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兩個被綁著的便衣被扔在路邊一整晚,冷得嘴唇青紫面色蒼白,有晨起的人路過,紛紛側目。便衣喊著日本話不斷掙紮著,叫路人幫忙松綁。

路人聽到日本話紛紛快步經過,又有路人經過,便衣更加惡狠地喊起來,路人經過後聚集在一起,左看右看確定隻有這兩個人。膽子大的走近,便衣示意松綁,反而挨瞭耳光,便衣暴怒,路人三三兩兩過來試拳腳,其中一個便衣掙開瞭繩子跳起來,懷裡掉出一堆手槍零件。

路人躲遠,便衣組裝好手槍,路人剎那逃得一幹二凈,另一個便衣也松瞭綁,兩人快步跑走。

劉唐一早上就敲開瞭影佐辦公室的門,將昨晚的事情事無巨細地向影佐匯報瞭一遍,影佐對方氏夫婦希望參加訂婚宴的請求很感興趣,他沉吟瞭一會兒,問劉唐:“……田丹要求和你一起去同福裡?”

“是。”

劉唐唯唯諾諾地點瞭點頭,用手不斷捋著他的三七分頭發。

“田丹的父母死瞭,你不介意?”

劉唐無所謂地說:“同我又沒關系,他們通共該死,汪主席和大日本合作第二條就是共同防共。”

影佐饒有興味地看著劉唐,“……方長青替田丹出面,誰替你出面?”

“我這邊王擎漢老師,影佐先生肯出個頭,那就更有面子瞭。”

“方長青和你從前到底在什麼地方共事?”

“也不算共事,十多年前在調查局訓練班認識的,後來他討老婆做生意開藥店瞭。”

影佐想通瞭其中關節,王擎漢替自己做事,定是已經上瞭蔣方的暗殺名單,而長青藥店十有八九就是一個行動據點,影佐的笑意愈發陰森得意,他想要把網張得更大一些,“他提出來要王擎漢和我出面吃你的訂婚飯?”

“王擎漢是他們提出來的,請影佐先生是田丹說的。”

“她為什麼請我?”

劉唐想瞭一晚上也沒想明白,“……看到結婚啟事反正也沒退路,可能想通瞭。”

影佐笑起來,話裡有話地說:“王擎漢多精明的人,收瞭你這麼乖巧的學生。”

劉唐咧著嘴笑得尷尬,“我就是聽話,樣樣事情報告,老師先生叫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很好……你定時間,我和王擎漢先生給你出面,地點不要太遠,在司令部旁邊找個地方。”

“哪裡好吃我最曉得,介麼越快越好?”

“先帶田丹到同福裡去吧,讓她和她的未婚丈夫告個別。”

劉唐有些為難,“就我自己帶去不太好吧?”

“當然,你還算不太笨,我安排山本和你們一起去。”

兩個便衣回到同福裡弄口,其中一個往裡進去,正看見徐天出來,他松瞭口氣,折身回去報告,裡弄口便隻剩下瞭一個便衣。

徐天走到弄口小翠鋪子門前找小翠,老胡咿咿呀呀地比畫手勢,意思是小翠在裡面裁縫鋪,徐天瞟著弄口的便衣,返身往裡走,走到裁縫鋪前喚小翠,小翠在裡面應聲,徐天走進去,溫和地說:“正好寶榮叔也在,小翠前兩天給你一張租房啟事還在嗎?”

“在,給你拿。”

“不要拿,是給你的。”

“我又不租房子。”

“我傢房子要出租。”

陸寶榮不解地看著徐天,徐天解釋著:“那張啟事是求租房子的,我看好像還蠻合適,我和姆媽走以後麻煩你和寶榮叔把租房的人約過來,屋裡東西都現成,私人東西姆媽和田丹會帶走,價錢自然談越高越好,為啥曉得?”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為啥!”

“價格越高你們兩個抽成越多,租房字據房錢收據寶榮叔代簽都放好,這是我的人名印章,還有房契,到回來的時候算一成抽傭夠不夠?”

徐天已經把印章房契擱在瞭桌上,陸寶榮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說夠瞭,頓遭小翠搶白,“夠個屁!”

“介麼一成半也好商量。”

“一成都不要,徐姆媽為啥要走啦?一點音信也沒有,剛剛說你和田小姐結婚,大傢還想吃喜酒呢!”

陸寶榮這才意識到,徐天這是在向他交代事體,他緊張地說:“是啊是啊,田小姐這兩天沒看到,徐姆媽也躲在屋裡廂不出來,到底出啥事瞭?”

“有事大傢好幫忙咯,介多年隔壁鄰居走掉多少可惜!”

“一句兩句說不清,反正回來的,還要同你們算房租呢!”

“我要找徐姆媽說。”

“姆媽在收拾東西,她會同你們說的。”

徐天同二人告別回到徐傢,徐媽媽正背對著門口收拾東西,“天兒,帶這些東西多不多?”

徐天看著姆媽忙忙叨叨的樣子,眼眶突然一紅,“姆媽……兒子對不起你。”

徐媽媽動作緩慢地轉過身子,她看起來老瞭不少,“做姆媽的跟牢兒子走,兒子還有啥對不起的,不要說瞭……”

“……租房的事我跟小翠和陸榮叔說好瞭。”

“對對,要到銀行裡把鈔票取出來帶身上,田丹的存折取不取?”

