媽媽聽到聲響也悄悄地拉開瞭一條門縫。

田丹壓低瞭聲音,“昨天的針自己打過瞭?”

徐天點點頭,“真的打瞭,放在這裡好瞭,等下我就打。”

“手給我看看?”

田丹的臉上還帶著殘褪的紅暈。

“沒有發炎,我自己曉得。”

田丹笑得甜蜜,“我想過很多次,就是沒想過會是這種樣子。”

“啥?”

田丹嗔怪地看著徐天,“姆媽督陣,逼牢你說。”

“你知道我不是逼牢說的。”

徐天的眼神無辜得很。

“誰知道是不是。”

田丹小聲嘀咕著。

“你要是真的不相信那我可以再說一遍的。”

“你說。”

徐天看著田丹,眼睛裡柔情一片,“從去年12月我就想娶你為妻。”

田丹本存著逗弄他的心,卻不防自己溺在他的眼睛裡,怔愣地答:“……聽到瞭。”

徐天撫著她的鬢發,望定瞭她,“以後有一天是一天,隻要我在就不讓你擔驚受怕。”

“介有本事?”

徐天眼神溫柔篤定,“我保證。”

田丹偏瞭頭看著,笑容俏皮,“一天一天不夠,聽得好像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

“那你要我怎麼講?”

“一輩子。”

“……我保證。”

徐天看著田丹,他方才緊張慌亂的心漸漸平復下來。田丹是他這輩子的珍寶,在他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想把她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想讓她再遭受一點風吹雨打,他驀然想到瞭那條兩人撐傘走過的雨巷,風雨再大,他總會陪著她並肩而行,一起篤定地走著。三個字簡簡單單,卻又千鈞一樣打在田丹的心裡,她含著笑看著同樣含著笑意的徐天,“那封信好給我瞭嗎?”

“什麼信?”

“是誰寫瞭一封信,又後悔瞭找郵差慌急慌忙要收回去。”

徐天紅著臉,急急忙忙地解釋:“沒有這回事。”

“真的嗎?”

“沒有……”

田丹繼續不依不饒地逗他,一臉疑惑地問:“那是我看錯瞭?”

徐天把嘴角向下一耷,死活不承認,轉瞭目光看向別處,“看錯瞭。”

田丹看著他的樣子樂瞭,“那你放著,不要後悔。”

徐天理所當然地說:“都要做我老婆瞭,還有什麼好後悔的。”

堂屋裡傳來故意弄出來的叮當聲,田丹神情一滯,用手指瞭指門外,用口型問他:“徐姆媽?”

徐天閉著眼點瞭點頭,小聲說:“快上去吧。”

“不要忘記打針。”

田丹起瞭身握著門把手看著徐天,撞上徐天望著自己離開的眼神,兩個人的眼睛裡盡是繾綣眷戀,田丹低頭一笑,開門而出回到自己的房間,徐媽媽那間房門的縫也輕輕合上。

第二天一早,徐天同田丹一起出門,正好碰見郵差,收到瞭一封不知何人寄來的信。徐媽媽收拾好碗筷,穿著簇新的旗袍大衣,走到裡弄中間揚聲喊著:“小翠啊,小翠!”

小翠從裁縫鋪探出身子答應著,徐媽媽回頭一看,“哦喲,還以為在自傢鋪子裡。有空?跟我到城隍廟討個吉利日子。”

“要討啥吉利日子?”

徐媽媽故意很大聲地說:“結婚討老婆娶媳婦的日子。”

頓時,裡弄所有在忙乎的人都停瞭動作聚過來。

“……徐先生和田小姐啊?”

“還有哪個?”

陸寶榮和周邊的人都恭喜著徐媽媽,小翠略略有些酸,旋即又釋然地笑起來,“哎喲,那是不是馬上要改口田小姐叫徐太太瞭?”

“他們兩個說好瞭,但我們是正經人傢,雖然樓上樓下住著,不到日子沒辦酒席是不改口的,清清爽爽還是叫徐先生、田小姐。”

小翠摘下套袖遞給身後的陸寶榮,也是喜洋洋的樣子,挽著徐媽媽的胳膊,“走走,陪你到城隍廟去!”

老馬不放過一絲機會,湊過來說:“徐姆媽這麼大喜事,房租是不是也好減幾塊,從前皇帝傢結婚,種田都少交好幾年稅。”

“到結婚瞭再說!”

