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發生在九月的第五天,新月之夜的次日。從離開佈洛克萊昂森林算起,這也是我們遠征的第三十天。“大橋之戰”後的第六日。
親愛的未來的看官們,現在我要稍微回溯一點時間,講述一下那場光榮而重要的“大橋之戰”落幕後發生的事。但首先,我還是先講講“大橋之戰”好瞭,畢竟還有些看官對此一無所知呢——不知道他們是對別的事情更感興趣呢,還是單純地對時事漠不關心。這場戰鬥發生在大戰期間,時間是八月的最後一日,地點是在安格林一條連接雅魯加河兩岸、位於“紅碼頭”要塞附近的大橋上。這場武裝沖突涉及到如下勢力:尼弗迦德軍、米薇女王率領的萊裡亞軍團,以及我們這奇妙的一行人——本文的作者,也就是鄙人;獵魔人傑洛特;吸血鬼愛米爾·雷吉斯·洛霍雷克·塔吉夫-哥德弗洛伊;弓箭手瑪利亞·巴林,又名米爾瓦;卡西爾·莫瓦·迪弗林·愛普·契拉克,一個緊張兮兮的尼弗迦德人,愛在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上斤斤計較,比如他總說自己不是尼弗迦德人。
諸位看官,或許你們還不清楚,那位萊裡亞女王是怎麼起死回生,還跑到安格林來的呢?你們知道,尼弗迦德人於七月攻入萊裡亞、利維亞和亞甸,使得這些王國向尼弗迦德帝國徹底臣服,國土也被帝國軍隊占領。大傢都以為,在此期間,米薇女王陛下與手下的士兵一起戰死沙場瞭。但事實上,米薇女王並未遇害,也沒被尼弗迦德人俘虜。她重整旗鼓,召集瞭萊裡亞軍中的殘兵敗將,並盡可能地繼續招兵買馬,甚至將傭兵和強盜也都納入麾下。隨後,勇敢的女王陛下對尼弗迦德帝國發起瞭遊擊戰,而蠻荒的安格林正是打遊擊的理想戰場——安格林樹木繁茂,無論設伏殺敵還是隱身遁藏,無所不在的叢林都能為你提供保障。當然瞭,除瞭叢林,安格林本身也沒什麼優點瞭。
米薇被部下們稱為“白女王”,她的兵力迅速擴張。英勇無畏的士兵們渡過雅魯加河左岸,深入敵後,安營紮寨,肆無忌憚地騷擾敵軍。
好吧,現在讓我們說回正題,也就是精彩的“大橋之戰”。最初的戰略形勢是這樣:米薇女王的部隊在雅魯加河左岸駐紮瞭一段時間,準備逃到右岸但他們卻在橋上與一支尼弗迦德軍狹路相逢,後者恰好打算從雅魯加河右岸逃回左岸去。我們在上述情況下出現在雙方人馬之間,也就是說,我們位於雅魯加河正中央,被兩支武裝部隊左右夾擊。雖然我們無路可退,但也因此成瞭榮耀加身的英雄。這場戰鬥的勝利者是萊裡亞人,因為他們達成瞭戰略目標,成功地撤回到右岸。尼弗迦德人則被打散,不知所蹤,因此是絕對的輸傢。我知道這些描述會讓有些人摸不著頭腦,但我保證在本書出版之前,會找位軍事理論傢咨詢一番。至於眼下,我隻能采納一行人中唯一的軍人,卡西爾·愛普·契拉克的意見。他說瞭:依據普遍的軍事準則,迅速撤離戰場的一方便可以聲稱贏得瞭戰鬥。
毫無疑問,我們在戰鬥中的表現極其出色,但也帶來瞭幾樁負面影響。懷孕的米爾瓦運氣不佳,其他人則受到幸運之神的垂青,沒受多少嚴重的傷。然而喜悅很快便褪瞭色,因為我們隻收到瞭感謝,卻沒得到任何嘉獎,除瞭獵魔人傑洛特。盡管傑洛特經常把冷漠與中立掛在嘴邊——如你們所見,這種態度相當虛偽——但他在戰場上卻大展拳腳,顯示出強烈、甚至可謂壯烈的激情。換言之,他的表現如此搶眼,令所有人矚目。所有人都註意到瞭他,萊裡亞女王米薇陛下更是親自冊封他為騎士。但我們很快發現,這份榮譽帶來的麻煩,遠比好處多得多。
親愛的看官們,你們要知道,獵魔人傑洛特向來是個謙遜、簡單、冷靜而又自律的人,他總是把感情藏在心裡,但又直率得好像一根長戟。米薇女王出人意料的賞賜與顯而易見的青睞改變瞭他——要不是我對他如此熟悉,肯定會以為他被榮譽沖昏瞭頭。他本該不聲不響地在眾人眼前消失,但他沒有。他反而騎著馬在營地裡四處招搖,品嘗榮耀,享受榮譽,沐浴榮光。
而我們目前最不需要的就是名聲與關註。也許有些看官已經忘瞭,所以我要提醒你們:先前提到的當上瞭騎士的獵魔人傑洛特,因為參與瞭仙尼德島的暴亂,正受到四個王國的情報部門的通緝。就連我這樣身傢清白之人,也差點被他們安上間諜的罪名。除此之外,米爾瓦是樹精和松鼠黨的盟友,與佈洛克萊昂森林邊界那些臭名昭著的大屠殺脫不瞭幹系。最麻煩的還屬卡西爾·愛普·契拉克,他是個尼弗迦德人,歸根結底是敵國的屬民,而他出現在另一方前線的事實隻能讓人百口莫辯。我們當中隻有一人與政治和犯罪事件全無關系,但他卻不是人類,而是個吸血鬼。因此,隻要我們中任何一人暴露身份,等待我們全體的便是削尖的白楊木樁。我們在萊裡亞旗幟下每度過一天,風險便會增加一分——順便一提,最開始那幾天過得還算愜意,畢竟我們有吃有喝還很安全。
當我義正詞嚴地提醒傑洛特時,他的臉色微微一沉,隨即向我解釋瞭他的兩點動機。首先,意外流產的米爾瓦需要照顧和護理,而這支軍隊裡恰好有軍醫。其次,米薇女王的軍隊正朝東邊的凱德·杜進發。在我們的隊伍被迫改變方向、又被卷入“大橋之戰”之前,我們原本的目標也是東方的凱德·杜——我們希望住在那兒的德魯伊教徒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好幫我們找到希瑞。在安格林肆虐的尼弗迦德騎兵、四處搶掠的傭兵與盜匪迫使我們改變瞭原來的路線。而現在,有瞭萊裡亞軍隊的保護,再加上米薇女王的青睞,我們就可以安全而輕松地前往凱德·杜瞭。
但我還是提醒獵魔人:伴君如伴虎,女王陛下的恩寵縹緲不定,根本靠不住。可惜獵魔人不願意聽。好在事實很快證明瞭誰對誰錯,等有消息傳來,說尼弗迦德的復仇遠征軍正從克拉瑪特隘口向安格林襲來,萊裡亞軍立刻轉向北方,前往瑪哈坎。可想而知,傑洛特對改道一萬個不樂意。他想盡快趕到凱德·杜,而不是去瑪哈坎!他像個幼稚的孩子,直接跑到米薇面前,懇求女王陛下準許他離開部隊去處理自己的私事。在那一刻,王傢的風度與垂青不復存在,對“大橋之戰”英雄的敬意與欽佩也消散如煙。她用冰冷而堅定的語氣提醒利維亞的傑洛特騎士,他有責任和義務為王室效命。於是,尚未痊愈的米爾瓦、吸血鬼雷吉斯,還有鄙人——本文的作者——被送進瞭跟隨部隊的難民與平民隊伍。完全不像平民的魁梧年輕人卡西爾·愛普·契拉克則戴上藍白相間的飾帶,被分配到所謂的“自由連”,也就是由萊裡亞軍團一路收羅來的各色人渣組成的騎兵部隊。就這樣,我們的隊伍分散瞭,這場遠征似乎也不可挽回地迎來瞭失敗的結局。
親愛的看官,其實您應該想象得到,這絕不可能真是結局。沒錯,這甚至連開始都算不上!瞭解事態發展之後,米爾瓦立刻宣稱自己恢復瞭健康,足以上路旅行瞭,並跟我們約好一有機會就逃跑。卡西爾把王傢軍服丟進樹叢,悄無聲息地脫離瞭自由連,還建議傑洛特也離開他那頂奢華的騎士帳篷。
至於筆者的功績,鄙人就不一一贅述瞭。出於謙遜的考慮,我不會允許自己大肆標榜,盡管鄙人的貢獻當真不小。我在此隻會陳述事實:在九月五日和六日之間的那個晚上,我們一行人悄然離開瞭米薇女王的軍團。與萊裡亞軍隊告別之前,我們沒放過補充給養的機會,當然瞭,我們也沒征得軍需官的同意。米爾瓦用瞭“搶”這個詞,但我覺得她未免有些誇張。畢竟,在之前那場意義重大的“大橋之戰”中,我們的表現理應得到嘉獎。就算沒有額外的獎賞,至少也該賠償損失吧。除瞭米爾瓦遭遇的不幸、傑洛特和卡西爾受到的刀傷,我們的馬匹也在戰鬥中或死或殘——除瞭我忠心可靠的珀迦索斯,還有獵魔人任性的母馬洛奇。總之,作為補償,我們帶走瞭三匹良種馬和一匹馱馬。
我們還盡可能地拿瞭不少裝備——但我必須公正地補充一句,有一半被我們隨後就扔掉瞭。正如在我們動手之前,米爾瓦評論的那樣:在黑燈瞎火裡偷東西,你沒法搞清自己摸到瞭啥。最有用的裝備幾乎都是吸血鬼偷的,畢竟他在晚上的視力勝過白天。雷吉斯還進一步削減瞭萊裡亞軍的戰鬥力,因為他額外牽走瞭一頭肥胖的鼠灰色騾子。牽著它離開營地的過程中,那頭牲畜一次也沒亂跺腳,更沒有亂叫。由此可見,所謂“牲畜能感應到吸血鬼的存在,聞到其氣味時還會恐慌失措”純屬無稽之談——除非某個吸血鬼和某頭牲畜是個例外。我再補充一句,這頭鼠灰色的騾子後來一直陪伴著我們。自從那匹馱馬在河谷地區的森林被狼群嚇得不見蹤影,我們的全部行李——確切地說,是剩下的行李——就都由那頭騾子來馱瞭。雷吉斯給它起名叫“德拉庫爾”。他顯然很喜歡這個名字,因為在吸血鬼的語言文化中,這個詞有種滑稽的意味,但我們要他解釋清楚時,他卻說這隻是個沒法翻譯過來的文字遊戲。
於是我們再度上路。本來喜歡我們的人就不多,到瞭現在,敵人的名單拉得更長瞭。利維亞的傑洛特,這位無所畏懼、無可指摘的騎士,在爵位得到世人認可、紋章被設計出來之前便脫離瞭騎士階層。卡西爾·愛普·契拉克,在大戰期間先後為尼弗迦德帝國和北方諸國效過力,又以逃兵的身份被交戰雙方分別判處瞭死刑。其他人的處境也沒好到哪兒去。絞索就是絞索,沒有太大不同,唯一的區別在於被絞死的理由:侮辱騎士精神、擅離職守,或給軍隊的騾子取名叫什麼“德拉庫爾”。
所以,親愛的看官,為什麼我們拼瞭命也要與米薇女王的軍團拉開距離,你們總該明白瞭吧?
