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敬啟
清秋時分,希望各位身體健康,一切順利。
最近,我加入瞭東京資本株式會社,在東京本部營業部任職。
在埼玉中央銀行前橋分行工作的時候,承蒙各位的厚意照拂,衷心致以深深的謝意。
雖然能力有限,我仍將誠心誠意通過各種投資業務為大傢服務。希望大傢繼續多加指導和鞭策。
先簡單以書信致以誠摯的問候。
敬白
坂本太郎
希望他這次工作順利。要加油哦!
宮澤在社長室讀著坂本寄來的問候信,心裡暗暗為他鼓勁。
2
耳朵深處,膨脹的血管從剛才開始就一張一縮,緊張異常。心肺送進來的氧氣斷斷續續,喉嚨變成一條細管,有種灼燒的感覺,心臟的收縮感清晰地傳遍全身。
椋鳩通運的江幡建議組建“小鉤屋隊”,參加某市民團體策劃的接力跑大賽。大賽規定每支隊伍五人,從旁邊熊谷市的“彩之國熊谷體育館”出發,一個人平均四公裡,從熊谷開始,繞行田市內一周再返回,計算花費的總時間。參賽隊伍五花八門,一共有七百支,簡單算一算就有三千五百人參加。跑步的人氣之高,令人驚訝。
江幡說,如果所有隊員都穿陸王參賽,會是一個很好的宣傳。這個主意很好,大傢都贊成,問題是誰出場比賽。
提出這個主意的江幡原本就是田徑選手,當然沒問題。接下來是安田,然後是在安田的勸說下猶猶豫豫參加的大地。他們又去邀請坂本,坂本心情不錯,爽快地同意瞭。
問題是最後一個人。在公司裡動員過瞭,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最後宮澤自己填上瞭名額。
自從接受瞭有村的建議,宮澤也開始堅持每天跑步。他對跑步沒有以前那麼抗拒瞭。四公裡的距離,比平時跑得要長,但也不過隻長一公裡。要達到宣傳目的,速度就是次要的。不過也不能因此就洋洋自得,以為自己必勝。
比賽就是比賽。跟一個人隨便跑跑不一樣,比賽就有競爭對手。如果跟著前面的人,或是被從自己身邊超過的人擾亂瞭心神,就會打亂自己的步調。
宮澤一開始速度過快,最後的兩公裡簡直成瞭地獄。恰好今天又太熱,完全不像是十一月,體力無情地流失瞭。
他從剛才開始就在猶豫,是不是應該放慢速度,用走代替跑。
已經跑過三公裡瞭,但還是看不到終點。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就讓別人嘲笑去,現在後悔太晚瞭。
做什麼事都是這樣。隻要看得到終點,就能接著努力。看不到頭卻要繼續地苦戰下去,是最困難的。
“社長,加油,還剩五百米!”
這時,沿路傳來加油聲。宮澤轉過因疲勞耷下來的臉,看到瞭縫制部的明美等人的身影。
還有五百米——
這剩下的五百米像是一段永遠無法到達的距離。
但是,在員工們面前,也隻好拼命奔跑瞭。
手腳漸漸不協調的宮澤拼命跑著,終於把接力飄帶遞給瞭跑下一程的江幡,一頭栽倒在瀝青路上。
“這幾個月,我一直在練習跑步,誰知道比賽這麼辛苦。說實話,我真擔心要是因為我的原因,接力帶傳不下去該怎麼辦。”
接力賽之後,大傢在附近的咖啡店開總結會。跟筋疲力盡的宮澤不一樣,其他的成員都很輕松,椋鳩通運的江幡不愧是原田徑隊員,幾乎面不改色。
“在一群人裡堅持自己的速度,對新手來說很不容易啊。”江幡遊刃有餘地說,“不過,召集到瞭三十名試穿者,這不是很成功嗎?”
提出參加接力賽的建議以後,安田跟主辦方交涉,在既是起點又是終點的體育館外面佈置瞭展臺。準備宣傳陸王。為此制作瞭宣傳手冊,還打出顯眼的廣告,說要召集三十名試穿者。請他們親自試穿,給出反饋。同時,試穿者的口口相傳也能起到促銷作用。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參加這次賽事可以說已經成功瞭。
“反響如何?”
宮澤問負責展臺的明美。除瞭召集三十名試穿者,把陸王長期借給他們,比賽當天還可以在展臺當場購買。這一天就賣出瞭大概七雙。
“看來評價很高啊。”明美一整天都在太陽底下,臉頰被曬得紅通通的,“大傢都很在意能保護腳這一點,我們的目標達到瞭。”
他們的廣告語是:“適合人類的奔跑方式”。
這是坂本想出來的。分發給人們的五百本宣傳手冊裡,有這句廣告語,還詳細列出瞭跑步的人常見的運動損傷比例和癥狀,為瞭實現不容易受傷的中掌著地,最簡單的解決方法就是穿著陸王。
自己誇自己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在宮澤看來,這個宣傳手冊很有說服力,制作得很棒。
“就這樣也隻賣出七雙啊。”
安田嘆瞭口氣。
“不,看瞭手冊後,以後肯定還會有人來打聽的。”坂本說,“參加這種賽事,身上沒帶錢的人很多吧。”
“坂本說得對,有很多人很滿意,但身上沒帶錢,準備以後再買。”明美說。
但是,當宮澤問“其他還有什麼感想”時,她面露難色,最後說:“有幾個人說很像地下足袋。”
明美的這句話,讓空氣當場冷卻。平時他們聽不到普通消費者的直率意見,今天這感想尤其振聾發聵。
“因為還是生橡膠啊。”安田說,“這可怎麼辦?”他把問題扔給瞭宮澤。
飯山已經聯絡宮澤,答應他們使用專利,這件事大傢都知道瞭。
“明天我會跟他見面,敲定條件。”
“不會準備帶一大筆錢去送給他吧?”
