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變故
並腿!含胸!低頭!不要四處亂看!舒亞男不斷在心中提醒著自己。從邁入金陵蘇傢大門那一刻起,她就裝出低眉順眼的淑女模樣。
低著頭,邁著小碎步,舒亞男在一個丫環帶領下,來到內院一間膳房,坐在一桌豐盛的酒宴前,讓幾個素不相識的女人肆意審視盤問,評頭論足。
天啊!讓這一切快點兒過去吧!舒亞男痛苦地想。右首一個貴婦將一隻清蒸螃蟹夾到她碗中,關切地指點道:“現在蟹黃正肥,舒姑娘快嘗嘗。”舒亞男連忙點頭致謝。螃蟹是她的最愛,不過現在顯然不是張牙舞爪剝吃螃蟹的時候,幸好碗中還有一小塊鱈魚肉,她學著貴婦們的樣子,用象牙筷小心翼翼地夾起來,盡量優雅地送入口中,尚未嘗出味道,就聽對面那位目光挑剔的貴婦在問:“舒姑娘是揚州人?”
舒亞男趕緊將口中的鱈魚肉囫圇吞下肚,放下筷子小聲答道:“是!”
“傢裡做什麼營生呢?”“傢父開瞭間小鏢局。”
那貴婦“哦”瞭一聲,柳眉微微皺瞭皺。舒亞男知道爺爺和父親兩代人打下的基業,在蘇傢眼裡,連被嘲笑的資格都夠不上,但她並不覺得自己就低人一等。她第一次昂起頭,直視著那貴婦的眼睛說:“雖然平安鏢局隻是一間小鏢局,但最近十年我們從未丟過鏢。我一直以我父親為傲!”
“平安鏢局?”那貴婦又皺瞭皺眉,顯然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舒亞男知道,在蘇傢眼裡,天下鏢局都屬於一個階層,並沒多大差別。讓不認識的女人像對待犯人一般審視盤問,這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依著她往日的脾氣,不是拂袖而去,就是旁若無人地大塊朵頤,像現在這樣假扮淑女,簡直比打倒十八個地痞流氓還累。
“不知舒姑娘是如何與鳴玉認識的呢?”對面那個貴婦又在發問。舒亞男臉上突然現出一抹紅暈,第一次不是假裝而是真正羞澀地垂下頭,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幾個貴婦竊竊輕笑,似乎很欣賞別人的難堪。
舒亞男怎麼也忘不掉第一眼看到蘇鳴玉的印象,那是一個素凈、優雅、孤獨的男人。就算置身金陵郊外亂哄哄的街邊酒肆,依然顯得卓爾不群。這立刻引起瞭她的警覺。提防每一個與眾不同的人,這是父親告訴她的走鏢鐵律。那是她第一次單獨走鏢,雖然金額不大,她也不想讓父親失望。
她匆匆用完飯就押著鏢車提前上路,那白衣男子果然不緊不慢地跟瞭上來,毫不掩飾自己的行蹤。她不記得是怎樣與對方起的沖突,總之他們認識瞭。後來她盤問這個闖進她生活的世傢公子,他說:“我從沒有看到過一個少女,能夠像你一樣指揮一大幫桀驁不馴的江湖漢子。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這就是我等待一生的女孩兒!”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贊美,舒亞男羞紅瞭臉。她的心不禁怦怦直跳,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也許在他的生活中,從來沒有像我這樣的江湖女子吧。她在心裡對自己說,他是那樣優雅,與我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裡,舒亞男,你千萬別胡思亂想!
就在她心神不寧、患得患失的時候,那個優雅的男子輕輕握住瞭她的手,並用他那亮若晨星的眼睛望著她說:“我想帶你去見我的叔叔和嬸娘,如果他們不反對,我想讓你做蘇傢的大少奶奶。”停瞭停,他又補充道,“就算他們反對,我也會說服他們。”
一股巨大的暖流彌漫全身,舒亞男感到頭腦一片空白。最後一絲理智告訴她:不可能!金陵,不,整個江南的大傢閨秀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怎麼會喜歡我這樣一個江湖女子?他一定是在開玩笑,要不就是在捉弄我!她本能地要拒絕,但心靈深處那種按捺不住的沖動出賣瞭她。她紅著臉點瞭點頭,心中卻在對自己說:瘋瞭!我一定是瘋瞭!