我們騎著偷來的馬趕往南邊的雅魯加河,打算渡河去左岸。這不僅是要讓大河擋在我們與女王的遊擊隊之間,也因為河谷地區遠比戰火肆虐的安格林安全得多。要去凱德·杜找到德魯伊,繞路左岸是更明智的選擇。但問題在於,雅魯加河左岸是尼弗迦德帝國的領土。前往左岸的想法是獵魔人傑洛特提出的,脫離瞭隻會誇誇其談的騎士階層,他那理性、謹慎又富有邏輯的思考方式終於回來瞭。接下來的日子證明,獵魔人的計劃造成瞭深遠的影響,甚至改變瞭整支隊伍的命運。這些暫且不談。
等我們到瞭雅魯加河,河岸邊已滿是尼弗迦德士兵。他們在紅碼頭要塞旁修好瞭大橋,正準備繼續朝安格林進軍,隨後則要去泰莫利亞、瑪哈坎,還有尼弗迦德參謀部才知道的目的地。在軍隊過橋期間,我們根本沒有渡河的可能,隻能躲起來等他們全數通過。整整兩天時間,我們蹲在河邊的柳樹林裡飽受風寒,養肥瞭無數蚊子。雪上加霜的是,連老天也跟我們過不去,下起連綿的細雨,刮起肆虐的狂風,把我們凍得牙齒打顫。我活瞭這麼久,就沒見過這麼冷的九月。親愛的看官們啊,也就在這時,我在從萊裡亞軍營借來的裝備裡找到一支筆和一堆紙,然後,為瞭消磨時間,也為瞭忘卻不適,我開始記下這次偉大而艱難的冒險經歷。
沉悶的陰雨天和整日的無所事事影響瞭我們的心情,各種陰暗的想法也隨之出現,尤其是獵魔人。傑洛特早先就會習慣性地計算與希瑞分別瞭多少天——按他的說法,每耽擱一天,他們之間就會離得越遠。如今,在潮濕的柳樹林裡,在寒風和冷雨中,獵魔人越來越陰沉,也越來越嚇人。我註意到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還在自以為沒人看到或聽到時大聲罵人,或因痛楚而大口吸氣。親愛的看官,你們肯定知道,在仙尼德島的巫師大會期間,傑洛特的腿骨被人打碎瞭。多虧佈洛克萊昂的樹精用魔法接合瞭他的斷骨,但他畢竟還沒有徹底痊愈。獵魔人承受著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痛苦,心情糟糕得要命,這時千萬不要招惹他。
另外,他又開始做噩夢。九月十日早上,他把我們所有人都嚇壞瞭。之前他放瞭一整夜的哨,直到天快亮才躺下,但沒過多久,他大叫著跳瞭起來,還猛地拔出瞭長劍,一副就要發瘋的樣子。幸好,他馬上控制住瞭自己。
他邁步走開,不久後擺著一張臭臉回來。他沒對我們解釋太多,隻說隊伍立刻解散,他又要獨自上路瞭,因為某地發生瞭可怕的事,他必須盡快趕去。他說情況很危險,他不能叫其他人跟著去冒險,也不想為任何人負責。他語氣陰沉,卻沒有一點說服力。由於他鬧別扭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瞭,所以我們懶得跟他爭論,就連平素能言善辯的吸血鬼也隻是聳聳肩。米爾瓦吐瞭口唾沫以示不屑。卡西爾則冷冷地提醒傑洛特,說會為自己負責,還說自己身為一名士兵,身上佩劍的同時,就已經把腦袋系到瞭腰帶上。然後大傢沉默下來,意有所指地盯著筆者,顯然以為我會趁機打退堂鼓。但不用我說,各位看官也能明白,鄙人叫他們大失所望瞭。
不過,這起事件還是打破瞭僵局,促使我們下定決心強渡雅魯加河。我必須承認,行動的方式讓我隱隱有些擔憂,因為按計劃,我們要趁夜遊到河對岸去,引用米爾瓦和卡西爾的說法,就是“被馬的老二拖著走”。雖然他們是在打比方——筆者懷疑他們懂不懂什麼叫打比方——但我依然懷疑珀迦索斯的膽量,更何況它還是匹閹馬。保守地說,遊泳從來不是我的強項。如果自然之母希望我遊泳,她就該讓我一出娘胎,手腳間就長出蹼來。這情況同樣適用於珀迦索斯。
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至少不用擔心被馬的老二拖著走。最終我們用完全不同的方式過瞭河,而且這主意顯然比前一種更瘋狂、更大膽:就在尼弗迦德守衛和巡邏隊的眼皮子底下穿過重建的大橋。到頭來,這個舉動隻是看起來很魯莽,好像是在賭命,事實上卻像鐘表運轉一樣精密。跟在步兵隊列後面過橋的,有運輸車隊、有牲畜群,還有各色各樣的平民,我們便混在人群裡,沒有引起絲毫的註意。就這樣,在九月的第十天,我們的隊伍跨過瞭雅魯加河,中途隻被守衛盤問瞭一次。當時卡西爾盛氣凌人地皺起眉頭,以帝國軍官的身份吼瞭回去,又用軍隊中間最具傳統、但也最有效的“滾你媽逼”作為強調。不等其他人過來調查,我們便踏上瞭雅魯加河左岸,迅速消失在河谷地區的森林深處。因為這裡隻有一條通往南方的大道,不論這條路的方向,還是路上人山人海的尼弗迦德人,都讓我們不得不敬而遠之。
在河谷森林紮營的第一個晚上,我也做瞭個怪夢。但跟傑洛特不同,我沒夢到希瑞,卻夢到瞭女術士葉妮芙。這個夢十分古怪,且令人不安。在夢裡,葉妮芙一如既往穿著黑白相間的衣服,飛過一座位於山頂的黑暗小城堡,其他女術士站在下面,朝她揮舞著拳頭,高聲叫罵。葉妮芙舞動長長的袖子,就像一隻黑色的信天翁,飄到無邊無際的海面上,朝初升的太陽飛去。從這一刻起,怪夢轉成瞭噩夢。等我醒來,細節已被我忘得一幹二凈,隻剩下令人費解的模糊畫面。但這些畫面非常可怕——其間有拷打、尖叫、痛苦、恐懼和死亡……一言蔽之,實在太可怕瞭。
我沒向傑洛特提起這個夢。一個字也沒提。日後看來,這一決定相當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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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是葉妮芙!溫格堡的葉妮芙。一位強大又知名的女術士!如果我有半句假話,情願橫死當場!”
