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這天的比賽中，茂木似乎把賭註下在瞭起跑後的二十分鐘。
九月過半，夏天已經走到瞭盡頭。夕陽西沉，賽場閃耀著深橘紅色的光輝，一萬米的比賽剛剛開始。
這是東京體育大學田徑紀錄賽，一場典型的正式比賽。
村野站在宮澤身邊，一隻手拿著秒表，全神貫註追隨著茂木的身影。
剛起跑的時候，茂木就像好久沒有參加正式比賽一樣，仔細品著賽跑的滋味，跑得悠然自得。他跑在同組選手們的後邊，有意放慢瞭腳步，看得人著急。
開跑十分鐘以後，他開始慢慢追上來瞭。他躲開速度跟不上、漸漸落後的選手們，在一群選手中漸漸釋放出存在感。
過瞭二十分鐘，茂木再次加速。
“不愧是茂木啊。”
村野臉上浮現出微笑，目光熱切地追隨著環繞賽場跑動的茂木，還有他腳上的深藍色鞋子留下的軌跡。
這雙鞋是改良後的樣鞋，鞋面使用橘·拉塞爾提供的“雙拉塞爾”經編材料。鞋底的厚度，村野也根據賽道賽跑的要求，進行瞭調整。
這算不上什麼瞭不起的盛大賽事。
但是，這是陸王首次在正式比賽中亮相。
宮澤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註意到瞭賽場上大廠傢的相關工作人員投向茂木鞋子的目光。
他們或無意或赤裸裸的視線中，對這位復出的選手到底穿著什麼鞋的好奇，漸漸變成瞭疑問：
“那是雙什麼鞋？”
“從來沒見過。”
“難道是什麼專用鞋型嗎？”
他們臉上的表情已經透露瞭內心的疑問。
所有人都毫無頭緒。
這雙鞋的名字，還有它的制造者，所有人都一無所知。
他們如此關心，原因很大程度上是擔任跑鞋顧問的村野，和穿著這雙鞋的茂木裕人。
但是，茂木已經離開賽場一年多，現在算不上引人註目的重要選手。人們對鞋子的興趣，在給鞋子草草評估以後一閃即逝，轉向自己熟悉的選手和熟悉的廠傢的動向。比如哪個隊的誰，穿瞭新廠商的鞋。
不過，此刻，這個瞬間，所有俯瞰著賽場的業界人員，都盯著茂木的鞋子看。
茂木在賽場上的位置發生瞭變化，那抹深藍映入眼簾，在賽場上格外顯眼。
茂木再次提速，最終進入瞭先頭部隊。人們還來不及感嘆，他已經一步一步地拉開瞭與身後選手的距離。
“跑得這麼快，沒問題吧？”
這副情景，宮澤看在眼裡，不由得有些擔心地嘀咕道。
“這一組的其他選手，都不是茂木的對手啊。”村野告訴宮澤，“茂木離開賽場已經很久，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真正有實力的人，都集中在最後一組。對茂木來說，要配合這組選手的速度的話，是跑不出自己想達到的紀錄的。所以，茂木的跑法不是遵從什麼策略，隻是遵守自己定下的節奏。而且，時間上跟他之前計劃的一樣，沒有一絲紊亂。雖說跑法不一樣瞭，跑步的感覺並沒有消失。能做到這一點，就是一百分的收獲。接下來就是耐力的問題瞭。”
他能不能按照預定的節奏跑到最後呢——
已經過去瞭二十三分鐘。
現在茂木一馬當先。
“好像慢下來瞭。”村野自言自語道。
今天的目標，是二十七分大關。如果能跑出這個成績，就能成為茂木東山再起的序曲。
還剩下兩圈。迎來瞭挑戰紀錄的關鍵時刻。
“接下來，最重要的隻有一件事——”村野說。
“是什麼呢？”
“那就是氣勢。”
說著，他大聲為跑過面前的茂木加油。
“茂木，加油！”
大概是聽到瞭加油的聲音，最後一圈，茂木的沖刺平添瞭幾分銳不可當的氣勢。狀態好極瞭，真是竭盡全力的最後一搏。
“太棒瞭！”茂木到達終點，村野確認瞭手上的秒表，“太棒瞭！”
二十七分四十七秒。
“恭喜瞭！”
宮澤握住村野伸出的右手，聆聽著心臟的跳動，感到自己的緊張一下子放松瞭。
賽場上的茂木望向這邊，豎起大拇指。但是，他的表情與其說是狂喜，不如說是精神振奮，情緒高昂。等茂木平靜下來，村野走過來打招呼說：
“跑得真不錯。”
“謝謝。說起來啊——”茂木指著自己腳上穿的鞋子，“這雙鞋太棒瞭。”
“可以給我看看嗎？”村野說著，檢查著剛跑完比賽的鞋，問瞭茂木幾個專業的細節問題，把茂木的回答記在筆記本上。
光看練習時的情況，村野就一直在說，憑茂木的實力，跑二十七分鐘沒問題。
但是，在一舉決勝負的比賽中呈現這一點，其實是非常困難的事。
現在宮澤眼前的這一幕，毫無疑問，正是才華洋溢的人演出的二十七分鐘的絕妙好戲。
“這次取得瞭空前的成功，真是多謝瞭。”
紀錄賽的第二天晚上，宮澤叫上村野，去“蠶豆”喝酒。
這一天，村野還帶來瞭自己整理的資料，裡面參考瞭茂木的反饋和二十多位試穿者反饋的信息，提出瞭新的改善方案。
腳跟要如何加固、鞋帶洞孔的位置要移動幾毫米、外底的圖案要進行部分變更，滿滿的都是細節問題。
沒有大的修改。
村野的指示越是細微，說明陸王這款鞋越接近完成。
“雖然還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不過看來不久就能投入量產瞭。”
村野第一次說出這句話。就算喝瞭酒，村野也仍然一臉認真，完全看不出醉意。
宮澤聽瞭這句話，感慨良多。
