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別犯錯。”瑞達尼亞國王維茲米爾說。他用戴戒指的手指撥開頭發,按住太陽穴。“我們承擔不起再次犯錯的後果。”
其他人一言不發。亞甸國王德馬維躺在扶手椅裡,盯著放在肚皮上的啤酒杯。泰莫利亞、龐塔爾、瑪哈坎和索登的統治者,新近成為佈魯格資深保護人的弗爾泰斯特把頭轉向窗戶,將高貴的側影展現在眾人面前。桌子對面坐著科德溫國王亨賽特,他留著土匪似的大胡子,富有穿透力的小眼睛掃過本次會議的其他參與者。萊裡亞女王米薇悶悶不樂地擺弄著項鏈上的碩大紅寶石,美麗而豐滿的嘴唇不時扭曲起來。
“我們可別犯錯。”維茲米爾重復道,“錯誤隻能帶來慘痛的損失。我們應該好好借鑒前人的經驗。我們的先祖五百年前登陸時,精靈像把腦袋埋進沙子的駝鳥一樣不肯直面威脅。先祖們從他們手中一點一點奪走土地,而他們一再撤退,總覺得這是最後一次,覺得敵人不會繼續蠶食他們。我們可不能這麼蠢!因為現在輪到我們瞭。現在我們成瞭那些精靈。尼弗迦德人剛攻到雅魯加河邊,我就聽到有人說:‘讓他們待在那兒吧。’‘他們不會再攻過來瞭。’可他們會的,你們等著瞧吧。所以我重復一遍:我們可別再犯精靈的錯誤!”
雨水敲打窗格,詭異而淒厲的風聲響起。米薇女王抬起頭。她以為自己聽到瞭渡鴉和烏鴉的沙啞叫聲,但那隻是風聲。風聲,還有雨聲。
“別拿我們跟精靈相提並論。”科德溫的亨賽特說,“這種比較是在侮辱我們。精靈根本不懂如何戰鬥——面對我們的先祖,他們隻會躲進群山和森林。精靈可沒在索登教訓過我們的先祖,但我們讓尼弗迦德人見識到瞭挑釁我們的後果。你也別拿尼弗迦德人威脅我們,維茲米爾,不要散佈聳人聽聞的論調。你說尼弗迦德人攻到雅魯加河邊?要我說,他們這會兒就像教堂裡的老鼠一樣本分,因為我們在索登打得他們落花流水。我們不光打敗他們的軍隊,還摧毀瞭他們的士氣。據說恩希爾·瓦·恩瑞斯並不贊同當時的大規模入侵,而襲擊辛特拉的其實是反對他的派系。我不清楚這是不是真的——我隻知道,如果打贏瞭,埃丹爾隻會鼓掌叫好,然後給他們封賞。可索登戰役之後,他突然變成反對出兵的一方,之前發生的一切都變成瞭手下元帥們的抗命之舉。然後是人頭落地,斷頭臺上鮮血直流。這些可都是事實,不是什麼傳聞。正式的處決有八場,不那麼正式的更是數不勝數。好些人令人費解地死去,還有許多官員突然選擇退休。我得說,恩希爾勃然大怒,幾乎把自己的指揮官殺瞭個幹凈。所以說,現在誰還能率領他們的大軍?那些士官嗎?”
“不,不會是士官。”亞甸的德馬維冷冷地說,“率領軍隊的將是年輕有為的軍官們,他們在恩希爾手下受訓已久,這樣的機會他們等瞭很多年。正是那些上瞭年紀的元帥擋住瞭他們晉升和掌握軍權的道路。至於那些年輕指揮官的名字,我們都已經聽說瞭。他們粉碎瞭麥提那和那賽爾的起義,又迅速鎮壓瞭艾賓叛亂。那些指揮官重視迂回戰術,重視長距離的騎兵突襲,重視步兵的高速行軍和登陸作戰。他們運用集中攻擊的戰術粉碎敵人的攻勢,他們會使用最新的攻城技術,而不依賴不確定性太大的魔法。我們絕不能低估他們。他們渴望跨過雅魯加河,以此證明自己已從老元帥的失敗中學到瞭教訓。”
“如果真學到瞭教訓,”亨賽特聳聳肩,“他們就不會跨過雅魯加河瞭。這條河的河口位於辛特拉和維登的邊境線,那裡仍由維登國王埃維爾和他的三座要塞控制——納史特洛格、洛史洛格和波德洛格。他們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攻占那裡,任何新技術都辦不到。希達裡斯國王埃塞因的艦隊會保護我們的側翼,我們能守住河岸多虧瞭他們。當然,還有史凱利格群島的海盜。你們應該記得,亞爾·克拉茨·安·克萊特沒跟尼弗迦德人簽署停戰協議,他經常襲擊他們在普羅文斯群島的定居點和要塞,然後放上一把火。尼弗迦德人給他取個綽號,叫蒂斯·伊斯·穆瑞,意思是‘海上的野豬’。他們用他嚇唬不聽話的小孩!”
“嚇唬嚇唬尼弗迦德小孩,”維茲米爾諷刺地笑笑,“可沒法確保我們的安全。”
“這的確不能,”亨賽特贊同,“但別的東西可以。如果不能控制河口與河岸,側翼又遭到威脅,那等越過雅魯加河後,恩希爾·瓦·恩瑞斯就沒法確保部隊補給線的安全。到時還怎麼急行軍,怎麼用騎兵突襲?太荒謬瞭。他們的部隊過河後至少得停頓三天。半數人會準備攻打要塞,其餘那些則會緩緩散開,洗劫整個地區,搜尋食物和馬匹飼料。等他們著名的騎兵隊餓得吃光大多數馬匹時,我們就可以重演一次索登之戰。見鬼,我倒希望他們過河!不過別擔心,他們不會的。”
“假如說,”萊裡亞女王米薇突然道,“他們不會跨過雅魯加河。假如尼弗迦德人會繼續坐等。讓我們考慮一下:這對誰更有好處?他們,還是我們?誰能等下去,誰又等不瞭?”
“完全正確!”維茲米爾接過話頭,“米薇跟平時一樣,話不多,但每句都一針見血。恩希爾有大把時間,我們卻沒有。你們還搞不清狀況嗎?三年前,尼弗迦德人弄松瞭山坡上的一顆小石子,現在正靜靜地等待山崩。他們隻要看著石頭不斷滾下山坡就行瞭。因為對某些人來說,最初那顆小石子就像一塊無法撼動的巨石。等人們發現,隻要輕輕一碰就能讓它滾落的時候,那麼制造山崩也就不是什麼難事瞭。從灰山到佈利姆巫德海角,到處都有精靈突擊隊在林中出沒——他們已經不再是小規模的遊擊隊瞭,戰爭已經打響。再等下去,我們還會看到多爾·佈雷坦納的自由精靈拿起武器。瑪哈坎的矮人正蠢蠢欲動,佈洛克萊昂森林的樹精也越來越放肆。這是一場戰爭,規模龐大的戰爭。是內戰。我們的內部鬥爭。而尼弗迦德人會一直坐等……你們覺得時間站在哪一邊?就連三四十歲的年輕精靈都加入瞭松鼠黨的突擊隊,而他們有三百年的壽命!他們有的是時間,我們可沒有!”
“松鼠黨,”亨賽特承認,“的確成瞭我們的心腹大患。他們嚴重妨礙我的貿易和運輸,還恐嚇農夫……我們必須結束這一切!”
“既然非人種族想要戰爭,我們就給他們戰爭。”泰莫利亞國王弗爾泰斯特說,“我一向主張和平共處,但他們想要武力,我們就得讓他們瞧瞧誰更厲害。我準備好瞭。我在此承諾:我會在六個月內解決泰莫利亞和索登境內的松鼠黨。早在我們的祖先和精靈對抗時,那裡的土地就流淌過精靈之血。在我看來,流血是悲劇,但我沒有別的選擇。悲劇隻能重演瞭。我們必須平定精靈的勢力。”
“隻要你下命令,你的軍隊便會攻打精靈,”德馬維點點頭,“可他們會攻打人類嗎?會攻打作為步兵來源的農民嗎?會攻打行會嗎?會攻打自由城鎮嗎?提到松鼠黨,維茲米爾說瞭,他們隻是山崩中的一塊石頭而已。好瞭,好瞭,大傢別這麼張口結舌地看著我!謠言早就傳開瞭:據說在尼弗迦德占領區的村莊和城鎮裡,農夫和手藝人活得更好,他們更自由、更富有,商人行會也享有更多特權……我們的市場就快要被尼弗迦德生產的商品淹沒瞭。在佈魯格和維登,他們的錢幣正在取代我們的流通幣。如果我們袖手旁觀,就徹底沒救瞭:我們會卷入與鄰國的沖突,為平息叛亂和暴動而焦頭爛額,同時在尼弗迦德人的經濟壓迫下慢慢崩潰。我們隻能縮在自己的小角落裡,慢慢死掉,因為——聽好瞭——尼弗迦德人會阻止我們往南,可我們必須發展和擴張,否則我們的子孫後代很快就將無處容身!”
在場眾人沉默不語。瑞達尼亞的維茲米爾重重地嘆瞭口氣,拿起桌上一隻高腳杯,喝瞭一大口。在這漫長的沉默中,雨水不斷拍打窗欞,呼嘯的狂風也不時搖晃著窗扇。
“我們擔心的這些事,”亨賽特最後總結道,“都是尼弗迦德人的傑作。恩希爾的特使在煽動非人種族,散播傳聞,挑起暴亂。他們一擲千金,承諾給公司和行會特權,給公侯貴族權力和地位,答應讓他們在新行省——也就是我們的王國——擔任要職。我不知道在你們國傢是什麼樣,但在科德溫,到處都是牧師、傳教士、占卜師和突然冒出來的神秘主義者,都在宣揚世界末日的到來……”
“在我的王國也一樣。”弗爾泰斯特贊同道,“見鬼,和平都維持這麼多年瞭。自從我祖父屠殺瞭大多數牧師,讓他們認清自己的位置之後,剩下的都在做有意義的事。他們鉆研書本,把知識傳授給孩子,治療病患,照看窮人、殘疾人和流浪漢,不再摻和政治。可突然間,他們都醒悟瞭,開始對民眾胡言亂語——而民眾也聽信瞭他們的話,自以為終於明白瞭生活艱難的原因。我之所以容忍這一切,是因為我不像祖父那麼沖動,在王室的威信和尊嚴方面也不像他那麼敏感。話說回來,如果我輕易被一群瘋子的胡話影響,隻能說明那些威信和尊嚴根本不存在。我的耐心就快到頭瞭。最近的傳道主題是:有一位救星會從南方到來。南方!雅魯加河對岸!”
“白焰,”德馬維喃喃道,“白霜將會到來,其後是白光。隨後世界將借由白焰和白女王而重生……我也聽過這些。這是對精靈女先知伊絲琳妮·愛普·艾維尼恩的預言的篡改。我下令逮捕瞭在溫格堡集市散播這些預言的牧師,審問他的人禮貌而詳細地問他:恩希爾究竟付給他多少黃金……可那牧師隻會胡扯什麼白焰和白女王……直到最後一刻。”
“小心,德馬維。”維茲米爾皺起眉頭,“別讓他們成瞭殉道者。這正是恩希爾想要的。隻要你願意,大可以抓走所有尼弗迦德人,但別碰牧師,後果太難以預料。他們依然受到尊敬,且對民眾有相當大的影響力。松鼠黨帶來的麻煩已經夠多瞭,我們不能讓城鎮出現暴亂,也不能對治下的農夫宣戰。”
“見鬼!”弗爾泰斯特哼瞭一聲,“別這麼做,別冒那個險,別這樣,別那樣……我們聚在這兒,難道是為討論什麼事不能做?德馬維,你把我們拖到哈吉要塞,就為抱怨和哭訴我們的軟弱無助?讓我們做點什麼吧!有些事非做不可!目前的局面必須得到遏制!”
