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徒一動不動地站在高階女祭司面前,挺直脊背,身體緊繃,默然不語,面孔微微發白。她們做好瞭出發的準備,任何細節都沒有遺漏。她們穿著旅行用的灰色男裝,暖和但相對寬松的外套,舒適的精靈靴。她們改變瞭發型,剪短瞭頭發,以免影響工作,也方便在必要時日夜兼程地趕路。她們的小背包裡隻裝瞭食物與旅行必需品,其他一切都會由她們志願加入的軍隊提供。
兩個女孩表情平靜。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但特莉絲·梅利葛德註意到她們的手和嘴唇在微微發抖。
風吹過神殿庭院裡光禿禿的樹枝,枯葉飄落到地面上。天空呈現靛青色,空中飄揚著雪花。人們甚至能聞到風雪的味道。
南尼克打破瞭沉默。“你們都分配到任務瞭嗎?”
“我還沒有。”尤妮德低聲道,“我要到維吉瑪附近的營地過冬。宣傳專員說,有幾支傭兵部隊會從北方過來,開春前一直駐紮在那裡……我要擔任那些部隊的軍醫。”
“我接到瞭任務,”愛若拉二世露出蒼白的微笑,“充當軍醫米洛·范德貝克的助手。”
“我相信你們不會讓我蒙羞的。”南尼克用嚴厲而關切的眼神看著兩位見習女祭司,“不會讓我,讓神殿,或讓偉大的梅裡泰莉女神之名蒙羞。”
“當然不會,嬤嬤。”
“記得,每天要睡足。”
“是,嬤嬤。”
“你們會從起床一直忙到睡覺,每天都要照料傷者,難以入眠。你們會開始懷疑,不敢面對痛苦和死亡。然後你們會發現,用麻醉藥和興奮劑可以幫助逃避。所以千萬小心。”
“我們知道,嬤嬤。”
“戰爭、恐懼、謀殺和鮮血……”高階女祭司的目光刺穿瞭二人,“會讓人道德淪喪,而對某些人來說,這些更是強有力的春藥。你們這些小毛孩現在是不會明白的。所以,答應我要謹慎行事。如果真發展到那一步,務必記得避孕。如果你們真有誰中瞭彩,千萬別去找那些庸醫和村婦!去找神殿。能找到女術士就更好瞭。”
“我們知道,嬤嬤。”
“就這樣吧。是時候為你們祝福瞭。”
她把手輪流放在她們頭上,擁抱並親吻她們。尤妮德吸瞭吸鼻子。愛若拉二世開始哭泣。南尼克的雙眼也閃現出淚光,但她哼瞭一聲。“別這麼誇張,”她語氣尖銳,甚至帶上瞭怒意,“不過是上一次戰場而已。你們會回來的。帶好你們的東西,再會啦。”
“再會,嬤嬤。”
她們邁著輕快的腳步離開神殿,再也沒回頭。高階女祭司南尼克、女術士特莉絲·梅利葛德,以及抄寫員雅爾,目送兩個女孩漸行漸遠。
雅爾意味深長地咳嗽一聲。
“怎麼?”南尼克斜眼看著他。
“您同意瞭!”年輕人滿懷怨氣地嘟囔道,“您同意兩個姑娘報名參軍!可我呢?為什麼我不行?難道我就該躲在房間裡,繼續翻閱發黴的羊皮紙?我一不是殘廢,二不是懦夫!連女孩子都上瞭戰場,我卻要留在神殿裡。簡直是恥辱……”
“這兩個姑娘,”高階女祭司打斷他,“把青春歲月都用在學習治療和照料傷患上瞭。她們上戰場,不是出於愛國心或對冒險的熱衷,而是因為有數不清的傷員和病患需要她們照顧。山一樣多的工作,夜以繼日的忙碌!尤妮德、愛若拉、米爾菈、凱蒂、普露恩、黛博拉,還有其他姑娘們,是神殿對這場戰爭的貢獻是作為社會一部分的神殿對社會的貢獻。我們為軍隊和戰爭貢獻的是訓練有素的醫務專傢。雅爾,你明白嗎?是專傢!不是送去屠宰的牲口!”
“所有人都入伍瞭!隻有懦夫才會留在傢裡!”
“又在說蠢話,雅爾。”特莉絲尖銳地說,“你什麼都不懂。”
“我想上戰場……”年輕人的聲音斷斷續續,“我想……拯救希瑞……”
“天哪!”南尼克諷刺地說,“騎士急著想去救他的公主,騎著白馬……”
女術士的目光讓她沒再說下去。
“好瞭,這個話題說得夠久瞭,雅爾。”女祭司的眼神幾乎粉碎瞭年輕人的心,“我已經說過瞭,我不會同意的!回去讀書!學習。你的未來是研究科學。走吧,特莉絲,別再浪費時間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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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壇前面鋪著一塊帆佈,上面放著一把骨梳、一枚廉價的小戒指、一張破舊的書皮、一條褪色的藍腰帶。愛若拉一世——擁有預言能力的女祭司——朝那些物件俯下身。
“別急,愛若拉。”坐在她身旁的南尼克提醒道,“慢慢集中精神。我們不要一瞬間的預言,不要有數千種解讀方式的謎語。我們要的是畫面。一幅清晰的畫面。接納這些物件的靈光吧,它們都聽希瑞說過話,被希瑞碰觸過。接納靈光。慢慢來。別著急。”
神殿外,狂風呼嘯,雪花飛舞。殿頂和庭院很快便會被雪花覆蓋。今天是十一月十九日。滿月。
“我準備好瞭,嬤嬤。”愛若拉一世用悅耳的聲音說道。
“開始吧。”
“等等。”特莉絲像彈簧一樣跳瞭起來,脫下栗鼠皮外套,“稍等一下,南尼克。我想跟她一起進入恍惚狀態。”
“這很危險。”
“我知道。但我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我欠她的。希瑞……我愛她,就像愛我的小妹妹。在科德溫,她冒著生命危險救瞭我……”女術士的聲音變得哽咽。
高階女祭司搖瞭搖頭。“你跟雅爾一樣,一心隻想著救人。你們盲目又倉促,不知該去哪裡,又該怎麼去。但雅爾隻是個幼稚的小夥子,你卻是個成年人,按理說還是個睿智的女術士。你本該明白,就算你進入恍惚狀態也幫不瞭希瑞。你這麼做隻會讓自己受傷。”
“我要陪愛若拉一起進入恍惚狀態。”特莉絲咬著嘴唇,重復道,“請允許我這麼做,南尼克。順便問一句,我能有什麼危險?癲癇發作嗎?就算真是那樣,你也能幫我脫離恍惚。”
“危險在於,”南尼克慢吞吞地說,“你會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
特莉絲突然想到瞭索登山,不禁滿心恐懼。我死在那裡。我被埋葬在那裡,名字刻到瞭黑曜石紀念碑上。那座山和那塊墳墓將永遠紀念我的存在。
我知道。因為有人向我預言過。
“我已經下決心瞭。”她的語氣沉著又有耐心。她站起身,用雙手將漂亮的頭發攏到頸後。“開始吧。”
南尼克跪在地上,額頭抵住交疊的雙手。
“那就開始吧。”她輕聲說,“做好準備,愛若拉。在我身邊跪下,特莉絲,牽住愛若拉的手。”
神殿外,黑夜已然降臨。風聲呼嘯,雪花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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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方麥提那王國的阿梅爾山脈彼端,名為“百湖”的鄉村地帶,距艾爾蘭德的梅裡泰莉神殿直線距離五百裡的地方,漁夫戈斯塔從噩夢中驚醒。醒來後的戈斯塔記不清噩夢的內容,但那詭異的不安感讓他無法再次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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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行的漁夫都知道,隻有在湖面初次冰封時才能釣到鱸魚。
今年的冬天來得意外地早,卻又特別喜歡惡作劇,像漂亮女人一樣喜怒無常。剛過萬聖節的十一月初,過冬的準備尚未完成,初霜和初雪便像狡猾的竊賊一樣悄然而至,大大出乎瞭所有人的預料。湖面被一層薄冰覆蓋,到瞭十一月中旬,冰面似乎已能承受成年人的重量瞭,但難以捉摸的冬天卻又突然撤走瞭——秋天回來瞭,雨水軟化瞭冰面,然後一股溫暖的南風越過湖岸,融化瞭冰雪。活見鬼,當地人心想,冬天到底來瞭還是沒來?