總算到瞭蓋章下印的時候瞭。
期盼已久的量產。地下足袋“足輕大將”的暢銷，讓他們松瞭一口氣，但重頭戲陸王遲遲出不來，就等於還在起跑線上原地沒動。
“首先，我們從大德百貨那邊開始吧。”安田似乎期待已久，早就準備好瞭這句話。
大德百貨店是他們的主要客戶，他們的產品長期以來在和服賣場業績顯著，是最適合去談合作的。
“在此之前，必須先整理好生產體系。”從意外事件中好不容易恢復身體的飯山說。
“我們暫時沒有準備增設產品線吧。”村野也對此表示理解，“那樣的話，就必須保持一定的庫存。否則，如果應付不來訂貨，那就糟瞭。”
這樣做的話，同時也存在風險。保留庫存是可以的，但如果銷路不好，那就會漸漸陷入爛在倉庫裡的命運。
“但是，能賣得好嗎？”安田說道，不過，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這一點，連我都不知道。”村野說，“雖說我們沒有摻水，但質量好的東西一定賣得好嗎？也不見得，質量好的東西很多。但是，質量差卻賣得好的東西，是沒有的。這也是一種現實。”
盤點小鉤屋的本業足袋業界，也存在同樣的情況。
“連村野先生也無法預測嗎？”安田嘆息道。
村野一臉嚴肅地點點頭。
“所謂做生意，就是這麼回事啊。因此才有趣啊。”
2
“原來如此，明白瞭。”
大德百貨店的進貨商中岡伸也，在攤開的筆記本上記下宮澤的話，然後放下手中的圓珠筆。兩人中間的桌子上，放著陸王的樣品。
中岡是由負責和服賣場的矢口介紹的。如果完全是新客戶，連見一面都很難，從這一點來說，約見合作過的公司不至於那麼困難。宮澤花瞭二十多分鐘來介紹希爾可樂這種材料是多麼棒。極力展示瞭鞋的功能性。
“怎麼樣？”宮澤小心翼翼地問。
中岡一臉為難，皺起眉頭。
“說實話，不大可能會暢銷啊。”
這句冷淡的話，讓宮澤全身發涼。
“確實，鞋子的功能我們瞭解瞭。但小鉤屋完全沒有品牌號召力。還有，就是鞋子的定位問題。”中岡毫不留情地指出，“這種薄底最主要的銷售對象，是全程馬拉松跑四小時、一英裡賽跑成績在四分鐘之內的運動員。不，可能更厲害。但是，這些選手的個人喜好很分明，有很多人都隻穿固定的鞋。同一廠傢還有可能，穿瞭新廠傢的鞋，不合腳，那就太麻煩瞭。另一方面，如果銷售對象是不知道怎麼挑選鞋子的新手，賣場方面會覺得這種底薄的鞋很難賣。很容易造成運動損傷。本來，在大部分跑步訓練中，都教導新手選擇鞋跟厚、氣墊厚的鞋。而這種鞋則完全相反，也就是說，新手都會敬而遠之。”
“但是，那樣的話，就跟以往的跑鞋沒有任何區別瞭。”宮澤說，“您剛才說新手最好是穿鞋跟厚氣墊厚的鞋，那才能養成正確的跑步姿勢，其實不是這樣的。人類本來的跑步姿勢，並不是後跟著地。相反，後跟著地是一種錯誤的跑步方式。向初學者推銷誘發錯誤跑步姿勢的鞋，本身是不對的。”
“不，鞋跟的氣墊，並沒有誘發錯誤的跑步姿勢，而是保護姿勢錯誤的初學者，讓他們不要受傷。”中岡堅持自己的意見，毫不退讓，“要是初學者穿瞭這種鞋，受傷的概率隻會更大。就是這樣的。”
“光腳跑步的時候，沒有人會後跟著地。”宮澤說，“敝社的陸王，能讓人以接近赤腳的感覺恢復天然的跑步姿勢。這種鞋一定是有需求的。所以教育行業也采購瞭這種鞋。”
“但是，我們的賣場面積有限。根本沒有地方放這種鞋。”
中岡仍然持否定態度，沒有一絲讓步。
“一個小角落就好，能幫我們擺出來嗎？如果賣不出去，再撤掉。”宮澤低下頭拜托道，“還有，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站在賣場裡給顧客做介紹。”
宮澤已經豁出去瞭。
“不，不，問題不在這裡。”中岡頻頻擺手說，“我就直說我的結論吧，這種鞋，很難擺在店裡的鞋子賣場。今天就到這裡可以嗎？”
說著，他也不管宮澤的反應，站起身來，似乎忽然想起什麼，又說：“啊，對瞭。放在和服賣場怎麼樣？那裡可能會有小鉤屋的足袋的顧客光臨。也許，他們會順便買走。”
“我們想打入跑鞋賣場。”宮澤懊惱萬分地擠出這句話。
“那就等你們再積累些業績再來吧。對不起，我還有下一個會議。”
中岡說著，沒有好好打招呼就打開會議室的門，給他們指點瞭去電梯的路。
回到公司，講述瞭在大德百貨店的遭遇，安田垂下肩頭說：
“是這樣啊。”
“總之，陸王不足的地方，就是品牌影響力啊。”
“我們不是大企業，雖說在足袋業界是老廠傢，但在跑鞋界卻是新面孔。這種公司制造的鞋，要說品牌影響力，那確實是沒有。”
“還有一件事，我也有很深的感觸。”宮澤說，“跑鞋的差別，說到底不是價格和功能，而是在於思想性吧。”
“思想性？”
安田一時沒有理解。
“例如，亞特蘭蒂斯有亞特蘭蒂斯自己的運動力學理論作基礎。而鞋的設計是理論的具象化。陸王也是一樣。陸王追求的是人類本來的跑步方式。依據人的身體結構，怎麼樣跑才自然，才輕松，才快樂——這是我們的追求，所以現在做出瞭這樣的產品。選擇哪種鞋，取決於穿鞋的人更認同哪種理念。”
“但是，能理解到這一層的顧客，應該很少吧。”安田擔心地說。
確實如此。
