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給傑洛特指派瞭一名女律師,後者明顯覺得自己辦這案子純屬大材小用。這會兒她不停翻閱著文件夾,刻意回避與他的眼神接觸。文件夾裡隻有幾頁紙而已,準確地說,隻有兩頁,女律師多半已背到滾瓜爛熟瞭。真希望她能在辯護時用口才震懾住對手,雖然傑洛特對此並不抱太大希望。
“你在押期間襲擊瞭兩名獄友。”女律師終於抬起目光,“也許你能告訴我理由?”
“首先,我拒絕瞭他們不合理的性要求。‘不’就是‘不’,可惜他們假裝不明白。其次,我喜歡打人。但是,第三,他們撒瞭謊。是他們自己弄傷的自己,具體做法是撞墻,為瞭誣陷我。”
他語速緩慢,語氣滿不在乎。在監獄裡待瞭一周,他已經麻木瞭。
女律師合上文件夾,但又迅速打開,理瞭理自己精心設計的發型。
“看起來,受害人沒打算起訴。”她嘆瞭口氣,“我們還是專註於公訴人的指控吧。公訴人指控你犯瞭重罪,要求對你施以嚴懲。”
不然呢?他一邊想,一邊端詳女律師的臉。他想知道她是幾歲去的魔法學院,離開時又是幾歲。
兩間魔法學院——招收男巫師的班·阿德學院,以及仙尼德島的艾瑞圖薩女術士學院——不光生產男女畢業生,有時也會將退學生踢出大門。雖說入學考試極其嚴格,目的就是去蕪存菁,篩除前途無望的考生,但學校仍要用最初幾個學期找出那些蒙混過關的學員。對這些人來說,思考與學習是段既不愉快又危險的體驗。深藏不露的白癡、遊手好閑的混混、聰明過頭的懶蟲,無論男女,在魔法學院都沒有容身之地。不過麻煩之處在於,他們大多是富傢子弟,或與某些重要人士沾親帶故。一旦被學校開除,周圍人總得為這些棘手的年輕人做些什麼。從班·阿德退學的男生不成問題,他們可以進入外交、陸軍、海軍或警察部門,最蠢的那些也可以從政。但若是兩性當中較為嬌柔美麗的一方,退學後就比較難辦瞭。盡管被除名,可這些年輕女士畢竟踏進過魔法學院的大門,在某種程度上品嘗過魔法的滋味,而且女術士對君王——以及政治與經濟生活的方方面面——影響力都過於強大,學校不能令其放任自流而不管不顧。所以她們會走進安全的避風港,加入司法系統,或者當個律師。
女律師合上文件夾,然後再次打開。
“我建議你承認罪行,”她說,“這樣可以期待從寬發落……”
“承認什麼?”獵魔人插嘴道。
“法官問你是否認罪時,你要給出肯定答復。承認罪行可以減輕罪責。”
“那還要你替我辯護什麼?”
女律師合上文件夾,仿佛那是一口棺材的蓋子。
“走吧。法官等著呢。”
法官的確在等。上一個惡棍正好被押出法庭。他看上去不怎麼開心,傑洛特心想。
墻上掛著一面沾瞭蒼蠅屎的盾牌,上面繪著凱拉克的紋章——一條水平遊動的藍色海豚。紋章下面的審判席那兒坐著三個人——一位骨瘦如柴的記錄員,一位臉色慘白的助理法官,以及相貌和氣質都很穩重的女法官本人。
女法官右邊的原告席坐著公訴人。他表情嚴肅——嚴肅到讓人不想在昏暗的巷子裡與其撞見的程度。
另一側,也就是女法官的左邊是被告席,那個位置屬於傑洛特。
接下來的事發展得飛快。
“傑洛特,又稱‘利維亞的傑洛特’。職業,獵魔人。被控罪名是侵吞公款,竊取並挪用王傢財產。被告與其他腐化墮落之人勾結,虛報酬勞價碼,意圖占有其中差額,這將直接導致國庫虧損。證據為他人密報,公訴人已將其附入檔案。密報中提到……”
女法官疲憊的表情與心不在焉的眼神表明,這位可敬女士的思緒早就飛到瞭九霄雲外,真正讓她煩惱的是另一些問題——待洗衣物、兒女、窗簾的顏色、烤罌粟籽蛋糕需要的生面團,還有她屁股上會造成婚姻危機的妊娠紋。獵魔人謙卑地接受瞭事實:他自己沒那麼重要。他與上述的每件事都沒法相提並論。
“被告犯下的罪行,”公訴人不帶感情地說下去,“不但損害瞭國傢利益,還破壞瞭社會秩序,令不滿情緒四處蔓延。法律要求……”
“根據法庭認定,”女法官打斷道,“檔案裡附帶的密報屬於第三方提供的證據。公訴人還能提供其他證據嗎?”
“其他證據……暫時沒有……正如剛剛指出的,被告是獵魔人,是個變種人,不屬於人類社會范疇。他嘲笑人間律法,將自己置於律法之上。他從事的反社會行當極容易誘發犯罪,他會與罪犯和非人種族打交道,包括向來與人類為敵的種族。違法亂紀是獵魔人虛無主義本質的一部分。就拿這個獵魔人來說,法官閣下,缺少證據恰恰是最好的證據……這證明瞭他的背信……”
“被告……”法官顯然對缺乏證據的指控毫無興趣,“被告是否認罪?”
“不認。”傑洛特不理會拼命朝他使眼色的女律師,“我是無辜的。我什麼罪也沒犯。”
他在這方面有些經驗。他跟法律打過交道,對這方面的著作也頗有涉獵。
“我被控告是出於偏見……”
“反對!”公訴人喊道,“被告是在擅自發言!”
“反對無效。”
“……針對我個人和職業的偏見,這是審前判決。審前判決意味著事先造假。我之所以站上被告席,是因為有人匿名密報,而且那隻是片面之詞。片面之詞,不足為信。隻有一個證人,等於沒有證人。因此這不叫指控,而是推測,是莫須有之罪。莫須有的可信度不能不讓人質疑。”
“罪疑惟輕!”女律師來瞭精神,“罪疑惟輕,法官閣下!”
“法庭裁定,將保釋金定為五百諾維格瑞克朗。”女法官用木槌敲瞭敲審判臺,震醒瞭面無血色的助理法官。
傑洛特嘆瞭口氣。他很想知道那兩位獄友有沒有蘇醒過來,有沒有學到教訓。現在他隻想再揍他們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