“她的存折給你瞭?”

“給瞭,從藥店辭職回來的薪水也給我瞭。”

“……那取出來帶上吧。”

“她明朝啥辰光回?”

“……晚上之前。”

“我們三個啥辰光走?”

“她到傢就走,鐵林送你們。”

徐媽媽聽出瞭端倪,反問道:“送我們?”

“鐵林送我們三個人。”

徐媽媽長舒瞭一口氣,“……不要嚇姆媽。”

徐天勉強扯瞭個笑安慰著:“朋友都托好瞭,放心。”

徐媽媽應瞭一聲,又回身去收拾東西,徐天環顧這個他住瞭許多年的傢,心情愈發沉重,他無聲地嘆息瞭一聲,回到自己房間,桌上亂七八糟地攤瞭許多零件,他坐下來,開始組裝雷管引信以及定時裝置。

那本新買的硬皮紅冊子已經被他挖出一個圓槽,徐天將一個鐵夾子壓緊放進去,合上硬皮封面,繃好上面的松緊帶,紅冊子紋絲不動,勒下松緊帶,封面立即被彈起來。徐天十分滿意地笑瞭笑,他突然想起瞭什麼,起身將那塊處理過的金表拿出來,放入從鐘表店順回來的包裝盒子,同時貼上亨得利的號簽。

徐天將盒子拿出屋交給姆媽,“等下去銀行順路到郵局把這個寄走。”

徐媽媽接過表盒問裡面裝的是啥。“朋友的鐘表。地址我寫在紙上,讓郵局的人幫忙填,這是郵費。”

徐媽媽歪頭看著,“76……”

“反正你也看不懂,看人傢把盒子填好包好,不要打開拿出來上發條。”

徐天囑咐著,徐媽媽撇瞭撇嘴,“放心,別人的東西我才不會動。”

徐天嘿嘿一樂,回到房間關好門,再次打開紅冊子,將鐵夾子拿出來,然後從床底下取出一顆手雷。他小心卸瞭手雷的保險,緊緊捏在手裡,輕輕放入紅冊子裡挖出的圓槽中,硬皮封面合下去,摁住壓簧,然後繃好封面上的松緊帶。

徐天一手握紅冊子,趴到床底打開一塊地板,露出地板下面的暗格,他將紅冊子小心放進去,一手壓著封面還不敢放手,又從暗格下面摸出半塊磚壓到紅冊子上面,這才放心將地板合回去。然後他將桌上的雜物收拾幹凈,從床底下取出另一隻手雷揣進懷裡,走到閣樓上田丹的房間裡。

他環視一周,打開窗子向下一看,同福裡依舊是煙火嘈雜的如常樣子,他在窗臺外面找瞭一處地方,將手雷放進去。

麥蘭捕房裡,眾巡捕正鬧哄哄地整裝打鬧,大頭小聲地跟麻桿猜測著:“我說是不是,平時鐵公子早就來派巡,到現在人也沒到……”

“上面沒通知下來,你亂猜。”

“我也不想鐵公子走,再來個巡長不曉得啥樣。”

“你是不是想當巡長。”

大頭嘟囔著:“倒是想,輪也輪不到我頭上。”

正說著話,鐵林晃進來,大傢齊聲立正問好,“鐵公子!”

鐵林轉瞭一圈,坐到椅子裡,腳又蹺到瞭桌子上。大頭跟往常一樣湊上去,“鐵公子吩咐派巡。”

鐵林看起來跟平常有些不一樣,說話聲音也沒往常那麼大,“……我平時對你們怎麼樣?”

“鐵公子平時對我們像兄弟一樣。”

“放屁!我以前對你們不太好,經常罵人。”

麻桿嘻嘻笑著,“鐵公子罵我們,我們心裡面也舒服。”

“麻桿說真話,我心裡面也舒服,曉得不是真罵。”

鐵林的神情有些落寞,“……上面要把我弄走。”

大頭小心翼翼地問:“弄到哪裡去?”

“弄回傢,以後不做巡捕瞭。”

“通知還沒下來說不定是假的。”

鐵林環視眾人,“……你們都曉得瞭?”

眾巡捕不作聲,鐵林自嘲地笑瞭笑,“我跟日本人死對頭,租界嫌我是麻煩。”

大頭見鐵林如此神情,心裡也不是滋味,“鐵公子說句良心話,大傢都服你,就你有骨氣。”

“要不是鐵公子,我們麥蘭捕房也不會在租界最出風頭。”

鐵林搖著頭苦笑著,“出風頭倒黴瞭。”

麻桿趕緊往下接,“你倒黴,我們不倒黴。”

大頭捅瞭麻桿一下,小聲罵他:“會不會說話!”