“所以，我們更要講清楚這個理念。”宮澤說，“到底陸王是什麼樣的鞋，必須在各種場合進行更多的宣傳。就算要花很多時間，也隻能這麼做瞭。”
宮澤說著，自己也覺得毫無把握。靠這種做法讓世間瞭解小鉤屋的存在價值，到底需要花多少時間，多少精力呢？
但是，要活下去，隻能這麼做瞭。
3
“哎呀，真是謝謝啦，一直以來多謝您的照顧。”
亞特蘭蒂斯的佐山口氣輕快地跟教練德原誠打招呼。芝浦汽車的選手正在運動場上練習，佐山的目光投向他們。下午三點多，田徑隊的隊員們完成瞭工作，正在熱身。運動場上走動的選手中，有代表日本的馬拉松選手彥田知治的身影。
“怎麼瞭？最近很閑啊，老看到你。”
德原教練剛剛三十過半，還很年輕。當初作為選手，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成績，但管理能力卻頗受好評，因此從營業部轉到田徑隊當教練。
“怎麼可能呢。之前提的那件事，請您考慮一下。”
“啊，那件事啊。讓我再考慮一下。”
佐山說的是運動服的贊助合約。這段時間，佐山正在向德原強力推薦這個方案。
芝浦汽車田徑隊在實業團當中的能力也算數一數二的，也有不少有名的選手。
如果能不以個人名義，而是以田徑隊名義定下合約，亞特蘭蒂斯就可以在各種場合宣傳自己公司的產品，這一點自不待言。
因此，這些天，小原每天都在催促，讓佐山無論如何也要和芝浦汽車簽下集體合約。
“但是，我們的贊助是全方位的，比起分別管理每位選手，效率高多瞭。”
“嗯，這一點我明白。”德原有點不耐煩地說，“不管你們怎麼贊助，選手都會私下跟其他廠商有接觸。而且，有些選手已經接受瞭你們傢的跑鞋贊助。你們好像野心太大瞭吧。”
“是啊，是這樣的。不過，上面的人很著急啊。”
佐山豎起大拇指，露出苦笑，此時彥田正走過他面前。佐山正準備讓彥田過去，視線忽然被他的腳下吸引。
“首先，彥田穿上瞭你們傢的鞋，已經是絕好的宣傳——”
德原的話都說到這個地步瞭，卻突然發現佐山臉色變瞭。跟著佐山的視線，他發出一聲驚呼：“啊，怎麼回事？”
佐山沒有回答。
他本來堆滿笑容的臉忽然變得很難看，跟德原說瞭聲：“對不起，失陪一下。”嘴裡叫著“彥田先生”，追瞭過去。就算是亞特蘭蒂斯的跑鞋顧問，在練習中途叫住選手，也是很少見的事。彥田帶著有些惱怒的表情，從賽場走出來。
“那個，這雙鞋是哪兒來的？”佐山單刀直入地指著彥田的腳問道。那雙深藍色的鞋，不是亞特蘭蒂斯的“RⅡ”。佐山好像在哪裡見過，不過一時想不起來。
“我就是想試試，從上周開始一直穿這雙。”
“試試？別開玩笑瞭。”佐山勉強在嘴角浮出歪笑，“我們不是一直在贊助你嗎？練習時也請穿上‘RⅡ’。這是最棒的鞋，不是嗎？”
“這個嘛，我不是說‘RⅡ’不好。不過，它是不是最棒的，就很難說瞭。”彥田看瞭一眼自己腳上的鞋說。
“這是哪傢的鞋？”
“這個啊。”彥田含糊其詞，“一個小品牌，但是品質很棒啊。”
“說得好聽。不知道是誰拿來的，不過，不可能那麼合腳吧，這不是市面上賣的現成的鞋。”
“不是，是照我的腳樣做的，很完美。”
一聽到腳樣這個詞，佐山的臉上浮現出很強的戒備神色。
“他們有你的腳樣？”
“有啊，我讓他們測量瞭。”
聽瞭這個回答，佐山很不高興，雙頰僵硬。
“真是莫名其妙。能擁有你們腳樣的，隻有我們公司。你這樣做可是違反贊助合約的。”
他本想委婉提醒彥田這是違反合約的，但無法控制自己的語氣變得粗暴。
但是，彥田反駁說：
“在練習時選擇穿別傢的鞋，不算違反合約。我聽說是這樣的。”
彥田的反駁，讓佐山更感到瞭危機，眼神更兇險瞭。
“聽說？從哪裡聽說的？”
“我跟你們的合約，隻是你們提供贊助，相對應地，我有義務在比賽中穿你們的鞋。練習時穿什麼鞋，是我的自由。不是這樣嗎？”
“這個嘛，也許是這樣。”
佐山沒想到彥田的反駁有理有據，不由得結巴起來。彥田說的沒有錯。但是，彥田對其他選手的影響力很大，雖說隻是練習，也不能疏忽大意。
“哎呀，彥田先生，您對‘RⅡ’有什麼不滿嗎？”
“我覺得不錯。”
不久之前，對於“RⅡ”，彥田還是贊不絕口。
“但是，穿上這雙鞋，‘RⅡ’就相形見絀瞭。”
再看那雙鞋，此刻佐山腦子裡的記憶片段蘇醒過來。
這麼說來，在之前的紀錄賽上，茂木也穿著這雙鞋——
他忽然感到一陣緊張，這雙鞋的背後，讓人敏銳地感到那個男人的陰影。
“喂，彥田先生。這傢廠商，可是風一吹就會倒閉的小微企業，那種地方生產的鞋，怎麼能信任呢？冷靜想想吧。”
佐山不分青紅皂白，開始試圖說服彥田。
彥田坦率地說：“但是，村野先生是他們的顧問。村野先生說，這種鞋很好，讓我試試看，我就穿瞭。確實很棒。”
“你怎麼老是村野、村野的，彥田先生！”佐山很是憤慨，“村野算什麼！那傢夥辭瞭職，根本沒人要他，隻好去那種小公司。我已經接替他瞭，請忘掉這個人吧。”
佐山臉上浮現出虛偽的假笑，彥田一臉不高興。
“佐山先生，你到底對我提出過什麼技術上的建議沒有？”
“我不是正在建議你嗎？”佐山尷尬地回答說，“讓你穿‘RⅡ’——”
“這個建議啊。”彥田打斷他的話，“佐山先生腦子裡，除瞭向我推薦‘RⅡ’還有別的選項嗎？沒有吧。”