田丹和徐天兩個人一路敘著閑話,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瞭同福裡的談資,他們約定瞭晚上徐天去藥店接瞭田丹,一起去亨得利修表。

“哎,昨天晚上老胡說你向他要鞋膠,做啥用?”

“……鞋子脫膠瞭,老早幾天的事。”

田丹的臉上掠過一絲慌亂,讓徐天一看就是撒謊。田丹趕緊扯開話題,“哎呀,也不曉得徐姆媽到城隍廟問吉日問到哪天。”

徐天寬和地笑著,帶著少年人的促狹,“越快越好。”

田丹笑著往電車站過去,“我不著急。”

徐天目送著田丹上瞭電車,決定去鐵林傢看看,他將信掏出來邊走邊讀,上書:“徐天先生足下,別亦良久,甚以為懷,之前所助,無以相報,不日將回滬上,望得敘半日,為故友相向三嘆。此頌,曼福。”

徐天將信放在口袋裡,憂心忡忡地站在裡弄口,老向的突然來信將事情變得更加復雜起來。鐵林從門裡出來,跨上自行車,看見徐天趕緊迎上來,“……天哥!你怎麼來瞭。”

“勸你去仙樂斯結案,昨天金哥找我瞭。”

“知道,你陪我我就去。”

徐天斜他一眼,“……本來就要去吧?算我多事。”

鐵林嘿嘿一笑,“你就陪我去一趟吧,像從前一樣,你也幫我看看,就算陪我。”

“我要上班。”

鐵林一副“得瞭吧”

的表情,“來回最多一個鐘頭,你的手怎麼瞭?”

“……路上說。”

“上車。”

徐天看瞭看他的自行車,想起上次說好瞭去郵局截信,卻被他拉到瞭現場,生怕自己這次又被他帶到奇怪的地方,忙不迭搖頭,“我不坐你的車。”

“那到弄堂口給你叫黃包車。”

徐天坐在人力車裡,鐵林騎著自行車,一手搭在人力車框上並行。徐天同他簡單說瞭那日在天興書院發生的事情,鐵林氣得雙目盡赤,渾身發抖,“……下午我就找影佐算賬!”

徐天窩在人力車裡淡淡地搖頭,“怎麼找?沖到日本憲兵司令部去打架?到時候我還要跑去求他。”

“一個手指頭就白切瞭?”

“切得蠻值,我欠他的情算兩清。”

“你欠他什麼呀,不就是從前在日本到他傢裡吃過兩次飯!”

鐵林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現在就去找影佐拼命。

“還有點其他的,說好要給交代。”

徐天一邊說一邊說滿不在乎地擇去袍子上的線頭。

“其他還有啥?”

“……反正已經切掉瞭,長也長不回來。”

鐵林聽得有些糊塗,“到底是他切還是你切的?”

“我自己切的。”

“那以後他真不會再找你尋事瞭?”

“但願不會。”

“以後這種場面叫我。”

“天興書院倒是在法租界,不過你停職瞭叫也沒有用。”

徐天一本正經地拿鐵林開玩笑。

鐵林哼哼一笑,“查過老料,總捕房給我復職。”

徐天半真半假地說:“那下次再切手指頭的時候叫你。”

鐵林的眼睛裡盡是震驚,“……天哥,沒看到過你這麼有血性。”

“逼急瞭,還有好多你沒看到過的。”

金爺想找影佐探探口風,卻一無所獲。影佐馬上就要去河內,他最關心的就是徐天的行蹤,料嘯林一死,影佐隻能依仗金爺留心徐天的一舉一動,還用那張滬西煙館的牌照作為交換,金爺心中仍舊拿不準影佐對徐天的態度,再加上他想要很久的牌照,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徐天和鐵林走進仙樂斯,仙樂斯裡還是一片狼藉,鐵林四處看著現場,徐天遠遠站著,他看到離腳不遠的一把斷剃刀。徐天歪頭看瞭看,俯身撿起來,剃刀是新的,卻被折斷。

徐天的手抹過刀鋒到刀背,刀背上毛毛糙糙有一層透明凝結物,他怔住瞭,腦子裡想起前一陣徐媽媽跟他無意間提過田丹拿著剃刀和膠水回傢,又想起昨晚老胡跟他說田丹要瞭鞋膠,還有早上問田丹為何要鞋膠時,她那撒謊的樣子……徐天的腦子嗡嗡亂瞭一陣,他讓自己鎮定下來,往鐵林那邊走過去。