安田對飯山的顧慮還在。
“根本沒錢,要怎麼給呢。不過,他說想參加這個項目,要把這個條件白紙黑字寫下來,簽個協議。”
“說實話,我不太樂觀。”安田抱起手臂。
“那個人看上去很有意思啊。”
明美說。大概是因為飯山個性強烈,有人喜歡,有人討厭。
“首先要談好條件。”坂本的意見總是正確的,“看看條件對小鉤屋來說是否勉強。如果現在勉強答應,以後後患無窮。”
確實如此,宮澤很認同。
3
第二天,宮澤和飯山約好,在以前碰過頭的高崎站前酒店咖啡廳談判。
約定的時間是上午十點。宮澤提前五分鐘到達,咖啡廳最裡面一個不顯眼的座位上,一個男人舉起手。那人正是飯山。
“專利的事,您又重新考慮,真是多謝。”
“你道謝是因為條件快談攏瞭吧。“飯山大大咧咧地說,“那就先聽聽你的條件瞭。”他低聲進入瞭正題。
“一雙鞋給您若幹抽成,這種支付方式可以嗎?”
宮澤一整天左思右想,終於亮出瞭自己的底牌。
“這是我們的極限瞭。”
宮澤的視線死死盯住飯山,飯山沉默不語。
他會不會在下一個瞬間,離座拂袖而去呢?
宮澤幾乎要這麼以為瞭,飯山卻拋出一個問題:“你覺得這東西能賣多少錢一雙?能賣多少雙?”
“現在批發給教育線上的鞋價格壓縮後,是三千八百日元,一個學校學生人數隻有八百人,但如果是用新鞋底升級的新版本的話——”
“別囉裡囉唆瞭,就說說一雙準備定價多少吧。”飯山說。
“可能的話,六千日元到八千日元左右——”
“太便宜瞭。”飯山馬上說,“這個價錢就算賣得好也賺不瞭多少。你這傢夥,完全沒明白使用專利的意義。希爾可樂可是獨一無二的。”
“希爾可樂?”宮澤反問道。
“那就是我的專利制造出來的材料的名字,是我取的。‘希爾可(Silk)’表示絲,‘可樂(Clay)’表示黏土,兩個單詞合在一起。怎麼樣?”
“很不錯。”
宮澤回答說。這個名字取得真不錯,飯山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能感覺到他對它的深厚感情。
“你是說,要賣得更貴?”
“也不是要賣得更貴,隻是說要是一個合適的價格。賣得便宜的東西都因為缺少賣點。越便宜越好賣,這麼想的人不懂商業。”
“明白瞭。關於價格,我會再考慮的。”宮澤接著說,“另外,我還有幾個要求。首先,能暫時不要把這項專利提供給我們的競爭對手嗎?”
這是關鍵的一點。使用希爾可樂的制鞋廠商,隻有小鉤屋一傢,這才有競爭力。如果這項技術也給瞭競爭敵手,類似的產品馬上就會擺上街頭。那就沒有意義瞭。
“那就是獨傢合約瞭?”飯山又問,“還有什麼條件嗎?”
“簽約時間,五年可以嗎?”
“太長瞭。”飯山馬上說,“最長三年。在此之上,再考慮是否延長。過瞭三年,仍然毫無業績,我就考慮和其他廠商共同開發。我可不準備陪著你的公司一起死。如果到那個時候,仍然沒有做起來,也請你死瞭這條心。做好思想準備吧。”
飯山的說法也有道理。小鉤屋必須在三年的時間裡讓業務成長到讓飯山滿意,必須達到這個目標。
“明白瞭。”宮澤隻能接受,“不過,要達到這個目標,光靠我們的努力也是不夠的。可能的話,希望您能以技術顧問的身份來參與。”
小鉤屋長年以來隻生產足袋,沒有生產其他東西的技術能力,就算讓他們使用專利,說實話,也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去尋找生產設備的廠商,也不知道對方是否能生產出專利要求的設備;用蠶絲做原材料,要選哪種,從哪裡進貨?生產過程如何管理?該請誰來完成蠶絲的成型工序?這些都需要人來教。除瞭飯山,沒有人能勝任這一角色。
“可以啊。”飯山一開始就有這個打算,所以爽快地答應瞭,“本來光靠你們就不行。這事可沒那麼簡單。”
“謝謝。關於顧問的報酬,我們再商量一下。”宮澤隻說到這裡,“還有,想向您請教一件事。生產希爾可樂的設備,重新制造的話需要多少錢?”
“一般要一億。便宜點的話也要八千萬。
“八千萬日元……”
宮澤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在口中念著這個數目。希爾可樂商品化的可能性越來越小。把這麼一大筆資金投入新項目,現在的小鉤屋還做不到。
飯山以揣度的眼神望向宮澤:“自動放棄瞭?”
“說實話,我們沒那麼多錢,就算是去湊——”
飯山打斷瞭宮澤的話。
“別擔心。隻要有我,能做到更便宜。”
“怎麼說?”
飯山看瞭看手表,問:“你還有時間嗎?”
除瞭這次談判,上午宮澤沒有其他安排。
“你是開車過來的吧。載我一程吧。”
“要去哪兒?”