忽然被戳中要害，佐山說不出話來。
“佐山先生不過是應公司的要求，來推銷‘RⅡ’，所以才來跟我們打交道。佐山先生是跑鞋顧問吧？那麼，不管公司的方針如何，首先應該考慮選手的鞋是否合適，不是這樣嗎？如果覺得不合適，就算違背公司的方針，也不會向我推薦‘RⅡ’。如果是村野先生，一定會這麼做的。因為他會把我們放在第一位考慮。但是，佐山先生優先考慮的是公司的利益。”
彥田的話深深刺入瞭佐山的心。
彥田繼續說：“對我來說，‘RⅡ’是剛好合適，但隊裡有其他人，因為不合腳，很是苦惱。有誰不滿意，佐山先生知道嗎？”
“不，那隻是誤解，彥田先生。”現在佐山變成瞭防守的一方，“‘RⅡ’現在剛生產出來，還在改進。這個階段就收集意見，隻會誤導——”
“你真會利用人。”忽然，彥田的聲音尖刻起來。他直盯著佐山說，“你的做法真是自以為是。你是銷售員出身，部長的意見什麼都對，這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不要把我們當成你拍馬屁的工具。”
彥田說著轉過身去。佐山慌忙叫住他。
“等等，彥田先生！我們之間肯定有誤解。如果有的話，我很抱歉，我向你道歉。以後也請多多指教。這次的比賽，你一定要穿‘RⅡ’啊。我們可是全方位贊助商。”
“醜話說在前頭。”彥田仿佛下最後通牒一樣，“穿什麼鞋，最終由我們選手決定。我們可不是為瞭幫你們宣傳才跑步的。我們是為瞭自己的人生而跑。你給我好好記住！”
彥田扔下這句話，走遠瞭。佐山目送彥田的背影消失，低頭小聲罵道：
“渾蛋！村野這傢夥……”
他嘴裡吐出來的，是對自己完全失策的懊悔。
不久，佐山抬起頭來，眼睛裡熊熊燃燒的，是對村野的怒火。
“什麼大師啊，別開玩笑瞭！”
忽然，佐山的腦子飛快地轉起來，轉身背對賽場，開始絞盡腦汁思考對策。
4
“上個月隻賣出瞭十五雙……”
繁忙告一段落。周一下午五點多，小鉤屋會議室裡，安田一臉為難地抱著手臂，“情況大致如此。”
宮澤開始銷售陸王已經一個月瞭。
之前秋老虎還是勢頭洶洶，不知不覺秋天過半，已經到瞭十二月下旬。北風大作，濃濃的冬意籠罩瞭行田街頭。射入室內的微弱日光，宣佈瞭馬拉松賽季的到來。
“在四傢專業用品店賣掉十五雙，成績不壞啊。”村野說，“還沒有做任何宣傳，一萬二千日元的鞋子也能賣掉，已經很瞭不起瞭。”
除瞭有村自己的店，有村還介紹瞭其他三傢店賣陸王。
“我不太清楚，我們能不能在網絡上賣呢？”明美問。
“網上銷售，很難啊。”飯山說出瞭自己的經驗之談，“以前我也曾經想在網上賣自傢的產品。能成為當紅話題當然能賣。否則的話，根本沒有人看。”
“但是，我們至少應該把信息發到網上。”大地說，“不管在網上能不能賣得動，現在人們要買東西，首先要在網上調查商品的相關情況和評價。他們會在專業用品商店當場用手機搜索，如果發現評價好就會買，如果網上完全沒有相關情況，很難讓顧客出手購買。之所以在專業用品商店能賣出去，我想是因為有信得過的店員推薦，代替瞭網上的信息。”
“我也認為是這樣。”村野也說，“要擴大面對面的銷售，需要一定時間，隻能老老實實一點一點正面攻克。我們把教育行業當作一大支柱，這個切入點很好，對宣傳陸王的概念——人類本來的跑步方式，也很有利。”
雖說隻有町村學園在體育課上引進瞭陸王，但聽說大傢的評價都很好。
“那就是說，隻能一點一點埋頭苦幹瞭？”安田問。
村野點點頭。“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報告。”此時，他提起瞭另一件事，“芝浦汽車的彥田君要我告訴大傢，陸王是很棒的鞋。他請我務必將話帶給大傢。”
真是意想不到的鼓勵。
“他很喜歡嗎？”宮澤不由得叫出聲來。
按照村野的吩咐，照彥田的腳樣做出樣品，是半個月前的事。能得到彥田的認可，是件大事。
“雖說贊助什麼的還言之過早，但像這樣，一個一個地培養用戶，在頂級運動員中間，陸王的好名聲就會建立起來。還能得到他們珍貴的反饋，對我們來說，是很有意義的事。”
“越來越有意思瞭。”飯山說，“也許，不久，我們就能讓亞特蘭蒂斯大吃一驚瞭。”
5
“茂木君，狀態不錯啊。”
完成瞭練習，茂木走上從運動場到宿舍的樓梯。有人跟他打招呼，茂木轉過頭去，蹙起瞭眉頭。原來是亞特蘭蒂斯的佐山，臉上正浮現出銷售工作時的假笑。
“謝謝。”茂木扔下一句話轉過身去。
“要不要再試試亞特蘭蒂斯的鞋？怎麼樣？”佐山的話從後面追上來。
“不，我——”茂木轉過頭。
“對不起。”佐山低頭道歉，“之前，我們之間確實存在誤會。是我們做瞭很失禮的事，在這裡，我向你道歉。也不勉強你，可以的話，請試試我們的鞋。還有——”
佐山指著茂木腳上的陸王，說：“那傢公司要繼續支持你，是不可能的。你看——”
佐山說著，遞出一個牛皮紙袋，裡面裝著文件。
“這是？”
“你穿的這雙鞋的廠商，小鉤屋的信用情報。”佐山說出瞭令人吃驚的話，“你好好看看吧。小鉤屋的銷售額有多少，利潤有多少，這個公司的規模多大，跟我們公司比比看。這種公司贊助你，要費多少勁，你根本不知道。明白告訴你，這傢公司哪天突然退出跑鞋界都一點也不奇怪。不，他們隨時破產也不稀奇。如果到瞭那個地步，誰來贊助你呢？”