小白相嘴裡叨叨地跟鐵林說:“……料總當時和影佐坐在一起,影佐坐這隻位置,上頭的玻璃樓板40公分乘40公分一塊,平時三四個人站上去都沒事,下面魚缸出事前幾天剛換過水……”

鐵林不耐煩地讓他閉嘴,蹲下身子,他看到瞭墻角電纜被劃過的兩處破口。徐天已走到鐵林身後,也看到瞭那兩處破口,他把掌中的剃刀放入衣兜。

鐵林起身,看著徐天,“……天哥,古怪吧?電線不破不會漏電。”

“也可能原來就破瞭。”

“口子是新劃的,用刀特意割破的。”

徐天顧左右而言他,心裡一陣煩亂,“……再看看別的地方。”

鐵林繞過地上的人形,嘟囔著:“差點踩到,踩到晦氣。”

徐天迅速地觀察四周,鐵林扒拉著一地玻璃,找出厚厚的樓板玻璃,左右翻看著,“……有意思。”

徐天到近前去看,鐵林指著玻璃樓臺上幾道劃痕,“金剛鉆劃過,我說這麼厚的樓板怎麼會碎。”

“……這種玻璃就算劃過,用腳蹬也不一定蹬得開,也可能是之前就有的劃痕。”

大頭在鐵林身後不懂裝懂,“天天人在上面走,個把有皮鞋釘的客人就把玻璃劃成這樣瞭。”

鐵林瞟他一眼,“大頭這種事你也曉得。”

大頭嘿嘿地樂,“跟鐵公子後面學也學會瞭。”

鐵林拍他一掌,“你學個屁,金剛鉆還是皮鞋釘劃的傻瓜都分得出,把那兩塊玻璃帶回去,不相信找個玻璃師傅來看。”

徐天往周邊走開,他在墻邊看到瞭一顆臺球彈子,他撿起來,彈子上有一個明顯的白色砸點,輕撫過去,手尖能感到細細的玻璃刺。徐天用包著傷指的紗佈將白點蹭凈,展目四顧,他又發現一顆臺球。

鐵林沿著樓梯在二樓蹲著查看玻璃樓板,“天哥這裡有一塊也劃過。”

徐天袖著手站在樓下,事不關己地說:“跟我沒關系,要時間長我就先去菜場上班瞭。”

“等等,我送你去菜場。”

鐵林說著站到那塊劃過的玻璃樓板上蹦跳,玻璃樓板毫無反應,鐵林見蹦跳不起作用,站定運足氣,截寸勁一腳跺下去,那塊劃過的玻璃應聲而碎,噼裡啪啦砸到下面。下面一群人抱頭躲開,徐天撿起另一隻臺球彈子,抹去砸痕,繞到臺球桌旁,悄悄將彈子放好。

鐵林基本上已經看明白瞭,聲音裡掩不住的興奮,“活該老料倒黴,有人要弄死他,先割破電線,再到上面用金剛鉆劃玻璃樓板,樓板砸破魚缸,老料踩到水裡觸電翹辮子。”

“誰會想出這種辦法,用槍不是更方便。”

鐵林的推斷全都是正確的,但是徐天已經知道瞭此事必然同田丹有關系,他所能做的就是盡量誤導鐵林,讓鐵林查不到田丹頭上。

“……可能是老料認識的人,不想讓別人曉得?對吧!”

“樓板砸下來要正好是時候,你費那麼大力氣才蹬碎,現場換個人在上面像你這樣折騰不是早看見瞭。”

小白相在一邊插話,“是,早看見瞭,我當時就這個地方。”

鐵林篤定地說:“肯定是蹬碎的,我就蹬碎瞭。”

“……除非和你力氣一樣大。”

鐵林突然大喝一聲,“不要動!”

他從二樓跑到大頭腳前,撿起一樣東西,“看到沒有!金剛鉆頭!天哥你看!”

徐天接過來看瞭看,鉆頭上面也有一層透明的凝結物,徐天心裡一嘆,將鉆頭遞回去,“……斷的。”

“手柄斷瞭才掉在這裡,對?”

徐天點瞭點頭,臉上發白,“可能。”

“把電線割下來,劃過的玻璃帶回去。”

鐵林命令大頭趕緊收拾證物離開。

小白相湊過來,“其他不用再看瞭?”

“你以為我空得很,要在這種鬼地方弄一天?”