“我從一開始就在說這個。”維茲米爾站起身,“我提議行動。”
“什麼行動?”
“我們能做什麼?”
沉默再次降臨。狂風呼嘯,窗扇在城堡的墻壁上不斷搖晃。
“你們,”米薇突然說,“幹嗎都看著我?”
“我們在欣賞你的美貌。”亨賽特喝著杯裡的酒,嘟囔道。
“同意。”維茲米爾附和道,“米薇,我們也都知道,沒有你解決不瞭的問題。你有女性的直覺,你是位睿智的——”
“別再恭維我瞭。”萊裡亞女王在膝蓋上十指交扣,雙眼盯著繪有狩獵場面的陳舊掛毯,那些皮繩牽引的獵犬正在一頭逃竄的白色獨角獸的側翼追擊。我從沒見過活的獨角獸,米薇心想。從來沒有。也許這輩子都見不到瞭。
“目前的情況,”過瞭一會兒,她努力將視線從掛毯上挪開,“讓我想起瞭利維亞城堡裡的漫長冬夜。空氣中始終有股懸而未決的氣氛。我丈夫會考慮怎麼把另一個侍女搞上床;元帥會研究怎麼打一場讓他成名的勝仗;巫師會想象自己就是國王;仆人不願服侍主人;小醜悲傷、陰鬱又無趣得要命;狗兒會憂鬱地吠叫;貓兒隻顧呼呼大睡,不關心老鼠會不會躥上桌子。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人都皺起眉頭看著我。而我……於是我……會給他們展示,讓他們明白我能做到什麼:我能讓城墻搖晃,讓附近的灰熊從冬眠中驚醒。他們腦袋裡那些愚蠢的念頭頓時一掃而空。突然間,所有人都知道誰才是掌權者瞭。”
沒人說話。風聲更響瞭。屋外城垛上的守衛漫不經心地打著招呼。拍打在鉛制窗框上的雨聲變成瞭一連串瘋狂的斷音。
“尼弗迦德人正在觀望、等待。”米薇擺弄自己的項鏈,緩緩續道,“尼弗迦德人正在觀察我們。空氣中有股懸而未決的氣氛,愚蠢的念頭在許多人腦中萌生。所以,就讓他們看看我們的能力吧。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君王。讓我們搖晃這座陷入冬眠的城堡,讓它的城墻為之震顫!”
“消滅松鼠黨。”亨賽特飛快地說,“來一場龐大的聯合軍事行動。血洗非人種族。讓精靈之血在龐塔爾、葛溫裡屈和佈伊納諸河流淌,從源頭直至入海口!”
“派一支討伐隊,鎮壓多爾·佈雷坦納的自由精靈。”德馬維皺著眉頭補充道,“讓調停部隊開進瑪哈坎。給維登的埃維爾一個機會,讓他對付佈洛克萊昂森林的樹精。沒錯,準備血洗他們!至於幸存的那些——全都送去隔離區!”
“送克拉茨·安·克萊特去尼弗迦德海岸。”維茲米爾接過話頭,“讓希達裡斯王國艦隊為他提供支援,讓海盜從雅魯加河一直搶掠到艾賓!展示力量——”
“還不夠。”弗爾泰斯特搖搖頭,“這些還不夠。我們需要……我知道我們需要什麼。”
“那就告訴我們!”
“辛特拉。”
“什麼?”
“把辛特拉從尼弗迦德人手裡奪回來。讓我們跨過雅魯加河,首先發起進攻。他們肯定毫無防備。讓我們把尼弗迦德人趕回瑪那達階梯的另一邊。”
“怎麼做?剛剛才說到雅魯加河是軍隊無法跨越的天塹……”
“對尼弗迦德人來說沒錯。但那條河在我們控制之下。河口和補給路線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側翼還有史凱利格群島,希達裡斯和維登的要塞的保護。對尼弗迦德人來說,讓四五萬人過河是件相當費力的事,而我們能做的卻不隻是渡河。別這麼吃驚,維茲米爾,你不是已經厭倦等待瞭嗎?你不是想要大動作嗎?不是想顯示王者的力量嗎?那就奪回辛特拉。辛特拉能讓我們團結起來,因為她是個象征。別忘瞭索登!要不是辛特拉大屠殺,還有卡蘭瑟的殉難,那場大勝根本不會到來。雙方兵力相當,沒人相信我們能打得他們落花流水,但我們的軍隊像惡狼和狂犬一樣撲向他們的喉嚨,隻為替辛特拉的雌獅復仇。隻是,潑灑在索登土地上的鮮血並不能平息所有人的怒火。想想‘海上野豬’克拉茨·安·克萊特吧!”
“說得沒錯。”德馬維點頭道,“克拉茨發下血誓,要向尼弗迦德人復仇。為在瑪那達遇害的伊斯特·圖爾塞克復仇,為卡蘭瑟復仇。如果我們進攻河對岸,克拉茨會傾盡史凱利格群島的兵力做我們的後盾。看在諸神的分上,這計劃有望成功!我支持弗爾泰斯特!別再等待瞭,讓我們先發制人,讓我們解放辛特拉,把那些狗娘養的趕出阿梅爾山口!”
“別這麼著急。”亨賽特厲聲道,“別忙著扯虎須,老虎還沒死呢。而且,如果先發制人,我們就成瞭侵略者,會違反大傢都蓋過章的休戰協議。聶達米爾及其軍事聯盟不會支持我們,伊斯特拉德·蒂森也不會援助我們。我不知道希達裡斯的埃塞因王會有什麼反應,但我們的行會、商販及貴族肯定不會支持侵略戰爭……最重要的是,巫師也一定反對。別忘瞭那些巫師!”
“巫師肯定不會支持針對河對岸的軍事行為。”維茲米爾贊同道,“休戰協議正是洛格伊文的威戈佛特茲的傑作。眾所周知,他的計劃是讓停戰逐漸轉變為持久的和平。威戈佛特茲不會支持戰爭。至於巫師會,相信我,他們對威戈佛特茲唯命是從。索登戰役之後,他成瞭巫師會最重要的人物——不管其他巫師怎麼說,威戈佛特茲已經是一把手瞭。”
“威戈佛特茲,威戈佛特茲。”弗爾泰斯特憤怒地說,“那個魔法師的勢力也太大瞭。處處受制於威戈佛特茲和巫師會的計劃已經讓我很惱火瞭——還都是我既不熟悉、也不理解的計劃。但變通的法子還是有的,先生們。如果尼弗迦德人主動進攻呢?比如侵犯多爾·安格拉?攻打亞甸和萊裡亞?這些我們可以安排……可以偽造一次小小的挑釁……比如他們引發的邊境沖突?比如攻擊邊境要塞?當然瞭,我們會果敢地行動,而且會得到所有人的同情,包括威戈佛特茲和巫師會的全體成員。等恩希爾·瓦·恩瑞斯把目光從索登和河谷地區收回來時,辛特拉人——那些聚集在佈魯格的維賽基德旗下的移民和難民——又會要求收回國土。他們當中有武裝的就將近八千人。還能有比他們更好的先頭部隊嗎?那些人每天都盼望奪回辛特拉,回到被迫離開的祖國。他們渴望戰鬥,甚至已經準備好進攻河對岸瞭。他們要的隻是一聲戰鬥的吶喊。”
“戰鬥的吶喊。”米薇說,“還有我們援助的承諾。恩希爾在邊境線有八千可調動的守軍,有瞭這些兵力,他甚至連援兵都不用派。維賽基德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弗爾泰斯特,除非你的大軍外加瑞達尼亞的部隊在雅魯加河的左岸登陸,否則他不會有任何行動。最重要的是,維賽基德還在等待辛特拉的幼獅。這位王後的外孫女顯然在大屠殺中逃過一劫,有人看到她出現在難民的隊伍裡,但那孩子神秘失蹤瞭。辛特拉人一直在找她……他們需要王室血統坐上將要奪回的寶座。他們需要卡蘭瑟的血脈。”
“都是胡說八道。”弗爾泰斯特冷冷地說,“已經兩年多瞭,如果還不知道那孩子的下落,那她肯定死瞭。我們可以忘掉這些不著邊際的想法瞭。卡蘭瑟已經不在瞭,幼獅和王室血脈也已不復存在。辛特拉……不可能變回雌獅生前那樣瞭。當然瞭,這些話不能告訴辛特拉人。”
“也就是說,你打算派辛特拉遊擊隊去送死?”米薇瞇起眼睛,“讓他們上最前線?而且不會告訴他們,辛特拉哪怕重生,也隻能成為你治下的附庸國?你要我們為瞭你的利益攻打辛特拉?你把索登和佈魯格收歸己有,又在維登磨利瞭牙齒,現在還盯上瞭辛特拉,是這樣嗎?”
“承認吧,弗爾泰斯特。”亨賽特厲聲道,“米薇說得沒錯。你煽動我們就為這個目的吧?”
“得瞭吧,”泰莫利亞的統治者蹙起尊貴的額頭,憤怒地說,“別把我說成夢想建立帝國的征服者。你們究竟在說什麼?索登和佈魯格?索登國王埃克哈德是我母親同父異母的兄弟。在他死後,索登王國把王冠交給瞭他的親人,也就是我。血濃於水!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沒錯,佈魯格的文斯拉夫作為臣屬向我納貢——但這不是強制性的!他這麼做是為保護自己的王國,因為天氣晴朗時,他甚至能看到雅魯加河左岸揮舞的尼弗迦德長槍!”
“我們說的就是左岸,”萊裡亞女王慢吞吞地說,“我們要攻打的左側河岸。而左岸就是辛特拉,曾遭焚毀、荒廢,經歷瞭屠殺和入侵之劫的辛特拉……但它仍是辛特拉,辛特拉人不會把王冠交給你弗爾泰斯特,也不會向你納貢。辛特拉不會接受附庸國的地位。畢竟你和他們也不沾親帶故!”
“辛特拉,如果我們……等解放辛特拉,我們可以對它進行聯合保護。”亞甸的德馬維說,“辛特拉位於雅魯加河口,那兒的戰略位置太過重要,我們絕不能失去對它的控制。”
“辛特拉必須是自由的國傢。”維茲米爾反駁道,“自由、獨立而強盛的國傢。能夠成為鋼鐵大門,在尼弗迦德北方充當屏障,而不是一片讓尼弗迦德騎兵縱馬飛馳的焦土!”
“重建那樣的辛特拉有可能嗎?卡蘭瑟已經不在瞭。”
“別激動,弗爾泰斯特。”米薇噘噘嘴,“我告訴你瞭,辛特拉人永遠不會接受外來攝政者坐上他們的王位。強行統治隻會逼他們倒戈。維賽基德會讓部隊再次準備作戰,但這次是在恩希爾的指揮下。然後有一天,他們會和尼弗迦德大軍一起攻擊我們。就像你剛才生動描述的一樣,他們會是先頭部隊。”
“弗爾泰斯特知道,”維茲米爾不屑地說,“所以他才這麼拼命地尋找卡蘭瑟的外孫女,那隻‘幼獅’。你還不明白嗎?血濃於水,王冠可以借由通婚得到。等找到那個女孩,他會強迫她嫁給——”
“你瘋瞭嗎?”泰莫利亞國王氣得幾乎說不出話,“幼獅已經死瞭!我根本沒找那個女孩,就算……我也從沒想過強迫她做那種事……”
“你用不著強迫她,”米薇露出迷人的微笑,打斷他的話,“你依然是個高大、健壯、英俊的男人,我的親戚。而幼獅體內流淌著卡蘭瑟的血。滾燙的血。我跟卡蘭瑟從小就認識。隻要見到喜歡的人,她就會激動得上躥下跳,甚至能把腳下的枯枝點著。她女兒帕薇塔,也就是幼獅的母親,跟她一模一樣。不用說,幼獅跟她們也不會相差太遠。隻要一點點努力,弗爾泰斯特,那個女孩就會繳械投降。這就是你的打算,承認吧。”
“這當然是他的打算。”德馬維笑出瞭聲,“我們的國王早在心裡打好瞭小算盤!我們去攻打左岸,弗爾泰斯特卻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找到那個女孩,贏得她的芳心,然後讓他的嬌妻坐上辛特拉的寶座,而她的人民會為她的幸福歡天喜地。因為他們有瞭一位女王,一位骨血都來自卡蘭瑟的女王。不但有女王……還附贈一位國王。弗爾泰斯特國王。”
“無稽之談!”弗爾泰斯特氣得大吼,面孔白瞭又紅,“你們有毛病嗎?這些胡言亂語簡直毫無意義!”