“跟我來就知道瞭。”
宮澤把車開出酒店的停車場,在飯山的指揮下開瞭二十分鐘,道路兩邊出現瞭廣闊的農田。遠處是榛名山,這條平坦的大道穿過廣闊的關東平原。道路左右,偶爾可見幾戶農舍相偎相依。汽車離開主幹線不久,駛入瞭田園裡的一條路。
“開進那邊的小路。”
宮澤照飯山的指示拐進去,眼前出現一座氣派的農舍。
這傢以前大概是富農,院子正面有帶屋簷的大門。飯山讓宮澤在大門前面停下車,走進門內。今天陽光燦爛,院子裡的土地反射著白燦燦的陽光。
主屋的玄關空無一人。飯山叫道:“喂,有人嗎?”宮澤睜開被陽光晃花的眼睛,從昏暗的室內出來一個跟飯山年紀差不多、穿著工作服的男人。
“這個人是在行田生產足袋的宮澤先生。我們正在談合作。帶他來看看那個東西。”飯山說。
“好久不見,原來還是為瞭工作啊。”
那個農夫豪爽地笑瞭。他走向院子角落裡的倉庫,打開嘎吱作響的門扉。
裡面並排停著拖拉機和耕地機。旁邊有一個用塑料佈仔細遮住的小山堆,看不清裡面是什麼。
飯山開始解開紮住塑料佈的繩子。
難道——
宮澤這才領悟到這次到訪的目的,幫助飯山拉開塑料佈。
“這是——”
呈現在眼前的,是全長五米左右的機器。
“希爾可樂的制造機。”
操作盤上密密麻麻排列著計量儀器,飯山一邊拍打著操作盤一邊說。大概是有定期護理,機器跟嶄新的一樣。
“不時我會啟動它試一試,沒有什麼問題。隻是沒錢買材料,不能生產東西。”
“材料的話,隨時都可以提供。”
農夫笑瞭。飯山也笑瞭。“這是我妹夫。”他開玩笑地在農夫背上擊瞭一拳。
“去喝杯茶?”妹夫說著,帶他們去廊沿。
“他是蠶農嗎?”趁農夫去準備茶,宮澤問。
“不光養蠶,還養很多其他的。”飯山說,“他們看季節幹活,養蠶,也種田。這一帶過去靠蠶絲過得很滋潤。”
他的妹夫名叫山邊博。
“原材料博可以幫我們找來。他在蠶農裡很有威信。隻需要加熱凝固,不需要高級蠶絲。供給是有保證的。”
原來如此。宮澤明白瞭飯山的安排。
“那個機器是哪兒來的?”他問。
“當然是自己做的。”
“那是當然,我是問什麼時候做的。”
飯山到底是怎麼破產的,看來有自己不知道的內情。正好山邊端來瞭茶,他把茶遞給宮澤和飯山,自己也坐在旁邊。
“是在公司不行的半年前。我費瞭好大勁兒籌錢做出來的。”
這跟坂本說的情況一致。
“之前我見過希爾可樂的實物樣品。那樣品就是這臺機器制造的嗎?”
“現在能制造希爾可樂的,隻有這一臺機器。”
原來如此,原來樣品是這麼來的。難怪飯山說“有我在的話會更便宜”。
“如果請飯山先生做顧問的話,就可以使用那臺機器瞭吧?”
“是啊,是這樣的。”飯山兩手一拍膝蓋,“不過,機器的租金你要付的。因為這傢夥,我變得一貧如洗哦。多少要回收一點,不然太不公平瞭。對你們來說,我這邊從零開始,比從銀行借錢要便宜多瞭。”
一度消失在黑暗中的希望,現在顯露出瞭清晰的輪廓。
4
“還是不放心。”
富島聽瞭宮澤的話,還是一副不贊成的態度。“飯山那個人,可以相信嗎?”
“隻能相信他瞭。”
宮澤回答道。富島抱起手臂,從鼻子裡長哼一聲。
“那傢夥可是有破產的前科哦。”
“破產過就不能再相信瞭嗎?”