“會不會說話都當好話聽,大傢的情分記著,以後在馬路上碰到要關照瞭。”

“不要這樣說,你現在還是巡長,真像麻桿說的一樣,弄不好總捕房又給鐵公子撐腰,法總一直給鐵公子撐腰,巡長就是法總親手提拔的。”

鐵林正瞭正顏色,說話聲音又洪亮起來,“……今天我還是巡長。”

大頭樂瞭,大拇指一豎,“鐵硬的鐵巡長。”

“兩人一組巡街,中午換班,下午輪巡。”

大頭腳跟一並,朝眾巡捕吆喝:“大傢聽到沒有?”

“聽到瞭!”

鐵林笑罵道:“那還站牢不動,滾到馬路上去。”

眾巡捕呼啦啦走完,隻剩下鐵林一個,他愣瞭一會兒,把腳從桌子抽下來晃出去,獨自跨上自行車。

那個跑回來的便衣站在影佐辦公室直打戰,山本在一邊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

影佐黑著一張臉,咬牙切齒地說:“……也就是說徐天昨天晚上之後的動向,我不知道。”

便衣把心一橫,隻能說瞭實話,“白天也沒有監視,我們被租界巡捕抓到捕房,大約六點才出來。”

影佐的眼神變得越發陰冷,“晚上又被徐天和鐵林綁瞭,到天亮?”

“是。”

影佐勃然大怒,開始掄圓瞭抽那個便衣,抽累瞭才罷手,那個便衣硬著身子動都不敢動,臉上登時紅腫,晃瞭幾下又趕緊立正站好。

山本小聲建議著:“影佐先生,抓捕徐天。”

影佐從眼鏡上方瞥看他一眼,“現在抓什麼也得不到,除瞭要他的命,他的命隨時都是我的。那批藥還在冷庫裡,他千方百計弄出來一定會運走,可能就是今晚。”

山本靴跟一並,低頭稱是。“……多帶一些人和劉唐田丹一起去同福裡,他們有話要對徐天說,讓徐天十分難受的話。劉唐和田丹回來,多留一些人在同福裡,三角地菜場那邊今晚加倍緊盯。”

鐵林騎車到瞭柳如絲傢門前,一輛黃包車歇在不遠處,他摁瞭門鈴,然後跨回到車上。

柳如絲衣著樸素地出來,臉上脂粉未施,她看著鐵林依依笑著,“自行車放在這裡,有包車。”

鐵林皺瞭皺眉頭,“坐不慣黃包車。”

柳如絲看著鐵林的倔強樣子不由得笑瞭,走到黃包車邊說瞭幾句,又從坤包裡遞瞭些鈔票給他,車夫拉起車遠去,柳如絲走回到鐵林身邊,“以後坐你的包車瞭,還不用付錢。”

鐵林咧嘴一樂,“坐穩。”

柳如絲側身坐到後面,鐵林蹬起來,笑容恣意開心,柳如絲的手圍上鐵林的腰,靠在鐵林的後背上,幾乎能聽到他的心跳。今天的風很涼,可是吹在自行車上的兩個人身上卻是暖的,鐵林的車子越蹬越快,渾身都有瞭力氣,柳如絲的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踏實安定過,身上的枷鎖被打開瞭,她再也不用背負那些拿不來帶不走的東西,如今隻有鐵林是屬於她的,隻有這一樣便足夠瞭。從今往後,自己就要跟這個人綁在一起,生死與共。

徐媽媽穿好大衣,拿著鐘表盒子要去街上,小翠跟徐媽媽打著招呼,徐媽媽頷首笑著,“哎,辦點事情去。”

那個便衣見徐媽媽出弄口,正猶豫不決是否跟上去,見徐天開門從自傢出來,往弄裡進去,那個便衣轉身也往弄內而來。

徐天到紙煙店買瞭一盒火柴,與便衣擦身而過,進入自己傢門,便衣這回不走瞭,守在徐傢門口,拿眼睛瞪對面的陸寶榮。

裁縫鋪裡,陸寶榮輕聲地問小翠:“徐先生徐姆媽搬傢,不要是和日本人有關。”

小翠瞪他一眼,“亂猜。”

“你看對面那個肯定是日本人,在弄堂口兩天瞭,不要抬頭看。”

小翠“哎呀”

亂叫,“你叫我看的……”

白天的仙樂斯冷冷清清空無一人,陽光透過大玻璃窗,投射出在空氣中的灰塵,小白相打開門看見鐵林和柳如絲進來有些驚訝。

“我來拿我的東西。”

“柳小姐要拿啥東西,昨天沒來唱,金爺好像蠻不高興。”

鐵林橫他一眼,“金哥在嗎?”

小白相隻假裝沒看到,“在樓上,好像起來瞭。”

“告訴他一聲我來瞭。”

“噢……哎柳小姐,拿東西最好還是和金爺說一聲。”

柳如絲看瞭看鐵林,挑眉道:“我自己的東西。”

小白相面露難色,“金爺本來就不高興……”

鐵林不管三七二十一,牽著柳如絲的手把小白相推到一邊,小白相無奈地看鐵林和柳如絲往後面進去,趕緊上樓告訴金爺鐵林到瞭。

金爺和金剛正在算煙土的那筆賬,他煩躁地抬起頭,“……一個人?”