“意義大得很吶。”維茲米爾冷冷地說,“因為我知道,有人正急切地尋找那個孩子。弗爾泰斯特,那人是誰?”
“太明顯瞭!是維賽基德和辛特拉人!”
“不,不是他們。至少不隻是他們。還有其他人。那人所到之處總會留下屍體。那人會毫不猶豫地勒索、賄賂加拷問……說到這個,你們哪位麾下有個叫裡恩斯的傢夥?哦,我從你們的表情就看出來,要麼沒有這回事,要麼就是你們不想承認——結果都一樣。我重復一遍:他在尋找卡蘭瑟的外孫女,而尋找的方式讓人對他的動機起疑。我想問,究竟誰在找她?”
“見鬼!”弗爾泰斯特一拳打在桌子上,“不是我!我從沒想過靠跟小孩子結婚來換取王位!畢竟我……”
“畢竟你過去四年都在跟拉·瓦雷第男爵夫人偷情。”米薇再次微笑,“你們就像兩隻相愛的斑鳩,隻等老男爵一命歸西。你瞪我做什麼?我們都知道這事。你以為我們雇探子是幹嗎的?不過考慮到辛特拉的王位,我的親戚,很多國王都願意為此犧牲個人的幸福……”
“等等,”亨賽特用力撓撓胡子,“說到很多國王,暫時先放弗爾泰斯特一馬。有嫌疑的不止他一個。卡蘭瑟在世時,曾想把外孫女嫁給維登國王埃維爾之子。埃維爾說不定也覬覦著辛特拉,而且不隻是他……”
“唔……”維茲米爾低聲自語,“的確。埃維爾有三個兒子……而眼下在場的人中,有男性後裔的都有誰呢?嗯?米薇?萬一是你在蒙騙我們呢?”
“你們可以把我排除在外瞭。”萊裡亞女王笑得更迷人瞭,“我的兩個孩子仍在雲遊世界——這就是放縱的結果——即便他們還沒上絞架,我也不覺得他們會突然冒出當國王的念頭。他們從前沒有這種想法,現在也不會有。那兩個人比他們的父親還要蠢。願他安息,瞭解我亡夫之人應該會明白我的意思。”
“說得沒錯,”瑞達尼亞國王贊同道,“我瞭解他。你的兩個兒子真的比他還蠢?見鬼,我以為他已經蠢到極限瞭……請原諒,米薇。”
“沒關系,維茲米爾。”
“誰還有兒子?”
“你,亨賽特。”
“我兒子已經結婚瞭!”
“這算什麼問題?有位睿智之人曾說,考慮到辛特拉的王位,很多國王都願意為此犧牲個人的幸福。因為值得!”
“我不允許這樣的誣蔑!別刁難我瞭!其他國王也有兒子!”
“亨弗斯的聶達米爾有兩個兒子。他自己也是個鰥夫,年紀也沒多大。也別忘瞭柯維爾的伊斯特拉德·蒂森。”
“我想他們也可以排除嫌疑瞭。”維茲米爾搖搖頭,“亨弗斯聯盟和柯維爾正在籌劃彼此間的聯合統治。他們對辛特拉和南方不感興趣。唔……至於維登的埃維爾……辛特拉離他可不遠。”
“有個人同樣離辛特拉很近。”德馬維突然開口。
“誰?”
“恩希爾·瓦·恩瑞斯。他尚未娶妻。而且他比你更年輕,弗爾泰斯特。”
“活見鬼,”瑞達尼亞國王皺起眉頭,“如果真是這樣……恩希爾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挫敗我們!很明顯,辛特拉的人民和貴族會追隨卡蘭瑟的血脈。想想看吧,如果恩希爾得到幼獅,後果會怎樣?見鬼,這可真是雪上加霜!辛特拉的女王,同時還是尼弗迦德帝國的皇後!”
“皇後!”亨賽特不屑地說,“你在誇大其詞,維茲米爾。恩希爾要那女孩做什麼?他幹嗎要跟她結婚?為瞭辛特拉的王位?恩希爾已經攻下瞭辛特拉!他征服瞭那個王國,讓它成為瞭尼弗迦德帝國的行省!他早就大搖大擺坐在王位上瞭!”
“首先,”弗爾泰斯特說,“恩希爾是作為侵略者占領辛特拉的。如果他找到那個女孩,並與她結婚,就能合法地統治那裡。你明白嗎?與卡蘭瑟血脈聯姻的尼弗迦德帝國,將不再是令整個北方敵視的入侵者瞭。他會成為我們重視的鄰國。面對這樣的尼弗迦德帝國,你要怎麼迫使他們退到瑪那達階梯的另一邊,把他們趕回阿梅爾山口?你要怎麼進攻由辛特拉雌獅的外孫女合法占據王位的辛特拉王國?見鬼!我不知道誰在找那個孩子,隻能說不是我。但我宣佈會從現在開始找她。我依然相信那個女孩已經死瞭,但我們不能冒險。現在看來,她實在太重要瞭。如果她幸存下來,我們必須找到她!”
“要不要先決定好,等找到之後讓她嫁給誰?”亨賽特面露苦相,“這事可不能聽天由命。我們可以把她交給維賽基德的遊擊隊,讓她起到戰鬥旗幟的作用——他們可以在攻打左岸時讓她率隊沖鋒。但想讓光復後的辛特拉對我們有用……你們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我們攻打尼弗迦德並收復瞭辛特拉,就可以讓幼獅坐上王位。但幼獅隻能有一個丈夫,那人要負責我們在雅魯加河口的利益。在場有誰想自薦?”
“我就免瞭,”米薇開起瞭玩笑,“我放棄這個權利。”
“我沒打算把不在場之人排除在外,”德馬維嚴肅地說,“包括埃維爾、聶達米爾和蒂森傢族。而且記住,維賽基德使用那面戰旗的方式也許會出乎你們的意料。你們聽過貴庶通婚的例子吧?維賽基德年紀大瞭,還醜得像坨牛糞,但隻要喝下足夠多的苦艾酒和春藥,幼獅也許會出人意料地愛上他!我們的計劃裡包括維賽基德國王嗎?”
“不,”弗爾泰斯特喃喃道,“我可沒算上他。”
“唔……”維茲米爾猶豫起來,“我也一樣。維賽基德隻是件工具,不是合作夥伴,這就是他在我們攻打尼弗迦德的計劃中扮演的角色——僅此而已。除此之外,如果努力尋找幼獅之人真是恩希爾·瓦·恩瑞斯,我們就不能冒這個險。”
“這是當然,”弗爾泰斯特附和道,“幼獅決不能落入恩希爾手中。她絕不能……活著落到任何……任何對我們不利之人手裡。”
“你要殺瞭她?”米薇皺起眉頭,“這手段太不光彩瞭,國王們。不值得。沒必要這麼極端。首先,讓我們找到那個女孩——畢竟她還不在我們手裡。等找到她,把她交給我。我會讓她在山中某座城堡住上幾年,再嫁給我手下某位騎士。等你們再見到她時,她會帶著兩個孩子,肚裡還懷著一個。”
“如果我沒算錯,這代表未來起碼會有三個可能的篡位者。”維茲米爾點點頭,“不,米薇。這手段的確骯臟,但隻要幼獅還活著,她就非死不可。事關國傢利益啊,國王們!”
雨點不斷敲打窗欞。狂風在哈吉要塞的塔樓間呼嘯。
國王們陷入沉默。
“維茲米爾、弗爾泰斯特、德馬維、亨賽特和米薇,”元帥復述道,“他們在龐塔爾的哈吉要塞密會。他們在私下會談。”
“多有象征意義啊。”苗條的黑發男人頭也不回地說,他的麋皮外衣上留有鎧甲的壓痕和銹跡,“不到四十年前,就在哈吉要塞,維爾福瑞爾擊敗瞭梅代爾的大軍,加強瞭對龐塔爾山谷的掌控,確立瞭亞甸和泰莫利亞如今的邊界。今天,維爾福瑞爾之子德馬維邀請梅代爾之子弗爾泰斯特來到哈吉要塞,又找來瞭崔托格的維茲米爾、阿德·卡萊的亨賽特和萊裡亞的風流寡婦米薇。所有人齊聚一堂,舉行秘密商談。庫霍恩,你能猜到他們在談什麼嗎?”
“能猜到。”元帥簡短地回答,沒再多說一個字。他知道,背對自己的那人痛恨任何人在他面前作多餘的評價。
“他們沒邀請希達裡斯的埃塞因王。”身穿麋皮外衣的男人轉過身,雙手背在身後,從窗邊緩緩走到桌邊又走回去,“也沒邀請維登的埃維爾王,更沒邀請伊斯特拉德·蒂森和聶達米爾。這說明他們要麼極度自信,要麼缺乏自信。他們也沒邀請巫師會的任何人,這不但有趣,而且意義重大。庫霍恩,把密會的事告訴給巫師。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君王並不尊重他們。我相信,巫師們已經起疑心瞭。把消息散播出去。”
“遵命。”
“有裡恩斯的消息嗎?”
“還沒有。”
那人在窗邊停下腳步,佇立良久,看著沐浴在雨中的山丘。庫霍恩在等待,手不安地攥緊劍柄圓頭又放開。他擔心自己又要被迫聆聽一段漫長的獨白。元帥知道,站在窗邊的人把獨白視為對話,又將對話看成特權和信任的證明。他深知這一點,但還是不喜歡聆聽獨白。
“總督大人,你覺得這個國傢怎麼樣?你喜歡你的新行省嗎?”
元帥吃瞭一驚,不由發起抖來。他沒料到對方會提問,但也沒思考太久就開口回答瞭。虛偽和猶豫意味著沉重的代價。
“不,陛下。不喜歡。這個國傢……死氣沉沉。”
“它過去可不是這樣,”那人還是不回頭,“將來也不會。等著瞧吧,庫霍恩,你會看到一個美麗幸福的辛特拉。我向你保證。別難過,我不會讓你在這兒久留,會有人來接替這個行省的總督之職。我要你去多爾·安格拉。等叛亂平息,你就會離開。我在多爾·安格拉的部隊需要一位可靠的指揮官,不接受挑釁的指揮官。萊裡亞的風流寡婦,還有德馬維……隨時會挑釁我們。你得管住那些年輕軍官,讓他們沖動的腦袋冷靜下來。隻有我給你命令時,你才能接下戰書。在那之前,要按兵不動。”
“遵命!”
前廳傳來武器和馬刺的聲音,還有響亮的說話聲。有人敲瞭敲門。身穿麋皮衣的男人轉過身,點頭以示同意。元帥略鞠一躬,離開瞭房間。
那人回到桌邊坐下,低頭看著地圖。他仔細看瞭很久,最後將額頭靠在交扣的雙手上。他的戒指上有顆碩大的鉆石,在燭光中閃耀,仿佛一千團火焰。
“陛下?”房門嘎吱一響,庫霍恩又回來瞭。
那人一動沒動,但元帥註意到他的雙手在抽搐。元帥是憑鉆石的反光發現的。他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輕手輕腳走到那人身後。
“有消息嗎,庫霍恩?裡恩斯的消息?”
