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漂亮的“潘多拉·帕維號”,來自諾維格瑞的雙桅縱帆船,正鼓足風帆駛向停泊地點。又快又漂亮,傑洛特一邊想,一邊走下舷梯,踏上繁忙的碼頭。他在諾維格瑞就見過那艘雙桅縱帆船,並在打聽後得知,它會比槳帆船“斯汀塔號”晚兩天出發。後來他搭上瞭“斯汀塔號”,結果兩艘船幾乎同時抵達凱拉克。也許我就該坐它,他心想,順便在諾維格瑞多待兩天。誰知道呢,或許那樣還能多打聽些情報?
他也知道,再想這些都是白費力氣。“也許”“誰知道呢”“或許”……算瞭,木已成舟,發生的都已經發生瞭。再想也沒用瞭。
他又看瞭眼那條雙桅縱帆船,還有燈塔、海洋,及被暴風雲籠罩的昏暗地平線,以作告別,然後步履輕快地走向城市。
就在這時,兩名腳夫抬著一頂轎子來到別墅前。轎子做工考究,擋著精致的淡紫色窗簾。看來今天不是周二、周三就是周四,隻有這幾天,麗塔·尼德才會接診。也隻有上流階層的闊綽貴婦,才會坐著類似的轎子前來。
門衛二話不說就放他進門。幸好如此。傑洛特心情不太好,不然肯定會用某個臟字回敬對方。或者再加上兩三字。
中庭空無一人,隻有噴水池發出輕柔的汩汩聲。小巧的孔雀石桌上放著一口玻璃瓶和幾隻杯子。傑洛特毫不猶豫地給自己倒瞭一杯。
等他抬起頭,看見瞭瑪賽珂。她身穿白袍,系著圍裙,臉色蒼白,垂下的長發光滑順亮。
“是你。”她說,“你回來瞭。”
“是我。”他冷淡地確認,“我確實回來瞭。這酒有點酸。”
“很高興又見到你。”
“珊瑚呢?她在嗎?人在哪兒?”
“我剛才看見她在一位病人大腿中間。”她聳聳肩,“眼下應該還在。”
“你確實別無選擇,瑪賽珂。”他看著她的雙眼,平靜地說,“你隻能成為女術士。說真的,你在這方面天賦出眾,潛力可期。你刻薄的幽默感在紡織廠沒法得到認可,在娼館也一樣。”
“我還在學習和成長。”她承受住瞭他的目光,“我不會再哭著入睡瞭。我哭得夠多瞭,已經跨過那個階段瞭。”
“不,你還沒有,你在欺騙自己。還有很多在等著你。說刻薄話也保護不瞭你,尤其是這種強行而拙劣的模仿。說得夠多瞭,向你傳授人生經驗不是我的工作。我問的是,珊瑚在哪兒?”
“在這兒。你好啊。”
女術士從一塊門簾後走出,恍如一隻幽靈。同瑪賽珂一樣,她也穿著醫生白袍,紅發用發夾別起,藏在一頂亞麻帽下。換作平時,那頂帽子會讓他覺得滑稽可笑。但眼下不會,眼下發笑隻會顯得不合時宜。他花瞭幾秒鐘才明白瞭這一點。
她走過來,一言不發地親吻瞭他的臉。她嘴唇冰冷,眼睛下面還有黑眼圈。
她滿身藥味,還有用來消毒的液體的味道——刺鼻、惡心又恐怖的味道,讓人害怕的味道。
“明天再見。”她搶先說道,“明天我會告訴你一切。”
“明天?”
她看著他,眼神顯得異常遙遠,仿佛二人之間隔著時間與事件構成的鴻溝,而她正站在鴻溝另一端。他花瞭點時間才明白那鴻溝有多深,那些事件又給他們帶來瞭多大的隔閡。
“也許後天更好。先進城吧,見見那位詩人,他一直很擔心你。現在,走吧。我得去照顧病人瞭。”
等她離開後,他看向瑪賽珂,眼神中的詢問足夠意味深長,讓她立刻給出瞭回復。
“我們今早接生瞭一個孩子。”她的語氣有瞭少許變化,“難產的孩子。她決定用手術鉗。所有能遇上的麻煩一個沒落。”
“明白瞭。”
“我很懷疑。”
“再見,瑪賽珂。”
“你走瞭很久。”她抬起頭,“比她預想得還久。裡斯伯格那些人什麼都不知道,或者假裝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對吧?”