這種天氣持續瞭三天,冬天便再次駕臨。這次沒有雪花,卻裹挾著刺骨的寒霜。一夜過後,屋簷滴下的水溜便成瞭尖銳的冰柱。鴨子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凍在瞭水塘裡。
森特洛克的湖泊呻吟著化成瞭堅冰。
出於安全起見,戈斯塔等瞭一整天,才從閣樓取出裝有釣魚器具的箱子,將盒子的皮帶挎在肩上。他往靴子裡塞瞭稻草,穿上毛皮外套,帶好冰鎬,匆忙趕往湖邊。
眾所周知,隻有湖面初次冰封時才能釣到鱸魚。
這次的冰很堅硬,戈斯塔踩上去時,它微微彎曲,發出細小的噼啪聲,但穩穩地撐住瞭他。戈斯塔毫無顧忌地在冰面上行走,用冰鎬砸出個窟窿,然後坐在箱子上,用馬鬃制作的魚線纏上一根松木短枝,將魚鉤系在魚線上,放進水裡。魚鉤才剛落下,魚線還沒繃緊,第一條半碼長的鱸魚就咬瞭鉤。
一個小時過去瞭,躺在冰洞旁邊、生有綠色斑紋與血紅色魚鰭的鱸魚已有五十條。戈斯塔釣到的鱸魚早就超過瞭需求,但他對垂釣的狂熱仍未消散。反正他也可以把多餘的鱸魚送給鄰居。
這時,他聽到瞭長長的鼻息聲。
他從冰洞邊抬起頭,隻見一匹漂亮的黑馬正站在湖岸邊,鼻孔噴出熱氣,背上的騎手身穿麝鼠皮衣,用頭巾蒙著臉。
戈斯塔咽瞭口口水。現在要跑也來不及瞭。他在心中暗自期待騎手不敢駕馬踏上湖面的薄冰。
他依然機械地挪動釣竿,又一條鱸魚咬瞭鉤。漁夫拉起釣竿,取下魚,丟到冰面上。他用眼角餘光看到騎手跳下馬背,把韁繩扔到一叢光禿禿的灌木上,小心翼翼地朝冰面走來。那條鱸魚在冰上掙紮,舒展尖銳的尾巴,魚鰓一開一合。戈斯塔站起身,彎腰拿起釣竿。必要時,這也算一件武器。
“別擔心。”
騎手是個女孩。她取下瞭頭巾,他看到她的臉被一道醜陋的傷疤毀瞭容。她背著一把劍,在她肩頭上方,他能看到刻著美麗花紋的劍柄。
“我不會傷害你的。”她輕聲說,“我隻想問個路。”
去哪兒?戈斯塔心想。現在可是冬天,都已經結霜瞭。誰會在冬天旅行?隻有強盜,或者死靈巫師。
“這地方是森特洛克嗎?”
“對……”他嘟囔著,雙眼看向冰洞裡的黑色水面,“是森特洛克。不過我們這兒的叫法是‘百湖’。”
“那塔恩·米拉湖呢?你對它瞭解多少?”
“非常瞭解。”他焦慮地看著女孩,“不過我們管它叫‘無底湖’——被詛咒的湖。那湖很危險……湖精會把人拖下水淹死,還有幽靈住在被詛咒的古代遺跡裡。”
他看到她綠色的眼睛閃現精光。
“那兒有遺跡?莫非是座塔?”
“塔?”他差點輕蔑地哼瞭一聲,“隻有幾塊堆在一起的石頭,上面爬滿瞭苔蘚。一堆亂石……”
鱸魚不再掙紮,隻有色彩鮮艷、長著斑紋的魚鰓仍然一開一合。
女孩若有所思地看著它。“冰上的死亡,”她說,“確有幾分魅力。”
“啊?”
“湖和遺跡離這兒有多遠?我該走哪個方向?”
他告訴瞭她,給她指瞭方向,他甚至用冰鎬的尖頭在冰上畫瞭張路線圖。她點點頭,把路線圖記在心裡。母馬在冰封的湖面上踏著蹄子,噴著鼻息,鼻孔噴出陣陣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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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她離開西邊的湖岸,騎馬攀上山坡,身影在樹葉落盡的赤楊和樺樹的映襯下漸漸淡去,最後隱入裝飾著白霜的美麗森林。黑母馬奔跑的動作帶著難以形容的優雅與敏捷,腳步也輕得出奇。你幾乎聽不見它的蹄子踩踏凍結的泥土——以及碰到樹枝落下積雪——的響聲。它在冰雪覆蓋的古老森林裡奔馳,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馬,而是擁有魔力的幻影。
也許,它本身就是個幽靈?
騎著幽靈馬的惡魔,則化身為長著綠色的大眼睛、臉上有道傷疤的女孩。
除瞭惡魔,誰會在冬天旅行?還向人詢問鬧鬼的遺跡該怎麼走?
等她不見瞭,戈斯塔迅速收拾好東西。回傢時,他走的是樹林。他繞瞭遠路,但理性和本能都在提醒他別走大道。理性告訴他,女孩其實不是惡魔,而是個人類;黑母馬也不是幽靈,隻是匹普通的良駒。而那些在冬天騎馬獨自穿過荒野的人,身後往往都會跟有追兵。
沒錯,一個鐘頭過後,追兵沿著森林小徑飛奔而來。整整十四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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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恩斯又晃瞭晃銀盒子,咒罵一聲,將其惱火地砸在馬鞍橋上。傳音盒依然寂靜無聲。
“魔法垃圾。”邦納特冷冷地評論道,“這玩意兒壞瞭,跟露天市場的廉價玩具沒什麼分別。”
“或者就是威戈佛特茲在向我們顯示他的重要性。”史提芬·史凱倫補充道。
裡恩斯抬起頭,用惡毒的眼神打量著二人。“多虧這件露天市場的廉價玩具,”他尖銳地評論道,“我們才能找到她的蹤跡,始終沒能跟丟她。這都多虧瞭主人。威戈佛特茲讓我們知道女孩想去哪兒,也讓我們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又該做些什麼。跟你們過去一個月的貢獻相比,他已經做得不少瞭。”
“別沒完沒瞭的。波利亞斯,怎麼樣?你從痕跡中能看出什麼?”
波利亞斯·穆恩直起身子,清瞭清嗓子。“她比我們早到一個鐘頭。隻要能跑的地方,她都盡可能加快瞭速度。不過這裡的路很難走,就算騎著那匹不可思議的母馬,她最多也就領先我們五六裡地。”
“她毫不猶豫地來到這片湖區。”史凱倫喃喃道,“威戈佛特茲說得對。我居然還不相信他……”
“我也不相信,”邦納特坦白道,“但隻到昨天為止。那些農民說瞭,塔恩·米拉湖岸確實有座不可思議的建築物。”
馬兒嘶鳴,鼻孔裡噴出白氣。灰林鴞左轉頭,看向身後的喬安娜·瑟爾伯尼。他不喜歡靈能師過去幾天的表情。真叫人擔心,他心想,這場追逐讓我們所有人都筋疲力盡,無論身體還是心靈。是時候停下瞭。最好現在就能停。
他的背脊流過一股寒意。他想起瞭昨晚的夢。
“好瞭!”他強打精神,“說得夠多瞭!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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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利亞斯·穆恩在馬鞍上垂低身子,搜尋蛛絲馬跡。這不太容易,因為地面凍得硬邦邦的,隻有坑窪處才能見到隨時會被風吹走的松軟積雪。波利亞斯在找黑母馬的蹄鐵印跡。他必須極其細致地搜尋,以免看漏,尤其是在眼下的關鍵時刻——那隻銀盒子默不作聲,他們也失去瞭建議和信息的來源。
他累得要命,且憂心忡忡。從萬聖節前夜發生在頓·戴爾村的大屠殺算起,他們追趕這女孩已近三周時間。將近三周裡,他一直坐在馬背上,不停地追趕。而從始至終,女孩和她的黑母馬沒顯示出任何疲態,也沒有絲毫放慢速度的跡象。
波利亞斯·穆恩認真尋找蛛絲馬跡。
但他沒法不去想昨晚的夢。在那個夢裡,他在水中不斷下沉。他沉入水底,黑色的水面在他頭頂合攏,冰冷的水灌進他的喉嚨和肺葉。他滿身大汗地醒來——盡管周圍的空氣刺骨冰涼。
夠瞭,波利亞斯·穆恩在馬鞍上垂低身子,搜尋蛛絲馬跡。是時候停下瞭。
*******
“主人?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主人?”
傳音盒還是沒動靜。
裡恩斯朝又濕又冷的雙手哈瞭口氣,雙肩劇烈地顫抖。寒意滲進瞭他的脖子、脊背,以及隱隱作痛的腰部,每個動作都會帶來痛楚。他甚至連咒罵的力氣都沒有瞭。
將近三周,坐在馬背上,無休無止地追逐,忍受刺骨的寒意——其中包括結霜後的好幾天。
威戈佛特茲保持沉默。
我們彼此也不怎麼說話,隻是懷疑地打量著對方。
裡恩斯搓瞭搓手,戴上手套。
史凱倫,他心想,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他是打算反水嗎?他跟威戈佛特茲達成協議的速度未免太快,快得好像兒戲……而這支小隊、這些暴徒都對他忠心耿耿,依然服從他的命令。如果我們抓住那女孩,他完全可以不顧協議,直接殺瞭她,再利用他的同謀,去實現他那關於民主和人民政權的瘋狂念頭。
或許史凱倫已經受夠瞭陰謀詭計?作為守舊派和投機分子,也許他現在覺得,把那女孩交給恩希爾皇帝才是更好的選擇?
他用古怪的眼神看著我,真像一隻灰林鴞。還有這隊人馬……以及那個肯娜·瑟爾伯尼……
邦納特?邦納特是個難以捉摸的虐待狂。一提起希瑞,他的嗓音就氣得發抖。考慮到這一點,他很有可能殺死或綁架那個女孩,再次強迫她去競技場裡廝殺。與威戈佛特茲的交易?這對他根本無關緊要。尤其是現在,威戈佛特茲……
他取出傳音盒。“主人?您能聽到我說話嗎?我是裡恩斯……”
盒子寂靜無聲。裡恩斯都懶得罵人瞭。
威戈佛特茲沒有回應。史凱倫和邦納特跟他達成瞭協議,但再過個一兩天,等我們抓到那個女孩,也許我會發現協議根本就不存在。到那時,我的喉嚨會挨上一刀,或被戴上鐐銬押回尼弗迦德,被灰林鴞拿去當證據、表忠心……
真他媽見鬼!
威戈佛特茲沒有回應。他不再給出建議,也不再指明方向,不再用他冷靜、條理分明、發自靈魂深處的聲音驅散我們的疑惑。他沉默不語。
是不是這傳音盒真的壞瞭?因為天氣太冷瞭?或者說……
或許史凱倫說得對?或許威戈佛特茲真的在忙別的事,不再關心我們和我們的命運瞭?