“舒姑娘怎麼不吃東西?是不是不合你口味?”一聲問候將舒亞男的思緒拉回到眼前的宴席。她抬頭望去,就見幾個貴婦已放下碗筷,正用素巾優雅地擦著嘴。她悻悻地望瞭望滿桌的美味佳肴,從丫環手中接過素巾在嘴上做瞭做樣子,言不由衷地說:“我已經吃好瞭。”方才盤問她的那個婦人點瞭點頭:“舒姑娘請隨我來,敬軒也想見見你。”
敬軒?蘇敬軒!舒亞男一驚。這個名字在江湖上名傳遐邇,那是金陵蘇傢宗主,也是蘇鳴玉的親叔叔!
舒亞男糊裡糊塗地跟著那婦人出瞭後院,沿著曲折長廊來到一間雅致的客廳。廳中雅靜素潔,一個年逾五旬的老者閑閑地坐在那裡,不怒而威。蘇鳴玉早已在那裡,此時上前一步,向老者和舒亞男介紹相見。舒亞男忙抱拳為禮,想想不對,又改成半蹲福禮:“亞男拜見叔叔。”
話剛出口,就惹得一旁伺候的丫環“撲哧”失笑,把舒亞男鬧瞭個大紅臉。還好丫環的笑聲立刻被蘇敬軒的目光制止,他若無其事地抬手示意:“舒姑娘請坐。”
舒亞男惴惴落座後,蘇敬軒這才開口道:“想必舒姑娘也聽鳴玉說過,他爹娘去世得早,是我和他嬸娘將他拉扯大,他的終身大事我們自然要操心。鳴玉第一次跟我提起你,我就差人去揚州瞭解過你的傢世背景。恕我直言,你和鳴玉並不合適,我真不希望你們為一時的沖動昏瞭頭。這樁親事,我希望你們慎重考慮。”
“叔叔!”蘇鳴玉大急,剛要開口辯解,卻被蘇敬軒嚴厲的目光制止,他隻得把目光轉向舒亞男。隻見她咬著嘴唇默然半晌,突然一下站起,一掃惴惴不安的淑女模樣,抬頭直視著威震江南的蘇敬軒:“蘇宗主,我喜歡蘇公子,這點不需要慎重考慮。至於我的傢世背景,我並不覺得就低人一等。你如果因為這就鄙視我,我會加倍地鄙視你。至於我和蘇公子的親事,我隻想問蘇公子。”她轉向目瞪口呆的蘇鳴玉,“你願不願意娶我?”
蘇鳴玉想說願意,卻怕傷瞭叔叔嬸娘的心,一時張口結舌,無言以對。舒亞男見狀咬牙道:“娶,還是不娶?男子漢大丈夫,婆婆媽媽的幹什麼?”蘇鳴玉眼中閃過一絲堅定,轉頭對蘇敬軒毅然道:“叔叔,侄兒長這麼大,從未求過您什麼。現在侄兒懇求叔叔看在我過世的爹娘份兒上,成全小侄!”
蘇敬軒與夫人對望一眼,二人眼中俱有難色。捋須沉吟片刻,他終於一聲長嘆:“既然你抬出你過世的爹娘,我和你嬸娘也不好說什麼。去祠堂向你爹娘稟告吧,但願他們在天之靈,也會同意這門親事。”“多謝叔叔成全!”蘇鳴玉大喜過望,正要拉著舒亞男告退,卻聽蘇敬軒又道:“我近日就差人去揚州向舒總鏢頭提親,不過我希望大禮在一年後舉行。”
蘇鳴玉知道叔叔是要用時間來考驗自己的感情,他無暇計較這等細節,連忙點頭答應。舒亞男沒想到蘇敬軒會改口,本已絕望的心一下子墮入莫大的幸福漩渦,隻覺得天暈地轉,恨不得與蘇鳴玉擊掌相慶。
渾渾噩噩地隨著蘇鳴玉出瞭蘇府大門,舒亞男才稍稍恢復瞭神志。她從頸項上取下一個吊墜,紅著臉塞入蘇鳴玉手中:“這是我最珍愛的東西,你暫時替我保管,以後記得要還給我噢!”說完她轉身就跑,輕盈得像受驚的小鹿。蘇鳴玉目送著她消失在長街盡頭,這才低頭攤開手掌,掌中是一顆紅白相間的雨花石。他剛在暗笑她的小孩兒心性,接著就看清瞭雨花石上那個天然生成、巧奪天工的“心”字。蘇鳴玉緊緊將那枚雨花石捧在掌心,仰望蒼天:蒼天在上,我蘇鳴玉會永遠愛護、珍惜這顆獨一無二的心!