“和柳小姐一起,到後面拿東西去瞭。”

金爺推開算盤吩咐小白相下去看牢,小白相為難地說:“我也不好動鐵公子……”

金剛五馬長槍地站出來,“我去。”

“問問他和柳如絲弄在一起啥意思。”

“曉得的。”

鐵林和柳如絲提瞭一個包從化妝間過來,金剛小白相擋在道上,後面零星還有幾個混混。

金剛面露兇色,“鐵公子,金哥在上面。”

“曉得。”

“不上去坐坐?”

鐵林將柳如絲護在身後,兩個人的手還牽在一起,“……你們啥意思?”

“金哥叫我問問你和柳小姐弄在一起啥意思?”

“把話說清楚。”

“柳小姐是仙樂斯的人,也就是金哥的人,鐵公子不曉得?”

柳如絲秀眉一挑,厲聲道:“放屁!”

鐵林笑瞭笑,懶洋洋地說:“柳小姐說你放屁。”

小白相站出來兩下說和,“鐵公子這樣我們難辦的,我和金剛都跟金爺混,你是金爺結義兄弟,還是上去說兩句。”

鐵林松開柳如絲的手,用眼神安慰她,“……柳小姐在這裡等,我下來她少半根毫毛,拆你們的骨頭。”

小白相賠著笑臉,“鐵公子說笑話,柳小姐我們捧起來都來不及。”

鐵林推開辦公室的門,告誡自己為瞭柳如絲,不能同金爺翻臉。金爺埋著頭說:“來瞭,小白相說你在下面,等我算好這筆賬……”

鐵林在椅子裡坐下,金爺絮絮地說:“……猜猜我手裡有多少鈔票?一分都沒有還借瞭高利貸三千,仙樂斯也不是我的。”

鐵林沒說話,金爺笑著看他,“嚇到瞭?換二百包煙土,二百包!嚇人?滬西煙館鈔票付掉瞭,半年以後你哥哥就是真正上海灘大亨。”

鐵林口不對心地說著場面話:“到滬西開煙館,有本事。”

“影佐給我一張牌照,說不定以後再給一張,到那個時候就不用傾傢蕩產墊老本,生意越做越好做。”

“跟我沒關系。”

“你是我兄弟,怎麼會沒關系?”

鐵林掀瞭掀眼皮,壓住心頭怒火,“我不沾煙館和日本人。”

金爺語中帶著挑釁,“……這些我都沾,那你是不是也不沾我瞭?”

“是。”

“他們跟我說你帶柳……”

鐵林打斷他的話,“我帶柳如絲來拿她的東西,以後她不唱瞭。”

“不唱歌她要做啥?”

“做我老婆。”

金爺停瞭片刻笑起來,“她怎麼會去做你老婆。”

“這件事已經定瞭,她是我的人。”

“……哪裡有自己兄弟拆哥哥臺的事情,柳如絲是仙樂斯的人。”

看著金爺的這副嘴臉,鐵林終究是沒有耐住性子,濃眉一皺,“金哥還要問一件事,大三元那天晚上你要殺我,是不是?”

金爺沒說話,鐵林沉著臉站起來,“事情都過去瞭,你說是還是不是,我隻想曉得答案,說過就算瞭。”

金爺有些氣急敗壞,“……又是徐天跟你說的?”

“是。”

“他怎麼總說我壞話。”

“天哥也沒太說你壞話,就叫我小心一點。”

金爺聲音高起來,“我們是兄弟,他這樣說啥意思!”

鐵林的聲音比他更高,“哪裡有做哥哥要殺兄弟的!”

兩個人突然都沉默瞭,隻有鐵林的餘音在整個屋子裡回蕩,金爺放低瞭聲音,“我解釋過,我和徐天你到底相信誰?”

“……我信天哥。”

金爺臉徹底陰下來,“那就不用再說瞭。”

鐵林停瞭片刻,抬步就走,“……金哥,以後你自己小心。”

“柳如絲帶走是?”

“說過瞭,他是我的女人。”

“你霸道,我都要讓著你!”

金爺漲紅瞭臉咆哮著,鐵林轉過身來看著他,“金哥……”

“不要叫我金哥。”

鐵林咬瞭咬牙,臉上的肌肉緊繃著,“……金哥,我知道你讓著我不是因為我是兄弟,因為我做巡捕,麥蘭捕房的巡長,以後不用讓瞭。昨天上午我到虹口找影佐打瞭一架,過幾天總捕房通知就下來,我巡捕做不成瞭,回傢做老百姓。”

金爺神情復雜地看著鐵林,“不過霸道歸霸道,脾氣改不掉。”

說罷鐵林摔門下樓,到柳如絲跟前提起包,小白相和金剛往樓上看,金爺站在大玻璃前沒有任何表情,鐵林牽著柳如絲的手走出大門。

田丹和劉唐坐在車裡,往同福裡去,一路上田丹無言,她看著窗外熟悉的街道,腦子裡閃過與徐天相關的畫面:紅寶石西餐廳初遇,徐天慌張小心的神情;同福裡徐天在煙火裡軟言安慰她,教她點煤爐;她給徐天織圍巾;倆人一起訂西裝量尺寸;在評彈館被威逼咫尺驚魂;西服店門前徐天走向田丹,背後廣告轟然落下……