小白相臉上永遠掛著笑,“不是不是,巴不得鐵公子早點看好。”

鐵林嘴裡嘟囔著,踢踢踏踏地走遠,“看到地上那個人形狀,心裡火氣就大。”

“那好擦掉瞭?”

鐵林眼睛一瞪,看白癡一樣看他,“不擦掉留在那裡招惡鬼?”

小白相嘿嘿笑著,“那金爺曉得要開心瞭。”

鐵林上下打量他一眼,唇線一斜,“你蠻會來事。”

“鐵公子出馬,自傢人好說話,我曉得。”

“你曉得個屁,我正經辦案,還要找你們呢!”

鐵林斂瞭笑。

小白相臉色不變,點頭哈腰,“鐵公子隨時吩咐。”

鐵林眼神在屋裡到處尋覓,“天哥呢?”

大頭指瞭指大門,“他剛剛走瞭。”

徐天夢遊似的行走,腦子裡片斷劃過許多有關田丹的畫面:田丹在藥店前櫃……田丹從花店後門進去,相隔一門,裡面是握槍的方嫂和血泊中的長青……田丹在西餐廳等他……田丹在評彈館隔著兩張桌子與他相望……田丹討鞋膠水……田丹討剃頭刀……田丹站在墓碑前……墓碑上她父母的名字和田丹的名字……

萬萬沒想到,鐵林差不多也修成瞭一副火眼金睛,萬萬沒想到老料的死與田丹有關系,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這些事的?與廣慈醫院田丹制造的那場意外不同,仙樂斯現場告訴徐天,刺殺不是一個人幹的,之前具備特殊能力的徐天,在田丹面前仿佛半個聾子盲人,現在許多事都可以聯系起來昭然若揭,徐天不敢再想下去……他不敢相信田丹把自己置入瞭這樣兇險的殺局之中,她的鋒芒比自己想象得更加銳利,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他愛她就要接受她的全部,包括這隱秘的部分。

鐵林騎著車,四處尋看。徐天進到菜場辦公室,直愣愣在椅子裡坐瞭一會兒,又站起來出去。馮大姐在他後面“哎……”

瞭一聲,結果徐天理也不理她,已經關上門消失瞭。馮大姐扶瞭扶眼鏡,小聲抱怨:“從前蠻本分一個人,交幾個青幫朋友,好像都不好說他瞭。”

鐵林推門進來,馮大姐以為是徐天又回來瞭,嚇瞭一跳,看到是鐵林,拍拍胸口,鐵林問她:“大姐,徐先生沒來?”

“……大概去庫房瞭。”

“庫房在哪裡?”

“不知道。”

“你不知道庫房在哪裡?”

馮大姐不滿地看他,“儂啥人?”

鐵林耐著性子說:“徐先生朋友。”

馮大姐又在嘮嘮叨叨:“那正好,介大的菜場一共兩個會計,兩份事情一個人做,開兩份薪水,你是他朋友你勸勸他,做人要地道啊。”

鐵林不明所以地看著馮大姐,馮大姐拍拍胸口,“我還是小組長咧。”

鐵林聽不下去瞭,不耐煩地要退出去,馮大姐又叫住他,“儂啥人啦!”

“我姓鐵,麥蘭捕房的巡捕。”

馮大姐的聲音一下子軟下來,“……巡捕啊?”

“徐先生像我親哥一樣,小組長是?話不要介多。”

馮大姐僵在那兒,鐵林關上門出去。徐天一個人坐在冷庫,手指紗佈有些血滲出來,他掏出手帕皺著眉頭,在紗佈外面又包瞭一層遮住血跡。他掏出剃刀看,在自己鞋底比著,鐵林探進一個頭,徐天收起剃刀,鐵林在彌漫的冷氣裡努力分辨著,“天哥,是天哥吧?”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

“找到你很難嗎?”

鐵林手拍著庫房裡的紙箱子,好奇地看來看去,“裡面這麼大,像倉庫一樣。”

鐵林這話讓徐天出瞭一會兒神,鐵林拍瞭拍箱子,“裡面是啥?”

徐天心不在焉地說:“……醬料。”

鐵林把徐天拉起來,“走走走,這麼冷,坐在這裡幹啥。”

徐天有些低落地站起來,隨著鐵林走到外面,鐵林在太陽的照射下瞇著眼睛,“我陪你到醫院看手?”