“對,沒錯。”
“明白瞭。”
“我很懷疑。”
丹德裡恩的智慧令傑洛特印象深刻。獵魔人尚未反應過來,或者說,尚未徹底接受的事實,就這麼被他一語點破瞭。
“結束瞭,對吧?一切都隨風而去瞭?當然瞭,當初她和那些巫師需要你,你也完成瞭任務,現在就可以退出瞭。你知道嗎?我很高興你可以退出瞭。這段奇怪的情史遲早都得結束,而它維持得越久,後果就越嚴重。如果你想聽我的意見,那你也該慶幸它結束瞭,結束得幹凈利落。你該換上喜悅的笑容,而不是這副陰沉又鬱悶的苦相。相信我,這表情不適合你。你看上去就像連夜醉酒,外加食物中毒,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什麼原因摔斷瞭牙齒,或者褲子上的精斑是打哪兒來的。”
獵魔人毫無反應,詩人卻置之不理,自顧自說道:“又或者,你鬱悶是出於別的原因?你正打算以特有的方式拉下帷幕,結果被人掃地出門瞭?比如在黎明時分離去,隻在床頭櫃上留下一束鮮花?哈哈,我的朋友啊,戀愛就像打仗,而你那位情人是老練的戰略專傢。她會先發制人,以攻為守。她肯定讀過佩裡格蘭元帥的《戰爭史》。佩裡格蘭提到的許多場戰鬥,都是以類似戰略得手的。”
傑洛特還是沒有反應。看來丹德裡恩也沒指望他能有什麼回應。詩人喝光啤酒,示意老板娘再拿一杯。
“考慮到以上情況,”他擰動魯特琴的琴栓,繼續說道,“我基本贊成初次約會就上床。建議你以後也這樣。這會避免與同一個人再次約會,因為這很乏味,而且浪費時間。說到這個,你推薦的女律師倒挺值得費工夫的。你肯定不會相信……”
“我相信。”獵魔人啐瞭一口,直截瞭當地打斷他,“不用聽細節我就相信,所以你就省省口水吧。”
“是啊。”詩人下瞭結論,“鬱悶、沮喪、憂心忡忡,難怪搞得你暴躁易怒、言辭粗魯。我看啊,不光是因為那個女人吧,肯定還有別的原因。該死,我就知道。我看出來瞭。你在諾維格瑞並不順利?沒能拿回你的劍?”
傑洛特嘆瞭口氣,雖然他向自己發誓不會嘆氣的。
“是啊,沒有。我去晚瞭。事情有點復雜,還撞上一堆麻煩。我們遇到瞭暴風雨,小船開始進水……然後手套商人得瞭重病……唉,我就不拿雞毛蒜皮的細節煩你瞭。總而言之,我沒能及時趕到。等我到瞭諾維格瑞,拍賣已經結束瞭。波索迪拍賣行敷衍我一番,說什麼‘拍賣過程屬於商業機密’‘買方賣方的隱私都受到保護’‘拍賣行不會向外人透露任何信息’以及諸如此類的各種廢話,最後隻能‘再見瞭,先生’。我什麼都沒查到。不知道劍有沒有賣掉;假如賣掉瞭,買傢又是誰;我甚至不知道那個賊有沒有把劍送去拍賣,畢竟他可能會把普拉特的建議拋到腦後;也許他會另找一個買傢。我對一切都一無所知。”
“太糟瞭,”丹德裡恩搖搖頭,“屋漏偏逢連夜雨啊。好像我堂兄費朗的調查也進瞭死胡同。說到這個,費朗一直找我打聽你的事。你在哪兒?我有沒有收到你的音信?你什麼時候回來?能否趕上王傢婚禮?是沒有忘記你對艾格蒙德王子的承諾?當然瞭,我對你的經歷和拍賣會都守口如瓶。但我要提醒你,收獲節快到瞭。隻剩十天時間瞭。”
“我知道。希望這段時間能有所進展。比如交上好運?屋漏偏逢連夜雨,希望之後能是個大晴天。”
“我也這麼希望。但如果……”
“我會仔細考慮再做決定。”傑洛特沒讓詩人把話說完,“沒有哪條王法規定我必須出現在王傢婚禮上,充當某人的保鏢——艾格蒙德和指控官沒能找回我的劍,這是我們談好的條件。但我也沒必要一口回絕。不說別的,起碼物質報酬也挺誘人的。王子誇下海口,說他自己不是吝嗇之人。而種種跡象表明,我需要新劍,特制的那種,這會花掉我不少錢,所以我又能說什麼呢?我們去吃點東西吧,再喝點酒。”
“去拉文加的‘萬物本性客棧’?”