離開蘇府時已是黃昏,舒亞男渾身輕松,嘴角不時泛起一絲甜甜的微笑。她真想立刻將這門親事飛報父親,讓他不用再為女兒的終身大事發愁。
月光下,舒亞男曲線玲瓏的身材,修長的雙腿,微微凸起的胸部,無不散發著青春的朝氣。臉上不施脂粉,卻依然粉白紅潤,野外的風霜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五官雖不嬌俏迷人,卻有一種尋常女子所沒有的英武和俊美。這樣的女子本不該為嫁人頭痛,但特殊的生活背景、特立獨行的性格,卻使尋常人傢對她望而卻步。
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瞭,舒亞男幸福地想著,突聽有人在急切地招呼自己,定睛一看,原來是父親身邊的老鏢師徐伯。她這才意識到,為瞭蘇鳴玉,她一個人已在金陵滯留瞭一個多月,難怪老爹要擔心瞭。
就見徐伯邊抹著滿頭大汗,邊從貼身處拿出一封信:“總鏢頭讓我把這封信給你送來!”記憶中父親從未寫過任何書信,舒亞男莫名其妙地接過信,三兩下匆匆撕開,上面隻有沒頭沒尾的三個字:對不起。
一種不祥的預感漸漸侵入心底,這預感是如此強烈,以至於舒亞男來不及與心上人告別,立刻就吩咐徐伯:“快備馬!我要連夜趕回揚州!”
第二天正午,當舒亞男站在平安鏢局大門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經恢宏廣大的鏢局,此刻隻剩下殘垣斷壁。
“小姐,你可回來瞭!”幾個滿面悲戚的漢子從角落冒瞭出來,齊齊聚到舒亞男身邊。她環視著這些鏢局的老鏢師,忙問道:“張大叔,李大伯,這是怎麼回事?我爹爹呢?”
張鏢師答道:“前日總鏢頭遣散瞭所有鏢師,並將所有人趕出鏢局,自己卻獨自留瞭下來。咱們幾個老兄弟不放心,一直守在鏢局外。夜裡鏢局突然起火,咱們幾個沖進去,卻隻搶救出總鏢頭……的遺體。”
“遺、體?”舒亞男兩眼一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爹爹怎麼會死?”老成持重的李鏢頭黯然道:“昨晚我和老張沖入火中時,剛好看到總鏢頭橫刀割斷自己的脖子。總鏢頭是自殺,小姐節哀。”
“自殺?”舒亞男大叫,“我爹爹在江湖上闖過瞭多少艱難險阻,什麼事能逼得他自殺?”李鏢頭黯然道:“小姐跟我來,咱們已在郊外荒廟中搭起瞭靈堂。你祭拜過總鏢頭後,咱們把一切都告訴你。”
郊外的荒廟中,一燈如豆,神龕中的佛像早已破敗得不成模樣。一具薄薄的棺木停在小廟中央,棺木前的靈牌上是幾個冰冷大字:舒公諱振綱之靈位。“爹爹!”舒亞男撲到棺木前,棺木尚未上蓋,棺中果然是相依為命的父親。舒亞男淚如雨下,哭瞭不知有多久。她漸漸平靜下來,狠狠抹去滿臉淚痕,轉頭望向幾個鏢師:“我爹爹為什麼要自殺?”
幾個鏢師對望一眼,李鏢頭嘆道:“這事說來話長,小姐你也知道,咱們平安鏢局這片地,原本僻處揚州城邊沿,一直都不值錢。不過最近幾年,咱們這一片也漸漸繁華起來,地價打著滾往上翻。不少商賈聞訊而來,要買下整個平安鏢局,其中出價最高的就是南宮世傢三公子南宮放。總鏢頭自然不願變賣從先人手中繼承的基業,令南宮放悻悻而回。”
“這事我也知道!”舒亞男道,“爹爹拒絕瞭所有買主後,這事不就已經過去瞭嗎?”李鏢頭搖頭嘆道:“小姐難道沒發現咱們這些老兄弟中,尚少瞭一人?”舒亞男仔細一看,頓時有些意外:“戚大叔呢?他怎麼不在?”