茂木沉默瞭。
“鞋子是不是合腳，好不好，這些標準當然重要，畢竟鞋子是每個人必不可少的。但是，選擇哪傢贊助公司，不能光看這些。不，應該說，有更重要的判斷標準。和有破產風險的公司簽訂贊助合約，等於自尋死路。如果是寂寂無名的選手，還可以這樣。但你可是茂木裕人。頂級運動員要穿符合自己身份的鞋。和那傢公司合作，就是掉價。你知道嗎？”
佐山說著，把有亞特蘭蒂斯商標的盒子塞給茂木，在黃昏的運動場上走遠瞭。打開一看，裡面放著一雙新鞋。那鮮明的粉紅色映入眼簾。正是毛塚腳上穿的亞特蘭蒂斯的“RⅡ”。
那天晚上，茂木本來不想看，還是忍不住把手伸向佐山帶來的資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可以說僅僅是心血來潮。
但是——
銷售額和利潤的變化。預測資產和負債——
茂木在公司屬於總務部，有不少機會接觸到合作企業的信用情報。雖然他不是很懂，但判斷財務狀況的基本知識還是有的。
信用調查公司調查的小鉤屋的財務狀況，比茂木想象的要差得多。
他並不完全相信佐山的話。但是，這些數字如實反映出，小鉤屋的基礎，並非堅如磐石。
這是掉價。
佐山的話，一直在茂木心底回響，如同一個污點，抹也抹不去。
運動場上，夕陽斜照。一瞬間，夕照似乎要燃燒起來，然而又快速暗下去，夜幕降臨，燈火一盞一盞亮起來。
茂木一直在跑道上默默地跑著，此時，他跑出跑道，看見旁邊的村野，低頭致意，向村野走過來。
“村野先生，今天晚上有空嗎？”
村野有些驚訝，茂木主動約他，這很少見。
大概是有什麼事要商量，村野沒有當場問。他又看茂木訓練瞭一個小時左右，先出瞭運動場，在約好的附近的傢庭餐館等著茂木。
半小時過後，茂木身穿運動裝出現瞭。他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袋。
“對瞭，村野先生，我有件事想問你。”
吃完飯後，咖啡端上來瞭，茂木才切入正題。
村野攪拌著咖啡裡的砂糖和牛奶，停下手等待茂木的發問。茂木問道：
“你為什麼要做小鉤屋的顧問呢？”
“為什麼？那是因為我想幫他們。”村野考慮瞭一會兒，說：“他們的概念很棒，在認真地做很好的鞋子。這是一件好事吧？”
“但是，畢竟是做生意啊。”
茂木說出瞭意外的話，從剛才的牛皮文件袋裡抽出文件。
村野皺瞭皺眉頭，因為他發現桌子上牛皮文件袋上印著亞特蘭蒂斯的商標。肯定是佐山那邊吹瞭什麼風。村野伸手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文件，光是看瞭看封面就輕輕嘆息一聲。他沒有打開文件，把文件推回給茂木。
“小鉤屋的業績，遠遠稱不上讓人高枕無憂。讓這樣的公司贊助我，對他們來說反而是沉重的負擔。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首先我要說的是，如你所言，這就是做生意。”村野清晰地說，“跟亞特蘭蒂斯相比，小鉤屋的業績不值一提，也遠遠算不上高枕無憂。確實如此。一個是在世界范圍內員工超過一萬人的企業，另一個是隻有幾十個人的中小企業。如果經營不善，說不定連我的薪水都付不出來瞭。但是，我是知道這一切，還答應去做小鉤屋的顧問的。這是有原因的。”
茂木目不轉睛地盯著村野。村野接著說：“確實，小鉤屋的企業規模小，業績也馬馬虎虎。但是他們做鞋的態度和誠意，比亞特蘭蒂斯更執著。”
村野繼續說：“我想帶你去看看，那些貼好鞋底、做完一雙鞋的人臉上的笑容。亞特蘭蒂斯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過於龐大。他們關心的隻有業績和眼前的利益。衡量事物的標準隻有金錢。開發新鞋，也是為瞭振興業績。因此，功能上幾乎沒有什麼進步的鞋，取個新名字，就能拿出來當作革新的產品來賣。我從來沒有向你們勉強推薦這樣的鞋，我的行為卻是違反公司方針的。”村野接著說下去，“但是，鞋這種東西，人是要穿在腳上的。跑鞋是穿來跑步的。我認為，正確的態度，應該是把好的產品給自己負責的運動員。確實，亞特蘭蒂斯的鞋品質不差，功能也不錯。但是，他們不是為瞭跑步的人做鞋的。這種鞋沒有靈魂，隻是工業制品。”
村野斷言。他真摯的眼神投向茂木。“我已經厭倦去賣這種東西。公司小也沒關系。我想真正為跑步的人著想，以有限的預算，去生產更好的東西。這樣的工作，我覺得很有意義。所以才去幫忙。”
茂木聽著村野的話，慢慢低下頭。
“如果你要穿亞特蘭蒂斯的‘RⅡ’，請不要顧慮我們。你可以試試。我已經說過瞭，鞋怎麼做出來的，跟穿鞋的人沒有關系。你可以選擇自己覺得合適的鞋。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村野已經說出瞭自己心裡的真心話，但茂木怎麼理解，村野完全沒有把握。