“不是,陛下。但是有好消息。這個行省的叛亂已經平息。我們擊潰瞭叛軍,隻有少數幾個逃到維登。我們抓住瞭他們的首領,阿特裡的溫德哈姆公爵。”
“很好。”過瞭一會兒,那人說道,但仍沒抬頭,“阿特裡的溫德哈姆……砍瞭他的頭。不……不砍頭,用別的方式處決他。壯觀、漫長而又殘酷的方式。還得是公開處決,這個不用多說吧?殺雞儆猴很有必要。這能嚇住其他有心人。不過拜托,庫霍恩,細節就不用煩我瞭。你用不著在報告裡描述得細致入微,這不會給我帶來絲毫樂趣。”
元帥點點頭,用力咽瞭口口水。他也不喜歡這種事,半點都不喜歡。他打算把處決的準備和實施工作都交給手下的專傢,不打算詢問相關細節,甚至不準備到場。
“行刑時你要在場。”那人抬起頭,從桌上拿起一封信,拆開封蠟,“作為官方代表。身為辛特拉行省的總督,你要代我到場。我可不想親自觀看。這是命令,庫霍恩。”
“遵命!”元帥甚至不打算掩蓋自己的困窘和不安。發號施令者不允許任何人向他隱瞞,而且鮮少有人能瞞過他。
那人瞥瞭眼攤開的信紙,幾乎立刻把它丟進壁爐的火中。
“庫霍恩。”
“陛下,有何吩咐?”
“我不想等裡恩斯的報告瞭。叫巫師們開始工作,準備用魔法聯絡瑞達尼亞的聯系人。把我的口頭命令傳達過去,立刻送到裡恩斯那裡。命令如下:不必再小心行事,也別再跟獵魔人玩什麼遊戲瞭,不然結果可能會很不妙。沒人能愚弄那個獵魔人。我瞭解他,庫霍恩,他很聰明,不可能讓裡恩斯找到女孩的蹤跡。我重復一遍,裡恩斯必須馬上安排刺殺,叫獵魔人退出這場遊戲。他要殺瞭獵魔人,然後徹底消失,等待時機和我的命令。在那之前,如果他發現瞭女術士的蹤跡,別去管她。不準傷到葉妮芙一根頭發。庫霍恩,記住瞭嗎?”
“記住瞭,陛下。”
“這條命令必須加密,嚴防任何魔法解譯。提醒那些巫師,如果搞砸瞭,如果被外人得知我的命令,我唯他們是問。”
“遵命,陛下。”元帥清清嗓子,挺直背脊。
“還有事嗎,庫霍恩?”
“伯爵……已經到瞭,陛下。他遵照您的命令來瞭。”
“這就到瞭?”那人露出微笑,“速度值得欽佩。希望他沒累壞讓所有人羨慕的黑馬。讓他進來吧。”
“陛下,你們對話時,需要我在場嗎?”
“當然需要,辛特拉總督大人。”
等候在前廳的騎士聽到召喚,邁著響亮有力的步伐走進房間,黑色鎧甲發出金屬摩擦聲。他停下腳步,自豪地挺直脊背,脫下泥濘潮濕的黑色鬥篷,手按劍柄,把飾有猛禽羽翼的黑色頭盔放到髖部。庫霍恩看著騎士的臉。他看到瞭屬於戰士的自豪與狂傲不羈。這人被關押瞭兩年——按當時的情形,他本該上斷頭臺的——但從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相關的痕跡。元帥唇邊浮現一抹微笑。他知道,缺乏想象力的年輕人總會展現出對死亡的輕蔑,還有瘋狂的勇氣。他很清楚這一點,因為他自己也曾年輕過。
那人坐在桌邊,下巴擱在交扣的手指上,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騎士。年輕人的背脊繃得活像收緊的琴弦。
“醜話說在前頭,”桌邊之人對他講,“你要明白,我還沒原諒你兩年前在那城中犯下的錯誤。我隻是再給你一次機會,再下道命令。我怎麼決定你的最終命運,完全取決於你自己的表現。”
年輕騎士的表情毫無變化。裝飾頭盔的羽翼中也沒有一根羽毛因此顫抖。
“我從不騙人,也不給任何人虛假的幻想。”那人續道,“所以你要明白,想保住項上人頭,這次就不能再犯任何錯誤。你得到完全赦免的機會非常小,而你被我寬恕和遺忘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年輕的黑甲騎士依然一動不動,但庫霍恩看到他眼裡精光閃爍。他不相信這些話,庫霍恩心想。他不相信,而且有自己的盤算。這可是個巨大的錯誤。
“我命令你集中全部註意力,”桌邊那人續道,“還有你,庫霍恩,因為我要下達的命令也跟你有關。不過稍等片刻,我要考慮一下內容和措辭。”
門諾·庫霍恩元帥——辛特拉行省總督,未來的多爾·安格拉部隊總指揮官——抬起頭,立正站好,手握劍柄圓頭。身穿黑色鎧甲、手捧羽翼頭盔的騎士也擺出同樣的站姿。他們在等待。沉默地耐心等待。等待命令。而思考命令內容與措辭之人,正是尼弗迦德帝國的皇帝恩希爾·瓦·恩瑞斯,Deithwen Addan yn Carn aep Morvudd——“在敵人墓上起舞的白焰”。
希瑞醒瞭。
她半躺半坐在床上,腦袋下墊著好幾個枕頭,頭上的濕毛巾微微發熱,幾乎幹透。她無法忍受那煩人的重量,還有貼在皮膚上的刺痛感,於是甩開毛巾。她覺得難以呼吸,喉嚨發幹,鼻孔裡塞滿瘀血。靈藥和咒語起瞭作用——幾個鐘頭前曾在她顱骨裡炸開,令她視線模糊的痛楚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的抽痛,還有太陽穴上的壓迫感。
她用手背小心地碰碰鼻子。血已經止住瞭。
真是個怪夢,她心想。許多天來的頭一個夢。頭一個我不害怕的夢。頭一個與我無關的夢。我成瞭……旁觀者。我從上方、從很高的地方看著一切……我好像是隻鳥……一隻夜行的鳥……
在夢中,我看到瞭傑洛特。
在夢中,時間是晚上。雨滴敲打運河水面,灑在木瓦和茅草屋頂上,在橋面的木板和船隻的甲板上閃閃發光……傑洛特就在那兒。他不是獨自一人,有個戴可笑羽毛帽的男人陪在他身旁,沾濕的羽毛有氣無力地耷拉著。還有個穿綠色連帽鬥篷的苗條女孩……三人緩慢而小心地走在一座潮濕的橋上……我在上方看著他們。我好像是隻鳥……一隻夜行的鳥……
傑洛特突然停下腳步。“還很遠嗎?”他問。“不遠瞭,”苗條女孩答道,甩掉綠鬥篷上的雨水,“就快到瞭……嘿,丹德裡恩,別慢吞吞的,你會在死胡同裡迷路的……見鬼,菲麗芭去哪兒瞭?我剛才還看見她在運河邊上飛……天氣太糟瞭……我們還是快走吧。”
“帶路吧,夏妮。私下問一句,你跟那個江湖騙子是怎麼認識的?你跟他發生瞭什麼?”
“我有時會從學院工坊裡偷些藥劑賣給他。幹嗎用這種眼光看我?我繼父光是幫我交學費就很勉強瞭……我有時手頭會很緊……雖然那人是個江湖騙子,但他會拿真藥去治療別人……至少不會讓他們中毒……好瞭,繼續走吧。”
真是個怪夢,希瑞心想。可惜我醒瞭。我真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想知道他們在那兒幹嗎。他們要去哪兒……
隔壁房間傳來說話聲,就是這個聲音吵醒瞭她。南尼克嬤嬤語速飛快,顯然很是激動、焦慮又憤怒。“你辜負瞭我的信任,”她說,“我當初就不該答應。我早該猜到,你對她的厭惡會導致災難。我不該同意你去——歸根結底,我很瞭解你。你無情、冷酷,更糟的是,你還粗心、不負責任。你無情地折磨那孩子,強迫她去做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你毫無同情心。真是鐵石心腸,葉妮芙。”
希瑞豎起耳朵,想聽聽女術士的回答,聽聽她冰冷、無情而又悅耳的嗓音。希瑞想聽到她的回應,想知道她會怎麼嘲笑高階女祭司,想知道她會如何奚落對方的過度保護。她想聽女術士說平時的那些話——運用魔法可不是說笑,魔法不適合嬌嫩脆弱的年輕女孩。但葉妮芙的回答很輕,輕到女孩連一個字都聽不清。
我要繼續睡覺,她想,小心地碰碰依然一摸就疼、且滿是瘀血的鼻子。我要回到夢中。我要看看傑洛特在那兒,在雨夜的運河邊做什麼……
葉妮芙拉著她的手。她們沿一條細長黑暗的走廊往前走,兩邊是一根根石柱或雕像。深邃的黑暗中,希瑞看不清它們的外觀,但她感覺有人藏在暗處,觀察著經過的她們。她聽到低語聲,比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還要輕。
葉妮芙拉著她的手,步伐輕快、堅定又果斷,希瑞簡直跟不上她的速度。門在她們面前接連打開。無數扇沉重而高大的門,在她們面前吱吱呀呀地開瞭。
黑暗更濃重瞭。希瑞看到前方又是一扇門。葉妮芙沒有放慢腳步,但希瑞突然意識到,那扇門不會自行開啟。她突然無比確信,這扇門絕不能打開,自己也絕不能穿過那扇門。因為門後,有個東西正在等她……
她停下腳步,想掙脫葉妮芙的手,可葉妮芙堅定有力、更加無情地拖著她往前。希瑞終於明白,她遭到瞭背叛、欺騙和出賣。從第一次見面起,從第一天起,自己就一直是個提線木偶。她更加用力地拉扯,終於掙脫開來。黑暗像煙霧一樣起伏,黑暗中的低語漸漸止息。女術士向前一步,停瞭下來,轉身看著她。
如果你害怕,那就回去吧。
這扇門絕不能打開。你知道的。
我知道。
可你還是帶我來這兒。
如果你害怕,那就回去吧。你還有時間回去。還不晚。
那你呢?
對我來說,已經太遲瞭。
希瑞轉回頭。盡管黑暗無處不在,她卻看到瞭她們剛剛穿過的門——還有一條長長的通道。在遠處的黑暗中,她聽到瞭……
馬蹄聲。黑色鎧甲的摩擦聲。猛禽羽翼的拍打聲。還有說話聲。微弱的話語鉆進她的腦海……
你錯瞭。你把投在湖面的倒影錯當成瞭夜空的繁星。
她驚醒過來,猛地抬起頭,弄掉瞭額上的毛巾——毛巾是新換上的,又濕又涼。她的衣服被汗水打濕,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葉妮芙坐在床邊,頭轉向一旁,希瑞看不到她的臉,隻能看到她黑色的亂發。
“我做瞭個夢……”希瑞低聲道,“在夢裡……”
“我知道。”女術士用不屬於自己的奇怪嗓音說,“所以我會在這兒。我就在你身邊。”
窗外的黑暗中,雨水拍打樹葉,發出沙沙的輕響。
“見鬼,”丹德裡恩甩掉帽簷上的雨水,憤怒地說,“這不是什麼屋子,而是一座貨真價實的要塞。那個騙子究竟害怕什麼,要用這麼厚的城墻保護自己?”