張鏢頭一聲冷哼:“戚天風這個王八蛋,就是他害瞭總鏢頭。”
“這是怎麼回事?戚大叔怎麼瞭?”舒亞男驚問。戚天風與舒亞男的父親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在舒亞男眼裡,他就像是自己親叔叔一般。
“這事也不能全怪戚天風。”李鏢頭嘆道,“揚州郊外近年興起的賭馬,不知吸引瞭多少賭徒。那賽馬場就是南宮世傢與四川唐門的產業,就在當年駱傢莊的位置。戚天風被南宮放誘進瞭賽馬場,漸漸陷入賭馬的泥潭,背著總鏢頭輸瞭不少錢,還欠下瞭馬場的高利貸。被逼債的追急後,這小子鬼迷心竅,假說自己想做生意,要總鏢頭為他擔保向錢莊借錢。總鏢頭一向豪爽,視他如親兄弟一般,毫不猶豫就給瞭他限期半年的無限擔保書。如此一來,半年內他無論借多少錢,總鏢頭都要負責替他還。這小子不斷借高利貸翻本,越賭越輸,短短半個月就輸瞭十幾萬兩銀子。這混蛋知道闖瞭大禍,躲起來不敢見人。直到南宮放拿著總鏢頭的擔保書上門討賬,總鏢頭才知道自己欠下瞭還不清的閻王債!眼看咱們平安鏢局就要被南宮放掃地出門,總鏢頭無奈將大傢遣散。隻是沒想到總鏢頭如此決絕,不僅放火燒瞭鏢局,還自殺身死。”
舒亞男知道父親對平安鏢局的感情,那是舒傢兩代人用鮮血和生命打下的基業。父親定是覺得愧對死去的爺爺,才憤然與鏢局共存亡。舒亞男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替父親收回鏢局,讓南宮放付出代價!主意一定,她冷靜下來,環視眾人道:“幾位大叔大伯,請幫我找到戚天風,拜托瞭!”幾個鏢頭雖然知道就算找到戚天風也於事無補,但還是齊齊點頭答應。
廟裡漸漸安靜下來。舒亞男獨自跪在靈前,木然望著父親的靈牌和棺木,感覺像在夢中一般的不真實。
身後一點異響將她從悲痛中喚醒,回頭望去,就見廟外有個人影正躲躲閃閃地往廟裡張望。她一眼認出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立刻追出去,一把將他抓進來。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魁梧漢子,此刻雖然神情萎靡、形銷骨立,卻依然掩不去他那曾經的彪悍。進門後他連忙在靈前跪倒,左右開弓,猛搧自己耳光,邊搧邊哭道:“總鏢頭!我戚天風對不起你!是我害死瞭你,你為何不將我也一並帶走啊!”
舒亞男冷冷望著那漢子,心中說不出是痛恨還是悲傷。方才她恨不得一刀殺瞭戚天風,但看到他現在這潦倒模樣,又下不瞭手,見他將自己搧得滿面血污,反而有些不忍,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亞男你幹嗎不打我罵我,就算殺瞭我這混蛋,也是我罪有應得!”戚天風痛哭流涕,對著舒亞男連連磕頭,“大叔對不起你,是我害瞭總鏢頭。”舒亞男淒然一笑:“就算殺瞭你,難道就能救回我爹爹性命?現在我隻想知道,為何短短半個月,你就輸瞭十多萬兩銀子。”
“是南宮放那個王八蛋設局害我!”戚天風雙眼圓睜,幾欲噴火,“他知道我喜歡好馬,就刻意結交,引誘我下場賭馬。開始我也隻是隨便玩玩,後來馬場的管事告訴瞭我一個包贏不輸的法子,我就陷瞭進去。”
“包贏不輸的法子?”舒亞男一聲冷笑,“這種謊言你也會相信?”戚天風臉上滿是悔恨:“開始我也不信,後來贏瞭些錢後,我也就相信瞭。”
“是什麼法子?”