“你過來就為這個?已經看過瞭。”

鐵林的雙手揣在兜裡,晃著身體,“我不放心。”

“把心放到別的事情上面,少個手指頭一樣過日子。”

“田丹知道嗎?”

“……那天她也在天興書院。”

鐵林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影佐把她也找去瞭?!”

“田魯寧是田丹爸爸,影佐就是因為田先生盯上我的,我現在又和田丹要結婚,他知道田丹是我軟處,找她去嚇唬她。”

鐵林以為自己聽錯瞭,趕緊截住話頭,“等等,要結婚?!”

徐天臉上紅瞭紅,“……昨天說定的,姆媽都跑到城隍廟定日子瞭。”

鐵林的眼神頓時變得意味深長起來,故意虎著臉,“手指頭斷一個,要結婚,田丹變我嫂子,這麼大的事我不找你,天哥你就不會跟我說是!”

徐天斂下眼睛,“這不是跟你說瞭。”

“還有啥事瞞牢我?”

“鐵林,說起來也怪,我的事情一件沒有瞞你,我也不曉得為啥會這麼相信你。”

“那我就放心瞭……定好日子要告訴我,這幾天抽空我到藥店去一趟,提前向嫂子請安。”

“到藥店還用抽空,很忙?”

“剛剛看仙樂斯現場,說實話有得忙,老料死瞭活該,後面到底啥名堂天哥你不想曉得?”

徐天心裡一沉,“……好好查,是有蹊蹺。”

“一想到有案子查渾身都是力氣。”

鐵林活動瞭一下肩膀,覺得自己像是活過來瞭一樣。

徐天把鐵林往菜場外面送,兩個人並肩走著,“查完你就復職瞭。”

“下午你去跟金哥打個招呼,就說現場撤掉瞭,菜場離漁陽弄近。”

“你自己去說。”

鐵林“哎呀”

瞭一聲,“我撤掉現場,我再跑去說,不方便。”

“好,我去說一聲。”

“那走瞭?”

“走吧。”

鐵林走瞭兩步又折回來,“哎,天哥……”

鐵林很想把他同柳如絲的事情告訴徐天,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搖瞭搖頭,“算瞭。”

“有話就說。”

鐵林竟然有些羞怯,猶豫半天還是離開瞭,“……到時候再跟你說。”

徐天在原地站瞭一會兒,看瞭看後面的菜場,舉步離開。

田丹和方嫂在給顧客配藥,方嫂埋著頭做事也不說話,氣氛很奇怪,田丹隻能沒話搭話地說:“……方嫂,長青哥一天也看不到人。”

方嫂頭也不抬,“有事。”

“是不是進藥去瞭?”

方嫂沒說話,田丹沒看出來有什麼不妥,還顧自說著:“以前進藥都是你和長青哥一起,下次進貨你們一起去吧,店裡我一個人可以照應。”

方嫂有些不耐煩,“你就別管那麼多瞭。”

“……嫂子,那天也就是把心裡想的同你們說,你們要是不同意……”

話未說完,鐵林笑嘻嘻走進來,方嫂換上瞭笑模樣上前招呼,“配藥?”

“嫂子曉得我的方子。”

“我不知道,在田丹那裡。”

鐵林指瞭指櫃臺後的田丹,“我說的就是田丹,我嫂子,好日子定在什麼時候?”

田丹的臉驀然紅瞭,“……你怎麼曉得。”

“我應該第一個曉得,剛才去三角地瞭。”

田丹即使是埋怨也是美滋滋的,“他嘴真快。”

“不快就不對瞭,一朵花從心裡往外開,天哥恨不得抓住馬路上的人到處說。”

田丹不好意思地回身去拿藥,鐵林遞給藥錢,“過幾天我做東,叫上金哥,先請你和天哥一桌席。”

田丹遞上藥,“幹嗎還要過幾天?”

“這幾天忙一些,查仙樂斯的案子,不過很快就查好。”

方嫂瞟瞭田丹一眼,“仙樂斯是不是總華捕的案子?”

“報紙上登瞭。”

“很快就查好?”

“剛把現場撤瞭,擺明有人做的,玻璃劃過……不跟你說這個。”

田丹還想繼續打聽,鐵林卻收口不說瞭,田丹低頭笑瞭笑,“你說你的,反正我們也聽不懂。”

鐵林朝田丹揮瞭揮手轉身出門,“過幾天啊,回去告訴天哥我來給嫂子請過安瞭。”

田丹笑著目送鐵林出去,方嫂走過來笑著說:“恭喜你,結瞭婚,把之前的事忘掉。”

田丹還有些擔憂,“你聽見瞭吧?巡捕房在查……”

“巡捕房就是查案的,查不到我們這兒。”

“那以後再有行動,就不讓我一起瞭?”