田丹眼淚止不住地落,從此以後她要將這個人從記憶中剝離開來,這種痛楚不亞於蝕骨之痛,原來徐天已經在她的生命裡留下瞭這樣深的印記。

劉唐不耐煩地看著哭哭啼啼的田丹,“要哭停下來讓你哭爽快,到同福裡不要讓徐天看到這副樣子。”

田丹緘默不語,默默流淚。車子一路飛馳,不一會兒兩輛小車停到弄口,下來四五個日本便衣,劉唐下車打開門,田丹露在同福裡眾人的目光裡,“叫他們不要過去。”

“我做不瞭日本人的主。”

田丹下車往徐傢門口走,劉唐搖搖晃晃走在她身側,山本跟在後面,沿途田丹打著招呼,“寶榮叔,馬師傅,小翠姐……”

男人們都應以招呼,隻有小翠報以眼色。到瞭徐傢門口,田丹好半晌舉不起胳膊,山本問那名守在門口的便衣:“在裡面?”

便衣點頭,劉唐拍門。

八音盒響著音樂,徐天待音樂停止,將發條上緊,小心接上電雷管引信,然後他將整個裝置弄成一個整體包好。

突然響起一陣砸門聲,徐天將桌面收拾好出來打開門,他愣住瞭,完全沒想到站在門口的是田丹。

徐天看著田丹身後烏泱烏泱的一大堆人,語無倫次地說:“……進,進來。”

劉唐橫在他和田丹之間,“不要進去瞭,兩句話就在這裡說。”

田丹邁瞭一半的步子止住,忍住眼淚,口不對心,“……我要和劉唐結婚瞭,明天訂婚,是明天嗎?”

劉唐得意洋洋地看著徐天,“就是明天。”

田丹嘴唇顫抖著,她貪戀地用目光描摹著徐天的輪廓,喃喃道:“忘記我。”

徐天蒙瞭,他看著田丹眸中帶淚,心裡面的堅強壁壘一點點瓦解,“為啥?”

“……因為他本來就是我的未婚夫。”

田丹這麼說著的時候,眼圈又紅瞭。

“不是都說好瞭,你要聽我的。”

劉唐惹人厭煩地插話:“聽你的她就倒黴瞭。”

田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不要為我做任何事,沒用的,你和姆媽好好過日子。”

徐天急急地搖著頭,“……全亂瞭,不聽我的,全亂瞭。”

田丹定定地看著徐天的眼睛,那雙眼睛盛滿瞭哀傷與忙亂,她從沒有看過徐天這樣的表情,心裡翻江倒海似的悲傷襲來,偏偏還要說著違心的話:“我的事和你沒關系,我也和你沒關系,你不管做什麼,我都是要和劉唐結婚的。”

“你違心……”

田丹一字一句地同徐天說,也像是對自己說:“原來他不在,現在他回來瞭,我一點也不違心。”

徐天情急之下攥住她的手,“明天你就可以回傢!”

“哪裡是傢?”

田丹喃喃自語,徐天神色哀哀,柔聲道:“這裡。”

田丹將自己的手抽離出來,不住地搖著頭,眼淚無聲而落,泣不成聲,“傢裡少一個人,不是傢……”

劉唐不耐煩地就要把田丹拉走,“好瞭好瞭,說完瞭,叫你死心。”

徐天混亂的思緒漸漸歸於平順,他看著田丹依舊柔情繾綣的目光穩住心神,“好……田丹,我明白你心意,但我還是會去找影佐,不管你想不想回來,都要保重自己,我再想辦法,我們肯定能在一起,我答應過的。”

“你真是瘋瞭……”

“為啥不信我……你才瘋瞭。”

劉唐不停地催促著,“走吧!街坊鄰居到辰光叫人過來發喜糖啊!”

眾人都不吱聲,隻有小翠憤憤不平,“這種喜糖有啥好吃,曉得介沒良心,徐先生頭一年前老早找到比她好一百倍的女人瞭!”

陸寶榮扯瞭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少說兩句,老馬悠悠地嘆息,“人心隔肚皮,女人不好相信。”

田丹含淚看著徐天,也許這就是訣別。兩個人無聲地交流著,將自己的心意透過眼神傳遞給對方,兩人都決意為對方赴死。徐天的眼睛裡滿是悲怮,他知道田丹這樣做定有緣由,徐天在向上天祈禱,自己的計劃千萬不要被破壞……

劉唐拉住田丹的胳膊,將她往裡弄外面拽,“房間裡有啥東西要拿走?”

田丹沉默著,不住地回頭望著徐天,直到徐天被人群隔開,再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山本路過徐天身邊,徐天看見他的衣襟上,確實缺瞭一粒扣子。

徐媽媽從銀行回來,在弄堂口見到滿滿一弄人,田丹向她迎面而來,她淚流滿面地喚著姆媽:“我走瞭。”

徐媽媽看著她的模樣,驚詫著,“哎,不是說……田丹!”

山本撥開徐媽媽,田丹鉆進小車,兩輛小車開走。徐媽媽夢遊似的在裡弄眾人註視下,穿過四五個便衣走到傢門口掩上門,“天兒……”

徐天收拾好心情,仿若無事一般同姆媽交代,“幫田丹收一收樓上要帶的東西,除瞭換洗衣服,她爸爸媽媽那張照片不要忘記帶。”

“她怎麼又走瞭?”