他們在傢庭餐廳前面坐上出租車，把茂木放在宿舍前，村野一個人往車站去。
也許，茂木會重回亞特蘭蒂斯的懷抱吧。村野想。
就算這樣，他也不能責備茂木。
小鉤屋的實際情況就是這樣，茂木也不容易。不感情用事，做對自己最好的選擇，是理所當然的。沒有人有資格提出異議。離新年接力賽隻剩下兩個月瞭，現在的茂木應該已經入選瞭吧。
不管如何，村野已經盡瞭全力，現在隻能尊重茂木的答復瞭。
6
“看來進展不順利啊。”
妻子美枝子說著，目光投向餐桌外小小的庭院。
這是周日的早上。吃完早飯，宮澤很罕見地什麼都沒做，坐在那裡發呆。他的側臉看上去很寂寞，失落的表情令人憐惜。
周五，好不容易擠出時間去大和食品練習的市立運動場，卻發生瞭一件事，給瞭宮澤沉重的打擊。
當時宮澤站在圍住運動場的繩圈裡面。初冬陽光斜照的運動場逆光，選手們都變成瞭黑色剪影，看不清表情。隻有在賽道上奔跑的喘息聲和鞋子輕輕踏過地面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宮澤在陽光下瞇起眼睛，他從網眼裡看賽場，終於找到瞭茂木的身影。宮澤的目光追隨著茂木的一舉一動。
鮮橙色的夕陽為背景，茂木的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
宮澤的心臟跳個不停。
茂木的鞋。
在越來越深的黑暗中，他看見，茂木腳上穿的鞋不是深藍色的，而是鮮粉紅色的。
那是“RⅡ”。
不知道茂木有沒有看到宮澤。現在，茂木跑過宮澤面前，在賽道上越來越遠。
宮澤震驚之餘，強迫自己把視線從茂木腳上移開，逃跑般地離開瞭運動場。
村野曾經告訴過他有這個可能。但是，真正目睹這一刻時，他比想象中更深受打擊。
在宮澤心中，陸王這個新項目正像一座宏大的建築物，在一點點完成。但一瞬間，這座建築物崩潰瞭，變成瞭一堆沙，宮澤被埋在裡面，幾乎窒息。
不過，有像芝浦汽車的彥田那樣的選手也稱贊陸王，不是也很棒嗎——
宮澤試著安慰自己，但是沒用。
這時，他才註意到，對自己來說，陸王就等於茂木裕人。
曾經品嘗過挫折的茂木，穿著陸王重新登上舞臺——
不知不覺中，這一幕已經在宮澤腦中成形、定格，變成瞭不可篡改的畫面。
也許，在內心某處，宮澤把茂木和小鉤屋的命運連在瞭一起。
因為受傷而退居二線的選手，在不景氣的行業中硬撐的小鉤屋。兩者都無人問津，卻在一起再創輝煌。
但是現在，玫瑰色的夢外表剝落，露出現實的底色。
他已經用盡瞭心力，失敗感揮之不去。
沒有人再向宮澤伸出手來。要擺脫現在的困境，誰也幫不上忙，隻能靠宮澤自己。
“原來，這就是現實世界啊。”宮澤自嘲道。
“跟茂木先生談談比較好吧？”美枝子說，“沒跟他談過就回來瞭，有點可惜呢。”
“我自己有點意外，所以受瞭大打擊。”宮澤說出瞭自己心情，“當時根本沒法跟他好好談。而且，也不好意思去說什麼，跟村野談過以後，他還是穿上瞭亞特蘭蒂斯的鞋，那就是他的回答瞭。”
但是，美枝子說：“也許他也在猶豫呢。”
美枝子的話，讓宮澤忽然抬起頭。
“猶豫？”
“是啊。茂木君既是一個認真的人，不如說也是個正直的人。他會擔心我們，本來就不像是個運動員的所作所為。不管是穿陸王還是‘RⅡ’，都應該跟他好好談談。大傢都說開瞭，不是更好嗎？”
宮澤把剛準備喝的熱茶放在桌子上，視線茫然投向剛開始落葉的庭院裡的樹木。
“確實，你說得對。”
過瞭一會兒，他才自言自語冒出這麼一句，開始收拾自己的心情。
7
“最終，你還是回到亞特蘭蒂斯的懷抱瞭啊。”
跑完三千米，正在休息的時候，城戶來跟茂木打招呼，聊起瞭鞋的事。
茂木一邊補充水分，一邊輕輕敲著腿，隻說瞭句：“既然他們都準備好瞭……”
汗水在北風中馬上變冷。披著外套，茂木調整著呼吸，城戶沒有再說什麼。
茂木已經連續一周以上穿著亞特蘭蒂斯的“RⅡ”來練習瞭。跑步距離已經超過瞭一百公裡。
“怎麼樣，這雙鞋不錯吧？”
佐山不知何時來瞭，他走過來，親熱地打著招呼。
“啊，現在暫時感覺還不錯。”茂木含糊其詞地回答道。
“喂，喂，要更清楚地說好啊。這是最棒的，不是嗎？”佐山輕松地說道，臉上浮現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那可是理所當然的，制作的廠傢都不一樣。”
他在暗損小鉤屋。
茂木低著頭，不想搭話，在佐山再次大放厥詞之前回到瞭賽道。
“RⅡ”不錯。但是，鞋子之間的差別，不是那麼容易說清楚的。練習時能感到的輕微不適，在馬拉松超過三十五公裡時，感覺更加明顯。鞋子的性能真正發揮，就是在這個時候。而且，不合腳的鞋，會引起運動損傷。
在與體力和精力的極限搏鬥中，鞋子的作用會發揮到最大，成為終極武器。這時候，重要的不光是使用什麼材料、測出是什麼數值。還要看是否合自己的腳、是否符合自己的跑步方式、是否讓自己感覺好，這都是非常敏銳的感官的世界。
茂木在箱根接力賽裡因為跟對手毛塚的生死決鬥而出名，但他的目標一直是全程馬拉松。從高中時開始，他就一直在跑長距離，因此更明白鞋子的重要性。