“以後你隻是長青藥店的藥劑師,再也沒什麼行動。昨天晚上我和長青談瞭,你很聰明對我們有恩,但沒受過專業訓練,不碰到事沒關系,稍有變故你就是一顆炸彈,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裡炸瞭。”

這話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田丹的心像是被一把大手狠狠地捏瞭一把,“……你們答應還要幫我爸爸媽媽報仇的。”

方嫂握著田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嫂子的話記住,結婚過日子,比報仇要緊。”

日軍檔案員將一沓檔案資料交給長谷,長谷拆開翻看,裡面有武藤在發佈會的相片、第一次受襲的相片和穿禮服、脖子包紮著的相片。

長谷收起檔案資料,離開大樓,上車離開。方長青的身影從街角閃過,看著車子駛走。

回到影佐的辦公室,長谷將武藤的資料擺瞭一桌,用放大鏡挨張仔細看瞭。他將武藤脖子上受傷的那張相片挑瞭出來,交代下屬到武藤就醫的那傢醫院調查醫療病歷,還要將衣物送到梅機關重新徹底檢查。

徐天提前從菜場出來,直接去瞭漁陽弄賭檔,下午的賭檔沒有人,隻有金剛百無聊賴地在那兒自己跟自己玩牌。見到徐天進來,金剛趕緊去叫來瞭金爺,徐天將仙樂斯現場撤掉的事情告訴瞭金爺,金爺自然是喜出望外。

向老師的來信,將藥的事情重新提上瞭日程,徐天斟酌瞭許久,同金爺說:“……還有一件難事,我沒別的人能托,隻好再和金哥說說,看有沒有辦法。”

“閑話一句兄弟就辦到。”

“那批藥。”

“……進瞭總捕房倉庫那批藥?”

“能不能再弄出來?”

金爺面上露出瞭為難之色,徐天嘆瞭口氣,擺瞭擺手,“當我沒說。”

“天哥說出口當沒說,那不是罵我耳朵聾掉瞭,這樁事弄不好還要鐵林幫忙。”

“金哥先幫忙想辦法,我還沒有和鐵林說。”

“……我曉得那批藥不是天哥自己要,一定想辦法,想不出辦法也要想出來!”

徐天抿嘴笑瞭笑,“那就先謝謝金哥。”

“天哥去哪裡?”

“到維爾蒙路,接田丹去修表。”

“金剛開車送送天哥,維爾蒙路蠻遠,還要乘電車,反正金剛一身力氣也是空著。”

金剛聽到自己的名字趕緊跑過來,用力點瞭點頭,“正好要把兩雙皮鞋送去上油。”

徐天看著金剛手裡拎的兩雙皮鞋,出一會兒神,他的腦子裡有一根弦輕微地動瞭動,“好……那走吧。”

徐天在後座,手指撫著那把斷剃刀背的鞋膠,金剛從後視鏡裡對徐天說:“天哥,先把皮鞋送到店裡好?順路。”

徐天點瞭點頭,金剛嘿嘿笑瞭,“我自己有一雙也要上油,不要同金哥講啊!”

徐天收起剃刀,笑意溫和,“你和金哥都這麼講究。”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瞭,下面兄弟皮鞋都塞塞亮,我和金哥怎麼好不講究。”

“上一次油要多久?”

“放心好瞭,車開到店裡不用等,放到那裡兩三天才好拿,有身份的人哪裡會止一雙皮鞋,都是輪流穿,每雙穿幾天,隨便啥辰光都油光塞亮。”

徐天拿起後座的皮鞋,“這雙是你的?”

金剛張著大嘴點頭,“新買的,新鞋第一次上油最要緊。”

徐天把皮鞋裡外看瞭看,放下鞋子,金剛把車停在路邊,徐天隨金剛走進去,店裡隻有一個老板、一個夥計。進店靠墻有一排鞋架,架上油光鋥亮放著許多皮鞋,每雙皮鞋上面都夾著一個名牌,名牌上寫清瞭鞋子的主人和取鞋子的時間。金剛大咧咧地把鞋子扔到櫃臺上,徐天轉出去,不多一會兒金剛也從店裡出來上車往維爾蒙路開去。

《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