對富島的偏見,宮澤真是無可奈何。就因為一次失敗,就不再能獲得信任,太殘酷瞭吧。“飯山先生在法律上已經清算資產瞭,問題都已經解決瞭。我覺得沒有問題。”
“破產就像是腰椎間盤突出哦。”富島忽然說出一個奇怪的比喻,“某一天就突然不行瞭。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有很多,但是,一旦有一次發作,就會成習慣,還會再發作。很不可思議,不過經營公司的人往往會重蹈覆轍。”
富島的話,應該說是偏見,還是經驗之談呢?宮澤難以判斷。富島繼續說:“曾經辦砸瞭公司給別人添過麻煩的人,再次獲得支援,不是應該再次重振自己的事業嗎?但是,本來準備重新出發的,過瞭幾年又搞砸瞭,又給合作夥伴惹瞭麻煩——這種事可不少。”
“這是阿玄的偏見吧。”
“不是。”富島肯定地說,“社長也記得吧。行田通商的松木,還有埼玉鞋店的花田。那些人,都破產過一次。”
是的,宮澤不情願地想起來。這兩傢都曾是銷售小鉤屋商品的公司,某天突然破產,欠下幾百萬日元的貨款。它們的共同點,就是在破產之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仍然照常進貨。雖說因為資金周轉不靈才破產,但它們把小鉤屋的商品賣掉後,將錢揣進自己口袋,連夜逃跑瞭。簡直就是詐騙。
“那兩傢也都有過破產的歷史。因為有人介紹,沒辦法才給他們貨,太不講義氣瞭。除瞭我們的合作商,我還聽說過好幾起差不多的事。雖說破產後沒幾年,名字就會從黑名單上消失,但聽說銀行不給有破產經歷的人融資,就是因為有這種風險。”
富島想說的是,這並不是他的臆測。
“不過,也不是全都這樣吧,總有例外吧。”
“我覺得,能不能做成鞋底,還值得懷疑呢。”富島好像滿肚子懷疑,“這種傢夥,一邊找著各種各樣的借口,一邊拖延著做顧問的時間,這恐怕才是他的目的。如果他的專利那麼有用,為什麼之前都沒有用於開發產品呢?肯定有大公司來搶吧。要是有利可圖,那幫傢夥可是不會放過的。然而他們卻收瞭手,肯定有什麼原因啊。”
“你提醒得是,阿玄。不過,我們討論過很多次,我們很需要希爾可樂這種新材料。現在不能半途而廢。”
富島迎向宮澤堅定的視線。
“為什麼一定要冒險過搖搖晃晃的橋呢?”他的口氣很嚴肅,“新事業隻是聽上去好聽,實際上卻很容易出現赤字。如果因為有增長希望而投資,我還能理解,但現在連前景還說不準,就要投入大筆經費,恕我很難贊成。”
真是個頑固的男人。但是,宮澤也不可能就這麼停下腳步。
“這十年來,我們的銷量一直在下滑。”宮澤說,“要嘗試新的東西,隻能趁還有能力的時候做。沒有冒險就沒有收獲。”
富島沒有說話。
過瞭一會兒他才說:“那,需要的錢怎麼辦?”他隻問瞭這麼一句。
“付給飯山這傢夥的人工費、不動產和生產設備的費用,不光這些,把項目做起來還必須雇人。你準備雇幾個人呢?一個?兩個?再加上各種雜費,一千萬日元馬上就會花光。而且,現在我們這裡沒有多餘的錢。必須去跟銀行借。但是,我沒有把握讓銀行借給我們這筆錢。”
不是不能去說服銀行,是不想。宮澤想。不過,在這裡跟富島杠上,也不會有什麼進展。
“明白瞭。那,我去拜托分行行長吧。可以瞭嗎?”
“這是社長的公司。”富島扔過來一句聽起來像是諷刺的話,“社長說好就好。”
“是嗎?這是我的公司。”宮澤冷冷地說,“那就隨我的便吧。阿玄作為員工,也請盡力協助我,希望你有這份心。”
“要是失敗瞭,就沒有回頭路瞭。社長,你決定瞭嗎?”富島又問。
“我已經決定瞭。就把賭註下在飯山身上瞭。”
宮澤斬釘截鐵地說。連頑固的富島也把自己的反對咽瞭下去。
5
“兩千萬日元怎麼樣?”
宮澤和富島談完話,第二天早上就去拜訪埼玉中央銀行行田分行。
宮澤簡單解釋瞭為什麼自己需要這筆資金,負責接待的大橋面無表情。
“哦,是這麼回事啊。”
右手指間的圓珠筆一直在轉動,他的眼神也毫無光彩,淡淡落在文件上。那是宮澤遞上陸王的項目企劃書。
“這個項目,能保證按計劃進行嗎?”
“我們會盡最大努力,但不能保證。”
宮澤有點不高興地回答。世上哪有沒風險的生意?這樣簡單的道理,身為銀行職員的大橋還要去問,真是讓人生氣。
“不過,這可不是閉著眼睛亂投資。”宮澤爭辯道,“陸王我們已經做出來瞭,也賣出去瞭,還獲得瞭好評。現在還拿到瞭教育線上的訂單。在此之上,我們要開發新的鞋底,這很有必要。”
“但是,現在的鞋底也能賣出去吧?”
大橋手裡拿著陸王的樣品,冷淡地回答:“投入資金之前,應該先積累業績再說。”
“哎呀,大橋先生。”宮澤認真地說,“鞋底的材料並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現在不抓住,可能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瞭。”
“這種事,可不一定哦。”
大橋含著笑意的眼睛從看起來一本正經的眼鏡後面望向宮澤。這件事並不可笑,他卻把自己當傻瓜。
這個人對宮澤的項目企劃根本一點也不上心。找各種理由,最後就是要拒絕宮澤的融資要求。
“確實,未來的事誰都不知道。”宮澤用強硬的口氣回答,“但是,我們務必需要這種材料。”
越過大橋的肩頭,可以看見傢長分行長從樓層盡頭的門進來瞭。
“跟你談不出什麼。我要跟分行長說話,可以嗎?”
大橋也轉過身,確認瞭傢長的身影,他站起身,跟分行長說瞭兩句話,這才不情願地把宮澤帶去分行長室。
“原來如此,是要為新項目尋找資金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傢長分行長聽完宮澤的話,抱起胳膊想瞭一會兒,“不過,宮澤先生,這個項目是不是太冒險瞭呢?”
雖說不像大橋那麼露骨,看來傢長也對宮澤的項目企劃持否定態度。
“我知道有風險。”宮澤放在兩膝上的手握成瞭拳頭,“但是,分行長,現在這個水平是無法跟大廠商的鞋底競爭的。不管怎樣,都有必要開發我們自己獨有的新鞋底。”
“對不起,你說的大廠商,是指哪傢公司?”傢長問道。
“例如,亞特蘭蒂斯這種公司。”
宮澤認真地回答。傢長露出誇張的驚訝表情,嘴唇上浮現出笑容。
“嗬,想得真遠啊。”
跟亞特蘭蒂斯這種知名企業競爭,小鉤屋有勝算嗎?——他的口氣,已經透露出瞭他的內心想法。當然,宮澤也很明白,不論是企業規模,還是資金力量,雙方都有很大差距。
“我們不是靠企業規模決勝,而是靠商品概念和品質決勝。”
宮澤生氣瞭。但傢長似乎並不為之所動。
“企業不是一天做成的,宮澤先生。我對你們的新項目並不反對,但還是把步子放慢一點,怎麼樣?”