特莉絲·梅利葛德吃驚地轉過身,努力讓目光穿過旅店大廳裡的人群和藍色煙霧。最後她從桌邊站起身,略有些遺憾地丟下那盤塗瞭鳳尾魚糊的比目魚片——這可是本地特色,也是貨真價實的美味珍饈。但她來佈利姆巫德的旅店和酒館不是為瞭品嘗美食,而是要收集信息,何況她還得保持身材。
她拼命擠過密密麻麻的人群。佈利姆巫德的居民愛聽故事,從不放過任何聽到新故事的機會。造訪此地的水手也從沒讓他們失望過,因為水手總有新鮮的趣聞和軼事可講。當然瞭,其中絕大多數純屬虛構。但這不重要。故事就是故事,可以自由發揮。
正在講故事、且剛剛提到葉妮芙的女人是個來自史凱利格群島的漁婦。她身材敦實,肩膀寬闊,頭發剪得特別短。跟她的四位同伴一樣,漁婦的外套也用鯨魚皮制成,破損嚴重,磨得有些反光。
“時間是八月的第十九天,滿月後的第三個早上。”漁婦端起杯子喝瞭一口,繼續講她的故事。特莉絲註意到,她手掌的顏色好像舊磚塊,那條赤裸、粗糙、肌肉發達的手臂或許有二十寸粗。而特莉絲的腰圍隻有二十二寸。
“天剛蒙蒙亮,”漁婦巡視聽眾們的臉,“我們就把船開進瞭阿德·史凱利格島與史派克魯格島之間的海峽,好去我們平時設網捕鮭魚的牡蠣棲息地。我們想抓緊時間,因為西邊的天空一片昏暗,像在醞釀暴風雨。我們必須盡快把網裡的鮭魚撈出來,不然——你們曉得的,等到風暴結束,網裡就隻剩一堆爛魚頭瞭,連一條整魚都不會留下。”
聽眾大多是佈利姆巫德和希達裡斯的居民,基本都住在海邊,生計與大海息息相關。他們紛紛點頭,贊同地竊竊私語。特莉絲對鮭魚的瞭解僅限於生魚片,但也跟著連連點頭,以免引起旁人的註意。她有秘密任務在身,所以要盡量保持低調。
“我們趕到那裡……”漁婦喝光瞭杯裡的酒,又用手勢示意某個聽眾再請她喝一杯,“我們趕到那裡,正準備收網,斯圖裡的女兒姑德倫突然大叫起來!她用手指著右舷!我們回頭一看,有個黑黑的東西正從空中飛過。可那不是鳥啊!我的心臟停跳瞭一刻,因為我突然想到,那可能是條雙足飛龍,或者小型的龍蜥。據說它們有時會飛去史派克魯格島,尤其是在猛刮西風的冬天。可那黑黑的東西馬上就掉水裡瞭!‘撲通’一聲,掀起四尺高的浪花,然後徑直撞進我們的網子。它在水裡被網纏住,像隻海豹似的拼命掙紮。我們一起用力,好不容易才把它拉上來——要知道,船上可有整整八個女人呢!光是把它拖到甲板上,就花光瞭我們所有人的力氣!等拉上來,我們的嘴巴全都合不上瞭!因為那是個女人!穿著黑裙子,頭發像渡鴉一樣黑的女人。她被網子纏住,夾在兩條鮭魚中間,其中一條,我敢打包票,足有二十四磅半重!”
來自史凱利格群島的漁婦吹瞭吹酒上的浮沫,愉快地猛灌一大口。雖然說,哪怕最年長的聽眾也不記得有人捕到過這麼大的鮭魚,但沒一個人插嘴,更沒人表示懷疑。
“網裡的黑發女人咳出幾口海水,”漁婦續道,“扯著漁網扭來扭去。姑德倫尖叫起來:‘是凱爾比!凱爾比!是美人魚啊!’——她懷著孕,所以容易緊張——但連傻子也看得出,這才不是什麼凱爾比。如果真是,它早把漁網扯破瞭,哪能被我們拉到船上?她也不是美人魚,因為沒有尾巴呀。美人魚都有魚尾巴的!更何況她還是從天上掉進海裡的,誰見過會飛的凱爾比和美人魚?這個時候,烏娜的女兒、一向沒什麼腦子的史卡蒂也跟著嚷瞭起來:‘是凱爾比啊!’她抄起拖鉤,朝漁網砸瞭過去!你們猜怎麼著?網裡突然射出一道藍色的閃電,史卡蒂嗷的一聲就飛瞭出去!拖鉤往左,史卡蒂往右——如果我有半句假話,願我不得好死——她在空中翻瞭三圈,一屁股坐到甲板上!哈,原來網裡是個女術士,簡直比水母、蠍子和電鰻還毒呢!那個女巫一副戒備十足的架勢,還大喊大叫地罵我們!緊接著,漁網開始嘶嘶作響,冒出黑煙和焦臭味。她在施展魔法!我們看得出,毫無疑問……”
漁婦喝光一杯酒,馬上又拿起一杯。
“毫無疑問……”她打瞭個響嗝兒,用手背抹瞭抹鼻子和嘴巴,“把女巫套到網裡可不是個好主意!我得補充一句,她這時已經在用魔法搖晃我們的船瞭。所以我們不再猶豫!卡倫的女兒佈麗塔用拖鉤釘住漁網,我抄起一支船槳,開始揍她!揍她!狠狠地揍她!”
啤酒濺得老高,泡沫灑瞭一桌子,幾隻翻倒的酒杯掉到地上。聽眾們擦擦臉和額頭,但沒人抱怨,更沒人出聲指責。故事就是故事,可以自由發揮。
“那個女巫終於明白,”漁婦拍瞭拍高聳的胸脯,輕蔑地掃視四周,“史凱利格的女人可不是好惹的!她說她認輸瞭,還答應解除咒語和法術。她告訴我們,她的名字是‘溫格堡的葉妮芙’。”
聽眾們開始竊竊私語。仙尼德島事件過去還不到兩個月,人們依然記得被尼弗迦德收買的叛徒都有誰。其中就有著名的葉妮芙。
“我們帶上她,”來自群島的女人續道,“把她送到阿德·史凱利格島的凱爾·卓城堡,交到克拉茨·安·克萊特伯爵手上。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她。當時伯爵出瞭遠門,聽說等他回來,一開始就沒給那個女巫好果子吃,但慢慢地對她客客氣氣、非常友好瞭。呃……我本以為那個女巫會回來報復我,畢竟我用船槳狠揍瞭她一頓。我以為她會在伯爵面前說我的壞話,可她沒有。據我所知,她連一個字都沒提。她是個正派人。後來聽說她自殺瞭,我還覺得挺傷心的呢……”
“葉妮芙死瞭?”特莉絲驚叫起來,甚至忘記瞭隱藏身份,“溫格堡的葉妮芙死瞭?”
“是啊,她死瞭。”漁婦喝瞭口啤酒,“像條鯖魚一樣死透瞭。她施展法術的時候,被自己的咒語害死瞭。這是不久之前的事——八月的最後一天,就在新月之前。不過這就是另一個故事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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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德裡恩!別在馬背上睡著瞭!”
“我沒睡!我正在腦子裡搞創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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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看官們,我們正騎馬穿越河谷地區的森林,朝東邊的凱德·杜前進,去尋找能幫我們找到希瑞的德魯伊教徒。至於我們的表現為何如此糟糕,我以後會做出說明。不過首先,出於記載史實的目的,我會先描述一下我們隊伍中的每位成員。
吸血鬼雷吉斯大概有四百歲——隻要他沒撒謊的話——也就是說,他是我們當中最年長的一位。當然瞭,他也可能是在撒謊,反正我們也沒法證實。但我傾向於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因為他告訴過我們,他早就徹底摒棄瞭吸食人血的行為。多虧他作出這番聲明,才讓我們每晚入睡都能放心些。最開始那段時間,我發現米爾瓦和卡西爾醒來後總會先提心吊膽地揉揉脖子,但他們很快就不這麼幹瞭。至少從表面上看,雷吉斯是個崇尚榮譽的吸血鬼,既然立瞭誓,他就一定不會再吸任何人的血。
當然瞭,他也有缺點。但我覺得,他的缺點跟他是不是個吸血鬼沒什麼關系。雷吉斯是個聰明人,也經常流露出智慧的一面,隻是他有個令人惱火的壞習慣,就是愛用先知一樣的語氣大聲發表意見。對於他的發言,我們很快就懶得回應瞭,因為他的主張,要麼的確是事實——至少聽起來挺可信的;要麼根本就無從驗證——這跟事實又有什麼分別呢?而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雷吉斯的另一個習慣:他總喜歡在提問者把問題說完之前——甚至不等提問者發問——便搶先給出答案。我一直認為,這種表現看似智慧過人,實則卻是傲慢無禮和狂妄自大。這樣的人也許很適合在大學教書或在宮廷社交圈出入,但作為朝夕相處的同伴,卻總叫人忍不住想打他。多虧隊伍裡還有個米爾瓦,不然我的頭都要大瞭。傑洛特和卡西爾似乎都挺理解吸血鬼的,時不時還會戲仿一下他的說話方式,唯獨米爾瓦從來不買雷吉斯的賬。她選擇瞭簡單又不矯情的對應方式。當吸血鬼第三次不等她說完就搶答時,他被米爾瓦狠狠地臭罵瞭一頓,那些字眼和形容,連老兵油子聽瞭也會滿臉通紅。真別說,這個辦法還挺管用,雷吉斯以後再沒犯過類似的臭毛病。這事也給我上瞭一課:對付那些想憑“才智”掌控全局的“智者”,罵臟話才是最有效的對策。
我有種感覺:面對那場不幸的意外和隨之而來的……損失,米爾瓦一定付出瞭很多。但這隻是我的感覺罷瞭,因為我知道,身為男人,恐怕我永遠也沒法真正理解這一切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盡管我既是詩人又是作傢,但這一次,就連我老練又豐富的想象力都辜負瞭我,我本人對此也無能為力。
米爾瓦的身體恢復得很快,精神狀態卻每況愈下。有時一連幾天,她從早到晚一聲不吭。有時她會突然消失,一個人不知去瞭哪兒,讓我們提心吊膽。終於有一天,她的狀況開始好轉。米爾瓦像個真正的樹精或精靈一樣,做出瞭粗魯、沖動而又令人費解的舉動。某天早上,她當著我們的面拔出刀子,二話不說便割掉瞭辮子,剩下的斷發堪堪隻到頸背。“我不適合再留辮子,反正我也不是處女瞭。”她對目瞪口呆的我們說。“但我也不是寡婦。”她又補充道,“我的哀悼到此為止。”從這一刻起,她恢復瞭從前的樣子——粗魯、嚴厲、刻薄、慣用各種難登大雅之堂的詞匯。由此我們得出結論:她總算渡過難關瞭。
隊伍裡第三位成員同樣是個怪人。他是個尼弗迦德人,卻總想證明自己不是尼弗迦德人。他自稱叫作卡西爾·莫瓦·迪弗林·愛普·契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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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拉克之子卡西爾·莫瓦·迪弗林,”丹德裡恩用小鉛筆指瞭指尼弗迦德人,同時用強調的語氣說道,“在這支人人可敬的隊伍裡,我被迫忍受瞭許多讓人無法忍受的事,但唯獨這一件,絕對不行!在我寫作時,不允許別人站在背後偷看!這種行為,是可忍孰不可忍!”