雨水拍打在河面上,停在碼頭的船隻懶洋洋地搖晃著,不時相互碰撞,拴住船身的鐵鏈咔嗒作響。
“這兒可是碼頭,”夏妮解釋道,“附近從不缺暴徒和人渣,有本地的,也有路過的。不少人會帶著錢去找麥爾曼……所有人都知道這事,而且他一個人住這兒,所以他做瞭萬全的準備。你覺得很奇怪嗎?”
“一點也不。”傑洛特看著建在木樁上的宅邸,而那些木樁插在距岸邊近十碼遠的運河裡,“我隻想知道,怎樣才能進到小島一樣的河間小屋。也許我們可以偷偷借條船……”
“沒必要,”夏妮說,“那兒有座吊橋。”
“可你怎麼說服那個江湖騙子放下吊橋?還有大門,我們可沒帶攻城槌……”
“交給我吧。”
一隻碩大的灰色貓頭鷹無聲無息地落在碼頭的護欄上,拍拍翅膀,豎起羽毛,然後變成頭發亂糟糟、身上濕淋淋的菲麗芭·艾哈特。
“我在這兒幹嗎?”女術士惱火地喃喃道,“見鬼,我跟你們來這兒幹嗎?踩在濕漉漉的木棍上……擔著叛國罪的風險。如果迪傑斯特拉發現我在幫你們……最糟的是這下不完的毛毛雨!我恨雨中飛行。就是這兒?麥爾曼的住處?”
“對。”傑洛特確認到,“聽著,夏妮,我們試試……”
他們躲進一棟小屋的蘆葦屋簷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運河對面的酒館朝河面投下一條光帶,歌唱聲、歡笑聲和叫喊聲在周圍回蕩。三個船員跑上岸來,其中兩個相互爭吵、推搡,不斷重復同一句臟話,卻絲毫不覺無聊。第三個人靠著一根木樁,往運河裡撒尿,嘴裡吹著走調的口哨。
咚!有人敲敲拴在岸邊的木桿上的鐵皮,發出一聲悶響。咚!
江湖騙子麥爾曼打開一扇小窗,往外觀瞧。他手裡的提燈反而讓他什麼都看不見,於是他把燈放到一邊。
“活見鬼,誰這麼晚瞭還來煩我?”他怒吼道,“沒腦子的蠢貨、人渣、廢物,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滾,現在就滾!我已經架好十字弓瞭!誰想要屁股上多幾根箭?”
“麥爾曼大師!是我,夏妮!”
“啊?”江湖騙子把身子往外探探,“夏妮小姐?這麼晚瞭,你來幹嗎?”
“放下吊橋,麥爾曼大師!我帶瞭你要的東西!”
“非得晚上嗎?你就不能白天帶來?”
“白天人多眼雜。”身穿綠色鬥篷的苗條輪廓出現在岸邊,“如果被人看見,把這事傳出去,我會被學院開除的。快放吊橋,我可不想在雨裡站著,我都濕透瞭!”
“你不是一個人,小姐。”江湖騙子懷疑地說,“你平時都一個人來。誰跟你一起?”
“我朋友,跟我一樣,是學生。難道我該一個人黑燈瞎火跑到這個偏僻角落?怎麼,你覺得我不該重視自己的處子之身?讓我進去,該死的!”
麥爾曼低聲嘀咕著,放開絞盤上的搭扣,吊橋嘎吱嘎吱地垂下,落在岸邊的木板上。老騙子邁著碎步走到門邊,拉開門閂,打開門鎖。他小心地向外看,但沒放下手裡的十字弓。
他沒註意到裹在鑲釘手套裡、飛向他側腦的拳頭。盡管夜色昏暗,天上隻有一輪新月,他卻突然看到上萬顆明亮的星星。
托佈蘭科·米舍萊讓磨刀石再次磨過劍刃,全副心思都放在雙手的動作上。
“也就是說,我們要幫你殺一個人。”他放開磨刀石,用一塊浸過油的兔皮擦擦劍刃,仔細打量那把劍,“殺一個獨自行走在牛堡街道上的普通人,他沒有護衛,沒有隨從和保鏢,甚至沒有哪個無賴跟在他身邊。我們也用不著爬進城堡、市政廳、豪宅或要塞去找他……尊敬的裡恩斯閣下,是這樣嗎?我沒理解錯吧?”
面孔被燒傷毀容的男人點點頭,微微瞇起眼,臉上帶著令人不快的表情。
“最重要的是,”托佈蘭科續道,“殺瞭那傢夥之後,我們不用找個地方躲上半年,因為沒人會追趕或尋找我們。沒人會追捕我們,沒人懸賞捉拿我們。我們也不會牽扯進什麼世仇或宿怨。換句話說,裡恩斯閣下,我們隻要幹掉一個對你來說半點也不重要的普通白癡?”
疤臉男人沒答話。托佈蘭科看著靜靜坐在長椅上的弟兄們。裡茲、弗萊維厄斯和洛多維科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語。在這支隊伍裡,他們負責殺人,托佈蘭科負責談話,因為隻有托佈蘭科去過神殿學校。他跟他的兄弟們同樣擅長殺人,但他也擅長讀寫,以及談話。
“為瞭幹掉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白癡,裡恩斯閣下,你沒隨便找個老惡棍,卻找上我們米舍萊兄弟?開價一百諾維格瑞克朗?”
“這是你們平時的價碼,”疤臉男人慢吞吞地說,“沒錯吧?”
“有錯。”托佈蘭科冷冷地反駁,“我們不殺普通白癡。如果真要殺……裡恩斯閣下,那位你希望橫屍街頭的白癡也得值兩百克朗。亮閃閃的兩百克朗,沒有切邊,但要有諾維格瑞鑄幣廠的印記。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這事沒看起來那麼簡單,尊敬的閣下。你不用具體解釋,我們應付得來。但你得付錢。我開價兩百克朗。隻要同意,這個不算你朋友的傢夥就死定瞭;如果不同意,你就另請高明吧。”
散發著黴臭和酸酒味的地窖裡,沉默突然降臨。一隻蟑螂輕快地挪動肢體,跑過泥濘的地面。弗萊維厄斯·米舍萊迅疾無比地動動腳,嘎吱一聲踩扁瞭它——他幾乎沒挪動位置,表情更是毫無變化。
“同意,”裡恩斯說,“酬勞是兩百克朗。走吧。”
十四歲就成為職業殺手的托佈蘭科·米舍萊沒露出內心的驚訝,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他本以為對方會砍到一百二十克朗,最多隻會出一百五十。他突然確定瞭一件事:對於這份工作裡隱藏的麻煩來說,他的開價還是太低瞭。
江湖騙子麥爾曼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蘇醒過來。他躺在地上,被人五花大綁,後腦勺痛得要命,於是他想起自己摔倒時,腦袋撞到瞭門框上。被打中的太陽穴也很痛,但他沒法動彈,因為一隻穿著長靴的腳無情而沉重地踩著他的胸口。老騙子瞇起眼睛,皺起臉往上看。靴子屬於一個身材高大、發色雪白的男子。麥爾曼看不見他的臉——那張臉藏在桌上提燈無法照到的黑暗裡。
“饒命……”他呻吟道,“饒瞭我吧,我向諸神發誓……我會給你錢……所有錢都給你……我帶你去藏錢的地方……”
“麥爾曼,裡恩斯在哪兒?”
江湖騙子聽到聲音,頓時發起抖來。他不是個膽小鬼:在這世上,他怕的東西並不多。但這白發男人的聲音包含瞭他畏懼的一切,甚至還有超出。
恐懼在五臟六腑中蔓延,仿佛是一隻活生生的蟲子,他好不容易才將其壓下。
“啊?”麥爾曼裝出吃驚的樣子,“什麼?誰?你說什麼?”
那人彎下腰,麥爾曼看到他的臉,看到他的雙眼,心幾乎沉到谷底。
“別再裝傻瞭,麥爾曼,你已經露馬腳瞭。”醫學系學生夏妮的熟悉聲音從陰影中傳來,“我三天前來這兒時,這張桌子旁邊的扶手椅裡坐著一位閣下,鬥篷用麝鼠毛皮鑲邊。當時他在喝酒,而你從不招待任何人——除瞭最好的朋友。他挑逗我,厚顏無恥地勸我去三隻鈴鐺酒館跳舞,還對我動手動腳。我打開瞭他的手,記得嗎?然後你說:‘放過她吧,裡恩斯閣下,別嚇唬她瞭,我得跟這些學生搞好關系,才能繼續做生意。’然後你們兩個都笑瞭,你,還有臉上有燙傷的裡恩斯閣下。所以別再裝傻瞭,你面對的人比你聰明得多。趁他現在還算客氣,趕緊開口吧。”
哦,原來是你這自大的學生,江湖騙子心想。你這背信棄義的小人,你這紅頭發的騷貨,我會找到你,讓你付出代價……但我得先想辦法脫身。
“什麼裡恩斯?”他連叫帶扭,徒勞地想要掙脫踩在胸口的腳,“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兒!來這兒的人什麼樣都有,我怎麼可能……”
白發男人湊得更近瞭,從另一隻靴子裡緩緩抽出匕首,踩住老騙子胸口的腳又加瞭些力氣。
“麥爾曼,”他平靜地說,“信不信隨你的便,但你再不告訴我裡恩斯在哪兒……再不說出怎麼跟他聯系……我就把你一片一片地喂給河裡的鰻魚,從耳朵開始。”
白發男人的聲音有股魔力,讓江湖騙子相信,他說的每個字都是實話。他盯著細長的刀刃,明白它比自己用來刺破潰瘍和癤子的刀子鋒利得多。他渾身發抖,就連踩在胸口的靴子也跟著動瞭幾下。但他什麼也沒說。他什麼都說不出來。現在還不行。如果裡恩斯回來,問他為什麼背叛自己,麥爾曼必須讓他看到原因。一隻耳朵,他心想,至少等他割掉一隻耳朵,我才能告訴他……
“何必浪費時間,又何必見血呢?”一個柔和的女低音突然在昏暗中響起,“何必給他扭曲事實和撒謊的機會?讓我想辦法對付他。我隻怕他說話太快,咬到自己的舌頭。按住他。”
江湖騙子大吼一聲,在繩索裡拼命掙紮,但那白發男人用膝蓋把他壓在地上,又揪住他的頭發,扭過他的頭。有人跪在他們身旁。他聞到香水和潮濕的羽毛味,太陽穴感受到手指的觸碰。他想尖叫,但恐懼讓他難以出聲——隻能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呼。
“這就想尖叫瞭?”耳邊的女低音發出貓一樣的呼嚕聲,“太快瞭,麥爾曼,太快瞭。還沒開始呢。但我這就開始。假如進化真在你的大腦裡留下過任何痕跡,我會把它犁得更深。到那時,你才會明白什麼叫真正的尖叫。”
“也就是說,”聽完報告後,威戈佛特茲說,“國王們開始獨立思考瞭。他們開始自己制定計劃,在短短的時間之內,他們的思考層次便由戰術上升到瞭戰略?有意思。不久之前,在索登,他們還隻會策馬奔馳、高呼進攻,甚至想不到回頭看看自己的人馬有沒有掉隊,有沒有跑去完全錯誤的方向。而今天,他們聚在哈吉要塞——開始決定世界的命運。有意思。不過說實話,在我意料之中。”
“我們知道,”阿爾托·特拉諾瓦附和道,“我們也記得,你早就提醒過。所以我們才來告訴你。”
“幸好你們還記得。”威戈佛特茲笑道。蒂莎婭·德·維瑞斯突然覺得,剛才告訴他的每一件事,他肯定早就知道瞭。但她未置一詞,隻在扶手椅裡坐直身子,正正袖口的蕾絲——左邊跟右邊形狀不大一樣。她感覺到特拉諾瓦不悅的目光,還有威戈佛特茲興趣盎然的眼神。她知道,自己講究到極致的性格不是惹惱別人,就是惹人發笑。但她半點也不在乎。
“巫師會有意見嗎?”