“就是加倍下註法。”戚天風解釋道,“每次賽馬是十二匹,我就在六匹單號馬上下註一兩銀子。若押中,除開抽頭還能賺五兩多,若沒有押中就加倍下註,隻要一直押下去,遲早總會押中,連本帶利全撈回來。我用這法子下註,剛開始也贏瞭好幾百兩。後來不知為何,一連十場全是雙號馬勝出,我幾天時間就輸瞭一千多兩,還欠瞭馬場兩千多兩的高利貸。我不甘心,以為隻要一直加倍押下去,遲早能翻本。所以我求總鏢頭給我一張無上限的擔保書,抵押給馬場借錢下註。誰知這次偏偏就這麼邪乎,連續十五場全是雙號馬勝。我欠瞭馬場十多萬兩銀子後,南宮放就拿著總鏢頭的擔保書,帶著官府衙役上鏢局要債,不僅奪去瞭房契,還勒令平安鏢局限期搬走。我沒臉見總鏢頭,隻好躲瞭起來,卻沒想到總鏢頭會……無論如何,我都要給你一個交代!”
戚天風拔出匕首,揮刀切下瞭左手四個指頭,然後將匕首扔給舒亞男:“這四個指頭,是懲罰我貪婪好賭。我這條賤命雖不足以為總鏢頭抵命,但我也隻有這條賤命可賠瞭。要殺要剮,侄女你盡管動手!”舒亞男撕下衣衫為他包好受傷的手,自語道:“連續十五場都是雙號馬勝出,必有蹊蹺!”
“豈止蹊蹺,南宮放是在操縱比賽,做好圈套讓我往裡跳!”戚天風憤然道,“我也是在輸光後,無意間聽他向旁人炫耀才知道!”“他真在作假?”舒亞男眼裡閃爍出異樣的光芒,“咱們若能找到證據,不僅能將房契拿回來,還要告到他馬場關門,以告慰爹爹在天之靈!”
戚天風苦笑著搖搖頭:“要找證據談何容易,就算找到證據又如何?在揚州南宮世傢一手遮天,咱們打不贏官司的。當年這馬場初建時,駱傢莊也告過南宮放,最後還不是落得莊毀人亡,那駱秀才也被送到青海去服苦役。”
舒亞男也聽說過駱秀才狀告南宮放的事,不過她並不會因此就退縮,心中打定主意,隻要能拿到證據,就直接告上金陵提刑按察司,若得鳴玉幫忙,事情會更有把握。想到這她便問:“哪裡能找到南宮放?”戚天風想瞭想:“南宮放在城南拐子巷有處別院,他通常都住在那裡……”話未說完,舒亞男已沖出廟門,戚天風忙追出來,就見舒亞男已翻身上馬,打馬而去。
城南拐子巷並不難找,瀟湘別院處在巷子的最深處,是一處雅致清幽的大宅院。舒亞男找到時已是掌燈時分,她想也沒想就上前敲門。門應聲而開,一個老傢人在門後打量著舒亞男問:“姑娘有何事?”
“我找南宮放!快帶我去見他!”“天色已晚,姑娘明日早來吧。”老傢人說著就要關門。舒亞男聽出南宮放正在此間,立刻強行闖瞭進去,不顧老傢人的阻撓一路高喝:“南宮放,給我出來!”
她一路高叫著闖進內院,就見一個青衫男子立在廊下問:“這位姑娘是找在下?”“你就是南宮放?”舒亞男打量著面前這年近三旬的青衫公子,心中十分意外。他英俊優雅,完全不像惡棍。舒亞男不由自主就聯想到蘇鳴玉,他們是那樣相似,雖然外表有所不同,但都是受上蒼眷顧、最能吸引少女目光的精美男子。
“在下就是南宮放。”他的臉上露出瞭迷人的微笑,“好像在下從未見過姑娘,不知有哪裡得罪?”