尼弗迦德人走開幾步。他思索片刻,拿起自己的馬鞍和毛毯,挪到米爾瓦旁邊。後者似乎正在打瞌睡。
“抱歉打擾你瞭。”他說,“請你原諒,丹德裡恩。出於好奇,我不自覺看瞭一會兒。我還以為你在畫地圖或者做算數。”
“我又不是會計!”詩人跳瞭起來。看得出,他可不是裝腔作勢,他是由衷地感到憤怒。“我也不是繪圖師!就算真是,你也無權偷窺我的記錄!”
“我已經道過歉瞭。”卡西爾幹巴巴地提醒他,開始整理自己的鋪蓋,“在這支人人可敬的隊伍裡,有些事我可以妥協,有些事我也習慣瞭,但我依然堅持隻道歉一次的原則。”
“沒錯。”獵魔人接口道。他竟然會贊同卡西爾,叫所有人都吃瞭一驚,包括年輕的尼弗迦德人本人。“你越來越暴躁瞭,丹德裡恩。這明顯跟你用筆在紙上亂塗亂畫有關。”
“的確。”吸血鬼雷吉斯往營火裡添瞭幾根樺樹枝,“我們的吟遊詩人近來變得敏感易怒,還經常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哦,按他的性格,別人圍觀他創作,他應該很高興才對嘛。但看目前的情形,他卻一點也不喜歡別人的關註。他的自我封閉與反感他人目光的行為肯定與那張紙和那支筆有關,所以我很好奇他到底在寫什麼。詩歌?敘事詩?史詩?傳奇詩?還是韻文?”
“都不是。”傑洛特湊近營火,把一條毛毯披在肩上,“我瞭解他。他不可能是在寫詩,因為他既沒有說臟話冒犯神明,也沒有喃喃自語,更沒掰著指頭數算音節。他寫得這麼安靜,所以隻能是散文。”
“散文!”吸血鬼一反常態地亮出尖銳的犬齒,“是小說嗎?還是隨筆?道德短劇?見鬼,丹德裡恩!別再折磨我瞭!告訴我,你在寫什麼?”
“回憶錄。”
“那是什麼?”
“在這些紙上……”丹德裡恩拿出一隻裝滿紙張的筒狀容器,“記載瞭我畢生的傑作。這是我的回憶錄,我要命名它為《詩歌的五十年》。”
“這書名真蠢。”卡西爾幹巴巴地說,“詩歌又沒有年紀。”
“就算它有,”吸血鬼補充道,“也肯定不止五十年。”
“你們懂啥?這書名的意思是:本書作者奉獻給詩歌女神的時間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十年。”
“那就更沒道理瞭。”獵魔人說,“你,丹德裡恩,連四十歲都不到。你寫詩的才華,是八歲那年在神殿學校被人用藤條抽屁股時顯露出來的。就算你打那之後就開始寫詩,你奉獻給詩歌女神的時間也不超過三十年。我甚至都沒必要做假設,因為你自己不止一次提起,你是在十九歲那年,受到德·斯塔爾女伯爵(1)愛意的啟發,才開始認真創作並譜寫詩歌的。這麼算來,丹德裡恩,你的奉獻時間連二十年都不到。所以你是從哪隻袖子裡變出整整五十年的?還是說,這隻是個比喻?”
“在眼界方面,”詩人神氣活現地說,“我跟你們有本質上的不同。我描述現在,但也顧及未來。我正在創作的手稿,計劃將在二三十年後出版,那時就沒人質疑這個書名瞭。”
“哈,這下我懂瞭。您的深謀遠慮真叫我五體投地。平時的你明明連第二天都不關心。”
“我確實不大關心第二天的事。”詩人的語氣充滿優越感,“我考慮的是將來,還有永恒!”
“從將來的角度看,”雷吉斯說,“你從現在就開始寫這本書,有些不道德。就沖這個書名,以後的人就會覺得該書的作者應該是個老人,他至少擁有五十年的學識和經歷,還有縱觀半個世紀的視角……”
“經歷過半個世紀的傢夥,”丹德裡恩打斷他的話,“至少也是個七十歲的糟老頭,腦袋都被癡呆癥搞糊塗瞭。等我到瞭七十歲,我寧可坐到門廊上放屁,也不想去口述什麼回憶錄,因為這樣隻會惹來別人的嘲笑。我才不會犯這種錯誤。我會趁自己創作力充沛,事先寫下自己的回憶。日後付梓之前,我隻要做些潤色就夠瞭。”
“也許他說得有道理。”傑洛特揉瞭揉隱隱作痛的膝蓋,小心翼翼地曲起腿,“對我們來說,這也不算壞事。我們肯定會出現在他的作品裡,他也肯定不會說我們的好話,不過至少,我們在半個世紀內用不著替他的書煩心。”
“半個世紀算什麼?”吸血鬼笑道,“不過彈指一揮間……哦對瞭,丹德裡恩,我有個小小的建議:在我看來,《詩歌的半世紀》比《詩歌的五十年》更合適。”
“盡管我不能茍同,”吟遊詩人低下頭,繼續奮筆疾書,“但還是多謝你,雷吉斯。終於聽到建設性意見瞭。還有人有什麼補充?”
“我有。”米爾瓦出人意料地從毛毯下探出頭,開口道,“你們幹嗎這麼看著我?就因為我不識字?但我又不蠢!為瞭拯救希瑞,我們跋山涉水,拿著武器踏入敵人的領地,而丹德裡恩的筆記很有可能落到敵人手裡。咱們都知道,這位大嘴巴詩人筆下根本沒有秘密可言。他的破手稿沒準兒會害我們上絞架。”
“你太誇張瞭,米爾瓦。”吸血鬼溫和地說。
“誇張得何止過分。”丹德裡恩說。
“我也覺得她說得有些誇張。”卡西爾漫不經心地補充道,“不知道你們北方人怎麼看,但在帝國,持有書稿不算犯罪,從事文學寫作也不會受罰。”
傑洛特瞥瞭他一眼,用力折斷手裡把玩的樹枝。“但在被你文明的祖國征服的城市裡,圖書館卻遭到焚燒。”他聲音平和,語調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責備,“這種事先不提。瑪利亞,我也覺得你太誇張瞭。丹德裡恩寫的東西向來毫無意義,更不會影響我們的安全。”
“好吧,我隻是憑經驗做出判斷而已!”女弓手坐瞭起來,反駁道,“財政大臣做人口普查的時候,我繼父逃進瞭森林,躲瞭整整兩星期,連面都不敢露。‘有文書的地方就有法官。’他總這麼說,‘今天寫下你的名字,明天就能吊死你。’他沒說錯,雖然他是個無可救藥的人渣。那個狗娘養的,希望他依然在地獄裡被火焚燒!”
米爾瓦掀開毛毯,坐到營火旁,徹底放棄瞭睡覺的打算。傑洛特知道,今晚他們又要聊一整夜瞭。
“看得出,你很不喜歡你繼父。”短暫的沉默後,丹德裡恩說道。
“不喜歡。”米爾瓦咬牙切齒地說,“因為他是個雜種。每次我媽不在跟前,他就對我毛手毛腳,然後聲稱自己什麼都沒幹。我警告他不許再犯,可他不聽。終於有一天,我受夠瞭,就用草耙打瞭他。等他倒地,我又補瞭幾腳——兩腳在肋骨,一腳在小腹。他在床上躺瞭兩天,吐血不止……不等他養好傷,我就離傢出走瞭。後來我聽說他死瞭,不久我媽也過世瞭……喂,丹德裡恩!這你也寫?你好大的狗膽!當心我讓你好看,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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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爾瓦能加入我們,是件挺奇怪的事;吸血鬼與我們同行,更是令人吃驚;但最奇怪也最讓人無法理解的,還是卡西爾的動機。突然之間,他就由敵人變成瞭朋友,至少也是盟友。關於這一點,年輕人已在“大橋之戰”中證明瞭自己:他毫不猶豫地舉起長劍,站在獵魔人身邊,對抗自己的同胞。這個舉動為他贏得瞭我們的認可,也打消瞭我們最後一絲疑慮。我說的“我們”是指我、吸血鬼,還有女弓手。因為傑洛特雖與卡西爾並肩作戰,一起拼死搏殺,可他仍用懷疑的眼光看待尼弗迦德人,也始終對其沒什麼好感。傑洛特努力隱藏自己的怨恨,但正如我先前指出的那樣,他的個性直率得像柄長矛,所以他的敵意總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就像從破漁網裡鉆出的鰻魚。
他的理由很明顯:希瑞。
仿佛命運的安排一樣,七月的新月之夜,巫師們發生流血沖突時,我也身在仙尼德島。巫師們分成兩派,一派忠於北方諸王,另一派則是被尼弗迦德人煽動的叛徒,並得到瞭精靈叛軍“松鼠黨”,以及契拉克之子卡西爾的支持。卡西爾身負特殊使命來到仙尼德島,意圖俘虜並綁架希瑞,但希瑞在自衛時砍傷瞭他——每次看到卡西爾左手上的傷疤,我的嘴巴都會一陣陣發幹。他當時肯定疼得要命,直到現在,他還有兩根手指沒法彎曲。
在這之後,他被自己的同胞綁到馬車裡,準備送回去接受殘酷的死刑,是我們救下瞭他。我想知道他到底犯瞭什麼罪,竟會受到如此對待?就因為在仙尼德島失手瞭?卡西爾並不健談,但我很擅長分析言外之意。他還不到三十歲,便已當上尼弗迦德軍的高級軍官。他的通用語也說得很好,這在尼弗迦德人中並不常見。有鑒於此,我想我已經猜到卡西爾是在哪個部門服役,也猜到他為何會晉升得如此迅速瞭。至於他肩負的特殊使命——在國外執行的使命——我也能猜出個大概。
卡西爾早就試圖綁架過希瑞。這事發生在四年前的辛特拉大屠殺期間。那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命運的力量——一直在主宰希瑞的命運之力。
我能與傑洛特談到此事,純粹出於巧合。那是跨過雅魯加河後的第三天,也是秋分日的十天前,當時我們正在河谷森林中穿行。雖然為時甚短,但我們的交談卻充斥著不快與惱火,就連獵魔人的表情和眼神都顯得十分猙獰。隨後,秋分日當晚,金發女人安古藍加入之後,獵魔人終於爆發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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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魔人沒看丹德裡恩,也沒目視前方。他看的是洛奇的鬃毛。
“卡蘭瑟在自殺之前,”他接上剛才的話題,“逼著幾位騎士立下誓言,叫他們拼死保護希瑞,免得她落到尼弗迦德人手裡。那些騎士在脫逃期間力戰身亡,把希瑞獨自留在屍體和烈火中間,留在燃燒的城市和窄街上。她原本是逃不出來的,這點毫無疑問。但他找到瞭她。他,卡西爾,騎著戰馬,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拖出火海。他拯救瞭她。多麼英勇!多麼高貴啊!”