傢長似乎對這樣的爭論十分厭煩。
“不,我們必須馬上就進行。”宮澤努力說服他,“我們明白產品的不足之處,解決方案就在眼前。這是一個實現飛躍的機會。”
“這些事,我可不太懂。”傢長試圖脫身,“從銀行的立場來說,這個項目企劃要投入兩千萬日元,這對貴社來說會成為相當大的風險。今後,你們的本業也需要運營資金。”
傢長翻著眼睛說。他在以今後的資金周轉來威脅宮澤。他似乎在暗示,現在如果借瞭這筆錢,今後的運營資金就不借瞭。宮澤的腦中閃現出富島的臉。
“你們似乎也沒有能力擔保。”
傢長又落井下石地來瞭這麼一句。看到瞭吧?自討沒趣。大橋一臉得意地看著宮澤。
“我想把這個項目作為今後十年收益的支柱。能不能和本業分開,分別貸款呢?”
宮澤不肯罷休。傢長冷酷地拒絕說:“不可能。”
“這個新項目要是有損失,本業也會受影響。你希望借兩千萬日元,但要填上這個窟窿,不能靠這個項目,要靠你的本業足袋賺的錢。所以不能分開貸款。”
傢長說的話沒錯。宮澤心中懊惱萬分。不管他現在怎麼表決心,說要把這個項目做得超過本業,傢長就是聽不進去。如坂本所說,銀行看的是實際業績,而不是有沒有未來。
“是嗎?總之就是說,你們不相信我的項目有前景,對嗎?”
右手啪地打瞭一下膝蓋,宮澤說。
“不,話不是這麼說。”傢長偽善地想要爭辯。
宮澤打斷瞭他的話:“那就等著瞧吧。”
傢長和大橋兩個人一臉緊張。
“如果不能融資的話,我就把存款全都取出來,我賬戶下的定期存款。可以嗎?”
傢長馬上一臉尷尬。
“存款啊……”
“有問題嗎?”連宮澤都怒火上頭,提高瞭聲音,“我的存款可不是用來做擔保的。那是我私人的定期存款。怎麼用是我的自由。”
“話是這麼說……”傢長似乎有難言之隱,臉上浮現出假笑,“雖說如此,融資的時候,我們會以社長的個人資產做參考。”
“你是說,以後都不能融資瞭嗎?”
宮澤不由得抬高瞭聲音,怒氣沖沖地盯著分行長。
“現在還有抵押存款這種事嗎?”
把並非貸款擔保的定期存款私自當作“抵押”,肯定是不符合規定的。宮澤自己也有這個常識。既然存款並非貸款擔保,那當然可以取出來,這是存款人的自由。
“不,不是這麼回事——”傢長吞吞吐吐地說,“不過,還要考慮到以後……”他補瞭這麼一句。
“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宮澤終於忍不住語氣暴躁起來,“銀行的工作,不就是幫助客戶嗎?客戶拼命努力想開發收益支柱,你們卻隻想著保全資金,不給貸款。連定期存款都取不出來。這種荒唐事,真是聞所未聞。”
“那麼,那筆定期存款,可以作為擔保嗎?”大橋在一旁提出瞭這個無理的要求,“有擔保的話就可以瞭。”
“你這傢夥,說什麼呢?”
宮澤盯著大橋的臉,仿佛盯住一個空洞。他站起身來說:“別把客戶當猴耍。”
“總之,我要取出我的定期存款。可以嗎?分行長。”
傢長嘖著嘴說:
“隻能通融這一次,社長。”
他的態度,好像是取出定期也是一種恩賜。宮澤的怒火越燒越旺。不過,再感情用事下去,自己也得不到什麼好處。他簡短地道瞭句再見,馬上離開瞭分行長室。
6
“跑步的時候,有不舒服的感覺嗎?”
齊藤醫生的問題一向都很簡潔。
“沒有。”
茂木微曲著膝蓋,坐在診斷臺上。齊藤從膝蓋摸到小腿,再摸到腳踝,不時按按腿筋上的某一點,問茂木:“這裡疼嗎?”有些部位,茂木剛受傷不久時,光是輕輕按壓,他就會痛得皺起臉,現在疼痛已經消失瞭。
觸診結束後,齊藤說:“狀態不錯。你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吧?”
這是這幾個月來齊藤所說的話中,最讓茂木感激的一句話。
“我用其他方法在調整。”茂木回答。
“哦?還有別的方法?”齊藤一臉意外。
不熟的人可能會搞不清楚齊藤是真心這麼說還是開玩笑。這正是齊藤的講話風格。
“醫生,你不是說過嗎?”
打瞭半年的交道,茂木已經習慣瞭,反問道。
“啊,是啊。”齊藤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應該快好瞭,聽說新的跑法你也漸漸習慣瞭。”他說。應該是教練也向他匯報過情況瞭。
“不過,別練過頭瞭。”齊藤忽然嚴肅起來,指出瞭危險,“有過運動損傷的人,為瞭恢復狀態往往很拼命。這次再受傷的話,就很難東山再起瞭哦。”
“我會當心的。”
茂木低頭致謝。齊藤似乎已經不再關心,埋頭看向病歷卡。
“村野。”
那天,村野剛從外面回到公司,正準備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有人叫住瞭他,似乎等候已久。辦公室中央的座位上,小原正看著他。發生什麼事瞭——小原的臉上已經一片慍色,村野走到他桌子前面。
“你在做什麼實驗?”