去他媽的,我可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早知如此,我當初就該……就該代替斯奇魯去追殺那個獵魔人……見鬼!我在這裡瑟瑟發抖,斯奇魯卻在舒舒服服地烤火……
回想起來,當初斯奇魯被派去對付獵魔人,而我自薦追蹤希瑞……這根本就是我自己要求的。
那是在九月初,葉妮芙落到我們手裡的時候。
*******
原本虛幻、柔軟、污濁又發黏的黑暗世界,剎那間變換出實實在在的外表和輪廓。變成瞭明亮的世界,真實的世界。
葉妮芙睜開雙眼,抽搐似的渾身發抖。她倒在巖石上,周圍是死屍、索具和燒焦的木板——那是龍船“阿爾庫俄涅號”的殘骸。她在周圍看到瞭人的腳。穿著厚厚靴子的腳。其中一隻剛剛在片刻前踢醒瞭她。
“快起來,老巫婆!”
接下來的一腳帶來瞭難以忍受的劇痛。然後她看到一張貼近自己的臉。
“我說瞭,快起來!站起來!還認得我嗎?”
她眨瞭眨眼,認出瞭他。她燒傷過他的臉——當時他當著她的面,想穿過傳送門逃走。是裡恩斯。
“我們來算算賬吧。”他宣佈說,“把以前的賬好好算一算,你這婊子。我會教教你何謂痛苦。用這雙手,這些手指,我會教教你何謂痛苦。”
她繃緊身體,攥緊雙拳,然後松開手掌,施展咒語。但她的雙手抽搐起來。她喘著粗氣,抖個不停。
裡恩斯哈哈大笑。“不管用瞭吧?”她聽到他在說,“你一丁點兒魔力都沒剩下!你的魔法造詣沒法跟威戈佛特茲比!他榨幹瞭你全身的魔力,一滴不剩,就像榨幹奶酪裡的乳清。你甚至沒法……”
他沒能說完。葉妮芙從固定在大腿內側的刀鞘裡拔出匕首,胡亂刺瞭出去。但她沒能成功,利刃擦過目標,隻割破瞭對方的褲管。裡恩斯往後一跳,跌坐在地。
冰雹般的拳打和腳踢立刻落到她身上。一隻沉重的靴子令她松開瞭匕首,然後用力碾壓她的拇指,讓她哀號起來。另一隻靴子踩住她的腹部。女術士扭動掙紮,大口喘息。有人將她從地上拽起,把她的雙臂扭到背後。她看到一隻拳頭朝她飛來,眼前立刻火星四濺,臉龐也傳來強烈的疼痛。痛楚自她脊骨而下,傳入她的腹部和子宮,讓她的雙膝像果凍一樣柔軟無力。她癱軟在撐住她的那雙手裡。有人抓住她的頭發,拽起她的腦袋。她的雙眼又吃瞭一拳,整個世界變得模糊,消失在炫目的閃光中。
但她沒暈過去。她的知覺還在。有人在打她,動作殘忍而粗暴,像毆打男人一樣毆打她。這種毆打不僅令人痛苦,還會抽幹身體的力量,挫敗任何抵抗的意志。她的身體被好幾雙手牢牢制住,隻能不斷承受毆打。
她想昏過去,但辦不到。她的知覺還在。
“夠瞭。”她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穿透瞭痛苦的簾幕,“裡恩斯,你瘋瞭嗎?你想殺瞭她?我要她活著。”
“我發過誓,主人。”在她面前搖曳的影子咆哮道,裡恩斯的輪廓和面龐漸漸浮現,“我發過誓要向她報仇……用這雙手……”
“我不在乎你發過什麼誓。我重復一遍,我要她活著,而且能清楚地跟我對話。”
“貓和女巫,”抓住她頭發的人大笑,“都不會輕易死掉的。”
“別賣弄聰明瞭,斯奇魯。我說瞭,不許再打瞭。讓她抬起頭。你還好嗎,葉妮芙?”
女術士吐出一口紅色的唾沫,抬起腫脹的臉。起初她沒能認出他,他戴著一張面具,遮住瞭左半邊臉。但她知道他是誰。
“下地獄去吧,威戈佛特茲。”她斷斷續續地說出這句話,又用舌頭輕輕舔瞭舔前齒和腫起的嘴唇。
“你對我的咒語有何評價?你喜歡被我連船一起抬上高空的感覺嗎?你享受這次飛行嗎?你用瞭什麼咒語才讓自己沒被摔死?”
“下地獄去吧。”
“毀掉她脖子上的星形鏈墜,然後帶她去實驗室。不許浪費時間。”
她被人拖著、拽著,有時是抱著,穿過瞭散滿“阿爾庫俄涅號”碎片的巖石平原。這裡還有許多船隻的殘骸,高高聳立的破碎船身仿佛海怪的骸骨。克拉茨說得對,她心想,在塞德納海溝失蹤的船隻,並非自然災害的犧牲品。諸神啊……帕薇塔和多尼……
雲層遮蔽的天空之下,有座高山屹立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接下來,她看到瞭圍墻、大門、走廊和樓梯。一切都很陌生,周圍又寬敞得出奇……這裡細節太少,不足以讓她辨明方向,弄清自己身在何方,墜落到瞭何處,或被咒語帶到瞭哪裡。臉上的青腫讓她的觀察愈發困難,嗅覺成瞭唯一能夠覺察信息的感官能力——她聞到瞭福爾馬林、乙醚與酒精的味道。還有魔法。是實驗室的味道。
他們粗魯地將她按在一張鋼制椅子上,冰冷的鋼環牢牢扣住她的手腕和腳踝。等到鋼鉗固定住她的鬢角,讓她的頭顱無法動彈,她開始打量這個明亮到令人目眩的寬敞房間。她看到瞭另一張椅子——放在石制平臺上、構造奇怪的鋼椅。
“那把小椅子是留給你的希瑞的。”威戈佛特茲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它已經等瞭很久,都快等不及瞭。我也是。”
她能斷定他就在附近,也幾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將幾根尖針刺進她的頭皮,又將某個東西固定到她的耳垂上。他在她面前站定,取下瞭面具。葉妮芙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希瑞的傑作。”他指瞭指曾經擁有古典式的美貌、如今卻嚴重毀容的臉——在他的左眼窩裡,有顆用黃金搭扣和護圈固定的多面水晶。“她走進海鷗之塔的傳送門時,我還想抓住她。”巫師輕聲說,“我想救她的命,因為我認定傳送門會害死她。我真是太天真瞭!她順利穿過瞭傳送門,但巨大的魔力破壞瞭它,在我面前發生瞭爆炸。我失去瞭一隻眼睛、左臉頰,以及臉部、頸部和胸部的大塊皮膚。這讓人十分不快,還給我平添瞭許多麻煩。這副模樣很醜陋,對吧?哈,你真該看看我使用再生魔法之前的樣子。”
“如果我很迷信的話,”他將一隻彎曲的金屬管插進她的鼻子,“我會覺得這是莉迪亞·凡·佈雷德沃特的復仇,她化作鬼魂對我的復仇。我的確可以再生、復原,但速度很慢,而且要消耗大量的時間與精力。眼球再生尤其棘手……而我眼窩裡的水晶已經夠用瞭。我能看到三維畫面,但沒瞭天然的眼球,有時候還是讓人絕望。的確,這讓我產生瞭不太理性的憤怒——我發誓,等抓到希瑞,我會立刻讓裡恩斯挖出她一顆綠色的大眼睛。用他的手指。就像他說的那樣:‘用這雙手,這些手指。’你怎麼不說話,葉妮芙?我也想挖出你的一顆眼球,這點你能理解吧?還是說挖兩顆更好?”
他將幾根粗大的針頭刺進她手背的血管。有時他會失手,會刺中骨頭。葉妮芙咬緊牙關。
“你給我惹瞭不少麻煩。你迫使我停下手頭的工作,讓我陷入險境。你把船劃到瞭塞德納海溝,來到我的萃取器下……我們這場短暫的爭鬥產生瞭巨大的回音,還傳到瞭遠處,很有可能引來不速之客與好事者。但我情不自禁啊。能把你抓來,把你接到我的掃描儀上——這個想法實在太誘人瞭。”
“因為,你肯定不會相信……”他又刺入一根尖針,“我真會接受你的挑釁吧?你肯定不會相信我真會上鉤吧?不,葉妮芙,如果你真的相信這種事,就是錯把湖面的倒影當成瞭夜空的繁星。說實話,我還應該感謝你,因為你找到瞭我。你自己來到海溝,省去瞭我不少工夫。因為你也知道,我找不到希瑞,就算借助這臺舉世無雙的裝置也不行。那女孩擁有與生俱來的自我保護機制——強有力的反魔法靈光與屏障。畢竟她繼承瞭上古血脈……我的超級掃描儀本該找到她的,但它卻辦不到。”
葉妮芙整個人已被銀制與銅制的金屬絲大網纏繞起來,又被銀管和瓷管組成的支架重重包圍。椅背頂上的三腳臺座裡放瞭個玻璃小瓶,無色的液體在瓶裡起伏不定。
“於是我得出結論,”威戈佛特茲將另一根管子插進她的鼻孔,這次是根玻璃管,“要找到希瑞,唯一的辦法是使用移情探針。而這一來,我就需要跟那女孩建立過足夠牢固的情感紐帶,並且產生瞭移情效應、跟她同病相憐之人。我原本選定瞭那個獵魔人,但他失蹤瞭,而且獵魔人本來就不適合充當移情的媒介。我又打算去抓特莉絲·梅利葛德,‘索登山的第十四人’。我還考慮過綁架艾爾蘭德的南尼克……就在這時,溫格堡的葉妮芙不請自來瞭……說真的,我再想不出比你更適合的人選瞭……連接上這臺儀器,你就能幫我找到希瑞。老實說,這個過程需要你全力配合……但你也知道,強迫別人配合,方法有的是。”
“當然瞭,”他搓瞭搓雙手,“有幾件事,我本該事先向你說明。比方說——我是從哪裡知道,又是怎麼知道上古血脈一事的?勞拉·朵倫的遺產是怎麼回事?這種基因又是什麼?為什麼希瑞會有這種基因?她是繼承自誰?我會用什麼方式取走她的基因,又會用在什麼地方?將你帶來的塞德納萃取器,它的運作原理是什麼,目的又是什麼?問題還真多,不是嗎?但不幸的是,我沒時間向你解釋這一切瞭。哈,還真是可惜,因為有些答案肯定會讓你大吃一驚的,親愛的葉妮芙……但如我所說,我沒有時間瞭。靈藥已經開始發揮作用瞭,你也是時候集中精力瞭。”
女術士咬緊牙關,大口喘息,繼而發出低沉而模糊的呻吟。
“我知道。”威戈佛特茲點點頭,拉近一面做工精致的大號傳影鏡,將一隻碩大的水晶球放在三腳臺座上,周圍是蛛網般的銀絲。“我知道。遺憾的是,這是必須的。你會非常痛苦。但你越快開始尋找,痛苦就會越快結束。好瞭,葉妮芙,在這面傳影鏡上,我希望看到希瑞。她在哪兒,跟誰在一起,在做什麼,或者她睡在哪兒,又跟誰睡在一起。”
葉妮芙刺耳、狂亂又絕望地尖叫起來。
“很疼。”威戈佛特茲用肉眼和水晶眼同時盯著她,“當然很疼。開始找吧,葉妮芙,別再封閉你自己,也別再逞英雄瞭。你知道你忍受不瞭的。抵抗的結果隻有痛苦,會讓你腦出血、全身癱瘓,甚至餘生都成為植物人。開始找吧!”