丹德裡恩讓珀迦索斯放慢腳步。他們正騎馬走在隊伍末尾——雷吉斯、米爾瓦和卡西爾領先他們足有五十步,但詩人連半個字也不想叫幾位同伴聽到。
“問題在於,”獵魔人續道,“我們這位卡西爾的高貴之舉,完全是在執行命令。高貴的他就像脖子上系瞭皮帶的鸕鶿。鸕鶿叼著魚,卻沒法吞進肚裡,因為它必須把魚獻給主人。由於它失敗瞭,所以主人很生氣!鸕鶿就此失寵瞭!也許這就是它開始向魚尋求友誼和陪伴的原因。你覺得呢,丹德裡恩?”
吟遊詩人趴到馬鞍上,躲開一根椴樹枝。樹枝上的葉片已徹底轉黃。
“即便如此,正如你所說,是他救瞭希瑞的命。多虧他,希瑞才能毫發無傷地逃離辛特拉。”
“也讓她在噩夢裡常常見到他,常常哭號不止。”
“可他還是救瞭希瑞。別再記恨他瞭,傑洛特。有好多事已經改變瞭——我是說,每一天都在改變。怨恨和惱火對你沒好處。他救瞭希瑞。不管過去、現在還是將來,這個事實永遠不會改變。”
傑洛特終於收回盯著洛奇鬃毛的目光,抬起頭。丹德裡恩瞥瞭一眼他的臉,立刻轉過頭去。
“事實不會改變?”獵魔人用充滿怒意、仿佛金屬般冷硬的嗓音重復道,“沒錯!在仙尼德島上,他當著我的面也是這麼喊的。但等我亮出長劍,他就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瞭。就是這個事實,再加上他喊出的話,讓我沒法痛下殺手。到瞭現在,我更下不去手殺他瞭。真是太糟糕瞭。當時在仙尼德島上,我就該以他為開端,串起一道死亡與復仇的鏈條,讓人們直到一百年後依然津津樂道,讓他們天黑之後就不敢再提及這個故事。我這麼說,丹德裡恩,你能明白嗎?”
“不太明白。”
“那你幹嗎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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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對話令人反感,獵魔人的表情也自始至終寫滿瞭厭惡。老天啊,我真不希望他陷入這種情緒,更不喜歡他說這話時的樣子。
但我必須承認,在他說出關於鸕鶿的形象比喻之後,我的心裡也不安起來。鸕鶿把魚叼給主人,主人再把魚開膛破肚,下鍋煮熟!這類比真讓人愉快,這前景真叫人欣喜……
然而,我的理性卻否定瞭這份擔憂。如果拿魚作類比,我們會是什麼魚呢?不過是幾條雜魚。小小的、滑不溜秋的雜魚。卡西爾身為鸕鶿,單靠這點收獲可沒法贏得皇帝的青睞。話說回來,他自己也沒法假扮成狗魚。跟我們一樣,他也不過是條小雜魚。在戰火重鑄世界和世人命運的時刻,真有人會在意區區幾條雜魚嗎?
我敢用腦袋打賭,在尼弗迦德帝國,已經沒人記得還有卡西爾這號人物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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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提爾·德·李道克斯,尼弗迦德軍事情報部門的負責人,正在低頭聆聽皇帝的訓斥。
“看來就是這樣嘍?”恩希爾·瓦·恩瑞斯尖刻地說,“你的部門預算是教育、藝術和文化部門三者之和的三倍,到頭來卻連一個罪犯都找不到。那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瞭——真棒啊,你們部門燒錢的目的,不就是讓人無所遁形嗎?那人犯瞭叛國重罪,還讓你的部門淪為笑柄。我給瞭你們足夠的資源,給瞭你們騷擾無辜民眾的權限,結果呢?屁用都沒有。相信我,瓦提爾,下次議會再提議削減情報部門的預算,我會很樂意聽取他們的意見。這點你盡管放心!”
“我相信,”瓦提爾·德·李道克斯清瞭清嗓子,“在仔細聽取正反雙方的意見之後,尊貴的皇帝陛下一定會權衡利弊,做出正確的決定。也請陛下盡管放心,卡西爾·愛普·契拉克絕對不會逃脫懲罰。我正在努力……”
“我給你撥款,要的不是努力,而是成果。現在的成果實在差強人意!瓦提爾,差強人意你懂嗎?威戈佛特茲的事怎麼樣瞭?希瑞菈又在哪兒?你在嘟囔什麼?大點聲!”
“我在想,被我們扣留在達恩·羅萬的女孩,陛下您應該娶她為妻。我們需要這樁婚姻,好贏得辛特拉的合法統治權,這樣還能安撫史凱利格群島,平息阿特裡、斯特瑞普及馬格·圖加北部的動亂。我們需要一次特赦,以維護內陸的和平,確保補給線路的安全……我們還得讓柯維爾國王伊斯特拉德·蒂森保持中立。”
“我知道。可達恩·羅萬的女孩是個冒牌貨。我不能娶她。”
“恕我無禮,陛下,但是不是冒牌貨重要嗎?目前的政治局勢亟須一場盛大的正式婚禮。而且要快。那位年輕女士會戴上面紗,等我們找到真正的希瑞菈,隻要把新娘……調換一下……”
“瓦提爾,你瘋瞭嗎?”
“冒牌貨上次隻露瞭一下臉。辛特拉王國的人已經整整四年沒見過真正的希瑞菈。根據傳聞,她在史凱利格群島待的時間比在辛特拉更長。我敢保證,不會穿幫。”
“不行!”
“陛下!”
“不行,瓦提爾!我要真正的希瑞!現在,趕緊幹活兒去。給我找到希瑞,找到卡西爾,還有威戈佛特茲。因為我也敢保證,不管威戈佛特茲在哪兒,希瑞都會在他手上。”
“皇帝陛下……”
“說啊,瓦提爾!我一直在聽你說呢!”
“過去我曾懷疑,威戈佛特茲的事是個局。那個巫師早就被殺或被抓瞭。迪傑斯特拉大張旗鼓追捕他,其實是為瞭詆毀我們,並以此掩蓋他血腥的鎮壓活動。”
“我也有過這種猜測。”
“然而……有件事在瑞達尼亞還沒公開:據我的探子報告,迪傑斯特拉找到瞭威戈佛特茲的一個藏身處,裡面的種種跡象表明,巫師在那兒做過殘忍的人體試驗。更準確地說,是關於人類胚胎……以及懷孕女性的試驗。所以,要是希瑞菈已經落到威戈佛特茲手裡,繼續搜尋她隻怕也是……”
“該死的,閉嘴!”
“但換個角度看,”瓦提爾·德·李道克斯看看皇帝憤怒的目光,匆忙改口,“這也可能是個假情報。目的就是抹黑那個巫師。這也很像迪傑斯特拉的風格。”
“你的任務是找到威戈佛特茲,把希瑞從他手裡搶過來!再提些不著邊際的推測和假設,就叫魔鬼把你抓走算瞭!灰林鴞在哪兒?還在吉索嗎?他是不是已經翻過每一塊石頭,搜遍每一個地洞瞭?‘女孩顯然不在這兒,也從沒來過’‘占星師不是弄錯瞭就是在撒謊’這不都是他報告裡的原話嗎?所以他還留在那兒幹嗎?”
“容我鬥膽多嘴,驗屍官史凱倫的舉動確實讓人摸不著頭腦……他的部門——奉您旨意組建的部門——把梅契特的羅凱尼要塞當成瞭據點。再容我補充一句,他的部門裡全是可疑的傢夥。更奇怪的是,史凱倫大人在八月下旬雇瞭一個著名的殺手……”
“什麼?”
“他雇瞭一個賞金獵人,要他除掉在吉索相當猖獗的某個匪幫。這事本身值得稱贊,但這真是帝國驗屍官該幹的事嗎?”
“瓦提爾,你確定自己不是出於嫉妒?你的報告是否因此存有偏見?”
“我隻是敘述事實罷瞭,陛下。”
“我更想親眼見到事實。”皇帝突然說,“光是聽你們說,我已經受夠瞭。”
*******
今天確實不太好過。瓦提爾·德·李道克斯很疲倦。根據日程安排,他還要再批閱一到兩個鐘頭的文書,以免明天被待辦的文件淹沒。光是想到這一點,他就渾身發抖。不行瞭,他心想,看在諸神的分上,我不行瞭。工作又不會長腿跑掉。我得回傢……不,不回傢。叫那女人等著。我要去找坎塔蕾拉。在可愛的坎塔蕾拉身邊,我才能真正放松一下……
他沒再猶豫,徑直站起身,拿起外套,走出門去。秘書遞過一隻染色山羊皮公文包——裡面塞滿瞭等著他簽字的緊急文件——他卻厭惡地揮手拒絕。明天!明天再說!