現在，茂木穿“RⅡ”的原因隻有一個——他要搞清楚自己應該穿哪雙鞋。如果好的話就用，不好就不用。不行的話，可以用作練習鞋或是短距離跑。
“哎呀，茂木君又穿上瞭我們的鞋，部長也很高興啊。”佐山一直賴在運動場上等待練習結束，嘴裡不停嘮嘮叨叨，“實際上，你這樣的選手，根本就不應該穿小鉤屋這種寒酸小公司的鞋。”
茂木不說話，佐山就開始肆無忌憚地說小鉤屋的壞話。
“看著吧，那傢公司，馬上就會從跑鞋界退出的。”佐山“啪”地拍瞭茂木的肩膀一記，一臉得意，“今後的事就不要擔心瞭。我們會安排，好嗎？”
“讓我考慮一下。”茂木隨口回答道。
佐山的臉上立馬不好看起來。
“什麼啊，你不是穿著我們的鞋嗎？能不能說點好聽的話？”
“我並不是在故意端架子。”
面對佐山的態度，茂木忍不住反駁道：“我要穿好的鞋，我就是這麼想的。”
“如果你想提什麼條件，我們再商量。”佐山一臉嚴肅，他會錯意瞭，“你有什麼想法，說出來。一年想要多少雙？十雙，還是更多？總之，我們已經恢復對你的贊助，拜托瞭。你現在穿的，就是最好的鞋。”
“那我還給你吧。”
茂木這麼一說，佐山趕緊擺手說：“喂喂，不要當真。”佐山的輕薄樣兒，終於讓茂木煩躁起來。
“佐山先生也知道，要對一雙鞋下評斷，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你還催著我，這不是強買強賣嗎？”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佐山臉上浮現出討好的笑容，連連道歉，“總之，這次的新年接力賽，就穿這雙鞋吧。就這麼定瞭，我也有自己的立場。”
大和食品田徑隊在預選賽東日本大賽中獲得瞭預想中的好成績，已經獲得瞭新年接力賽的出場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茂木沒有明確回答，“我連自己能不能參加都不知道呢。預選的時候我也沒跑。”
“又來瞭，我聽說，大傢都很重視你，還在討論呢。喂，茂木君，那個小鉤屋，你怎麼想？”
茂木已經背過身去，佐山追瞭上來。
“你想說他們是風一吹就倒的小微企業，對吧？”
佐山臉上浮現出安心的表情。
“是啊。如果要打交道，是這種小微企業可靠，還是大企業安全，你也明白吧？”
“那是當然。”茂木嫌麻煩似的回答道，“好瞭好瞭，我都覺得冷瞭。”
“啊，不好意思。”佐山慌忙退下，“聽到你這麼說就夠瞭，這算是我們的共識對吧？達成一致瞭。”
之前，他操之過急地向部長小原報告說，跟茂木已經重新簽好瞭合約。要是茂木不答應，會變成竹籃打水一場空，現在沒問題瞭。佐山摸摸胸口，自言自語地說：
“有你好看的，村野！”
8
大和食品田徑隊公佈新年接力賽的入選選手候補名單，是在半個月後，十二月中旬的一個周五。
從窗戶望出去，白楊樹的葉子已經掉光，在吹過關東平原的猛烈的北風中，樹枝簌簌搖動，正是黃昏時分。
全日本實業團對抗長距離接力賽，俗稱新年長距離接力賽，每年元旦要電視直播，是實業團的一大賽事。如果在這場比賽裡表現不俗，作為實業團選手，所受的關註度肯定會直線上升。對於茂木來說，這是高調宣佈自己全面復出的絕好機會。為此，首先必須被選為大和食品的區間選手。
這次的長距離接力賽一共分為七程。決定最終人員分配的是教練城戶。他會根據選手近期的記錄、成績、狀態等多方面的要素來決定。
第一程是老隊員內滕。按規定，外國選手隻能跑第二程，所以安排瞭肯尼亞選手阿紐科。第三程是另一位老選手川井。第四程是距離最長的，也是賽事最激烈的，安排瞭王牌選手立原。接著，第五程是水木。
“第六程，茂木裕人！”
城戶的聲音響徹瞭房間，茂木仿佛被輕微的電流電到，坐直身體，站起身來。
“我會竭盡全力的！”
之所以讓他跑十二點五公裡這個比較短的區間，是因為他剛從運動損傷中恢復，在距離比較短的一萬米比賽中記錄也不錯。
雖說距離短，但第六程很難跑，地面有高低差。同時也是倒數第二程，直接影響到決定勝負的最後一程，非常重要。
接著——
“第七程，平瀨！”
被教練叫到名字，平瀨呆呆地沒有回答。他和茂木一樣，在預選中並沒有被選中。城戶給瞭他們一個驚喜。
“啊？我？”
他動作滑稽地左顧右盼。
前幾天，平瀨才宣佈準備在這個賽季結束以後為自己的田徑人生畫上句號。茂木事先就知道，所以不怎麼驚訝，但平瀨平時就是田徑隊裡最擅長調節氣氛的人，所以隊員們受到的沖擊不小。
平瀨已經決定退出田徑隊，但在前幾天的紀錄賽中，他仍然跑出瞭近年來少有的好成績。以前，他也曾經跑過第三程，茂木私下猜想，他也不是沒有被選中的可能。
“最後一程，平瀨。”城戶說，“跑吧，別留下遺憾。把自己所有的實力拿出來，燃燒到底！”
平瀨本來還準備說些什麼，此時也被教練的話感動，咬著嘴唇。
“各位，謝謝你們一直當我的隊友。我非常享受，也非常充實。我會努力的！”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終於止不住，從平瀨的臉頰滑落。這時，不知道是誰帶頭鼓起瞭掌，掌聲經久不息。