“首先,”特拉諾瓦反駁道,“我們想聽聽你的意見,威戈佛特茲。”
“首先,”巫師笑道,“讓我們找點吃的與喝的吧。既然時間足夠,請允許我展示自己的待客之道。我看得出,你們遠道而來,現在又冷又餓。冒昧問一句,你們用瞭幾道傳送門?”
“三道。”蒂莎婭·德·維瑞斯聳聳肩。
“我離得更近,”阿爾托補充道,“兩道就夠瞭。但我承認,還是挺麻煩的。”
“到處都是壞天氣?”
“到處都是。”
“那就用上好的食材和希達裡斯的陳年紅酒禦寒。莉迪亞,能勞駕一下嗎?”
莉迪亞·凡·佈雷德沃特,威戈佛特茲的助手兼私人秘書,像個虛無的幻影一樣從簾佈後走出,雙眼含笑地看著蒂莎婭·德·維瑞斯。蒂莎婭控制著自己的表情,回以愉快的笑容,隨即低下瞭頭。阿爾托·特拉諾瓦站起身,畢恭畢敬地鞠瞭一躬。他也控制著臉上的神情。他認識莉迪亞。
兩名女仆忙前忙後,衣裙沙沙作響,在桌上擺設各式餐具。莉迪亞·凡·佈雷德沃特優雅地用拇指和食指變出一團火苗,點燃燭臺上的蠟燭。蒂莎婭看到她手上殘留著油彩的痕跡。她把這件事記在心裡,準備等晚餐過後,再向年輕女術士要求欣賞她的最新作品。莉迪亞是位天資出眾的畫傢。
晚餐在沉默中進行。阿爾托·特拉諾瓦毫不客氣,伸手去拿食物——而且次數很頻繁。沒等主人開口,他就厚著臉皮拿過裝著紅酒的玻璃瓶,給自己倒酒。蒂莎婭·德·維瑞斯小口吃著,卻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對稱地擺放碗碟、刀叉和餐巾上——在她看來,那些東西擺放的位置依然不夠整齊,有損她的條理感和審美。她喝酒也很節制。威戈佛特茲的吃喝更加克制。至於莉迪亞,她連碰都沒碰食物和酒。
金紅相間的燭火搖曳不止。雨點叮叮當當敲打在彩窗玻璃上。
“好吧,威戈佛特茲,”特拉諾瓦終於開瞭口,同時用叉子在餐盤裡尋找肥瘦適中的肉,“你對國王們的行為有何看法?亨·格迪米狄斯和法蘭茜絲卡派我們來,是為瞭解你的觀點。蒂莎婭和我也很感興趣。巫師會希望所有成員在這件事上立場一致。如果展開行動,我們也希望所有人行動一致。所以,你有什麼建議?”
“在這件事上,巫師會竟然唯我馬首是瞻,”威戈佛特茲點點頭,向給他添菜的莉迪亞表示感謝,“真讓我受寵若驚。”
“沒人這麼說。”阿爾托又給自己倒瞭些酒,“等巫師會召開會議時,我們會集體決策。但我們希望每個人都能事先說出自己的想法,方便我們參考和決定。因此,我們想聽聽你的意見。”
既然晚餐已經吃完,不如我們到工作室去,莉迪亞眼帶笑意,用心靈感應提議道。特拉諾瓦看著她的笑臉,飛快地喝光杯中之酒。一滴不剩。
“好主意,”威戈佛特茲用餐巾擦擦手指,“那兒坐著更舒服,反魔法竊聽的手段也更強。走吧。你可以帶上那瓶酒,阿爾托。”
“恭敬不如從命。我愛死它瞭。”
他們走進工作室。工作臺上擺著沉重的曲頸瓶、坩堝、試管、水晶和許多魔法器具,蒂莎婭忍不住瞥瞭幾眼。這一切都籠罩在屏障咒語裡,但蒂莎婭·德·維瑞斯是位高階女術士,沒有她穿透不瞭的屏障——而且她對東西的主人最近的動向有些好奇。她隻用片刻就認出瞭最近使用過的器具組合,該種咒語可以探測某人的下落,也可以藉由“水晶、金屬、寶石”的方式開啟心靈視域。那位巫師不是在尋找某個人,就是在解決某種假設的邏輯問題。洛格伊文的威戈佛特茲以熱愛解決此類問題而聞名。
他們坐進雕花烏木扶手椅。莉迪亞瞥瞭眼威戈佛特茲,捕捉到他用眼神送出的訊號,立刻轉身離去。蒂莎婭難以察覺地嘆瞭口氣。
人人都知道,莉迪亞·凡·佈雷德沃特愛著洛格伊文的威戈佛特茲,她無聲無息又堅持不懈地愛瞭他許多年。那位巫師清楚這一點,卻佯裝不知。莉迪亞也從未向他吐露過心跡——她從未邁出哪怕一小步,連最微不足道的舉動也沒有做出。她的思緒從未透露出類似的意思。即使她能說話,也一個字都不會提。她太驕傲瞭。威戈佛特茲也從未有過任何回應,因為他不愛莉迪亞。當然瞭,他完全可以讓她成為他的情人,讓她跟自己的關系更加親密,而且誰知道呢,也許她會很開心。不少人如此建議,但威戈佛特茲不願意。他也太驕傲瞭,太有原則瞭。因此,目前的狀況無望卻穩定,他倆顯然也滿足於此。
“這麼說,”年輕巫師打破沉默,“巫師會正為如何應對國王們的計劃而煩心?這毫無必要。隻要忽略他們的計劃就好。”
“抱歉,你說什麼?”阿爾托·特拉諾瓦端著酒杯的左手和拿著酒瓶的右手停在半空,“我沒聽錯吧?你要我們什麼都不做?任由……”
“已經這樣瞭。”威戈佛特茲打斷他,“任何一位國王都沒征求我們的許可,而且不會再來征求。我重復一遍,我們應該假裝一無所知。這是唯一合理的做法。”
“他們的計劃可能引發戰爭,還是大規模戰爭。”
“我們的情報不但不完整,還來自一個神秘且極度可疑的情報源。可疑到讓‘假情報’這個詞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即使是真的,他們的計劃也還在規劃階段,而這個階段會維持很長一段時間。就算真到下一個階段……哦,我們到時再做應對也不遲。”
“你是說,”特拉諾瓦皺起眉頭,“我們配合他們,把這支舞跳下去?”
“對,阿爾托。”威戈佛特茲看著他,雙眼精光閃現,“你們要和著他們的節拍,把這支舞跳下去。不然就得離開舞池。因為管弦樂隊的指揮臺太高瞭,你們沒法爬上去告訴樂師換首曲子。記住這一點。如果你們覺得還有別的解決方法,那就錯瞭。你們把投在湖面的倒影錯當成瞭夜空的繁星。”
巫師會將按他的指示去做,當然,指示偽裝成瞭建議,蒂莎婭·德·維瑞斯心想。我們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他的實力日益增長,他的光輝令我們失色,讓我們從屬於他。我們是他的馬前卒。而這棋局的規則,我們一無所知。
她左袖的蕾絲形狀又跟右邊不同瞭。女術士仔細調整一番。
“國王們的計劃已到具體實施階段。”她緩緩地說,“在科德溫和亞甸,針對松鼠黨的進攻已經開始。年輕精靈的鮮血正在流淌。針對非人種族的迫害和屠殺正在進行。據說他們還攻打瞭多爾·佈雷坦納和灰山的自由精靈。這是一場大屠殺。而你要我們轉告格迪米狄斯和艾妮德·芬達貝(1):你希望我們袖手旁觀、坐視不理?裝作我們什麼都沒看見?”
威戈佛特茲扭頭看向她。你該改變戰術瞭,蒂莎婭心想。你是個賭徒,你能聽到骰子在桌上轉動的聲音。你會改變戰術。你會收回剛才的指示。
威戈佛特茲直視她的雙眼。
“你說得對。”他幹脆地說,“說得對,蒂莎婭。這跟與尼弗迦德人的戰爭不同,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非人種族遭受屠殺卻袖手旁觀。我建議召開一次大會,所有三級及以上的魔法師都要參加,包括索登戰役之後在王室議會任職的那些。在大會上,我們會說服他們,命令他們管住各自的君主。”
“我贊同。”特拉諾瓦說,“讓我們召開一次大會,提醒他們最優先效忠的對象應該是誰。不過要記住,高階術士評議會的某些成員如今也是國王的顧問。為國王效命的包括卡杜因、菲麗芭·艾哈特、費卡特、萊德克裡夫、葉妮芙……”
最後一個名字觸動瞭威戈佛特茲的思緒。而蒂莎婭·德·維瑞斯是位高階法師,她能感覺到,那股思緒由工作臺和魔法器具轉向桌上的兩本書。兩本書都隱形瞭,被魔法遮蔽。女術士集中思緒,穿透魔法屏障。
《Aen Ithlinnespeath》,精靈女先知伊絲琳妮·艾格裡·愛普·艾維尼恩的預言。關於文明的末日,關於滅絕、毀滅和蠻荒時代的歸來,伴隨著從永恒冰封的疆域刮來的漫天冰雪。另一本書……十分陳舊……書頁脫落……標題是《Aen Hen Ichaer》……上古之血……精靈之血?”
“蒂莎婭?你怎麼看?”
“我贊同。”女術士調整一下手上的戒指,“我贊同威戈佛特茲的方案。召開大會吧,越快越好。”
金屬,寶石,水晶,她心想。你在找葉妮芙嗎?為什麼?她跟伊絲琳的預言有什麼關系?跟精靈的上古之血又有什麼關系?威戈佛特茲,你究竟想幹什麼?
抱歉,莉迪亞·凡·佈雷德沃特用傳心術說道,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威戈佛特茲站起身。
“請原諒,”他說,“事出緊急。我從昨天起就在等這封信。請等我一分鐘。”
阿爾托打個呵欠,忍住一聲飽嗝,伸手去拿酒瓶。蒂莎婭看著莉迪亞。莉迪亞笑瞭,但笑意隻在眼神裡。她隻能用這種方式微笑。
莉迪亞·凡·佈雷德沃特的下半張臉隻是個幻影。
四年前,在她的主人威戈佛特茲推薦之下,莉迪亞參與瞭一項實驗,研究從古代墓地發掘出的一件工藝品。但那工藝品附有詛咒。它隻啟動瞭一次,就讓參與實驗的五位巫師中,三人橫死當場,第四人失去瞭雙眼和雙手,然後發瞭瘋。唯獨莉迪亞幸存下來,代價卻是重度燒傷、支離破碎的下巴及咽喉部位的變異,但她直到今天還在抗拒再生咒語。因此法師對她施展瞭強大的幻術,免得有人看到莉迪亞的臉就嚇昏過去。這個幻術十分強大,施法方式也很高明,就連最強大的巫師也難以看穿。
“唔……”威戈佛特茲把信紙放到一旁,“謝謝,莉迪亞。”
莉迪亞笑瞭。信使在等候回復,她說。
“沒有回復。”
明白瞭。我叫仆人為您的客人們準備瞭房間。
“謝謝。蒂莎婭、阿爾托,抱歉耽誤瞭你們的時間。繼續吧。剛才說到哪兒瞭?”
哪兒也沒說到,蒂莎婭·德·維瑞斯心想。但我正在留意你的話。因為你終究會提起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
“呃,”威戈佛特茲慢吞吞地說,“我想起說到哪兒瞭。我在想術士評議會裡資歷最淺的成員:費卡特和葉妮芙。據我所知,費卡特效命於泰莫利亞的弗爾泰斯特王,他和特莉絲·梅利葛德都是國王的顧問。葉妮芙效力於誰?阿爾托,你說過,她也是效命於諸位國王的巫師之一。”
“阿爾托在誇大其詞。”蒂莎婭平靜地說,“葉妮芙住在溫格堡,所以德馬維有時會向她求助,但他們並不經常合作。還不能確定她在為德馬維效命。”
“她的眼睛怎麼樣瞭?恢復正常瞭吧?”