她咬緊牙關,直至牙齒碎裂。
“好瞭,葉妮芙,”巫師柔聲道,“你至少也該有些好奇心吧?你肯定想知道你的學生過得如何吧?也許她正面臨危機?也許她惹上瞭麻煩?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希瑞的命嗎?開始找吧。如果我知道女孩在哪兒,我會立刻趕去,保她平安無事……沒人會找到這兒來。沒人。”
他聲音溫和,像天鵝絨一樣柔軟。
“找吧,葉妮芙。找吧。算我求你瞭。我向你發誓:我隻會從希瑞那裡拿走我想要的東西。然後我就會放你們兩個自由。我發誓。”
葉妮芙更加用力地咬住牙。鮮血流過她的下巴。
威戈佛特茲突然站起身,揮瞭揮手。“裡恩斯!”
葉妮芙感覺自己的雙手和十指被人套上瞭什麼東西。
“有些時候,”威戈佛特茲朝她俯下身,“面對棘手的狀況,魔法、藥劑和麻醉藥反而沒有最古老、最經典的刑具管用。別逼我動手。快找!”
“下地獄去吧,威戈佛特茲!”
“把螺絲擰緊,裡恩斯。慢慢地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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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拖著那具癱軟的身體穿過房間,走向通往地牢的樓梯。威戈佛特茲看著他們,隨後抬起頭,望向裡恩斯和斯奇魯。
“也許你們也會被我的敵人抓住,並且遭受審訊。”他說,“這樣的風險始終存在。我希望你們也能像她一樣意志堅定。沒錯,我希望,但我並不相信。”
裡恩斯和斯奇魯保持沉默。威戈佛特茲轉過身,再次看向傳影鏡,碩大的水晶球將一幅畫面映在鏡面上。
“她隻找到瞭這個。”他指瞭指鏡面,“我要的是希瑞菈,她卻給瞭我獵魔人。她沒跟那個女孩移情,但在最虛弱的時候,她幫我找到瞭傑洛特。真不敢相信,她對他的感情居然這麼深……好吧,我對目前的情報已經很滿意瞭。獵魔人、卡西爾·愛普·契拉克、詩人丹德裡恩,還有個女人?唔……誰願意接下這份工作?徹底解決這個獵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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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交給瞭斯奇魯,裡恩斯踩著馬鐙扭動身體,稍稍放松一下被馬鞍折磨得隱隱作痛的屁股。斯奇魯主動提出去殺獵魔人,他熟悉那夥人的所在地——他在那兒有朋友,不然就是親戚。至於我,威戈佛特茲叫我去跟瓦提爾·德·李道克斯交涉,然後又派我追蹤史凱倫和邦納特……
我當時真是個白癡,還以為自己的任務會輕松得多、也愉快得多。我以為我會很快完成任務,輕松加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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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些農夫沒撒謊,”史提芬·史凱倫踩著馬鐙站起身,“那麼,那座湖就在山丘後面,在一片山谷裡。”
“馬蹄印也通向那邊。”波利亞斯·穆恩確認道。
“那還待在這兒幹嗎?”裡恩斯揉瞭揉凍得僵硬的耳朵,“還不快馬加鞭追上去?”
“別著急。”邦納特阻止瞭他,“我們還是分頭行動為好。我們不知道她騎馬去瞭湖的哪一邊。如果選錯方向,湖水會把我們跟她隔開的。”
“說得太對瞭。”波利亞斯附和道。
“可湖面已經結冰瞭。”
“冰可能承受不住馬匹的重量。邦納特說得對,我們隻能分頭行動瞭。”
史凱倫立刻發號施令。第一組人馬總共七人,由邦納特、裡恩斯和奧拉·哈希姆率領。他們朝東岸奔去,很快便消失在黑色的森林裡。
“很好。”灰林鴞說,“我們走吧,希利凡特。”
但他立刻發現,有點不對勁兒。
他轉過馬頭,揮鞭跑向喬安娜·瑟爾伯尼。肯娜的坐騎退後幾步。她的面孔冷硬如石。
“沒用的,驗屍官大人。”她聲音沙啞,“我們本想跟您同行的。但現在,我們要回去瞭。我們受夠瞭。”
“我們?”達克瑞·希利凡特喝道,“‘我們’是誰?這算什麼,叛亂嗎?”
史凱倫在馬鞍上身子前傾,朝冰封的地面吐瞭口唾沫。肯娜身後是安德雷斯·維爾尼,以及發色明亮的精靈提爾·艾克拉德。
“瑟爾伯尼女士,”灰林鴞厲聲道,“你是在自毀前程,浪費百年一遇的良機。更重要的是,你會被劊子手送上絞刑架,連同這幾個聽信你的蠢貨一起。”
“註定上絞架的人不會淹死。”肯娜給出富有哲理的回答,“你不該用劊子手威脅我們,驗屍官大人,因為連你也不知道,你和我們誰離絞架更近。”
“你真這麼覺得?”灰林鴞的雙眼閃現精光,“這就是你偷聽別人的想法之後得出的結論?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結果隻是個蠢女人。跟著我,你會百戰百勝。與我為敵,你將永無翻身之日!記住這一點。如果你以為我大勢已去,請別忘記,我還是有機會把你們送上絞刑架的。你們聽到瞭嗎?我會叫劊子手用燒紅的鐵鉗撕下你們骨頭上的血肉!”
“命隻有一條,驗屍官大人。”提爾·艾克拉德輕聲說,“你選擇瞭你要走的路,我們也選擇瞭自己的路。兩條路都充滿風險和不確定因素,但你也不知道這兩條路會通向怎樣的命運。”
“你不能強迫我們像狗一樣去追那個女孩,史凱倫大人。”肯娜高傲地抬起頭,“我們也不想像狗一樣被人屠殺,就像聶拉汀·西卡。唉,說得夠多瞭。我們要回去瞭!波利亞斯!跟我們一起走吧。”
“不瞭。”波利亞斯搖搖頭,用毛皮帽蓋住額頭,“再會瞭,我不想傷害你們。但我會留下。我會繼續效命。我發過誓。”
“為誰效命?”肯娜皺起眉頭,“為皇帝還是灰林鴞?還是盒子裡的巫師?”
“我是個軍人。我會繼續效命。”
“等等,”杜菲希·克裡爾打馬從達克瑞·希利凡特身後跑出,“我跟你們一起走。我也受夠瞭!昨晚我夢到自己慘死。我可不想為這卑鄙又可疑的任務送命!”
“叛徒。”達克瑞大喊,面孔漲得通紅,臉上好像隨時能噴出血來。“一群背信棄義的無恥之徒!”
“安靜。”灰林鴞依然怒視著肯娜,雙眼跟他的外號一樣令人厭惡。“你聽到瞭,他們選擇瞭自己的路,我們沒必要糟蹋嗓子、浪費口水。但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我向你們保證。”
“也許是在同一座絞刑架上見面。”肯娜的語氣不帶任何諷刺,“因為屆時你,史凱倫,你受刑時的同伴不會是出身高貴的王公,而會是我們這群平民。但你說得對,沒必要浪費口水瞭。我們該走瞭。祝你好運,波利亞斯。保重,希利凡特先生。”
達克瑞·希利凡特吐瞭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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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說的都說完瞭。”喬安娜·瑟爾伯尼高傲地抬起頭,拂開額頭上的一縷黑發,“沒有要補充的瞭,尊貴的庭上。”
最高法庭的審判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的眼睛幾近純灰,他的表情高深莫測。
咳,管它呢,肯娜心想,我要試試看。命隻有一條,不成功便成仁。我才不想留在要塞裡等待自己的死期。灰林鴞從不虛言恫嚇,就算死瞭,他也會爬出墓穴,找我復仇……
管它呢!也許他們不會發現。不成功便成仁!