小原拿手裡的圓珠筆敲著桌面。
“什麼事?”
村野不明就裡。
“茂木,我是說茂木!大和食品的茂木!”小原氣勢洶洶,坐在椅子上從下面瞪著村野,“今天,他竟然露面瞭,還和其他隊員做瞭同樣的練習。說是用其他辦法調整好瞭,歸隊瞭。你聽說瞭嗎?”
村野也很意外,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小原責罵道:“別人說你厲害,你還當真瞭,結果搞成這樣。要是茂木重新參加比賽,你準備怎麼負責?”
“負責?”這個詞真刺耳,“比預想的更早歸隊,怎麼成瞭要問責的事呢?茂木重新參加比賽,不是好事嗎?本來,終止贊助茂木的,是小原部長啊。”
“那是因為你的情報有誤。”
小原是個絕對不會承認自己錯誤的人。以前,小原自己曾經在某個場合說過,在美國,保持沉默就等於承認自己的錯誤。就算自己有錯,也不能認錯,為自己辯護是理所當然的,這是他在美國留學時學到的。他說話的口氣,仿佛是在說,這就是美國式的正義。
仔細想想,也許從那個時候起,村野心裡就對小原產生瞭難以抹去的厭惡感。
白就是白,黑就是黑。
自己犯錯的時候就要誠懇地道歉——這是村野從小所受的教育。
管他什麼美國式,明明犯瞭錯,卻強詞奪理,逃避責任。這種人,村野尊敬不起來。
但是,公司真是一個奇妙的地方。這樣的人,卻是自己的上司,壓在自己頭頂上。
現在,小原把自己的判斷歸為村野的過錯,隻顧責罵他。
小原吊兒郎當地背靠著椅子,怒氣沖沖地找各種歪理。村野用一種蔑視的眼神低頭看著他。
“你是說,這些全都是我的錯嗎?”
小原數落瞭半天,大意就是說自己是對的,村野把這件事搞砸瞭。村野反問道。
“那是當然瞭。”
小原大概是覺得自己已經壓倒瞭村野吧。村野憤怒的眼睛有些濕潤,一股熱血湧上臉頰。
“還有,讓我負責?”
小原坐直靠在椅子上的身體,兩肘撐在桌子上,臉上浮現出惡意的笑容:“你應該謝罪吧。”
村野皺起眉頭,露出瞭一臉悲哀。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又馬上咧嘴一笑。
他低聲說:“亞特蘭蒂斯也墮落瞭。”
他眼中混雜著嘲笑、憤怒,還有憐憫,緊緊地盯著自己的上司。
“你既然讓我負責,我明白瞭。那就讓我負責吧。”村野的口氣雲淡風輕,“那就請允許我辭職吧。”
“哦——”
小原臉上帶著虛偽的假笑,就算聽村野說要辭職,也完全不驚訝,更像是已經等這句話很久瞭,他往前探瞭探身子。“那可太可惜瞭。那麼,你準備什麼時候辭職?”
“恐怕會給你添麻煩,就到下個月底吧。”
辦公室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聽他們說話。
“不用擔心給我們添麻煩。”小原一臉嫌棄地說,“要辭職的話現在就可以。”
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
在村野背後,靜觀形勢的同事們開始議論紛紛。但是——
對村野來說,這句話也是意料之中。半年以來,他一直在思考是否應該辭職。對小原這個上司他很不滿,他也越來越發現,亞特蘭蒂斯完全信任小原,對他的評價深信不疑,這樣的公司也令人難以信任。
應該說,這是大企業的通病吧。
大企業重視管理,比起實力和人品,更看重管理層的學歷和頭銜。這些管理層的實踐經驗不足,村野和運動員們細心相互支持維系的信賴關系,也常常遭到破壞,村野也很不滿。
在小原這傢夥主宰的亞特蘭蒂斯日本分公司,村野因為過去在田徑界的資歷反而遭到排擠,被當作過去的遺物。
——這裡已經容不下我瞭。
他也跟妻子談過這件事。當時妻子回答說:“照你的想法去做不就好瞭?”
妻子的回答簡單明瞭。他們的兩個孩子也已經長大成人,進入瞭社會。
對鞋的熱情,對運動員們的貢獻。做出好鞋,給信賴自己的運動員們一些幫助,這是村野願意做的。他負責過很多一流運動員的鞋,跟隨他們去參加國際大賽,甚至是奧運會,立下瞭赫赫戰功。在業界甚至獲得瞭大師級跑鞋顧問的稱號,亞特蘭蒂斯卻這樣對待他,雖然出乎意料,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盡管如此,村野仍然有工匠氣質,因為從事的是自己喜歡的工作,才說服自己忍到現在。但已經到極限瞭。
村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事們都顧忌小原,沒有一個人敢跟他打招呼。
在公司做瞭這麼多年,現在要辭職瞭,心中卻毫無感慨,這是怎麼回事呢?他現在隻感到一陣暴躁,還有仿佛置身一片蕭瑟的冬季荒野中的寂寥感。
7
村野決定從亞特蘭蒂斯辭職的那天下午,宮澤大地敲響瞭品川一傢公司面試間的門。
一個超過三十五歲的神經質男人等在門內。隔著桌子,他請大地坐在房間裡唯一一把椅子上。
“先講講你為什麼應聘我們公司吧。”
這位東和電子工業的面試官微胖,身體裹在灰色的高級西裝裡,戴著銀絲眼鏡。眼鏡後面,不帶一絲笑意的嚴肅目光正投向大地。
“我在大學的專業是電子工程,貴社是大規模的電子設備企業,我在這裡能夠發揮自己的一技之長。”
“你畢業後一直在傢裡的工廠幫忙吧。為什麼沒有就業呢?”