盯著他溫暖的眼眸,舒亞男恨恨道:“平安鏢局的舒總鏢頭,不知南宮公子可還記得?我就是他的女兒。”南宮放恍然大悟,眼裡立刻蘊滿真切的同情:“舒總鏢頭的事我聽說瞭,沒想到……唉!總之一切都是在下的錯。舒姑娘請進,容在下向你慢慢解釋。”
見南宮放滿臉自責,舒亞男倒不好立刻發作,隻得隨他進瞭書房。南宮放仔細關上房門,愧然道:“我沒想到舒總鏢頭會想不開,不僅放火燒瞭鏢局,還一時糊塗尋瞭短見。早知如此,我就不收平安鏢局的地契瞭。”
“我不想聽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我隻想知道你是如何設下圈套讓戚天風上當,不到半個月就輸掉十多萬兩銀子!”舒亞男質問道。“舒姑娘這是什麼話?”南宮放一臉無辜,“既然是賭,自然有贏有輸。如果每一個輸瞭錢的賭徒都信口開河,冤枉馬場作假,咱們還做不做生意瞭?”
“你少裝蒜!”舒亞男斥道,“戚天風親耳聽到你向旁人炫耀你的圈套,還想抵賴?”南宮放無可奈何地嘆道:“既然如此,在下無話可說。你盡可到官府去告,隻要你有確鑿證據,在下不僅會歸還平安鏢局的地契,還會為舒總鏢頭的死負責。”
“你少得意!”舒亞男突然拔出雁翎刀,閃電般架到南宮放脖子上,“我要你寫下設局欺騙戚天風的經過,若有半句虛言,我就殺瞭你!”
南宮放若無其事地笑道:“舒姑娘是在逼在下動粗瞭?就算我設局引戚天風入彀,巧取平安鏢局又如何?沒想到舒振剛還有這麼一個漂亮潑辣的女兒。我本來還不知你老爹有你這麼個寶貝,是你自己送上門來,我若不笑納,實在對不起你那死鬼老爹。”
話音剛落,就見南宮放身形一晃,鬼魅般脫出雁翎刀的威脅,和身欺入舒亞男懷中。他左手擒住舒亞男握刀的手,右手則扣住瞭她的咽喉,將她背過身攬入懷中,在她耳邊調笑道:“你爹爹的鏢局還不值十萬兩,你既然送上門來,正好拿來抵債。”
舒亞男沒想到南宮放的武功深不可測,一個照面就將自己拿住,不禁羞憤難當,一個後撩腿踢向南宮放下陰,卻被對方雙腿就勢夾住,然後奪去雁翎刀扔到一旁,淫笑道:“我喜歡你野性十足,像烈馬一樣刺激。繼續掙紮,不要停!”
舒亞男無法掙脫南宮放的掌握,不由急道:“你敢欺負良傢婦女,不怕大明律法嗎?”“良傢婦女?”南宮放大笑,“你攜帶兇器闖入我私宅行兇,根本就是個女飛賊。你就算告到官府,也不過自取其辱。”說著他一隻手已摸上舒亞男的胸脯。舒亞男心中升起從未有過的恐懼,本能地轉身想逃。誰知剛打開門閂,南宮放就追瞭上來。他一手攬住少女的纖腰,一手在她身上肆意揉捏按摸起來。
舒亞男眼裡湧出屈辱的淚水,她想起第一次被地痞輕薄的情形。那時她還不到十四歲,當時被嚇壞瞭,哭著跑去告訴父親。父親沒有找那地痞算賬,卻對她說:“亞男,這世上什麼人都有,你得學會保護自己。誰要欺負瞭你,你就要讓他付出十倍的代價。隻有視尊嚴如生命的勇敢者,才配在江湖上生存。”
舒亞男記住瞭父親的話,她將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藏在袖中,故意出現在那地痞面前。當對方忍不住再次伸手時,她一刀砍斷瞭那隻臟手。從那之後,她就得瞭個“老虎屁股”的綽號,她一直以這綽號為榮。就算從此再沒有媒人上門,她也無怨無悔。
當再次遇到這種情形,舒亞男不禁又想起瞭父親的話。她曲起身子蹲在地上,像是完全失去瞭抵抗能力,抱著雙膝簌簌發抖,含淚的眼眸如綿羊般露出哀求的光芒。南宮放一邊大笑,一邊解開瞭自己的腰帶。笑聲未落,就見一道寒光掠過南宮放小腹前。南宮放渾身一顫,捂著胯部慢慢跪倒在地,鮮血從指縫間洶湧而出。
舒亞男從地上一躍而起,手中多瞭柄寒光閃閃的匕首。自從它斬斷過一隻臟手後,就一直藏在她的靴筒中,鋒利更甚從前。
南宮放直愣愣地盯著地上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突然一聲嗷叫,暈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