她用手按住鼻子,像要擦掉什麼東西。她看著審判長幾近純灰的雙眼。
“衛兵!”審判長說,“請把證人瑟爾伯尼送……”
他頓瞭頓,咳嗽瞭幾聲。突然間,他的額頭滲出瞭汗水。
“……送去辦公室,”他猛地吸瞭口氣,把話說完,“簽發相關文件,然後釋放她。本庭已經不再需要證人瑟爾伯尼瞭。”
肯娜悄悄擦去從鼻子裡流出的一滴血,笑瞭笑,微微鞠躬——向自己的法力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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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逃跑瞭?”邦納特難以置信地重復道,“就這麼當瞭逃兵?就這麼騎馬跑瞭?史凱倫,你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如果他們告發我們……”裡恩斯剛開口,立刻便被灰林鴞打斷瞭。
“不會的,因為他們還珍惜自己的腦袋!克裡爾也加入瞭他們,當時我這邊隻有達克瑞和穆恩,而他們有四個人……”
“四個人!”邦納特的語氣滿是惡意,“很多嗎?等我們抓住那個丫頭,我立刻騎馬去追他們。我要讓渡鴉啄食他們的屍體。這可是原則問題。”
“等我們先抓住那個丫頭。”灰林鴞甩動鞭子,驅使他的灰馬前進,“波利亞斯!註意道路!”
鐘形山谷裡彌漫著濃霧,但他們知道谷底有一片湖泊,因為這裡是森特洛克,每座山谷的谷底都有一片湖泊。他們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威戈佛特茲叫他們來找這片湖——黑母馬的蹄印並非他們追蹤女孩的唯一線索。他向他們準確描述瞭湖泊的樣子,以及它的名字。
塔恩·米拉。
這片湖很窄,寬不過一箭之遙。在高聳而陡峭的山坡之間,湖面呈略帶弧度的新月形狀。山坡上有片黑色的雲杉林,在白雪點綴下顯得景色宜人。坡上靜悄悄的,聽不到任何聲響,就連烏鴉也默不作聲,而在過去十幾天裡,烏鴉不祥的鳴叫一直陪伴著他們。
“這裡是南端。”邦納特說,“如果那個巫師沒搞錯,魔法塔應該在北端。留心痕跡,波利亞斯!如果跟丟瞭,湖水真會擋在我們和她中間的!”
“痕跡很清晰。”波利亞斯·穆恩的喊聲從下方傳來,“而且很新!就通向湖泊!”
“前進。”面對陡坡,史凱倫的灰馬畏縮不前,但他強迫它服從命令。
“下坡!”
他們沿坡而下,謹慎地勒住韁繩,不讓噴著鼻息的馬跑得太快。他們強行穿過光禿禿又覆蓋冰雪的黑色樹叢,朝湖邊靠近。
邦納特的棕馬小心翼翼地踩到冰上,探出蘆葦葉、如玻璃般光滑的冰面在馬蹄下嘎吱作響。馬蹄下的冰面裂開瞭,長長的裂縫呈放射狀出現。
“回去!”邦納特拉住韁繩,將不斷嘶鳴的馬轉向岸邊,“下馬!這冰太薄瞭。”
“隻有湖邊靠近蘆葦叢的位置比較薄。”達克瑞·希利凡特用腳踩瞭踩冰面,估算道,“但就算這兒也有半寸厚,撐得住馬匹的重量,沒什麼好擔心……”
他的話被一聲咒罵和馬嘶聲掩蓋過去。史凱倫的灰馬滑倒瞭,後腿跪在地上,前腿向前一伸。史凱倫又罵一句,踢瞭踢馬腹。這次伴著咒罵響起的,是冰面破裂的響亮噼啪聲。灰馬前腿亂蹬,後腿保持跪地的姿勢,陷進瞭破碎的冰洞。它在冰洞裡掙紮,又踩碎瞭一大塊冰,同時攪渾瞭身下的黑水。灰林鴞跳下馬鞍,拽住韁繩,但也腳下一滑,一頭栽倒。幸好他沒滑到自己坐騎的馬蹄下。兩個傑莫蘭人將他扶起,波特·佈瑞登和奧拉·哈希姆則把嘶鳴不止的灰馬拉上岸。
“下馬,夥計們。”邦納特重復一遍,看著覆蓋湖面的迷霧,“還是別冒險為好。我們徒步去追那個丫頭。她肯定也是步行過去的。”
“說得太對瞭。”波利亞斯·穆恩指著湖面,確認道,“用眼睛就看得出來。”
枝頭低垂的湖岸上,冰面光滑而半透明,就像深色的玻璃瓶,他們能看到棕色的蘆葦和冰下的水生植物,遠處的冰上則覆著薄薄一層潮濕的積雪。在霧氣中,深色的腳印一直延伸到肉眼可見的極限。
“找到她瞭!”裡恩斯急切地大喊一聲,把韁繩掛到樹枝上,“她沒看上去那麼聰明。她走到瞭湖中央的冰上。如果她選擇瞭湖岸或者森林,我們要抓她就困難多瞭!”
“湖中央……”邦納特露出思索的表情,重復道,“按照威戈佛特茲的說法,穿過湖中央是前往魔法塔的捷徑。她也知道這事。穆恩,她比我們快多少?”
波利亞斯·穆恩已經站到瞭湖面上。他在腳印旁邊跪倒,俯身打量。
“半個鐘頭,”他估算到,“不會更久。天氣暖和起來瞭,但這些腳印依然沒有模糊,甚至能看清鞋底的每一根鞋釘。”
“這片湖,”邦納特徒勞地想要看穿湖面的濃霧,喃喃道,“向北延伸超過五裡。威戈佛特茲是這麼說的。如果那女孩比我們早走瞭半個鐘頭,現在就會領先我們一裡左右。”
“在這麼光滑的冰上?”穆恩搖搖頭,“不會的。撐死也就半裡。”
“那就更好瞭!快追!”
“追。”灰林鴞重復道,“留神冰面,盡可能快速前進!”
他們大步前行,呼吸沉重。接近獵物令他們愈發興奮,就像吸食瞭麻藥粉。
“別走散瞭!”
“別跟丟腳印……”
“別在該死的霧裡迷路瞭……它白得就像牛奶……走出二十步就看不清瞭……”
“往松樹那邊走。”裡恩斯咆哮道,“快點,快點!趁冰上還有雪,我們還能跟上她的腳印……”
“這腳印很新。”波利亞斯·穆恩突然嘀咕起來,“非常新……每根鞋釘的印子都能看清……她就在我們前方……我們正前方!可我們為什麼看不見她?”
“為什麼聽不到她的聲音?”奧拉·哈希姆驚訝地問,“我們踩在冰上的腳步聲和踩過積雪的嘎吱聲都在回響!可我們為什麼聽不到她的動靜……”
“因為你們喋喋不休!”裡恩斯粗暴地打斷他,“繼續走!”
波利亞斯·穆恩摘下帽子,擦瞭擦滲出汗水的額頭。“她就在這片霧裡。”他輕聲說,“就在這片霧裡……我們卻看不到。我們不知道她會從哪兒發起攻擊……就像之前……在萬聖節前夜……在頓·戴爾村……”他用顫抖的手拔出長劍。
灰林鴞朝他撲去,抓住他的雙肩,用力搖晃起來。“別再引發恐慌瞭,蠢貨。”他嘶聲道。
太遲瞭,恐懼感染瞭其他人。他們也拔出劍來,本能地站到同伴身旁。
“她不是幽靈!”裡恩斯大聲咆哮道,“她甚至不是女術士!而我們有十個人!頓·戴爾村裡隻有四個,還都喝得爛醉!”
“散開隊伍。”邦納特突然說,“從左到右站成一排,就像環環相扣的鐵鏈一樣!這樣就不會看漏自己人瞭。”
“你也這樣?”裡恩斯嘲笑道,“邦納特,你也被恐懼傳染瞭?我還以為你沒那麼迷信呢。”
賞金獵人向他投去比冰更冷的眼神。“以扇形散開,”他重復一遍,沒理睬術士的話,“保持距離。我現在回去牽馬。”
“什麼?”
邦納特依然對裡恩斯不理不睬。裡恩斯咒罵一句,但灰林鴞伸出一隻手,按在他肩上。“別管他。”他嘶聲道,“讓他去。但我們別再浪費時間瞭!站成一排!波特和斯提格沃德去左邊!奧拉去右邊……”
“史凱倫,這是做什麼?”
“如果我們太過集中,”波利亞斯·穆恩低聲說,“很有可能會壓碎冰面。另外,我們散開前進,可以防止女孩從側面逃跑。”
“側面?”裡恩斯輕蔑地說,“怎麼可能?這腳印明顯通向前方。那丫頭正在筆直前進,如果她真想轉彎,我們從腳印就看得出來!”
“說得夠多瞭。”灰林鴞打斷他們的對話,轉頭看瞭看邦納特在迷霧中消失的方向,“繼續追!”
於是他們邁開腳步。
“開始回暖瞭……”波利亞斯·穆恩吸瞭口氣,“上層的冰正在融化。我們腳下都積水瞭……”
“好大的霧……”
“但腳印依然清晰。”達克瑞·希利凡特評論道,“另外,我覺得那丫頭速度變慢瞭。她的精力正在漸漸耗盡。”
“我們也是。”裡恩斯扯下帽子,扇瞭扇風。
“別動。”希利凡特突然停下腳步,“你們聽到瞭嗎?什麼聲音?”
“我什麼也沒聽到。”
“我聽到瞭……刷刷聲……冰上的刷刷聲……但不是我們這邊的聲音。”波利亞斯·穆恩指著隱去足跡的迷霧,“似乎是左邊。從側面傳來的……”
“我也聽到瞭。”灰林鴞確認道,不安地四下張望,“可現在又靜下來瞭。見鬼,這可不妙。這可不太妙!”