“改天吧。今天我想吃點簡單、自然、原生又實在的東西。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當然明白。”丹德裡恩站起身,“去海邊吧,巴爾米拉區。我知道一個地方,他們供應鯡魚、伏特加和一種‘胖頭魚’湯。別笑,它真叫這個名字!”
“愛叫啥叫啥吧。那就走嘛。”
愛達拉特河上的橋梁擠得水泄不通,一隊沉甸甸的馬車和一群牽著無鞍馬的騎手正在想方設法過橋。傑洛特和丹德裡恩隻能讓到一旁等候。
一位騎手跨坐一匹深棕色母馬,在隊伍後方停下。母馬甩甩頭,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向傑洛特問好。
“洛奇!”
“你好啊,獵魔人。”騎手掀開遮臉的兜帽,“我正要去拜訪你呢,沒想到在這兒遇見瞭。”
“你也好,派尼提。”
派尼提下瞭馬。傑洛特註意到他帶瞭武器。有點奇怪,因為巫師很少攜帶武器。他的鑲銅腰帶上掛著一把長劍,劍鞘精美華麗,另外還有把寬闊結實的匕首。
傑洛特從巫師手裡接過洛奇的韁繩,摸瞭摸母馬的鼻孔和鬃毛。派尼提脫下手套,塞進腰帶。
“請原諒,丹德裡恩大師。”他說,“我想跟傑洛特單獨談談。我要告訴他的事,不能讓旁人聽見。”
“傑洛特在我面前沒有秘密。”丹德裡恩挺直胸膛說道。
“我明白。從你的歌謠裡,我就知道瞭他私生活的不少細節。”
“可……”
“丹德裡恩,”獵魔人打斷他,“去散個步吧。”
“謝謝。”等到周圍隻剩下他倆,傑洛特說,“多謝你把我的馬帶來,派尼提。”
“據我觀察,你很喜歡它。”巫師回答,“所以我在松樹梢發現它時……”
“你去瞭松樹梢?”
“對。治安官托奎爾叫我們去的。”
“那你們看到瞭……”
“看到瞭。”派尼提唐突地打斷他,“什麼都看到瞭。可我不明白,獵魔人。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砍死他?趁有機會,當場砍死。恕我直言,你的做法可不怎麼精明。”
我知道,傑洛特心中暗想。我太知道瞭。事實證明,命運給瞭我大好的機會,我卻蠢到沒能把握住。賬面上多具屍體又有什麼壞處?對一個收錢辦事的殺手來說,那又有何分別?就算我不喜歡充當你們的工具又如何?反正我一直是別人的工具。我就該咬咬牙,把手上的工作辦利索。
“你肯定很吃驚,”派尼提看著他的雙眼,“但我們馬上就趕去幫忙瞭——我和哈倫。我們估計你需要幫助。第二天,我們就抓到瞭戴格隆德,當時他正忙著把某個匪幫撕成碎片。”
你們抓到瞭他,獵魔人心想。然後不假思索折斷瞭他的脖子?因為你們比我聰明,不會重復我的錯誤?可惜沒有。否則現在你也不會是這副表情瞭,奎恩坎普。
“我們不是劊子手。”巫師結結巴巴地說著,漲紅瞭臉,“我們把他押回裡斯伯格,結果引發瞭一場不大不小的騷動……所有人都不贊成我們的做法。意外的是,奧托蘭卻表現得異常謹慎,我們本以為他的反對聲會最大。但比露塔·伊卡爾提、痘瘡臉埃克西爾、桑多瓦爾,包括原本站在我們這邊的贊格尼斯……我們被迫聽瞭一通關於團隊精神、兄弟友誼、彼此忠誠的長篇大論——‘隻有最沒用的廢物,才會委托殺手對付自己的同僚。隻有極端墮落的巫師,才會雇傭獵魔人追捕自己的同伴。’因為我們動機卑劣,嫉妒同伴的才華與聲望,對他的科研成果和學術成就分外眼紅……”