他穿過花園後門,離開皇宮,走在一條林蔭道上,道路兩旁種瞭柏樹。他在途中經過一座人工池塘,裡面養著一條足足活瞭一百三十二年的金鯉魚。先帝托雷斯以之為傲,還賞瞭它一枚金制紀念章,後者眼下正貼在這條大魚的鰓蓋上。
“晚上好,子爵大人。”
瓦提爾一抖手臂,滑出藏在袖子裡的匕首,將刀柄握在手中。
“你不要命瞭嗎,裡恩斯?”他冷冷地說,“不對,在尼弗迦德露出你這張燒焦的爛臉風險太大。啊,這一定是魔法投影……”
“您註意到瞭?威戈佛特茲向我保證過,隻要不被碰到,沒人猜得出這是幻象。”
瓦提爾收起匕首。其實他隻是猜測,但現在可以確定瞭。
“裡恩斯,”他說,“你還沒那麼狗膽包天,不可能以身涉險。不然你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皇帝對我和我主人威戈佛特茲的偏見還是那麼深?”
“你的傲慢真讓人難以置信。”
“見鬼,瓦提爾,我向你保證,我們——我和威戈佛特茲——依然站在你們這邊。好吧,我承認背叛過你們,送瞭你們一個假希瑞菈,但那是出於好意。如果我說謊,願我掉到水裡淹死。真希瑞菈失蹤瞭,威戈佛特茲相信,找個冒牌貨總好過沒有。我們以為這對你們沒什麼分別……”
“你的傲慢已經構成侮辱瞭。我可不想再對著一個無禮的幻影浪費時間。等抓到你的真身,我們再瞧瞧你能給我提供什麼樂子。我保證,我們會聊很久的。在那之前……滾蛋吧,裡恩斯。”
“這可真不像你,瓦提爾。換作我認識的那個瓦提爾,就算是魔鬼出現在他面前,他也會想方設法先讓自己得到些好處,而不是馬上把它趕走。”
瓦提爾不再看向幻影,而是盯著那條鯉魚。它的鱗片爬滿水藻,正懶洋洋地攪起池底的淤泥。
“好處?”他終於開口,輕蔑地撇撇嘴唇,“就憑你?你能給我什麼?真正的希瑞菈?你的主人威戈佛特茲?還是卡西爾·愛普·契拉克?”
“停!”裡恩斯的幻象抬起一隻虛朦的手,“你猜對瞭。”
“猜對瞭什麼?”
“卡西爾。我們會把卡西爾的腦袋帶給你。我和我的主人威戈佛特茲……”
“拜托,裡恩斯,”瓦提爾不屑地說,“你們的順序還是修正一下比較好。不過……”
“如您所願。在我微不足道的協助之下,威戈佛特茲將給您送來契拉克之子卡西爾的人頭。我們知道他身在何處。隻要你們願意,我們隨時都能把他揪出來。”
“你們有這本事?拜托,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們在米薇女王的軍隊裡有個特別優秀的探子?”
“您在試探我?”裡恩斯的表情有些扭曲,“還是說您真不知道?恐怕是後者吧。我親愛的子爵大人,卡西爾他……我們知道他在哪兒,我們知道他想去哪兒,也知道跟他在一起的都有誰。您要他的腦袋?我們能辦到。”
“他的腦袋,”瓦提爾微笑著說,“恐怕沒法講述仙尼德島上到底發生瞭什麼。”
“這樣不是更好嗎?”裡恩斯諷刺地回答,“幹嗎要給卡西爾講話的機會呢?我的任務是化解威戈佛特茲與皇帝之間的敵意,而不是火上澆油。我會弄到卡西爾·愛普·契拉克的腦袋——再也說不出話的腦袋。我們會做好安排,讓你——隻有你——得到好處。三周之內,貨物就會送到。”
百餘歲的老鯉魚用胸鰭撥動池水。這條鯉魚,瓦提爾心想,一定很有智慧。可那是關於什麼的智慧呢?不外乎淤泥與睡蓮吧。
“裡恩斯,你要什麼回報?”
“隻要些微不足道的情報。比如史提芬·史凱倫在哪兒?他的計劃是什麼?”
*******
“他想知道的事,我都告訴他瞭。”瓦提爾·德·李道克斯靠著枕頭,伸瞭個懶腰,繼續把玩卡席雅·凡·坎亭的頭發,“你瞧啊,我的小甜心,有時候做事就得精明點兒。所謂‘精明’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然一招走錯便會滿盤皆輸,變作一攤發臭的淤泥和池水。在離宮殿隻有幾步之遙的大理石池塘邊,你還能指望些什麼?小甜心,我說得對嗎?”
卡席雅·凡·坎亭,昵稱“坎塔蕾拉”的女孩並未作答。瓦提爾也沒指望她回答。女孩芳齡十八,怎麼看都不像很聰明的樣子。她的興趣僅限於做愛,跟瓦提爾做愛——至少目前如此。在性愛方面,坎塔蕾拉絕對是個天才,她的技巧與手段堪與她的熱情與專註比肩。但對瓦提爾來說,這些並不是最重要的。
坎塔蕾拉寡語少言,而她樂於且擅長聆聽。在她耳邊,他可以暢所欲言,放松自己,讓心靈和頭腦都煥然一新。
“幹我們這一行,受到責難是難免的,”瓦提爾語氣苦澀,“一切就因為我沒找到那個希瑞菈。軍隊能屢戰屢勝,還不多虧我的手下拼死拼活,難道這還不夠?總參謀部對敵方的行動一清二楚,不也要靠我們打探消息,難道這也不夠?我的探子曾打開幾座要塞的大門,省去瞭他們數周的圍城時間,難道這都不夠?不,不夠,他對我沒有半句嘉獎。重要的就隻有那個希瑞菈!”
瓦提爾·德·李道克斯憤怒地哼瞭一聲,接過坎塔蕾拉雙手奉上的酒杯——杯中斟滿瞭陶森特的東之東紅酒。這酒的年份讓他想起瞭久遠的過去:那時的恩希爾·瓦·恩瑞斯皇帝還隻是個被剝奪瞭繼承權、飽受侮辱的小男孩,而瓦提爾·德·李道克斯則是個年輕的情報員,在部門裡的地位無足輕重。
那是個好年頭——對酒來說。
瓦提爾喝瞭口酒,把玩著坎塔蕾拉勻稱的雙乳,再次開口。女孩專註地聆聽。
“史提芬·史凱倫,我的甜心,”帝國情報部門的首腦喃喃道,“是個騙子加陰謀傢。在裡恩斯出現之前,我就知道他有什麼打算瞭……我已經在那邊安插瞭一個人……一個跟史凱倫非常、非常親近的人……”
坎塔蕾拉解開睡袍的系帶,俯下身子。瓦提爾感受到她的呼吸,在愉悅的期待中呼出一口氣。真是與生俱來的天賦啊,他心想。緊接著,柔軟、熾熱又光滑的嘴唇觸碰到他的身體,將他的所有念頭都趕出瞭腦海。
卡席雅·凡·坎亭緩慢又富有技巧地展示出自己的天賦,將歡愉帶給帝國情報部門的首腦瓦提爾·德·李道克斯。這並非卡席雅唯一的天賦,但瓦提爾對此並不知情。
他當然不知道,雖然外表看上去不夠聰明,但卡席雅·凡·坎亭卻擁有過人的記憶力,以及敏銳的思維能力。
瓦提爾告訴她的一切,每一條細枝末節的信息,溫存中說過的每一個字眼,卡席雅都會在次日清晨,半點不差地復述給女術士艾希蕾·瓦·阿納興。
*******
沒錯,我敢用腦袋打賭,整個尼弗迦德一定沒人記得卡西爾,更不會有人記得他的未婚妻——假如他有的話。
但這個話題先放到一邊,首先把時間和地點轉回到我們跨過雅魯加河之後。我們正略顯匆忙地騎馬趕往東邊的黑森林,在上古語裡,那個地方又名“凱德·杜”。我們要去那裡尋找德魯伊教徒,他們能占卜到希瑞身在何處,或許還能化解困擾傑洛特的噩夢。我們穿過瞭上河谷地區的森林——“上河谷地區”又叫“左岸”,是片荒無人煙之地,位於雅魯加河與阿梅爾山麓之間。這個區域還被稱為“北方之箱”,其東部與多爾·安哥拉峽谷接壤,西部則有一片湖沼,可惜我忘記它的名字瞭。
從古至今,沒人真正占有過這塊土地,因此也就沒人知道它的擁有者和管轄者究竟是誰。在這一點上,泰莫利亞、索登、辛特拉和利維亞的統治者各有主張,他們將左岸的不同區域視為自己的王族采邑,並不時用烈火和刀劍強調自己的說法。但隨著尼弗迦德軍越過阿梅爾山脈,他們的爭執也都畫上瞭句點,從此再沒人質疑該地的歸屬權——因為整個雅魯加河以南都歸帝國所有瞭。在我寫下這段話的同時,就連雅魯加河以北,也有好些土地落到瞭帝國手中。由於缺乏詳實的情報,我並不清楚那些土地有多廣,又朝北方延伸到瞭何處。
再說回河谷地區,親愛的看官們,請允許我插幾句關於歷史的題外話:一個地區是如何起源並形成的,其過程往往出於杜撰,是外力沖突的副產品。王國的歷史通常由外來者書寫。外來者雖是起因,但承擔後果的卻是當地居民。這個道理亙古不變。
該法則對河谷地區同樣適用。
河谷地區本來也有原住民,他們稱自己的傢園為“河國”。經歷瞭終年不斷的兵燹與戰亂之後,他們的生活陷入貧困,被迫遠走他鄉。村莊遭到焚毀,農田化作廢墟,耕地被荒野吞沒,貿易凋零,商隊也漸漸遠離無人修繕的道路。能在河國留下來的,就隻剩下野蠻的無賴,他們與狼人和野熊最大的不同,在於還穿著褲子。至少還有一部分人是這樣。我這話的意思是:有一些人穿著褲子,有一些人則不穿。他們大多是些自私、粗鄙又愚蠢的野人。
而且毫無幽默感。
*******
養蜂人的黑發女兒把礙事的辮子甩到身後,再次熱火朝天地搖起手磨。丹德裡恩的努力付諸東流——黑發女人似乎把詩人的話當成瞭耳邊風。丹德裡恩朝隊伍其他成員眨眨眼,裝模作樣地嘆瞭口氣,又抬頭看向天花板。但他並沒有放棄。
“交給我吧。”他重復道,然後露齒而笑,“我來幫你搖磨,你可以到地窖裡拿些啤酒。你這兒肯定有地窖,地窖裡也肯定藏著酒桶。我沒說錯吧,小美人兒?”