“腳印!”裡恩斯的語氣帶著厭煩,“我們還能看到她的腳印!你們沒長眼睛嗎?她走的是直線。直線!如果她轉彎,就算隻走一步,我們也會看到腳印的變化!趕緊追啊,就快追上瞭!我敢保證,等會兒我們就能看到……”
他突然閉瞭嘴。波利亞斯·穆恩發出讓人肺部震顫的呻吟。灰林鴞咒罵一聲。
前方十步遠,在濃如牛奶的霧氣中,在有限的視野范圍內,他們看到腳印……消失瞭。
“活見鬼瞭!”
“什麼情況?”
“她是飛走瞭還是咋地?”
“不對。”波利亞斯·穆恩搖搖頭,“她沒飛走。比那更糟。”
裡恩斯粗魯地咒罵一聲,指瞭指留在冰上的劃痕。
“溜冰鞋。”他惡狠狠地說著,不由自主攥緊瞭拳頭,“她穿上瞭溜冰鞋……現在她能在冰上像風一樣飛……我們不可能抓住她瞭!見鬼,邦納特在哪兒?沒有馬,我們不可能抓到她!”
波利亞斯·穆恩大聲嘆瞭口氣。
史凱倫緩緩解開外套的紐扣,手放在胸前的飛鏢帶上,確保自己隨時都能取出獵戶鏢。“我們沒必要抓她。”他冷冷地說,“她會來找我們的。恐怕我們都不用等太久。”
“你瘋瞭嗎?”
“邦納特早就料到瞭,所以他才會回去牽馬。他知道那丫頭會把我們引進陷阱。註意!仔細聽溜冰鞋劃開冰面的聲音!”
達克瑞·希利凡特凍得發紅的臉頰突然變得蒼白。
“夥計們!”他大喊道,“留神!註意!都過來,站到一起!別在霧裡迷失方向!”
“別動!”灰林鴞吼道,“別動!別發出任何聲音,不然我們會聽不到……”
他們聽到瞭。在隊伍最左端,霧氣中傳來一聲短促而不連貫的喊叫。尖銳刺耳的刮擦聲——就像金屬刮過玻璃——讓他們寒毛倒豎。
“波特,”灰林鴞喊道,“波特!出什麼事瞭?”
他們聽到一聲內容無法理解的嘶喊。突然,波特·佈瑞登的腦袋從迷霧中鉆出。他跑到近前,摔瞭一跤,腹部著地滑向前去。
“她殺瞭……斯提格沃德。”他喘息著說道,費力地從冰面上爬起,“她砍倒瞭他……就在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太快瞭……我從沒見過這麼快的動作……那個小女術士……”
史凱倫咒罵一聲。希利凡特和穆恩握緊手中的劍,轉過身,凝視著霧氣。
刷。刷。刷。快節奏的刮擦聲一陣陣傳來。越來越快。越來越近……
“她在哪兒?”波利亞斯·穆恩大喊一聲,轉瞭個身,雙手舉起長劍,“在哪兒?”
“別動。”灰林鴞捏住一枚獵戶鏢,“在右邊!沒錯!右邊!她從右邊過來瞭!當心!”
隊伍右側,一個傑莫蘭人罵瞭一句,踩著漸漸融化的冰面,輕率地沖進瞭迷霧。但他沒能跑遠,甚至沒能跑出他們的視野。他們聽到溜冰鞋尖銳的聲響,看到一把模糊的劍刃飛速劃過,然後是劍身的反光。傑莫蘭人哀號起來。他們看到他倒在地上,看到噴灑在冰面上的鮮血。傷員四下張望,扭動身體,尖叫連連,大聲號啕。隨後,他停止瞭尖叫,不再動彈瞭。
但就在他哀號的同時,逐漸逼近的冰鞋刮擦聲再度響起。他們沒料到女孩會回來得這麼快。
她沖到他們中間。錯身而過的同時,她朝奧拉·哈希姆的膝蓋下方橫向劈出一劍,令他像折疊刀一樣折起身子。她轉體一周,鋒利的碎冰灑瞭波利亞斯·穆恩一身。史凱倫往後一跳,但腳下打滑,順手抓住瞭裡恩斯的袖子,兩人同時倒地。溜冰鞋無情地自他們身旁滑過,將冰屑灑在他們的臉上。有個傑莫蘭人大喊大叫,然後是一聲狂亂的尖叫,這人永遠地閉上瞭嘴巴。灰林鴞知道發生瞭什麼,他聽過很多人被砍斷脖子時的叫聲。
奧拉·哈希姆痛呼一聲,往這邊爬來。
刷。刷。刷。
一片寂靜。
“史提芬,”達克瑞·希利凡特結結巴巴地說,“史提芬……我們都指望你瞭……救救我們……別讓我們……”
“她把我砍瘸瞭,那個婊子!”奧拉·哈希姆喊道,“幫幫我,該死的!誰來……幫幫我!”
“邦納特!”史凱倫朝霧中喊道,“邦納特!快來幫忙!你這狗娘養的,跑哪兒去瞭?邦——納——特——!”
“她就在我們周圍,”波利亞斯·穆恩扭過頭去側耳聆聽,吸瞭口氣,“她在我們周圍的霧氣裡……但沒人料到她會從哪邊進攻……死亡!那丫頭就是死亡!這是場屠殺,就像萬聖節前夜的頓·戴爾村……”
“聚到一起,”史凱倫呻吟道,“不要分散。她會挑落單的人下手……如果看到她出現,不要慌張……把劍朝她的腳扔過去——還有背包、皮帶……手邊的任何東西,讓她……”
他的話沒能說完。這次他們連溜冰鞋的刮擦聲都沒聽見。達克瑞·希利凡特和裡恩斯趴倒在地,總算保住瞭性命。波利亞斯·穆恩勉強跳開。但波特·佈瑞登腳下一滑,立刻中劍栽倒。女孩後退時,史凱倫擲出瞭獵戶鏢。他打中瞭。可惜打錯瞭人。好不容易起身的奧拉·哈希姆顫抖著倒在濺滿鮮血的冰面上,瞪大的雙眼仿佛在盯視刺穿鼻子的星形金屬鏢。
僅存的一個傑莫蘭人丟下手裡的劍,伴著短促的抽搐啜泣起來。
史凱倫朝他跑去,使出全身的氣力,一拳打在他臉上。“振作點兒!”他吼道,“振作點兒,夥計!對手隻是個丫頭!隻是個小丫頭!”
“在萬聖節前夜的頓·戴爾村,”波利亞斯·穆恩輕聲道,“我們造就瞭這頭冷血的小怪物。我們沒法離開這片湖瞭。聽吧!聆聽死亡朝你撲來的聲音!”
史凱倫撿起傑莫蘭人的劍,努力塞回啜泣的對方手中。但他失敗瞭。傑莫蘭人全身發抖,用無神的雙眼看著他。灰林鴞扔下劍,朝裡恩斯跑去。
“做點什麼,術士!”他搖晃裡恩斯的雙肩,咆哮道。恐懼增強瞭他的力量盡管裡恩斯個子更高,塊頭更大,但在史凱倫手下,他卻晃得像個佈娃娃。“做點什麼!呼喚你那位強大的威戈佛特茲!或者自己用點兒魔法!念誦咒語,呼喚鬼魂,召喚惡魔!做點什麼,什麼都行,你這骯臟的人渣,你這坨大便!趁那女幽靈還沒殺光我們,趕緊做點什麼!”
灰林鴞咆哮的回聲響徹森林覆蓋的山坡。不等回音止息,溜冰鞋的刮擦聲再度響起。啜泣的傑莫蘭人撲通跪地,雙手掩面。波特·佈瑞登哀號一聲,丟下手裡的劍,轉身逃跑。他滑倒在地,然後像狗一樣手腳並用地爬行。
“裡恩斯!”
裡恩斯咒罵一聲,抬起手。念誦咒語時,他的雙手和腦袋都在顫抖。但他還是念完瞭咒語。隻是內容念錯瞭。
他用抽搐的手指射出一道細細的火焰,劈裂瞭冰面。他本打算讓這斷面橫向裂開,好擋住女孩的去路。但事與願違,冰面縱向裂開,冰層轟然斷裂,黑色的湖水噴湧而出。裂縫迅速擴大,朝目瞪口呆的達克瑞·希利凡特逼近。
“閃開!”史凱倫大喊道,“快跑!”