“回來說幾句話,叫我們不要忘記帶她的東西。”

“明天再回來?”

徐天頓瞭頓,“……是,明天回來。”

“我看到那個白相人也跟她在一起。”

“嗯……”

徐媽媽心神不定地問:“到底說瞭些啥?”

徐天扶住姆媽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你就記牢,田丹是兒媳婦,我是你兒子,我們三個誰也不會有事,最晚後天,大傢離開上海到別的地方過日子,等日本人滾蛋我們就回來!”

徐媽媽坐著沒動也沒說話,六神無主地放空著眼神,徐天自己到閣樓上收拾。

四五個便衣在徐傢門口,把窄裡弄塞得滿滿的,裡弄的行人和鋪子裡的人都不敢抬頭,有便衣晃到臨街的鋪子裡,挑三揀四地騷擾,小翠忍不住瞭,“……沒王法瞭。”

陸寶榮趕緊去捂小翠的嘴,“不要大聲,都是日本人。”

“日本人怎麼瞭?”

“沒人性,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馬路上有巡捕,叫他們來管管。”

一個便衣淫邪地盯著小翠,小翠眼睛一轉,“他們聽不聽得懂上海話?”

“聽不懂吧?”

小翠直起嗓子,臉上帶著笑,“死樣活氣個看你娘啊!”

便衣沖小翠笑,陸寶榮樂瞭,“……當真聽不懂。”

小翠一扭屁股往裡弄外出去,招呼巡街的兩個安南巡捕,“快來,出事瞭,傢門口來瞭一幫強盜!”

兩個安南捕過來,隨小翠走進裡弄。

巡捕房裡電話響起,大頭接電話,聽瞭一句便立正,“法總!……曉得瞭!”

大頭放下電話同麻桿說,“同福裡有幾個日本人在徐先生傢門口。”

“去看看?”

“日本人照會過租界,隻要不擾民不帶槍,叫我們不要幹涉。”

“日本人在門口還不擾民?”

“麻桿,法總打電話沒說找鐵公子。”

麻桿蔫瞭,騎上自行車就往同福裡去,正看見兩個安南巡捕走入四五個便衣之間。

小翠大聲嚷嚷著:“都不是好人,弄堂來來回回門都開著,萬一少東西怎麼辦?”

兩個安南巡捕晃瞭一個來回也沒敢開口問,同福裡的人都看著,弄口吹瞭一聲警哨,麻桿向兩個安南巡捕招手。安南巡捕走到弄口和麻桿說瞭兩句,都消失瞭。

小翠失望地喊著:“哎……”

陸寶榮把小翠拉回屋裡,“不要叫瞭,沒看出來巡捕都不管……”

那個便衣瞧著小翠笑得更邪。

徐天將田丹的衣服一件一件疊好放入皮包,桌上還有一些擦手油之類的女人用品,他一樣樣地小心收好,最後把田丹一傢三口的相片裝進去,到窗臺看瞭看,那隻手雷還在原地。他提著皮包下樓,把包遞給姆媽,“這包是田丹的,不夠用到那邊再買,我看看你收拾的東西?”

徐媽媽不理會徐天,站起要出門,徐天看見拉住姆媽的手,“姆媽,不要出去。”

徐媽媽眼圈泛紅身體顫抖,“本來這幾天就不敢出門,田丹和劉唐回來一趟又走瞭,門口四五個日本人管牢,就是走也要跟隔壁鄰居說說靈清,不然這張臉面以後在同福裡怎麼見人?”

“……反正要走瞭。”

“不是說要回來?就算不回來也不好不明不白走。”

“你要跟鄰居說啥?”

徐媽媽不知道如何回答徐天,徐天軟聲說,“看看你收拾的東西。”

“四五條狗堵牢門口,到底為啥?”

“等下可能就走瞭。”

徐媽媽蓬亂頭發,就快要崩潰瞭,“你叫他們現在就走。”

“……好,我去說。”

徐天開門出來,裡弄的人都看著他。徐天聲音沉沉,用日語飛快地說:“影佐給你們的指令是什麼?”

“看住徐先生傢人,徐先生可以隨便進出。”

“我母親沒有自由瞭?”

“從現在起不可以離開傢。”

徐天退身進屋,徐媽媽仰著臉問他:“他們說啥?”

“明天走。”

徐媽媽徹底崩潰,哀哀地說:“明天明天都是明天!”

“姆媽!”

徐天眼中亦是哀痛,他不斷用手摩挲著姆媽的後背小聲安撫著,“……明天。”

徐媽媽不說話,眼神空洞看著徐天,徐天回避著她的眼神去翻查桌上凌亂的物件,“……這些是你收拾的?板刷不要帶瞭,肥皂也不要……”

“到辰光洗衣服到哪裡找這兩樣?”