“先生,別再打擾她好嗎?”養蜂人的老婆氣呼呼地說。她是個高挑苗條的女人,臉蛋漂亮得出人意料,眼下正在廚房裡幹活。“我已經說瞭,這兒沒有啤酒!”
“都跟你說十幾遍瞭,先生。”養蜂人幫腔支持自己的老婆,同時也打斷瞭獵魔人與吸血鬼的交談,“我們會用蜂蜜做薄烤餅,然後你們就有得吃瞭。所以別再打擾她瞭,她得把谷子磨成面粉。要是沒有面粉,連巫師也變不出烤餅啊!讓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幹活吧。”
“聽見沒,丹德裡恩?”獵魔人喊道,“別纏著人傢姑娘不放瞭。你還是幹點正經事吧,比如寫你的回憶錄!”
“我口渴。吃飯之前,我想先喝點東西。我有幾株草藥,正好可以泡一下。老奶奶,屋裡有沒有開水?我是說——有沒有開水?”
坐在長凳上的老女人,也就是養蜂人的母親,從正在織的長襪上抬起目光。“有,親愛的,有。”她喃喃道,“不過已經涼瞭。”
丹德裡恩嘆瞭口氣,無可奈何地坐到桌旁。其他人正跟養蜂人聊天——今天一大早,他們在大樹參天、野獸出沒的森林裡遇見瞭他。這位養蜂人五短身材,但十分健壯,留著一頭茂盛的黑發。他突然鉆出樹叢時,一行人都嚇瞭一跳:他們還以為對方是個狼人呢。最有意思的是,頭一個尖叫“狼人!狼人!”的竟是吸血鬼雷吉斯。雖然搞出瞭一陣混亂,好在誤會很快得到瞭澄清。養蜂人外貌狂野,實際上卻很有禮貌,他熱情地邀請眾人到傢裡做客。傑洛特等人也不客套,直接接受瞭邀請。養蜂人的傢——按他們的行話又叫“地產”——坐落於一片開闊的林間空地,裡面住著養蜂人及其母親、老婆和女兒。後兩位女性的美貌異於常人,說明她們肯定是樹精或木精(2)的後裔。
在隨後的交談中,養蜂人給瞭他們一種印象,好像他隻懂得蜜蜂、人造蜂房、天然蜂巢、采蜜板、煙熏蜜蜂、蜂蠟和如何采蜜。但第一印象往往是靠不住的。
“世道?還能咋樣?老樣子唄。要交的稅越來越多,得兩罐蜂蜜加一整塊蜂蠟呢。我隻能從早到晚拼命幹活,吊著繩子,坐著采蜜板,上上下下掏空蜂房……你問把稅交給誰?咳,誰收就給誰唄。我哪知道現在誰在當權?最近是交給尼弗迦德人,因為咱們正待在‘帝國的行省’。隻要我拿蜂蜜換錢,皇帝就得抽一份稅。這皇帝看起來比其他人好點兒,可世道還不是一樣艱難?那個……”
一黑一紅兩條狗在吸血鬼對面坐下,抬起腦袋,大聲吠叫。養蜂人的木精老婆從爐邊轉過身,一掃帚拍瞭過去,可惜隻打中一條。
“狗在大中午亂叫,”養蜂人說,“不是好兆頭。那個……你們問啥來著?”
“凱德·杜的德魯伊教徒。”
“啥?各位大人,你們不是說笑吧?你們真要去找德魯伊?你們是活膩瞭還是咋地?那可是送死啊!那群槲寄生瘋子,誰敢踏進他們的地盤,都會被抓走。他們會把你們綁到柳樹上,用小火慢慢烤熟。”
傑洛特瞥瞭雷吉斯一眼,雷吉斯沖他眨眨眼。他們兩個清楚,關於德魯伊的謠言沒一句是真的。米爾瓦和丹德裡恩卻帶著明顯的興趣豎起耳朵,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
“我聽說,”養蜂人續道,“那些槲寄生瘋子正在報復尼弗迦德人。據說是尼弗迦德人先動的手,他們穿過多爾·安哥拉,闖進神聖的橡木林,不由分說就襲擊瞭德魯伊。也有人說是德魯伊挑的頭,因為他們抓瞭幾個帝國的人,折磨致死,於是尼弗迦德人開始以牙還牙。具體情況就不知道瞭。不過有件事可以肯定:如果德魯伊抓住你們,也會把你們綁到柳樹上活烤。找他們等於找死。”
“我們不怕。”傑洛特平靜地說。
“當然瞭。”養蜂人看看獵魔人、米爾瓦和卡西爾,後者喂完馬,剛剛走進小屋,“看得出來,你們不是膽小怕事的人。你們好戰又耐揍。哈,跟你們一起出門就沒什麼好怕的瞭……呃……不過,你們來這兒隻怕要白費力氣瞭——那群槲寄生瘋子早就離開瞭黑森林。尼弗迦德人鎮壓瞭他們,把他們趕出瞭凱德·杜。他們已經不在那兒瞭……”
“他們跑瞭?”
“對,跑瞭。那些槲寄生瘋子離開瞭。”
“他們去哪兒瞭?”
養蜂人瞥瞭他的木精老婆一眼,沉默片刻。
“去哪兒瞭?”獵魔人重復道。
養蜂人的斑紋貓在吸血鬼面前趴下,喵嗚喵嗚地大叫起來。木精老婆也賞瞭它一掃帚。
“公貓在大中午鬼叫,同樣不是好兆頭。”養蜂人倒吸一口冷氣,露出困惑的表情,“那些德魯伊……他們……逃去瞭北方之箱。沒錯。是這樣。去瞭北方之箱。”
“從這兒往南大概六十裡。”丹德裡恩滿不在乎地說。他好像很輕松,甚至有些歡快。但看到獵魔人的眼神,他趕緊閉上瞭嘴巴。
寂靜突然降臨,隻有被趕出屋子的貓發出不祥的哀叫聲。
“好吧,”最後,吸血鬼總結道,“這對我們又有什麼分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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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著次日清晨到來的,是更多的意外與謎團。不過答案也很快浮出瞭水面。
“我說過什麼來著……”被講話聲吵醒、第一個爬出幹草垛的米爾瓦說,“我從一開始就說對瞭。快瞧啊,傑洛特。”
空地上擠滿瞭人。乍一看,其中就有五六個養蜂人。眼力老到的獵魔人還發現瞭幾個捕獸人,以及起碼一個燒炭工。這夥人裡有大概二十個男人、十個女人、十幾個少男少女,還有多到數不清的孩子。他們帶來瞭六輛貨車、十二頭公牛、十頭母牛、四隻山羊、許多綿羊,以及各類品種的貓和狗。按養蜂人的標準,周圍的犬吠和貓叫絕對算不上好兆頭。
“我想知道,”卡西爾揉揉眼睛,“這代表瞭什麼?”
“麻煩。”丹德裡恩扒拉掉頭發裡的稻草,評論道。雷吉斯沉默不語,但表情很是古怪。
“我們想邀請各位大人共進早餐。”養蜂人註意到他們已經醒瞭,一個肩膀寬闊的男人陪著他走到幹草堆旁邊。“早餐已經準備好瞭。加瞭牛奶的燕麥粥,還有蜂蜜……另外,請允許我介紹詹·克羅寧,養蜂人中的長者……”
“幸會。”獵魔人口不對心地說。他沒回應對方的鞠躬,因為他的膝蓋痛得厲害。“這些都是什麼人?”
“這個嘛……”養蜂人撓撓頭,“你們瞧,冬天就要來瞭……蜂蜜已經收完,新蜂房也造好瞭……我們也該搬去北方之箱的萊德佈魯尼鎮瞭……有瞭存下的蜂蜜,我們可以在那兒過冬……可是,獨自穿過林子……很危險……”
老養蜂人清瞭清嗓子。養蜂人稍稍鼓起勇氣,看著臉色陰沉的獵魔人。
“你們騎著馬,又都全副武裝。”他吞吞吐吐地說,“你們看起來很勇敢,身手也好。有你們陪同,我們去哪兒都不用害怕……當然瞭,這對你們也有好處……我們熟悉每一條小路、每一片林子、每一塊漫灘,甚至每一叢灌木……我們還能為你們提供食物……”
“而德魯伊恰好從凱德·杜搬走瞭,”卡西爾冷冷地說,“去瞭北方之箱。簡直太巧瞭。”
傑洛特緩緩走向養蜂人,用兩手抓住他的外套前襟,片刻後卻又改瞭主意,松開手,替他撫平衣服。獵魔人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但養蜂人還是趕忙開口解釋。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發誓!如果我撒謊,就叫大地裂個口子把我吞下去!那些槲寄生瘋子離開瞭凱德·杜!他們不在那兒瞭!”
“然後去瞭北方之箱,是嗎?”傑洛特咆哮道,“正好跟你們要去的地方一樣?正好你們也想找些保鏢?說話呀,夥計。但別忘記你剛剛發的誓,因為你腳下的大地真有可能裂個口子!”