太遲瞭。裂縫蔓延到希利凡特腳下,猛然擴張。冰層碎裂,仿佛大塊的玻璃。達克瑞·希利凡特失去平衡,不等叫出聲,湖水已經沒過他的頭頂。波利亞斯·穆恩也掉進冰洞,消失在水下。跪在地上的傑莫蘭人和奧拉·哈希姆的屍體同樣消失無蹤。裡恩斯也撲通一聲掉進瞭湖水。史凱倫緊隨其後,但在最後一刻抓住瞭冰洞邊緣。隻見女孩奮力一蹬腳,躍過缺口,啪嗒一聲落在融化的冰面上,朝逃竄的佈瑞登追去。片刻後,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刺痛瞭史凱倫的耳膜,餘音在森林邊緣回蕩。
她追上瞭佈瑞登。
“大人……”波利亞斯·穆恩好不容易爬到冰面上,“把手給我……驗屍官大人……”
史凱倫被拉瞭上來,他凍得臉色發紫,身體劇烈顫抖。希利凡特也想爬上來,但卻壓垮瞭邊緣的冰面,再次消失於水下。他很快又鉆瞭出來,咳嗽著吐出幾口水,用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攀上冰面。他往前爬行一段,然後躺在那裡,精疲力竭,周圍匯聚起一攤水。
波利亞斯呻吟一聲,閉上雙眼。史凱倫還在發抖。
“救救我……穆恩……救命……”裡恩斯懸在冰洞邊緣,腋窩以下都沉在冰水裡。他的頭發被水打濕,緊貼著腦袋,牙齒像響板一樣咔嗒作響——聽起來就像地獄響板舞的鬼魅序曲。
溜冰鞋刷刷作響。波利亞斯一動不動。史凱倫渾身發抖。
她來瞭。速度很慢。鮮血自她的劍身滴落,在冰上畫出一道紅線。
波利亞斯咽瞭口口水。盡管他的全身都被冰水浸濕,身體卻突然變得滾燙。
但那女孩沒理他。她看著徒勞地想要爬上冰面的裡恩斯。
“幫幫我……”裡恩斯透過咬緊的牙關說,“救救我……”
女孩慢瞭下來,在冰上轉瞭個身,動作如舞蹈般優雅。她在原地站定,兩腿略微分開,雙手穩穩地握住劍柄。
“救救我……”裡恩斯的手指摳進瞭冰面,開始語無倫次,“隻要你救我……我就告訴你……葉妮芙在哪兒……我發誓……”
女孩緩緩取下蒙在臉上的頭巾。然後,她笑瞭。波利亞斯·穆恩看到那道可怕的傷疤,好容易才忍住尖叫的沖動。
“裡恩斯,”希瑞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你想教教我何謂痛苦,還記得嗎?用這雙手,這些手指。就這些嗎?用你抓在冰面上的這幾根手指?”
裡恩斯回答瞭,但波利亞斯沒聽懂。因為裡恩斯的牙齒抖得厲害,波利亞斯聽不清他都說瞭些什麼。希瑞在冰面上轉過身,單手舉起長劍。波利亞斯咬緊牙關,以為她會給裡恩斯致命一擊。但女孩什麼都沒做。更令追蹤專傢吃驚的是,她迅速跑開瞭,急促的雙腳猛然加速。她消失在迷霧中,溜冰鞋有節奏的刷刷聲也幾不可聞。
“穆恩……拉……我……出去……”裡恩斯咬緊牙齒喊出這幾個字。他的下巴貼在冰洞邊緣,兩條手臂都扒在冰上。他想用手指摳住冰面,但他的指甲早已盡數折斷。他伸開手指,努力用手掌和指節抓住血淋淋的冰塊。波利亞斯·穆恩看著他,驚恐地想到一種可能性……
就在最後一刻,他聽到瞭溜冰鞋的刷刷聲。女孩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接近,在他眼前恍如一道幻影。她從冰洞旁邊滑過,冰刀緊貼洞口邊緣。
裡恩斯一聲慘號。冰水立刻湧入他的喉嚨。他的身體消失在水面之下。
在靠近冰洞的位置,在溜冰鞋留下的美麗而光滑的劃痕兩側,鮮血清晰可辨。還有手指,總共八根。
波利亞斯·穆恩吐瞭出來。
*******
邦納特沿著湖岸山坡策馬疾馳,完全沒考慮坐騎有可能一腳踏進被雪蓋住的地洞,從而折斷馬腿。凍結的松木枝拍打在他臉上,抽打著他的雙臂,冰屑灑進他的領口。
他看不到湖泊,因為整座山谷都籠罩著迷霧,就像一鍋煮沸的湯。
但邦納特知道,女孩就在那裡。
他能感覺到。
*******
冰面之下,湖水深處,有個東西漸漸下沉,一群好奇的條紋鱸魚從旁遊過。這個閃閃發光、充滿魅力的銀盒子是從一具浮屍的口袋裡掉出來的。在盒子沉到湖底,濺起淤泥之前,幾條膽子最大的鱸魚甚至用嘴巴碰瞭碰它。突然,它們驚惶地四散逃開。
盒子發出怪異而令人驚恐的震顫。
“裡恩斯?能聽到嗎?你到底怎麼瞭?你這兩天為什麼不回話?我要你匯報情況!那女孩怎麼樣瞭?你絕不可以讓她進入那座塔!你在聽嗎?別讓她走進雨燕之塔……裡恩斯!快回答,該死的!裡恩斯!”
裡恩斯永遠也不能回答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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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到瞭盡頭,湖岸一片平坦。前面湖泊就到頭瞭,邦納特心想,就在不遠處。我截住瞭小丫頭的去路。可她人在哪兒?那座該死的塔又在哪兒?
霧氣的簾幕突然分開,被風吹散。他抬起頭,看到瞭她。她就在他前面,騎著她的黑母馬。她是個女術士,他心想,她跟那頭畜生能用心靈交流。她派它來到湖泊另一頭,等待跟她會合。
但這什麼都改變不瞭。
我一定要殺瞭她。讓威戈佛特茲見鬼去吧。我一定要殺瞭她。首先,我要讓她跪地求饒……然後,我會殺瞭她。
他大喊一聲,猛踢馬腹,讓馬匹亡命狂奔。
但突然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輸瞭。她把他引進瞭陷阱。
他們之間隻隔瞭一百五十步——但那是一百五十步的薄冰。因為湖水拐瞭個彎,將他和女孩分隔開來。半月形的溝槽彎向對岸,而那女孩正處於弧線處,離湖水盡頭比他近得多。
邦納特咒罵一聲,猛地拉扯韁繩,但他的馬已經跑上瞭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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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啊,凱爾比!”
黑母馬的馬蹄掀開瞭凍結的泥塊。
希瑞緊貼馬頸。邦納特的追逐讓她滿心畏懼。她害怕那傢夥。光是想到要與他搏鬥,她的腸胃就像挨瞭一拳。
不,她不想跟他打。至少現在不行。
雨燕之塔。隻有雨燕之塔能救她。還有傳送門。就像在仙尼德島上,巫師威戈佛特茲緊追在後,朝她伸出手時那樣……
她唯一的希望是雨燕之塔。
迷霧消散瞭。
希瑞拉緊韁繩,她感到體內突然湧起一股可怕的熱流。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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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納特也看到瞭。然後,他歡呼起來。
湖的盡頭沒有塔。連塔的廢墟都沒有,甚至可以說是空無一物,隻有一座依稀可見的小山丘。丘頂是座光禿禿的石塚,周圍點綴著冰雪覆蓋的植物。
“這就是你的高塔?”他大喊道,“你的魔法塔?這就是你的救命稻草?不過是一堆石頭!”
女孩仿佛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她讓母馬奔向小丘,奔向那堆石塚。她朝天空舉起雙手,像在為自己的遭遇而詛咒上天。
“我早就告訴過你,”邦納特大聲喊道,踢瞭踢棕馬的肚子,“你屬於我!你必須照我說的做!沒人能阻止我!不管是人還是神,不管魔鬼還是惡魔,都不行!魔法高塔也不行!你屬於我,女獵魔人!”
棕馬的蹄聲在冰面上回響。
不知何處吹來一股旋風,讓霧氣突然凝聚起來。他的棕馬大聲嘶鳴,馬蹄騰躍,用力咬住馬嚼子。邦納特在馬鞍上身體後仰,用盡全力拉住韁繩,因為他的馬發狂瞭——它的腦袋前後甩動,馬蹄在冰面上踩踏、打滑。
一頭雪白的獨角獸站在岸上,擋在他和希瑞之間。它甩動前蹄,人立而起,護住女孩。
“這把戲對我沒用。”賞金獵人控制住坐騎,高聲喊道,“我可不怕什麼魔法!我會抓到你的,希瑞!這次我會殺瞭你,女獵魔人!你是我的!”
霧氣再次匯聚,化成怪異的形狀,且越來越清晰。是一群騎手。噩夢般的幽靈騎手。
邦納特瞪大瞭眼睛。
一群骷髏騎手,騎著骷髏戰馬,身穿生銹的鏈甲和破爛的外套,頭戴滿是凹陷和腐蝕痕跡的頭盔,上面裝飾著水牛角,還有殘破的鴕鳥與孔雀羽毛。頭盔的面甲下,幽靈的雙眼閃爍著淺藍色的光。一面破爛不堪的旗幟隨風飄揚。
策馬奔馳在隊伍最前方的,是個頭盔上戴著王冠的鎧甲騎士,其頸上的項鏈不斷敲打著銹跡斑斑的胸甲。
滾開,有個聲音在邦納特腦中嗡嗡作響。滾開,凡人。她不屬於你。她屬於我們。滾!