以前碰到這種場面,大地都不知道怎麼回答,現在多少習慣瞭。
“我傢是足袋廠商,傢裡希望我能繼承傢業。”
“如果我們錄用瞭你,你就不能繼承傢業瞭。對你辭職的事,你父親怎麼說?”
這也是一個意料之中的問題。
“我花瞭一年半的時間,在廠裡工作,學習各種知識,但想從事電器相關工作的願望仍然很強烈。父親也表示瞭理解。”
大地覺得,自己變成瞭一個狡猾的人。
——我所說的,都是謊話。
這些謊話,都是為瞭能順利通過面試。
其實是找工作沒找到,不得不在小鉤屋工作,父親也希望自己能盡早找到工作。自己卻編出瞭一套謊話,說得好像是父親拜托自己在小鉤屋工作。
仿佛有兩個宮澤大地。真正的自己,和為瞭面試捏造出來的假的自己。面試的時候,他試圖變成那個假的自己。而且,越是想變成假的自己,假我和真我之間的矛盾就越大,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越來越響的不和諧噪音。
“不過,之前他們也指導你工作瞭,幹瞭一年半就辭職,那就白費瞭。”
“不是白費。”大地說,“在傢裡的工廠,他們教會我作為社會人的常識。這些在我的人生中都用得上。”
“不過,你是長子吧?”面試官看瞭一眼登記表,“以後不準備繼承傢裡的足袋廠嗎?”
“不會繼承,父親也很理解。”
大地的態度斬釘截鐵。不知道面試官怎麼看。
男人仍然用那種鋼鐵一般毫無溫度的視線望過來,盯瞭大地一會兒,然後說:
“進瞭那傢公司,卻不準備繼承,對你和你父親來說,都是不幸啊。”
面試官看起來鐵面無情,這句話卻深深地刺痛瞭大地的心。
8
“社長,真的可以嗎?”
從剛才開始,安田已經第二次問這個問題瞭。
“沒問題,沒問題!”
宮澤把手伸到面前擺動著。“反正這是以防萬一為公司準備的存款。現在就正是時候啊。”
經營公司已經有十幾年瞭,宮澤一直有這樣的想法。
對公司來說,真正的隱患早在資金出現困難之前就已經埋下瞭。
往往在那個時候,公司的狀態還不錯。
在公司狀態還不錯的情況下,不去做應該去做的工作,也不去做必要的改革,幾個月後,不,也許幾年以後,危機就會出現在眼前。出現這種情況之前,要開始著手新的準備,這就是經營者的工作。
“那麼,簽約的事,已經正式告訴飯山先生瞭嗎?”
是嗎,那就拜托瞭——告訴飯山要簽約的時候,飯山是這麼說的。這個性格別扭的男人暗暗壓抑著自己的喜悅。
“我告訴飯山,方便的時候來這邊。他說下周可以過來。”
“時間不多瞭啊。而且,住的地方也需要我們安排吧,社長。”
“下午我去房產中介那邊轉一轉。還有,工作車間就用縫制部旁邊的空屋吧。”
這裡的縫紉女工曾經超過一百個人,那間空屋就是那個時代殘留下來的。現在,那間空屋被用作倉庫堆放物品,但收拾一下問題不大。
“我想讓飯山先生當我們的顧問。不過,光是他一個人不行,下面得有個人幫忙。”
“否則的話,我們也掌握不瞭這門技術。”
宮澤點點頭說。
“問題是,誰去幹這個工作比較好?”
到底派誰去做這個工作,宮澤很是苦惱。有理工科的知識,又擅長擺弄機器,他眼前最先浮現的是縫制部的村井的臉。但村井年事已高,在縫制部的工作內容又很重要。安田忙著自己的工作,肯定顧不上這邊。如果招募新人,成本會更高。
“就算去雇新人,也不一定能在公司幹得久,不確定因素太多瞭。”
安田說得對,中小企業中途招進來的人,離職率也很高。究竟是否能把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給一次面試就招進來的人,宮澤也顧慮重重。
“要不然,一開始還是我跟他一起幹吧。”宮澤說。
“阿大不行嗎?”
安田提出一個意外的建議,讓宮澤吃瞭一驚。
“大地能擔當起這個重任嗎?他一直在找新的工作,那種工作狀態,怎麼能行!”
前幾天晚上,他面試回來也無精打采,看來,大地在面試上的壞運氣已經無法扭轉瞭。不,與其說是運氣,不如說他的想法或許從根本上有點問題。他的工作態度也還是老樣子。
“不過,阿大是工學部畢業的,又對電工機械都很熟悉,年紀輕,容易上手,我覺得很合適。”
“不過,那傢夥不知道願不願意幹。”宮澤猶猶豫豫地說。
“船到橋頭自然直。”安田安慰他。
“說實話,開發新的鞋底並不是很簡單的事,沒有專業知識的話,光是別人指哪兒打哪兒,很難成功。不過,阿大的話,應該是沒問題的,就算他找到瞭新工作,到時就讓別的人來接收就行瞭。”
宮澤不知道該怎麼辦。
大地真的可以嗎?