“買就是瞭。”

“買買買有這麼多鈔票?傢裡明明啥都有,我想把房子也帶上。”

徐媽媽要哭瞭,徐天從母親收拾的包裡翻出一張相片,是徐媽媽和徐父年輕時的合影,徐媽媽情緒十分低落,“……我曉得你那裡也有一張,這張是我的。”

徐天撫著照片上的兩個人,心情很復雜,“我那張是爸爸一個人……”

“當年他做共產黨把命弄丟瞭,沒想到兒子老老實實做平頭百姓,也會把傢弄沒瞭。”

“人在哪裡傢就在哪裡,等到瞭那邊踏實下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去拍張照片。”

“田丹會不會跟劉唐走?”

徐天篤定地說:“不會。”

“她現在就和劉唐在一起。”

“有幾件事還沒辦好……剛才還叫我幫忙把她的東西先弄好。”

“一個姑娘傢能有啥重要事?”

“原來傢裡田先生田太太那邊的事,和劉唐也有點關系。”

“……噢,我們去的地方到底在哪裡?”

“西北,朋友會照顧的。”

“你的朋友是啥人?”

徐天想瞭想,還是向姆媽說出實情:“……共產黨。”

徐媽媽怔愣片刻,嘴唇翕動著,喃喃道:“……啥樣的老子就有啥樣的兒子,還是一樣的命。”

徐天心下歉然,把父母的合影包回去,徐媽媽抹掉眼淚,“我看看田丹的包,你幫她弄到時候這樣那樣少東西……”

山本在三角地菜場冷庫外面看到瞭那輛從早上就停在這裡的空貨車,山本轉過去,貨廂和駕駛室都沒人,鑰匙在車上插著,有幾個搬運工坐在後門邊聊天抽煙。山本轉開,吩咐街拐角的兩個便衣盯住那輛貨車。

鐵林和柳如絲一起回到鐵傢,老鐵看瞭看站在鐵林身邊的柳如絲,“……總捕房通知下來瞭?”

“沒有,上午我還到捕房派巡。”

“說不定你自己多想。”

“脫制服法總親口說的,你不要多想。”

“以後怎麼辦……”

老鐵嘆息一聲,鐵林笑著說:“不做巡捕天塌下來瞭?”

老鐵看著柳如絲念叨:“柳姑娘這個兒子我是管不好瞭。”

柳如絲也笑瞭,“以後我管,連您也管瞭。”

鐵林把手裡的大包跟老鐵示意,“這些東西放在哪裡?”

“啥東西!”

“我的首飾。”

老鐵有點弄不清狀況,“……你的首飾問我做啥?”

“放在我那裡不安全,再說房子也要退瞭,早點把貴重東西拿出來。”

“等過這幾天,湊你高興,我們三個人喝一次酒,她就是傢裡人。”

“……介簡單?”

柳如絲笑得爽朗,“簡單,我傢沒別人,1931年父母被日本人飛機炸死瞭剩我一個,就是要把萍萍帶過來,她能幫忙幹點雜活,也能幫我伺候您。”

老鐵懵懵地看著,鐵林把老鐵扶到椅子上,“總算還有喜事對?你說討老婆重要,還是做巡捕重要?”

老鐵還有些不甘心地嘟囔:“最好兩樣都齊全。”

鐵林騰空傢裡一隻大皮箱,“世上沒有介便宜的事都叫我占到。”

“要做啥?首飾放裡面也不用把東西都騰出來。”

“另外派用場。”

鐵林指瞭指柳如絲,“她在這裡。”

鐵林提著皮箱出去,老鐵看向柳如絲,“……拿隻皮箱做啥去?”

柳如絲把方才鐵林一股腦倒在桌上的東西收拾好,“找天哥。”

“他不做巡捕是不是真的?”

“好像是。”

老鐵又唉聲嘆氣地說:“以前總捕房我還認識老料,現在啥人也說不上話瞭。”

“料嘯林不是好人,到今天鐵林做不成巡捕有一半因為他。”

“……柳姑娘,仙樂斯你還唱不唱?”

“不唱瞭。”

“到其他地方唱?”

柳如絲停下手中動作故作生氣地說:“哪有做人傢媳婦還出去唱歌的?鐵伯,你是不是還有點嫌棄我。”

“一點也沒有,我兒子天上掉下來的福氣。”

柳如絲開心瞭,“……這話你不要跟鐵林說,不然他覺得沒面子。”

“啥話?”

“我攢瞭點錢,雖然不多,但夠傢裡用夠你們爺倆兒喝酒過一陣子的,他做不做巡捕無所謂。”

老鐵愣瞭,柳如絲笑著把圍裙摘下來系上,“吃啥?我去做。”

與此同時,徐天也在同福裡的油煙裡炒菜做飯,他端著菜出去放到堂屋桌上。徐媽媽還在收拾行李,東西攤瞭一地。

這是徐天在傢的最後一餐,因果在一年前那個冬天與田丹相遇時就註定好瞭。徐天心裡亂糟糟,但一點也不後悔,他反而有些躍躍欲試。多年前所學基本沒有實踐機會,沒想到最後一搏卻是為愛人學以致用,這豈不是更早註定的因果。就是對不起母親,要連累她也顛沛流離。不過還好,有田丹在左右照顧,徐天相信田丹會把她當作自己的母親……