“是的。一切正常。”
“很好。非常好。我還擔心……你知道的,我本想聯絡她,卻發現她離開瞭。沒人知道她去哪兒瞭。”
寶石,金屬,水晶,蒂莎婭·德·維瑞斯心想。葉妮芙佩戴的護身符隻要啟動,就不會被心靈視域找到。親愛的,你用那種方法是找不到她的。隻要葉妮芙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身在何處,就沒有人發現得瞭。
“寫信給她吧。”她整理著袖口,平靜地說,“用普通方法把信寄出去。它會安然抵達。而葉妮芙無論身在何方,都會回復。她向來如此。”
“葉妮芙,”阿爾托補充道,“經常消失不見,有時甚至是幾個月。而理由通常都微不足道……”
蒂莎婭看著他,抿住嘴唇。阿爾托沉默下來。威戈佛特茲無力地笑瞭笑。
“完全正確,”威戈佛特茲說,“我也這麼想。有段時間,她跟一個……獵魔人很親近。我沒記錯的話,他叫傑洛特。看起來,他們不是露水姻緣。看起來,葉妮芙對他相當動情……”
蒂莎婭·德·維瑞斯坐直身子,抓住椅子扶手。
“你提這個幹嗎?那是她的私事,跟我們無關。”
“當然,”威戈佛特茲看著丟在書桌上的信,“跟我們無關。但我說這些並非出於不恰當的好奇心,而是關心術士評議會成員之一的情緒狀態。我很想知道,葉妮芙……對傑洛特死去的消息會有什麼反應。我想,她應該會接受這個事實,而不是陷入沮喪或過度的悲傷,對吧?”
“毫無疑問,她會接受。”蒂莎婭冷冷地說,“其實嘛,她時不時就會聽到類似的消息——而每次都是謠言。”
“沒錯。”特拉諾瓦確認道,“這個傑洛特,或者愛誰誰,知道怎麼照顧自己。這有什麼好驚訝的?他是個變種人,是臺殺戮機器,接受的指令就是在殺戮的同時保住自己的命。說到葉妮芙,還是別誇大她所謂的感情吧。我們瞭解她。她從不感情用事,隻是在玩弄那個獵魔人,就這樣。她迷戀死亡,而死亡總是伴隨那個獵魔人。等他最終把死亡帶給自己時,一切就結束瞭。”
“眼下,”蒂莎婭·德·維瑞斯冷冷地說,“那個獵魔人還活著。”
威戈佛特茲笑瞭笑,再次看向放在面前的信。
“是這樣嗎?”他說,“我不這麼認為。”
傑洛特的身體顫抖一下,重重地咽瞭口口水。飲用靈藥後的初始影響已經過去,第二階段的藥效正在到來:在微弱卻令人不快的暈眩感中,他的雙眼適應瞭黑暗。
適應的過程很快。深沉的夜色變得蒼白,周圍的一切帶上灰色的影子,那些影子起初模糊不清,隨後漸漸清晰而鮮明。通往河堤的小巷片刻前還一片漆黑,仿佛焦油桶的內部,但眼下,傑洛特甚至能看到在下水道裡漫步的老鼠,能看清墻壁上的凹陷和裂口。
在獵魔人靈藥的作用下,他的聽力也得到提升。片刻之前,這條荒廢的小巷還隻有雨點拍打下水道的聲音,此刻卻突然活瞭過來,各種聲響充斥其間。他聽到野貓打架的尖叫聲、對岸狗兒的吠叫聲、牛堡鎮旅店裡傳來的歡笑和叫喊聲、水手酒館裡的叫罵和唱歌聲,還有遠處一支長笛吹奏出的活潑音色。就連熄滅燈火的屋子也有瞭生命——傑洛特能聽到沉睡之人的鼾聲、圍欄裡一頭牛的跺腳聲,還有馬廄裡馬匹的鼻息聲。小巷遠處的某棟屋子裡,甚至傳來正在做愛的女人壓抑的呻吟聲。
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亮。他現在能分辨出下流小曲的歌詞,能聽清那個女人在呻吟中呼喚的愛人的名字。從麥爾曼的運河小屋裡,傳來那個江湖騙子斷斷續續的胡言亂語——在菲麗芭·艾哈特的咒語之下,他已經陷入徹底且永久的弱智狀態。
黎明即將到來。雨終於停瞭,刮起的風吹散瞭雲團。東邊的天空明顯開始發白。
小巷裡的老鼠突然不安起來,它們四散奔逃,躲進板條箱和垃圾堆。
獵魔人聽到腳步聲。四五個人的腳步聲:他現在沒法斷定準確數字。他抬起頭,菲麗芭卻不見蹤影。
傑洛特立刻改變戰術。如果裡恩斯也在來人當中,那麼抓住他的希望就相當渺茫。傑洛特必須先跟裡恩斯的護衛搏鬥,而他不想這麼做。首先,在靈藥影響下,他沒法手下留情。其次,這會讓裡恩斯有機會逃跑。
腳步聲越來越近。傑洛特鉆出陰影。
裡恩斯出現在小巷裡。盡管從沒見過他,但獵魔人本能地認出瞭這個巫師。那塊燒傷,葉妮芙給他留下的記號,隱藏在兜帽的陰影下。
他孤身一人。護衛沒現身,仍然藏在小巷裡。傑洛特立刻猜到瞭原因。裡恩斯知道有人藏在江湖騙子的屋子邊等他。裡恩斯猜到會遭遇伏擊,但他還是來瞭。甚至在聽到拔劍的微弱摩擦聲之前,獵魔人便察覺到瞭他的理由。好吧,傑洛特心想。既然你決意如此,那便如你所願。
“搜尋你真是件賞心樂事。”裡恩斯輕聲說道,“我希望你現身,你果然來瞭。”
“原話奉還。”獵魔人平靜地反駁道,“你也出現瞭。我希望你來,你果然也來瞭。”
“你一定用瞭很厲害的手段逼供麥爾曼,他才會告訴你護身符的事、藏匿它的地方,以及啟動護身符並送出信息的方法。但麥爾曼不知道,那個護身符在傳遞信息的同時,也能送出警告。就算你們把他放在火上烤,他也不可能告訴你這個。這種護身符我送出去許多,我知道你遲早會找到其中一個。”
小巷轉角處走出四個人,步伐緩慢,靈巧無聲。他們在暗影間穿行,握劍方式很小心,避免讓劍身反光。雖然獵魔人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沒暴露自己的優勢。很好,殺手,他心想。既然你想如此,我會讓你心想事成。
“我恭候多時,”裡恩斯站在原地繼續說道,“你果然來瞭。我會讓世界擺脫你這累贅,你這骯臟的換生兒。”
“就憑你?你太高估自己瞭。你隻是個傻瓜而已。其他人雇來幹臟活兒的傻瓜。你這走狗,誰雇瞭你?”
“你的問題太多瞭,變種人。你叫我走狗?你知道你自己是什麼嗎?路邊一坨大便,必須清理,因為有人不想弄臟靴子。不,我不會告訴你那人的身份,雖然我知道是誰。但我會告訴你另一件事,讓你在下地獄的路上不至於無聊。你照顧的小雜種,我已經知道她在哪兒瞭。我也知道該去哪兒找你的巫婆葉妮芙。我的雇主不在乎她,但我跟那婊子有私人恩怨。等解決掉你,我就去找她。我會讓她後悔放那把火。哦,沒錯,她會後悔的。後悔很久,很久。”
“你不該說這些。”獵魔人感受到靈藥挑起的戰鬥沖動和腎上腺素在相互作用,他惡狠狠地笑瞭,“在說這話之前,你還有機會活命。現在沒瞭。”
獵魔人的徽章劇烈震顫,提醒他有人發動突然襲擊。他跳向一旁,閃電般拔劍出鞘,用符文覆蓋的劍身擋開並抵消掉能令人動彈不得的強勁魔法能量。裡恩斯向後退去,抬起手臂想再做些什麼,但在最後一刻,他突然吃瞭一驚,不再嘗試施展第二個法術,而是迅速退進小巷深處。獵魔人沒法追趕他——那四個自以為藏得很隱蔽的傢夥縱身撲向他。劍光一閃。
他們很專業。一共四人,都是老練、嫻熟、合作無間的專業人士。他們成對攻向他,兩個攻左,兩個攻右。他們兩人一組——方便掩護彼此的後背。獵魔人選擇瞭左邊那兩人。靈藥挑起的沖動被狂怒取代。
攻向他的頭一個惡棍右手虛晃一招,隨即閃身避開,讓身後之人刺出極具欺騙性的一劍。傑洛特轉體避開,從他們身旁掠過,劍尖劃開後面那人的枕骨、雙肩和背脊。他異常憤怒,因此下手極重。鮮血飛濺到旁邊的墻壁上。
前面那人以閃電般的速度後退,為下一對攻擊者讓出位置。那兩人從不同的方向揮劍砍來,讓對手隻能擋住其中一劍,而另一劍必定會命中目標。傑洛特卻沒抬劍抵擋,而是旋身來到他們中間。為免撞到一起,他們隻好打亂早已熟悉的節奏和步法。其中一人優雅如貓,做瞭個假動作,然後靈巧地向後跳開。但另一個就慢瞭。他失去平衡,踉蹌著向後退去。獵魔人一個反向轉體,利用慣性砍中對手的腰背。他很憤怒。他感覺到自己鋒利的長劍斬斷瞭對方的脊骨。駭人的哀號聲在小巷中回蕩。剩下兩人立刻向他攻來,狂風驟雨般的攻勢讓他隻能勉強招架。他再次轉體,退出那片閃爍的劍幕。但他沒有背靠墻壁防守,而是發起瞭攻擊。
這一點出乎對方的意料,讓他們沒時間後退。其中一人作出反擊,獵魔人旋身避開,同時反手一劍——他隻靠風聲就判明瞭對手的位置。他很憤怒。他的劍壓得很低,對準腹部。劍刃正中目標。他聽到一聲壓抑的痛呼,但沒時間回頭細看。最後一個惡棍已經攻到他的側面,用第四式揮出一劍。傑洛特在最後一刻擋住對方的劍:他站在原地,沒有轉身,而是向右使出第四式。那個惡棍利用這次格擋的沖力,半轉過身,揮出一記兇狠的斬擊。但他用力過頭瞭,傑洛特早已旋身避開。殺手的劍比獵魔人的劍沉重得多,劍刃劈開空氣,也帶動瞭殺手的身體,沖力導致他轉瞭個圈兒。傑洛特轉體半周,在殺手身邊極近處停下。他看到一張扭曲的臉,還有驚恐的目光。他很憤怒,長劍刺出。短促、有力且堅決的一劍,正中對手雙眼之間。
他聽到夏妮驚恐的尖叫:她在江湖騙子傢門前的吊橋上,正試圖掙脫丹德裡恩的手。
裡恩斯退到小巷深處,抬起雙臂,舉到身前,指間湧出一道魔法光芒。傑洛特雙手握劍,不假思索地朝他沖去。術士立刻嚇破瞭膽。他沒能念完咒語,拔腿就跑,嘴裡還叫嚷著令人費解的字眼。但傑洛特明白,裡恩斯是在喊人幫忙。或者說,求人幫助。
幫助隨之趕到。耀眼的光芒照亮瞭小巷,一棟屋子破敗臟污的墻壁上,現出一道閃光的橢圓形傳送門。裡恩斯縱身朝它撲去。傑洛特也縱身一躍。他很憤怒。
托佈蘭科·米舍萊呻吟著縮起身子,捂住被劈開的腹部。他感覺到鮮血從指縫間飛快湧出。弗萊維厄斯躺在不遠處,片刻前還在抽搐,此時已不再動彈。托佈蘭科閉緊雙眼,又再次睜開。但蹲坐在弗萊維厄斯身旁的貓頭鷹顯然不是幻象——它並沒有消失。他又呻吟起來,轉過頭去。
有個姑娘——從聲音判斷,還是個年輕姑娘——正在歇斯底裡地尖叫。
“放開我!有人受傷瞭!我得過去……我是醫學系學生,丹德裡恩!放開我,你聽到沒?”