會議上洋溢著昂揚的鬥志，有些隊員乘興約在一起去附近的居酒屋，茂木先回瞭一趟宿舍自己的房間，懷著感動思考著自己的將來。
平瀨的話，現在還在腦中回響。
十年以後，二十年以後，自己也將迎來最後一跑。不，如果受瞭傷，不管自己願不願意，也許會更早地迎來這一天。
畢竟，人生中將會發生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料。
所以，要珍惜眼前的這一刻，一定要全力以赴。
他試穿亞特蘭蒂斯的“RⅡ”，也是出於這個理由。試過以後才發現，小鉤屋的陸王是多麼優秀。但是，如果有更好的鞋子，他也會去選擇更好的。
他認為，鞋子好不好，不能光從制鞋的員工和跑鞋顧問的熱情來判斷。更重要的是——
決定鞋子價值的，隻能是鞋本身。
不管公司多麼大，贊助多麼可靠，在比賽中起決定作用的是鞋的性能和鞋是否合適自己，其他都是虛的。
光憑私人感情和經濟上的考慮，是無法贏得比賽的。
正在此時，陷入沉思的茂木手機響瞭。
是小鉤屋的宮澤社長打來的。
“最近我有點時間，可以的話，能一起吃飯嗎？”
宮澤小心翼翼地提出瞭邀請。
9
第二天，宮澤來接茂木，領著他去瞭車站前面商店街上一傢茂木從未去過的日本餐館。村野陪著他們一起。
“真是不好意思。您帶我來這麼好的店。”茂木誠惶誠恐地說道。
“慶祝一下嘛。”宮澤說瞭一句出乎意料的話。
“慶祝？”幹杯之後，茂木問。
村野代宮澤回答：
“不是已經定下瞭嘛。新年馬拉松接力賽，你會出場，恭喜啦！”
“你們怎麼會知道的？”茂木驚訝極瞭。
“昨天聽城戶先生私底下偷偷說的。”村野就挑明瞭說，“最近你的成績都不錯，會被選中是理所當然的嘛。”
村野說著，瞟瞭一眼坐在旁邊的宮澤。這時宮澤正從身邊的手提紙袋中取出瞭一些彩色紙條。
“這是來自我們公司員工的鼓勵，收下吧。”
真是一份令人意外的禮物。
茂木緊張地伸手接瞭過來。一張張字條上的手寫留言飛入瞭他的眼簾。
期待您能獲得區間賽大獎。
——正岡明美
沖啊，把對手都甩到後面！
——飯山晴之
我們都是後援團。比賽全力以赴，不要留有遺憾哦。
——西井富久子
從茂木身上，我們也獲得瞭決不放棄的勇氣。
——宮澤大地
您給瞭我們很多啟發，讓我們能做出優秀的鞋。謝謝。打心眼裡謝謝您。今後也請多多關照。
——安田利充
恭喜您入圍新年馬拉松接力賽。請全力以赴賽出佳績。我們都為您加油。
——富島玄三
一張張字條傳遞著熱情，飽含著寫字條的人熱切的期望。
“大傢都在為茂木加油。這些都是我們的員工做出來的……”
宮澤從紙袋中拿出一個塑料袋遞給茂木。原來塑料袋裡裝的是色彩鮮艷的鞋帶。
“這是縫制部的員工為茂木裕人特別定制的。他們帶著這個特意去神社祈禱你獲勝，就當護身符用，請收下吧。”
這是員工們一起商量好後制作出來的。
“謝謝！”茂木把鞋帶緊緊地握在手中，內心激動萬分。
“我還要說一句，也不是非得穿著陸王去比賽，我們都能理解。”宮澤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即使您這次選擇別的廠傢的鞋子，我和我的員工，還是會一如既往地為您加油。這一點絕不會變。大傢都明白這一點，還是想為您加油。這番心意請千萬不要辜負。”
“宮澤先生……”茂木的心中充滿瞭溫暖的熱流。
“偶爾做些煽情的事，也挺好的。”宮澤說，“我策劃瞭陸王，在失敗中不斷地嘗試再嘗試，終於走到瞭這一步。在這過程中，我學到瞭很多東西，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人與人之間要團結一心。”宮澤說瞭句出人意料的話。
“不單單是為瞭掙錢。喜歡一個人，就要為這個人做些什麼。為瞭能讓對方高興，付出點什麼。有些人總是抱著給多少錢幹多少活兒的心理，這樣是不行的。我想把錢的事情暫且放一邊，盡可能做到讓大傢滿意……”
宮澤目光清澈。“作為社長，這麼說話可能不太對。但利潤得失，不就是錢的事嗎？比起金錢上的得失，世上還有更快樂，或者更痛苦卻更有趣、更棒的事情。這是陸王教會我的。既然支持茂木裕人，就不要顧慮他穿不穿我們廠的鞋子，隻是單純地為他加油——這是我，不，是我們全體員工的想法。村野現在在我們這種小公司幫忙，我非常高興。其他的大公司肯定有不少人想聘請他。我們公司沒有錢，規模又小，但是正因為如此，可以做遠大的夢想。聽上去像是因為比不贏人傢而逞強，但其實真的是非常可貴的。”
“如果世上的人都能扔掉金錢這個衡量標準，留下的肯定就是必不可少的、最為重要的東西。”茂木直率地說出瞭自己的想法，“那些平時我們毫無察覺，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物之中，也許存在著非常重要的東西呢。人和人的羈絆就是如此吧。”
他忍住瞭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為瞭不辜負大傢的期待，一定全力以赴。請大傢支持我，為我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