徐天從門縫裡看出去,便衣在裡弄溜達,鄰人或躲避,或側目。在同福裡弄堂田丹說要和劉唐結婚的時候,徐天知道她心如刀絞,因為徐天也在做和她一樣的事情:讓對方遠離危險,把自己置身險境,然後再圖脫身。所不同的是田丹認為要讓徐天死心。

明明違心的話,她竟然傻到認為徐天會相信?這麼做的後果,反讓徐天更明白愛上這個女人有多麼幸運,眼前的困難不過是該來的劫數,渡過劫波便有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好吧,盡管往後每件事都沒有十足把握,現在也要一件一件把它們理清。先是田先生的藥,向老師那邊不知是否順利,藥運出去剩下就相對單純瞭,已經有瞭一些安排,關鍵要讓影佐放田丹回同福裡,隻要人到租界就相對好辦,然後靠鐵林瞭。幸虧還有鐵林,否則孤掌難鳴,天黑之後祈求一切順利……

鐵林的自行車後面夾著大皮箱騎向徐傢,他與便衣怒目相向。鐵林下車,敲響徐傢傢門。

仙樂斯的辦公室裡,金爺正在佈置取貨,“我到滬西等貨,你們兩個再帶幾個兄弟,準備傢夥,路上千萬不能出差錯。”

“誰敢動我們的東西!”

金爺盯著金剛,金剛縮瞭縮脖子,“……出啥差錯?”

“我全部傢當換一車貨,還背白老板一筆閻王債,話說在前頭,出岔子就殺人瞭。通路證日本人發的,碰到檢查給他們看證。”

小白相給金爺出著主意,“金爺,要不要從鐵公子捕房裡叫幾個兄弟?平時我們混得還不錯。”

“鐵林不做巡捕瞭,再說貨也是在租界外面走。”

山本領著八個便衣在裝備槍械,影佐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後面,語氣森森,“……沒有見到接藥的人,不許行動。”

“明白。”

“共產黨很靈敏,和目標保持距離,稍有驚動,魚兒不咬鉤。”

“徐天那邊要怎麼辦?”

“有多少人在同福裡?”

“五個,但是租界照會不許用槍。”

影佐點瞭點頭,山本又問,“明天天亮帶徐先生過來?”

“不用,他應該自己會來。”

山本頷首領命,一行人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潛入各個角落。

鐵林在徐傢吃瞭晚飯,徐天將碗碟拿到天井洗涮,鐵林就坐在徐傢堂屋裡眉飛色舞地跟徐媽媽講他執勤時遇到的事情:“……明明有十幾個,騙我隻有兩三個,我管他那麼多,一腳頭踢進去,呆掉瞭,以為這次要讓他們打死。”

徐媽媽被他的描述驚得大氣都不敢喘,“還敢打巡捕?”

“人急瞭天皇老子也要打。”

“那怎麼辦?趕緊跑。”

“哪有巡捕跑的道理,你猜怎麼樣?我喊一聲抓賭,一眨眼工夫全部從窗子跳出去。”

徐媽媽撫掌樂起來,鐵林也笑瞇瞇的,“好笑?再講一個。”

徐媽媽趕緊擺手,“不要講瞭,本來心裡七上八下,讓你講得更加七上八下。”

“這兩隻碗拿到後天井,你不要動。”

鐵林笑著站起來,把碗拿到天井給徐天。

徐天正掛著圍裙洗碗刷碟,鐵林看著他,方才昂揚的聲調也低落瞭,“還要出門?”

“運那批藥。”

“介大的事情?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個人就好,你陪姆媽再講講笑話。”

“我去幫你。”

“我做事為姆媽和田丹,把她們托給你瞭。”

鐵林不吭聲,徐天放下碗盤正色道,“拜托瞭!你跟我走誰接田丹,誰送她們上船?”

“……送到哪裡上船?”

“曹傢碼頭,找一條前頭漆成紅色的貨輪,船是英國公司的,編號78,管碼頭泊位的姓王,隻要說向老師傢裡人帶點東西,就帶人上船瞭。船停三天,明天是最後一天。”

“明天要是田丹回不來怎麼辦?”

“肯定回來……如果你想幫忙也有事做,就怕你不願意。”

“你說。”

“我房間靠裡右床腳有個炸彈,拔掉銷子五秒爆炸。明天去憲兵司令部接田丹稍微繞點路,一點鐘之前扔到王擎漢傢裡去。”

鐵林咧著嘴笑瞭,這樣的事情正中他下懷,“以為要在租界裡面炸,日本人漢奸的地方我肯定炸。”

“一點鐘以前炸彈在王擎漢傢裡炸,從那裡騎車到司令部差不多正好下午一點左右。炸彈盒子裡有一張紙條,地址都寫清楚瞭,地方我也去看過,從後面弄堂隔墻頭把炸彈丟進去就好。”

鐵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同他們開戰,曉得瞭!你出去幾點回來?”

“估計回不瞭傢。如果都順利,藥運走,日本人也正好把我帶走。”

“徐姆媽不曉得你等下走不回來瞭?”

“……會回來的。”

徐天不再說話,鐵林註視著他的動作也不敢說話,隻緘默地幫他添瞭些熱水。徐天將所有碗碟都洗凈擦幹碼在一起,轉身往屋裡走。

《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