“你幫不瞭他們。”丹德裡恩用沉悶的聲音回答,“獵魔人的劍不留活口……千萬別去,也別看……求你瞭,夏妮,別看。”
托佈蘭科感到有人跪在他身旁。他聞到香水和潮濕羽毛的味道。他聽到一個聲音,輕柔而令人安心。在那年輕姑娘惱人的尖叫和啜泣聲中,他很難聽清聲音的內容。醫學系……學生。如果那個學生正在尖叫,那跪在他身旁的人又是誰呢?托佈蘭科呻吟起來。
“……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那個……狗……娘……養的,”他嘟囔道,“裡恩斯……說……隻是個……普通的白癡……但……那是個……獵魔人!……去……找……找人幫……幫忙……我的……腸子……”
“安靜,孩子。冷靜點兒。沒事瞭。已經不痛瞭。不痛瞭,對吧?告訴我,誰讓你們來的?誰把你介紹給裡恩斯的?誰推薦他?誰讓你們蹚這攤渾水的?拜托,孩子,告訴我。然後一切都會好起來。你會好的。拜托,告訴我。”
托佈蘭科嘗到嘴裡的血。但他沒力氣吐出去。他的臉頰貼著潮濕的泥土,他張開嘴,鮮血泉湧而出。
他什麼都感覺不到瞭。
“告訴我,”輕柔的聲音還在重復,“告訴我,孩子。”
托佈蘭科·米舍萊,十四歲起就是職業殺手。他閉上雙眼,染血的臉龐露出微笑。然後他輕聲說出自己知道的事。
等睜開雙眼,他看到一把細長的匕首,有著小巧的鍍金握柄。
“別害怕。”刀尖觸到他的太陽穴時,輕柔的聲音說道,“不痛的。”
他的確沒感覺到疼痛。
獵魔人在術士進入傳送門前的最後一刻抓住瞭他。傑洛特早已丟開長劍,空出雙手,然後在飛撲中伸出雙手,抓住瞭裡恩斯的披風邊緣。裡恩斯失去平衡,這一拽令他身子後仰,迫使他蹣跚後退。他奮力掙紮,扯開一個個搭扣,終於掙脫瞭鬥篷,但為時已晚。
傑洛特右手一拳打在他肩頭,迫使他轉過身,又立刻用左掌劈中他耳朵下方的脖頸。裡恩斯頭暈目眩,但沒倒下。獵魔人輕巧地一躍,揪住他,拳頭狠狠搗中他肋骨下方。術士呻吟一聲,身子癱軟下去。傑洛特抓住他緊身上衣的前襟,把他甩在地上,然後用膝蓋壓住他。裡恩斯伸出手臂,張嘴準備念咒,傑洛特攥緊拳頭,狠狠一拳砸下,正中嘴巴。裡恩斯的嘴唇像黑醋栗一樣裂開。
“你已經收到葉妮芙的禮物,”他用沙啞的聲音說,“現在該收我的瞭。”
他再次揮拳。術士腦袋彈起,鮮血噴灑在獵魔人的額頭和臉頰上。傑洛特有些吃驚——自己沒感覺到任何痛楚,但在戰鬥中,他無疑也受瞭傷。這是他自己的血。他沒想過,也沒時間察看並處理自己的傷口。他攥緊拳頭,再次打在裡恩斯身上。他很憤怒。
“誰派你來的?你的雇主是誰?”
裡恩斯沖他噴出一口血。獵魔人又給他一拳。
“誰?”
橢圓形傳送門閃著更加明亮的光,將整個小巷照得透亮。早在徽章劇烈震顫、發出警告之前,獵魔人就感覺瞭到門裡湧動的魔力。
裡恩斯也察覺到門裡湧出的魔力,察覺到即將到來的援助。他尖叫掙紮,仿佛一條碩大的魚。傑洛特用雙膝緊緊壓住術士的胸口,抬起手臂,手指畫出阿爾德法印,對準仿佛正在熊熊燃燒的傳送門。這是個錯誤。
沒人走出傳送門。隻有魔力放射而出,而裡恩斯接受瞭那股魔力。
術士伸展的指尖射出幾枚六寸長的鋼釘,伴著響亮的噼啪聲,埋進傑洛特的胸口和肩膀。能量從鋼釘上爆發出來,獵魔人在痙攣中往後一躍。沖擊格外強烈,他感覺到強烈的痛楚,甚至聽到自己牙齒碎裂的聲音。至少有兩顆。
裡恩斯試圖起身,卻又立刻跪倒在地,隻好朝傳送門爬去。傑洛特艱難地喘著氣,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匕首。術士轉頭看瞭看,搖晃著站起身。獵魔人也步履蹣跚,但他動作更快。裡恩斯又回頭看瞭一眼,立刻尖叫起來。傑洛特攥緊匕首。他很憤怒。非常憤怒。
有什麼東西從背後抓住他,制伏瞭他,令他無法動彈。脖子上的徽章劇烈悸動,肩膀的傷口也隨之抽搐。
菲麗芭·艾哈特站在他身後約十步遠,抬起的雙臂各自放出一道暗淡的光——兩道光照在他的背脊上,仿佛兩隻發光的鐵鉗,制住瞭他的雙臂。他徒勞地掙紮,卻無法動彈。他眼睜睜地看著裡恩斯蹣跚走向傳送門,後者閃爍著乳白色的光輝。
裡恩斯不慌不忙地踏進傳送門的光芒,仿佛海鳥沉入水中,身影模糊,隨即消失。片刻後,傳送門消失瞭,讓小巷重新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重黑暗。
小巷某處傳來野貓廝打的號叫聲。傑洛特看著自己的劍刃——他正朝女術士走去,中途撿起瞭長劍。
“為什麼,菲麗芭?為什麼這麼做?”
女術士後退一步。她還握著匕首,片刻前,她用它刺穿瞭托佈蘭科·米舍萊的顱骨。
“何必問這個?你很清楚答案。”
“是啊。”他說,“現在我清楚瞭。”
“你受傷瞭,傑洛特。你感覺不到疼痛,因為獵魔人的靈藥麻痹瞭你的痛感,但瞧瞧你的血流得多厲害。如果你冷靜下來,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傷?活見鬼,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別再靠近瞭。再走一步,我就隻能……別再靠近我!拜托!我不想傷害你,但如果你繼續靠近……”
“菲麗芭!”丹德裡恩抱著哭泣的夏妮,大喊道,“你瘋瞭嗎?”
“不,”獵魔人吃力地說,“她神志清醒。她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從始至終都知道自己在幹嗎。她利用瞭我們,背叛瞭我們,欺騙瞭……”
“冷靜點兒。”菲麗芭·艾哈特重復道,“你不明白,也用不著明白。我做瞭該做的事。別叫我叛徒,因為我做這事,正是為瞭不背叛遠遠超出你想象的偉大事業。偉大而重要的事業。成大事者必須不拘小節。該死的,傑洛特,你還站在血泊中,我們卻在東拉西扯。冷靜下來,讓夏妮好好看看你的傷。”
“她說得對!”丹德裡恩大喊,“你受傷瞭,該死的!我們得給你包紮傷口,然後離開這兒!你們可以回頭再爭論!”
“你和你偉大的事業……”獵魔人不理吟遊詩人,隻顧蹣跚著往前走,“你偉大的事業,菲麗芭,還有你的選擇,就是在受傷之人說出你想知道而我卻不知情的事之後,冷酷地捅死他。你的偉大事業就是裡恩斯,為瞭不讓他泄露雇主的名字,你幫他逃脫,讓他可以繼續殺人。你的偉大事業就是本不該送命的滿地屍體。抱歉,我的表達不夠準確。他們不是屍體,隻是無關緊要的小節!”
“我就知道你不明白。”
“沒錯,我不明白。我永遠不會明白。但我明白這一切的目的。你們的偉大事業、你們的戰爭、你們拯救世界的努力……你們的目的能為你們的手段正名……豎起耳朵聽好瞭,菲麗芭。你能聽見號叫聲嗎?那是野貓為瞭它們的偉大事業廝打的聲音。為瞭獨享一堆垃圾的所有權。我不是在說笑——那邊正鮮血四溢、貓毛橫飛。那是一場戰爭。但我懶得關心這所謂的戰爭,無論是貓的還是你們的。”
“你想得倒美。”女術士嘶聲道,“這一切很快就要跟你扯上關系瞭——比你想象的更快。你也要面臨一場抉擇。親愛的,你與命運的糾葛比你自以為的深得多。你以為你接納的隻是個孩子,是個小女孩。可你錯瞭。你接納的,是隨時可以點燃整個世界的火焰。我們的世界。你的、我的,還有其他人的世界。你必須做出選擇。就像我。就像特莉絲·梅利葛德。選擇吧,因為你的葉妮芙也必須選擇。葉妮芙已經做出瞭選擇。你的命運掌握在她手裡,獵魔人。是你親手交到那雙小手裡的。”
獵魔人的身體搖晃起來。夏妮尖叫一聲,掙脫瞭丹德裡恩。傑洛特伸出手,示意她不要靠近。他站直身體,直視菲麗芭·艾哈特的黑色雙眸。
“我的命運,”他費力地說,“我的選擇……我告訴你,菲麗芭,我已經做出選擇瞭。我不會允許你們用骯臟的詭計把希瑞牽連進去。我警告你。誰敢傷害希瑞,誰就會跟躺在這兒的四個人一樣,落得同樣下場。我不打算發誓,也沒有可以發誓的對象。我隻是在警告你。你指責我是個糟糕的監護人,說我不知道如何保護那個孩子。但我會保護她。盡我所能。我會殺人。我會無情地殺掉——”
“我相信你。”女術士笑道,“我相信你會的。但不是今天,傑洛特,更不是現在。因為你很快會因失血過多而昏迷。夏妮,你準備好瞭嗎?”
(1) 艾妮德·芬達貝與前文提到的法蘭茜絲卡是同一個人。
沒有人生來就是巫師。我們仍對基因和遺傳機制知之甚少。我們花費在相關研究上的時間和精力也太少。不幸的是,我們總在嘗試,這麼說吧,以自然的方式傳承魔法能力。我們進行瞭可悲的實驗,實驗“成果”在城鎮的下水道和神殿之中十分常見。我們經常遇見處於癲狂狀態的男男女女,滴著口水、大小便失禁的先知、女先知、鄉村神諭者及奇跡施展者,由於繼承瞭失控的魔力,這些白癡的大腦發生瞭退化。
而這些弱智和白癡仍能產生後代,能力仍能遺傳,但會進一步退化。誰能預見並描述出這種退化的最終結果會是什麼樣子?
大多數巫師失去瞭生育能力,原因是肉體的變化和腦下垂體的機能障礙。某些巫師——尤其是女性——在操控魔力的同時,仍能維持性腺的正常功能。她們還能懷孕,也能生產——並厚顏無恥地認定這是種幸福,是上天的眷顧。但我要重復一遍:沒有人生來就是巫師。也不該有人生來就是!我明白這些道理的重要性,並在希達裡斯召開的集會上回答瞭相關提問。我再次重申:我們每一位都要決定好,你究竟想成為什麼——是一名女術士,還是母親?
我要求所有學徒必須結紮。無一例外。
——《被毒害的源頭》,蒂莎婭·德·維瑞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