這時,安田的話推瞭他一把。
“正因為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走,更要讓他好好工作。這對阿大也是件好事。如果是這件工作,阿大應該也會很有幹勁吧。”
既然阿安都這麼說瞭——
沒辦法,宮澤隻能說:“那我就跟他說說看。”
9
宮澤開車把飯山送到他傢附近,此時日頭已經西沉,西邊天空還留下一抹橙色。
星星已經出現在暮雲之間,寒冷幹燥的北風,讓人以為已經到瞭隆冬。
學校在國道右側,開過瞭學校,星星點點出現瞭公寓和民居,還有夾雜其中的公司事務所和商店。下午五點以後,路上車輛很多,人行道上飄浮著噪音和塵埃,飯山的腳步從來沒有這麼輕快。
剛才,他在高崎站附近的酒店跟小鉤屋的宮澤碰瞭頭。
之前宮澤已經打電話通知過他,這次又正式地當面提出希望他跟小鉤屋簽約,做小鉤屋的顧問。顧問費用和住宿等條件,可以說很符合飯山的期望。
飯山像往常一樣擺出滿不在乎的態度,但他也明白,小鉤屋已經拿出最大的誠意瞭。這肯定算不上是一擲千金的好條件,但未來很有希望。對飯山來說,這也是一次令人愉快的挑戰。現在,傢裡就靠妻子素子打工的收入過活,簽瞭顧問合約,生活也能輕松許多。堵在胸口的大問題解決瞭,飯山感到安心瞭許多。
做土木工程的朋友橋田借給他的公寓,要走五分鐘才能到。飯山正準備從國道往右拐,忽然停下腳步。路燈把這條路照得清清楚楚,往前走三十米左右就是橋田的公司,一扇門通向工程場地。說是門,其實隻是兩根水泥柱立在兩邊而已,雖然有一扇鐵門,但一直都打開著。
現在,那邊的電線桿旁邊,有一個人影。
飯山馬上背過身去,藏到國道旁邊的圍墻後面,從陰影裡往那邊張望。
在公寓的出口不遠處有兩個男人,他們好像無所事事,隻是站在那裡。他們抽一口煙,不時交談幾句,眼睛望向冷清的道路。
是那些傢夥。
飯山再次把背緊貼在圍墻上,剛才臉上那平和的微笑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恐懼的表情。
正在這時,飯山看見妻子素子正沿著自己剛才走過的路,從國道拐進來,他臉色大變,沖瞭出來。
“怎麼瞭?”
“這邊不行,趕緊掉頭。”
素子把自行車停在沖出來的飯山身邊,她警覺地問道:“那些人在嗎?”
“有兩個人在監視。”
素子睜大瞭眼睛,默默掉頭往回走。
“從後門進去吧。”
這片工程用地很大,除瞭堆放土木工程材料,土木工程商的廠房也在裡面。那邊還有一個小小的入口。生銹的門上掛著鎖,但為瞭預防這類特殊情況,飯山他們有鑰匙。廠房和後面的荒地之間鋪好瞭一條小路,悄悄伸進這塊工程用地裡。
飯山拎著購物袋,快步登上樓梯跑進屋裡,兩人筋疲力盡地癱倒在玄關。
“不要開燈瞭,那些傢夥會發現的。”
眼睛習慣以後,公寓走廊上夜燈的燈光,透過毛玻璃模糊地照亮著室內。
“我們還要躲到什麼時候?應該去報警吧?”
飯山沒有回答。
飯山曾經向這些被稱為“系統金融”的違法高利貸借過錢,他們其實是黑道的人。在破產前的一個月,飯山借的總金額是二百萬日元。他還瞭五十萬日元,剩下的一百五十萬日元還沒還,資金就周轉不靈瞭。在後來的法律清算過程中,他們沒有提交自己的債券額,因為高利貸是違法的。最終,飯山的破產就這麼從法律上確定下來瞭。
自那以後,飯山就一直東躲西藏,但這些傢夥到底要做什麼,他也無法預測,想起來讓人心中不安。也許,對他施加無言的威脅,正是這些傢夥的目的所在。
“他們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否則會招來警察。”
飯山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素子沒有回答。
“總之,隻要再忍耐一個星期就好瞭。下周,我們就搬去行田。”飯山說。
即使在微暗的室內,飯山也能感覺到,素子的表情放松瞭下來。
“已經定瞭?”
“是的,剛和小鉤屋的社長談好。”
飯山把自己和宮澤談好的條件講給素子聽,又把折好放在包裡的房產中介的傳單鋪在昏暗的地板上。
“太好瞭,太好瞭。”
素子的聲音忽然有些顫抖,淚水從眼睛裡奪眶而出。
兩人相伴已久,素子不是一個輕易以淚水示人的女人。正因為如此,飯山明白一直默默忍受的素子的心情,他的心被刺痛瞭。
“喂,我們來喝杯啤酒吧。”
飯山說著,打開瞭冰箱門。
“給我一小杯。”素子說。
飯山取出一罐三百五十毫升的啤酒,從廚房拿瞭杯子遞給素子,倒瞭半杯,自己就拿著啤酒罐喝起來。
“讓你受委屈瞭。”
飯山嘟囔瞭一句。對飯山來說,道歉是很稀罕的事。
素子沒有回答,隻是浮現出淡淡的微笑。黑暗中,飯山不看也瞭然於胸。
兩人喝著啤酒,飯山從掛著蕾絲窗簾的窗戶抬頭看天。天空中,夕陽的殘照已經完全消失瞭。
“重新再來一次吧。”
飯山低聲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