沒人能否認邦納特的勇氣。鬼魂沒能嚇倒他。他克服瞭恐懼,沒有陷入慌亂。
但他的馬就沒這麼意志堅定瞭。
棕馬人立而起,用後腿跳起瞭芭蕾舞。它長聲嘶鳴,不顧一切地跳瞭起來。在馬蹄鐵的沖擊下,冰面現出深深的裂紋,隨即碎成瞭浮冰,湖水噴湧而出。棕馬嘶鳴著,蹄子踩在浮冰邊緣,而冰塊再次碎裂。邦納特從馬鐙裡抽出腳,跳下馬背,但為時已晚。
湖水沒過他的頭頂,敲打著他的耳鼓,發出洪鐘般的巨響。他的肺仿佛隨時都會炸開。
可他還是很走運。他的雙腳踩到瞭什麼東西——想必是正在下沉的馬。他奮力上浮,在飛濺的水花中破開水面,大口喘息。他抓住冰洞邊緣,處亂不驚地抽出匕首,刺進冰面,借力爬瞭上去。他躺在冰上,呼吸沉重,身上不斷有水滴落。
湖泊,冰面,積雪覆蓋的山丘,白霜包裹的黑雲杉林——這一切都被反常的、充滿死亡氣息的蒼白光芒所照亮。
邦納特無比費力地跪坐起來。
在地平線上方,蔚藍的天空被耀眼的光暈籠罩,漩渦般舞動的光線從光之穹頂、從驟然亮起的光之圓柱與光之尖塔中映出。變幻不定的光之緞帶與光之簾幕都在空中盤旋,這景象怪異至極。
邦納特發出嘶啞的驚呼,他的喉嚨像被絞刑的繩套箍住瞭一樣。
除瞭小丘和石塚之外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如今聳立起一座高塔。
它莊嚴、纖細、光滑、閃閃發亮。這座高塔像用一整塊玄武巖雕刻而成。在那鋸齒狀的塔頂,僅有的幾扇窗戶反射著忽明忽暗的北極光。
他看到女孩在馬鞍上轉過身,看著他。他看到她明亮的雙眼,還有她臉頰上那道醜陋的傷疤。他看到女孩驅使黑母馬,不緊不慢地踏進瞭石制拱門,踏進瞭門內的黑暗。
一人一馬消失不見。
北極光爆散為飛旋的耀眼強光。
等到邦納特視力恢復,高塔已蹤影全無。隻剩下積雪覆蓋的山丘,還有那堆點綴著植物的石塚。
賞金獵人跪在冰面上,滴落的湖水在他周圍形成瞭水窪。他發出瘋狂而可怕的咆哮聲。他將雙手從膝蓋伸向天空。他大喊,尖叫,詛咒,謾罵——咒罵的對象有人、有神、有魔鬼,也有惡魔。
他的吼叫聲在林木覆蓋的山坡上回蕩,傳遍瞭塔恩·米拉冰封的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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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內的景象立刻讓她想起瞭凱爾·莫罕——門內是道同樣漆黑的長廊,兩側各有一排同樣看不到盡頭的圓柱與雕像。她想不通,如此纖細的黑曜石塔身為何能容下這麼長的走廊。但她知道,試圖解釋這種事根本毫無意義,因為它本就是一座憑空出現的塔。在這樣的塔裡,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看到任何景象也不需要吃驚。
她轉頭回望。她不相信邦納特有膽量——或者說有能耐——跟著她進到塔內。但她還是想確認一下。
她剛才穿過的拱門閃爍著明亮而反常的光。
凱爾比的馬蹄踏到地板上,發出咔嗒咔嗒的響聲,馬蹄鐵踩到的東西盡數碎裂。都是骨頭。頭骨、脛骨、肋骨、股骨、骨盆。她正在一間龐大的藏骨堂中穿行。她再次想起瞭凱爾·莫罕。死者應當入土為安……那是多久以前的事瞭……那個時候我還真的相信……相信死亡是莊嚴的,相信死者是應當尊重的……但死亡就是死亡而已,死掉的人隻是冷冰冰的屍體。至於屍體倒在何處,骨骸該在何處瓦解、碎裂,全都無關緊要。
她騎馬深入黑暗的拱道,穿行於圓柱與雕像之間。壓在她身上的黑暗有如煙霧一般,不請自來的低語和輕嘆在她耳畔縈繞不去,催促著她。巨大的門在前方亮起、打開。一道接一道地打開。門。無窮無盡的沉重門扉在她面前悄無聲息地開啟。
凱爾比的蹄子在地板上咔嗒作響。
周遭的墻壁、拱頂與圓柱的幾何形狀突然劇烈扭曲,讓希瑞有種虛幻不實的感覺。在她看來,自己正在某個不可能存在的多面體——比如巨大的八面體——內部穿行。
門扉繼續打開。它們不再隻通往一個方向,而是連接起數之不盡的可能。
希瑞漸漸看到瞭。
一個黑發女人牽著銀發女孩的手。那女孩很害怕,她怕的是黑暗,是催促她的低語,是她聽到的馬蹄聲。脖子上掛著星型黑曜石的黑發女人也很害怕,但她不能表現出來。她帶著女孩繼續走。這是她的宿命。
凱爾比發出馬蹄聲,進入下一扇門。
身穿短外套、背著背包的愛若拉二世和尤妮德正在冰雪覆蓋的路上前行。天空一片蔚藍。
下一扇門。
愛若拉一世跪在神壇前,身邊是南尼克嬤嬤。她們瞪大雙眼,面孔因驚慌而扭曲。她們看到瞭什麼?過去,還是未來?真實,還是虛假?
在南尼克和愛若拉頭頂有一雙手。那是一位金色雙眸的女人伸出的祝福之手。女人脖子上的鏈墜是顆如晨星般閃耀的鉆石。有隻貓蹲在女人肩頭,還有隻獵鷹在她頭頂飛翔。
下一扇門。
特莉絲·梅利葛德理瞭理被風吹亂的紅棕色秀發。但她躲不開那陣風,也找不到遮蔽之處。
至少在她站立的山頂,什麼都沒有。
下方的山坡處是長長的、仿佛沒有盡頭的陰影。人影。他們緩緩地走著。有幾張臉轉瞭過來。熟悉的臉。維瑟米爾。艾斯卡爾。蘭伯特。柯恩。亞爾潘·齊格林和保利·達爾伯格。法比奧·塞克斯……雅爾……蒂莎婭·德·維瑞斯。
米希爾……
傑洛特?
下一扇門。
一座滴水的潮濕地牢,葉妮芙被鐵鏈和鐐銬鎖在墻上。她的雙手血肉模糊。她的黑發骯臟凌亂……她的嘴唇開裂腫脹……但在她紫羅蘭色的雙眸裡,不屈與抗爭的意志仍未消失。
“母親!堅持下去!撐住!我會來救你的!”
下一扇門。希瑞扭過頭去。她覺得又尷尬又窘迫。
傑洛特。還有個黑色短發的綠眸女子。兩人都全身赤裸。他們肢體交纏,享受歡愉。
希瑞抑制住讓喉嚨繃緊的腎上腺素,催促凱爾比繼續走。落下的馬蹄發出咔嗒聲。黑暗伴隨著低語顫動。
下一扇門。
嗨,希瑞。
“維索戈塔?”
我就知道你會成功,瞭不起的小女士。勇敢的小燕子。你受傷瞭嗎?
“我在冰上打敗瞭他們。我突襲瞭他們。你女兒的溜冰鞋……”
我是說精神上的傷害……
“我壓下瞭復仇的沖動……沒殺光我想殺的所有人……我沒殺灰林鴞……雖然他毀瞭我的臉。我克制住瞭。”
我就知道你會贏,吉薇艾兒。我就知道你會走進這座塔。我讀到過,因為書上就是這麼記載的……一切都已記載下來……你知道大學考驗的是哪方面的能力嗎?運用資源的能力。
“我們在交談。這怎麼可能……維索戈塔……難道你……”
是的,希瑞。我已經死瞭。哦,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瞭我一直想尋求的答案……我知道消失的那幾天去哪兒瞭,我知道在科拉茲沙漠發生瞭什麼,也知道你是怎麼在追兵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還有我是怎麼來這兒、來到這座塔裡的,對嗎?”
你血管裡流淌著上古之血,它給瞭你力量,讓你能夠超越時間以及空間。超越次元和世界。如今的你是諸界的主宰,希瑞,你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別讓卑微的罪犯為瞭一己私欲奪走並濫用這份力量。
“我不會的。”
別瞭,希瑞。別瞭,小燕子。
“別瞭,老渡鴉。”
下一扇門。光芒。炫目的光芒。還有彌漫的花香。
*******
籠罩湖面的霧氣輕如絨毛,在微風的吹拂下迅速散去。水面光滑如鏡,淺灘上的睡蓮葉鋪成一張綠色的地毯,白色的花朵在其間熠熠生輝。
湖岸淹沒在鮮花與綠意之中。
空氣溫暖。
這裡是春天。
希瑞並不驚訝。事到如今,她怎麼可能再為這種事情吃驚?現在,一切都有可能。十一月、冰與雪、凍結的土地、荒蕪山丘上的石塚——都是那邊的光景。而在這邊,在她眼前,塔尖呈鋸齒狀的黑曜石高塔倒映在睡蓮點綴的綠色湖水裡。這邊的時間是五月。因為隻有在五月時分,野玫瑰和黑櫻桃才會開花。
附近某處,有人正用牧笛——也可能是長笛——吹奏出歡快的小調。
兩匹通體雪白的馬正在湖岸上喝水,前腳踩在水中。凱爾比噴瞭噴鼻息,抬起馬蹄敲瞭敲巖石。那兩匹馬抬起頭,湖水自它們嘴角滴落。希瑞嘆瞭一口氣。
因為它們不是馬,而是獨角獸。
希瑞並不吃驚。她剛才的嘆氣是出於贊賞,而非驚訝。
愈加清晰的旋律從開滿白花的櫻桃叢中傳出,凱爾比自行朝那邊走去。希瑞咽瞭口唾沫。兩隻獨角獸凝視著她,像雕像一樣紋絲不動,光滑的水面映出瞭它們的倒影。
櫻桃叢後面,一個淺色頭發、長著瓜子臉和杏眼的精靈坐在一塊圓石上。他繼續吹奏,手指在長笛的孔洞上翩翩起舞。盡管他註意到瞭希瑞和凱爾比,卻沒看向她們,也沒停止吹奏。
芬芳的白色小花散發出濃鬱的氣息,希瑞這輩子都沒聞過這種味道的黑櫻桃。也難怪,她冷靜地心想,在我居住的地方,櫻桃的味道跟這裡不一樣。
在那邊,一切都截然不同。
精靈用一段長長的顫音結束瞭曲子。他放下長笛,站起身來。
“你怎麼現在才來?”他笑著問道,“什麼事耽擱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