養蜂人垂下目光,緊張地看著腳下的地面。傑洛特故意沉默不語。米爾瓦終於明白瞭獵魔人的暗示,立刻破口大罵起來。卡西爾不以為然地哼瞭一聲。
“所以?”獵魔人出聲催促,“那些德魯伊到底去哪兒瞭?”
“哦,大人啊,天知道他們去哪兒瞭。”過瞭好一會兒,養蜂人才支支吾吾地說,“但他們沒準就在北方之箱……在那兒的可能性不比別處小。北方之箱有很多高大的橡樹,德魯伊又喜歡橡木林……”
養蜂人的木精妻子和女兒走到他身後,跟克羅寧站在一起。真幸運,他女兒繼承瞭母親而非父親的相貌,獵魔人不由心想,養蜂人跟他老婆的差別,就像野豬之於漂亮的母馬。他還發現,兩個木精身後還站著好幾個女人。她們沒那麼漂亮,但都用懇求的眼神看著他。
他瞥瞭眼雷吉斯,不清楚自己該大笑還是該大罵。
吸血鬼聳聳肩。“歸根結底,”他說,“傑洛特,養蜂人說得有些道理。德魯伊確實有可能去瞭北方之箱。那地方相當適合他們。”
“你覺得,”獵魔人的眼神異常冰冷,“可能性大到足以令我們改變方向,跟這群烏合之眾一起跑去碰運氣?”
雷吉斯又聳聳肩。“有什麼分別?這麼想吧:德魯伊不在凱德·杜,所以那個方向可以排除。我相信,走回雅魯加河也不在選擇范圍內。所以,其他任何方向都可以考慮。”
“是嗎?”獵魔人語氣跟他的眼神一樣冷,“那在其他任何方向裡,你覺得哪個方向最有可能?這些養蜂人要去的方向,還是恰好相反?你能用你無邊的智慧做出正確的選擇嗎?”
吸血鬼轉身看向兩個養蜂人、兩個木精,以及另外幾個女人。“那麼,”他用誠懇的語氣問道,“好鄉親們,你們為什麼需要保護?你們到底害怕什麼?請如實講來。”
“哦,親愛的大人們,”詹·克羅寧嘆瞭口氣,雙眼浮現出再真實不過的驚恐,“這問題還需要回答嗎?……我們必須穿過西邊的荒地!親愛的大人啊,那邊可怕極瞭!有水鬼、鋸足怪、安德萊格、獅鷲等等可怕的怪物!我們上次去那兒是在兩周前,有隻林妖抓瞭我女婿,他哼都不哼一聲就不見瞭。現在你們知道我們為啥不敢帶女人和孩子走那邊瞭吧?啊?”
吸血鬼看向獵魔人,神情嚴肅。“以我無邊的智慧判斷,”他說,“我認為最適合獵魔人的方向就是最正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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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們轉向南,朝阿梅爾山腳下的“北方之箱”前進。我們的隊伍浩浩蕩蕩,什麼都有:年輕女孩、養蜂人、捕獸人、農婦、孩子、寵物以及少女。我們的蜂蜜也多到數不清。所有東西都沾著黏糊糊的蜂蜜,包括少女身上。
人和牛能走多快,我們的隊伍就有多快。我們的行進速度比之前有瞭顯著的提高,因為我們不會迷路,應該說,每天的行程都像鐘表一樣精準——養蜂人果然熟悉路線,他們對每條林間小徑,還有湖與湖之間的溝渠都瞭如指掌。沒錯,他們的知識派上瞭用場。這段時間,天上下起毛毛細雨,整個該死的河國都陷入到麥片粥般濃稠的霧氣當中。要沒有養蜂人帶路,我們肯定會迷失方向,或在沼澤深處陷進泥潭。我們不用浪費時間和精力尋找食物,每天都能吃到不算奢侈但分量充足的三餐。用餐過後,我們還能仰天躺下,休息片刻。
簡而言之,一切都很美好,就連牢騷滿腹、抱怨不停的獵魔人也露出瞭笑容,開始享受生活。因為按他的計算,我們每天能走十五裡,這可是自打離開佈洛克萊昂森林便從未達成的壯舉。隻是這其中沒有一絲獵魔人的功勞,雖然潮濕的荒野幾乎沒有幹燥的地面,但我們連一頭怪物也沒撞見。哦,晚上的確能聽到食屍鬼的咆哮和報喪女妖的哭號,沼澤間也能看到蒼白的鬼火,但從始至終沒發生過什麼大事。
雖然我們有些不安——因為我們又像從前一樣,隨便找個方向往前走,還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但吸血鬼雷吉斯說得好:“沒有目標地前進,總勝過有目標卻停留在原地,更遠勝沒有目標又裹足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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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德裡恩!把你的筆記筒綁牢點兒!要是《詩歌的半世紀》掉進蕨叢,那就太可惜瞭。”
“慌什麼!放寬心,我不會弄丟的。我也不會讓人把它搶走!想搶走這隻筆記筒,必須先從我冰冷的屍體上跨過去。容我問一句,傑洛特,你笑得這麼燦爛幹嗎?等等,讓我猜猜……你有先天性智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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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來自古勞皮安堡大學的考古學傢在鮑克蘭進行瞭發掘。他們挖穿瞭年代久遠的木炭層——說明此處曾發生過大火災——然後繼續深入,直到一片更為古老、可追溯至十三世紀的地層。在這一層裡,殘留的土墻構成瞭一座洞窟,並以灰漿和膠泥密封。學者們憑借莫大的熱情,最終找到兩具保存完好的人類骸骨:一男一女。在骸骨旁邊,除瞭武器和相當數量的小型文物,他們還找到一隻長三十寸的筒形硬皮革容器,上面用浮雕的方式印刻著盾形紋章。紋章已然褪色,但菱形和獅子圖案清晰可辨。考古隊的領隊——同時也是黑暗時代紋章領域赫赫有名的專傢——施裡曼教授認為,這是尚未確定位置的古代王國“利裡亞”的標志。
考古隊的熱情達到瞭頂點,因為在黑暗時代,這種皮筒就是用來存放手稿的。容器的重量讓他們相信,裡面一定存有大量紙張或羊皮紙。皮筒極其良好的保存狀態也讓他們心存期待:也許這些文獻上的字跡可以閱讀,能讓他們窺見消失在黑暗深處的遙遠過去。那段歷史將從此開口說話!這可是難以置信的驚喜啊,更代表瞭科學的勝利!為瞭應對不可預知的狀況,他們從古勞皮安堡叫來一位語言學傢、一位滅絕語研究員,外加幾位專傢——據說後者能打開任何容器,但絕不會弄壞裡面的東西。
與此同時,關於“財寶”的傳聞開始在施裡曼教授的雇員間流傳。謠言恰巧傳進三個人的耳朵,他們是格拉博斯克、紮普和卡米爾·隆斯提特,都當過盜墓賊,現在則受雇於施裡曼教授。他們真以為皮筒裡裝滿瞭金銀珠寶,於是趁夜偷走瞭這件無價的文物。他們逃進森林,點起一堆小小的營火,圍坐下來。
“還等什麼?”紮普操著濃重的口音,對格拉博斯克說,“快打開啊!”
“我也想啊,可這玩意兒太緊瞭。”格拉博斯克抱怨道,“跟沒開苞的娘兒們似的!”
“用腳踩,你這沒用的耗子屎!”卡米爾·隆斯提特建議。
在格拉博斯克腳下,無價的皮筒打開瞭,容器裡的東西散落到地上。
“耗子屎啊!”紮普吃驚地大喊,“這他媽都是啥?”
這問題很蠢,因為一眼就能看出,裡面都是紙。格拉博斯克沒有回答他拿起一張紙,舉到鼻子跟前,盯著那些意義不明的文字看瞭很久。
“上面寫滿瞭……”最後,他用專傢的口吻解釋道,“字!”
“字?”卡米爾·隆斯提特驚呼一聲,嚇得臉色慘白,“寫滿瞭字?哦,耗子屎啊!”
“上面寫著咒語!”紮普牙齒打顫,倒吸一口涼氣,“這寫的都是巫術啊!別碰這些耗子屎!會傳染的!”
格拉博斯克不需要別人重復提醒,立刻把皮筒丟進火堆,又用抽筋似的動作在褲子上擦瞭擦手。卡米爾·隆斯提特把剩餘的紙張也踢進火裡,免得這些臟東西被小孩子無意中撿到。他們三人匆匆逃離這危險之地,留下黑暗時代的無價文物在熾烈的營火中熊熊焚燒。有那麼一刻,歷史透過噼啪作響的火苗和焦黑的紙張低聲訴說著什麼。最後,火焰熄滅,漆黑如耗子屎般的夜幕籠罩瞭大地。
(1) 譯註:暗指十八世紀法國著名女文人,有“女伏爾泰”之稱的斯塔爾夫人。
(2) 譯註:樹精的一種,但與普通樹精不同,她們與特定的樹木有某種特殊的聯系。
多米尼克·邦巴斯圖斯·霍溫納赫,1239年生人,1301年去世。此人在艾賓行省經營大宗生意發傢致富,並在尼弗迦德定居。前幾任皇帝對他敬重有加,詹·卡爾維特皇帝更是授予他子爵爵位和維能達鹽礦總管之職,作為對其諸多貢獻的獎賞,他被後來提拔為紐伍根市長。
身為一名忠實的顧問,霍溫納赫深受皇帝信任,並參與瞭諸多公共事務。在艾賓,他投身於慈善事業,花費數目可觀的金錢救助窮人,建造瞭孤兒院、醫院和看護所。他還是藝術和運動的狂熱愛好者,為首都修建瞭一座劇院和一座體育場,兩者都以他命名。他在禮貌和誠實方面堪稱楷模,在商界廣受尊敬。
——《世界最大百科全書》第七卷
艾芬伯格與塔爾伯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