所以沒人關心丘陵地帶的慘案和那四十四具屍體,獵魔人暗想。除瞭讓對方冷漠地聳聳肩。多半還要再加一段長篇大論,解釋一下科學精神與合理犧牲的必要性。還有什麼“隻要目的正當,就可以不擇手段”。
“戴格隆德被押到理事會面前,”派尼提繼續說下去,“受到嚴厲的譴責,因為他使用瞭召魔術,利用惡魔殺害瞭許多無辜人。戴格隆德趾高氣昂,希望奧托蘭出面幹涉。但不知怎麼,奧托蘭好像忘瞭他似的,全身心投入新的目標,打算開發某種高效且用途廣泛的肥料,進而實現農業的歷史性變革。等戴格隆德發現隻能靠自己瞭,立刻換瞭張眼淚汪汪、可憐巴巴的臉,把自己打造成瞭受害者。他說是驚人的野心和魔法天賦害瞭自己,所以才會召喚出實力強大、無法掌控的惡魔。他發誓會放棄召魔術,從此不再染指。說他會潛心於完善人類物種的研究,鉆研超人理論、物種形成、基因滲入與改造技術。”
他們就這麼相信瞭他,獵魔人暗想。
“他們相信瞭他。滿身肥料味的奧托蘭突然出現在理事會面前,勸說他們。他說戴格隆德是‘可愛的年輕人’,說他確實犯瞭大錯,但誰能無過呢?他相信這年輕人會改邪歸正,並願意為其擔保。他請求理事會平息憤怒,施恩憐憫,別再譴責這個年輕人。最後他公開宣佈,說戴格隆德就是他的繼任者和繼承人,並將他在城堡裡的私人實驗室全權轉交給戴格隆德。他說自己不需要實驗室瞭,因為他決定在開闊的天空下,在菜田和花圃裡勞作、鍛煉。比露塔和痘瘡臉埃克西爾等人認同他的安排。那間城堡位置偏僻,正好可以讓戴格隆德改過自新。他這叫作繭自縛,自己把自己軟禁瞭起來。”
事情就這麼掩蓋瞭,獵魔人暗想。
“我猜,你和你的名聲對這結果也發揮瞭一些作用。”派尼提熱切地看著他。
傑洛特揚起眉毛。
“你們的獵魔人準則好像禁止你們殺害人類。”巫師續道,“但也有人說,你對準則缺乏應有的敬意。據說曾發生過這樣那樣的事,好些人因你丟掉瞭性命。比露塔等人擔心你回到裡斯伯格把事做完,害怕自己受到牽連。不過那城堡是安全的避難所,是用以前的侏儒要塞改建而成的實驗室,目前受到魔法保護。沒人能進入城堡,根本辦不到。所以戴格隆德會被隔離關押,還能確保安全。”
裡斯伯格也安全瞭,獵魔人暗想。沒有醜聞,不會蒙羞。戴格隆德被關押,醜聞也就沒瞭。沒人知道那個狡猾的雜種和野心傢欺瞞並哄騙瞭裡斯伯格的巫師,盡管他們自認為是魔法團隊中的精英。也沒人知道有個卑鄙無恥的變態利用瞭這些精英的幼稚與愚蠢,毫不費力地殺害瞭四十餘人。
“戴格隆德會在城堡裡受到監督與觀察。”巫師從始至終直視他的雙眼,“他沒法再召喚任何惡魔瞭。”
根本沒有什麼惡魔。而你,派尼提,對此再清楚不過。
“城堡建在克雷莫拉山的巖壁裡,”巫師轉頭觀察停泊的船隻,“山腳下就是裡斯伯格。試圖闖入無異於自殺。不光因為那裡有魔法防護。還記得你對我們說過的話嗎?你曾殺過被惡魔附身之人。在事態緊急,且為阻止目無法紀之禁忌行徑的前提下,犧牲一人利益以保護其他人。兩害相權取其輕。所以你肯定明白,現在的情況不一樣瞭。戴格隆德被隔離關押,對外界就構不成實際威脅瞭。而你再敢動他一根寒毛,都將被視為目無法紀之禁忌行徑。你想殺他,會因意圖謀殺被送進法庭。我碰巧聽說,我們當中有些人希望你下手,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地把你推上絞刑架。所以我建議你:放手吧。忘瞭戴格隆德,讓他自生自滅好瞭。”
“你什麼都不說,”派尼提繼續陳述事實,“是要保留意見?”
