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Daniel忍無可忍地發怒瞭，他哪兒幹過這種活，一把扔下那些零件，罵瞭一句：“Shit！”
浩浩仍不理他，裝作沒聽見。
浩浩越不理，Daniel越來氣。他生氣地沖浩浩喊道：“這有意思嗎？你覺得有意思嗎？我覺得一點兒意思都沒有！這他媽的能解決什麼親子關系！簡直胡說八道！”說完看看地上的一堆零件，再看看悶頭不理的浩浩，鬱悶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樹木參天，蟲鳴不斷，一盞盞微弱的燈光從帳篷裡傾瀉出來，將營地裝點出一絲溫馨。
唯獨Daniel和浩浩躺在露天地睡袋裡，誰也睡不著，愣愣地看著天。
氣氛有點冷，Daniel說瞭一句：“——冷嗎？”
浩浩隻回瞭一個字：“不。”
Daniel接著再問：“——餓嗎？”
浩浩還是機械地回一個字：“不。”
接著又是一片沉默。
Daniel偷偷瞄瞭一眼浩浩，又覺得這孩子也不容易，大半夜的跟一個陌生叔叔睡一起，擱他自己也不願意。
停頓一下，他說：“對不起啊，帳篷沒裝上，害你睡外邊。我跟你這麼大時一個人來美國，這種垃圾活動我從不參加。”
浩浩沒說話，面無表情。
Daniel自顧自地說：“幹嗎不好好念書？你們校長說你從國內帶來的成績冊分數都很高，可現在幾乎門門功課不及格。”
浩浩還是不說話。
Daniel隻好繼續說：“我勸你一句話啊，書在哪兒都是念，為來美國改國內成績冊作假騙人這種事咱不能幹。在美國，這叫信用破產，是重罪。”
浩浩突然發聲道：“我沒作假！你懂個屁！”
這孩子居然會罵人，Daniel詫異地看向他。浩浩馬上背過臉去，不讓他看。
Daniel碰一鼻子灰絕對自討沒趣，沉默半晌，突然他想到瞭一個可能，試探地問：“那——你，是不想來美國？所以在這兒故意不好好念書，跟你媽較勁？”
這淡淡的一句話，似乎突然刺痛瞭浩浩，那孩子起身離開瞭睡袋。
這下把Daniel嚇壞瞭，他趕緊追過去，一路小跑追到瞭河邊。
浩浩就那麼愣愣地坐在河邊，這表情有點嚇人。可這表情他又熟悉得不行，這不正是初來美國那個年少的自己嘛。
突然之間，Daniel內心柔軟起來。他輕輕走過去挨著男孩坐下：“對不起啊，我多嘴瞭。橫豎你隻是我一客戶的兒子，我不該多管閑事。但是我還是得跟你說一句，有本事你就跟我當初那樣把自個兒活好，拿糟踐自己跟爹媽作對，不值得！”
浩浩終於轉過頭來說：“像你當初那樣？你當初也不想來美國？”
Daniel沉吟道：“……美國也有美國的好，自由，別犯法就沒人管你。”
浩浩認真地問：“你不想傢嗎？”
這話直接點到瞭他的痛處，Daniel面色一凜，裝腔作勢地咳嗽兩聲，掩飾道：“——說多瞭，小夥子。呵呵，咱倆有那麼熟嗎？”
浩浩不問瞭。
Daniel接著說：“最後一句，你不想來，該跟你爹媽直說。在美國念書，堅持己見這事老師沒教你啊！”
浩浩回道：“你覺得小孩兒說話大人會聽嗎？”
“聽不聽是他們，說不說的是你啊！”Daniel鼓勵道。
“那你當初幹嗎不跟你爹媽說啊？”
浩浩這話徹底把Daniel的嘴堵住瞭。
是啊，當初自己為什麼不說呢？
問題是能說嗎？說又能說什麼呢？父母都不要你瞭，說這些管用嗎？！父母離異你有脾氣嗎？人傢又各自組織傢庭瞭，你有脾氣嗎？人傢不光重新組織傢庭，人傢還又各自生瞭自己的孩子，你有脾氣嗎？
Daniel當然沒脾氣，他什麼也不能說，他跟誰也說不著。十四歲，父母已把他當成年人瞭，他還小孩兒似的討價還價，說不想來美國，管用嗎？
這一晃二十年瞭，這時間也不知怎麼就一晃而過。十四歲那年，他就像浩浩一樣，一個人鬱悶地坐在河邊，一猛子跳下去的心都有。
然後也不知道是膽小還是膽大，就這麼死皮賴臉地活到現在。
現在多少年過去瞭，他還是這麼鬱悶地坐在河邊。看著浩浩，就像在跟年少的自己對話。自己跟自己打嘴仗，不管輸和贏，都透著苦澀。
Daniel無語地輕輕拍瞭拍這個小傢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