“因為沒什麼好說的。我隻好奇一件事,你和查拉會留在裡斯伯格嗎?”
派尼提放聲大笑,笑聲冷淡而空洞。
“出於健康原因,他們要求我和哈倫‘自願’辭職。我們離開瞭裡斯伯格,再也不會回去瞭。哈倫要去波維斯為萊德王效命,我打算走得更遠些。聽說在尼弗迦德帝國,他們隻看重巫師的功用,不會給予其太多尊重,但會付出可觀的價碼。說到尼弗迦德……差點忘瞭,獵魔人,我有件臨別禮物要送給你。”
他解開劍帶,纏在劍鞘上,遞給傑洛特。
“送你的。”他搶在獵魔人說話前開口,“十六歲生日時,父親送瞭我這把劍。當時我決定學習魔法,他接受不瞭,還指望這件禮物能改變我的看法。他以為我拿到這把劍,就會生出延續傢族傳統、選擇軍旅生涯的義務。唉,我在許多方面都讓父親失望瞭。我不喜歡打獵,更喜歡釣魚;我沒跟他好朋友的獨生女結婚;我沒從軍,讓這把劍在櫥櫃裡積灰多年。我不需要它,但你拿著它會更有用。”
“可是……派尼提……”
“拿著吧,別大驚小怪的。我知道你的劍丟瞭,而你需要武器。”
傑洛特握住蜥蜴皮包裹的劍柄,將劍身拔出一半。在十字護手上方一寸處,他看到一塊璀璨的太陽形標記,周圍有十六道光芒,筆直與波浪狀相互交替,在紋章學裡,這代表太陽的光與熱。太陽上方再隔兩寸,是一段用漂亮的風格化字體刻下的銘文——那是著名的商標。
“維羅裡丹出產的利劍。”獵魔人陳述道,“這次是真品。”
“你說什麼?”
“沒有,沒什麼。我在欣賞它。我還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收下……”
“你可以。原則上說,你已經收下瞭,因為它在你手上。見鬼,我說過瞭,別大驚小怪的。之所以送你這把劍,因為我欣賞你。希望你明白,不是每個巫師都討厭你。相比之下,還是釣魚竿對我更有用。尼弗迦德的河水既美麗又清澈,有不少鱒魚和鮭魚。”
“謝謝你。嗯,派尼提?”
“什麼?”
“你送我這把劍,隻是因為欣賞我?”
“哈,當然是因為我欣賞你。”巫師壓低嗓音,“也許不光是這樣。說一千道一萬,我才不關心這裡會發生什麼,這把劍又能派上什麼用場呢。我會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瞭。看到沒?有艘漂亮的三桅帆船停在那邊,那是‘尤瑞艾莉號’[1],母港在巴卡拉。後天我就坐它出發瞭。”
“那你來得有點早。”
“是啊……”巫師結巴起來,“我想跟某人……道個別。”
“祝你好運。謝謝你的劍。再次感謝你送回我的馬。再會瞭,派尼提。”
“再會。”巫師毫不遲疑地握住傑洛特伸出的手,“再會,獵魔人。”
他在碼頭一傢酒館找到瞭丹德裡恩——不然還能在哪兒?——詩人正在啜飲碗裡的湯。
“我要走瞭。”他簡短地宣佈,“馬上。”
“馬上?”丹德裡恩愣住瞭,湯匙停在半空中,“這就走?我還以為……”
“你怎麼以為並不重要。我馬上就走。好好安撫你那位指控官堂兄。我會回來參加王傢婚禮的。”
“那是什麼?”
“你覺得像什麼?”
“當然是把劍嘍。哪兒來的?那個巫師給你的?我給你那把呢?它在哪兒?”
“弄丟瞭。回上城區吧,丹德裡恩。”
“珊瑚呢?”
“珊瑚怎麼瞭?”
“如果她問起,我該怎麼……”
“她不會問的。她沒這個時間。她還得跟某人道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