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瀟湘別院逃出來後,舒亞男不知該往哪裡去。她想起南宮世傢在揚州的勢力,意識到逃離揚州是唯一的選擇。不過現在城門已閉,要想出城隻能等到天亮以後。在天亮前這段時間,躲在城裡任何地方都不安全。雖然在城裡也有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但她不敢肯定,這些朋友敢不敢得罪南宮世傢冒險收留她?另一方面,她也怕連累朋友,為他們引來殺身之禍。
鳴玉!快幫幫我!她在心中暗暗祈禱。想到蘇鳴玉的優雅從容,她六神無主的心漸漸冷靜下來,頭腦變得從未有過的敏捷。突然,一道靈光如閃電般劃過腦海!她知道該藏到哪裡瞭,那個地方他們決不會去搜!
反身折回瀟湘別院,那裡的情形正如她預料的那樣,人聲鼎沸。瀟湘別院是南宮放靜養清修的地方,除瞭寥寥幾個丫環、仆傭就沒有旁人。聽到他受傷的消息,南宮世傢立刻派人前來,將他抬回府中救治。隱在暗處的舒亞男見他們離開後,悄悄摸到別院後墻,小心翼翼地翻墻而入。她相信,經過方才的變故,這裡的傢人仆傭都要被帶回南宮府,接受主人的盤問和責罰,瀟湘別院內應該是空無一人。
別院內的寂靜證實瞭舒亞男的揣測,她小心翼翼地搜查瞭一圈,最後來到方才那間書房。房中還有濃烈的血腥氣,舒亞男不敢點燈,隻能借著窗外的月光隨意翻看著書桌上的東西。她有些奇怪,一個外表如鳴玉一般溫文爾雅的世傢公子,怎麼會有如此醜惡的一面?也許從他平常讀的書上可以看出些端倪。
書桌上有一本古舊的冊子,剛翻開瞭幾頁。顯然方才南宮放正在夜讀,是自己貿然闖入才打斷瞭他。她拿起書仔細一看,封面是幾個古篆大字:千門三十六計!
原來南宮放是在讀這種專門教人騙術的書!舒亞男恍然大悟。前不久她聽說江湖上出瞭個千門公子襄,就在唐門眼皮底下,將巴蜀巨富葉傢千得傾傢蕩產,傢毀人亡。她一直就痛恨這種坑蒙拐騙之徒,沒想到南宮放這樣的世傢子,居然也在鉆研這些江湖騙術,難怪戚大叔會上當!
她很快又在書櫃隱秘處找到瞭更多這種書,《千術入門》、《通神賭技》、《千門謀略》,不一而足。她恨不得放把火全部燒掉,可又怕火光驚動旁人!
舒亞男思忖半晌,終於有瞭主意。她將那堆書抱到庭院中,用匕首撬起地上一塊青石板,將石板下的泥土掏空,然後把那堆書填進去,再重新壓上石板,最後她把掏出來的泥土仔細打掃幹凈,不留任何痕跡。想象著南宮放每天都守著他這些寶貝書,卻一輩子也找不到,她的心中就有一種惡作劇的快感,這比方才揮刀閹瞭南宮放還痛快。做完這一切,她感到渾身疲憊,找瞭個隱秘的旮旯,帶著復仇後的滿足沉沉睡去……
就在舒亞男放心大膽地在瀟湘別院中沉沉入睡的時候,南宮世傢的江湖追緝令也傳到瞭揚州城每一個角落,所有幫會全都行動起來。
望著榻上奄奄一息的兒子,一向篤定從容的南宮瑞失去瞭往日的鎮定。南宮放是三個兒子中最精明的一個,也是他最寵愛的一個,南宮瑞有心將傢業傳給他。但現在這個兒子,卻成瞭一個廢人。就在他躁怒欲狂時,一個弟子戰戰兢兢地前來稟報:“揚州知府費大人求見。”
“不見!”南宮瑞斷然回絕,他不想驚動官府,他要用私刑為兒子復仇。弟子正要退出,師爺連忙小聲提醒道:“宗主,眼看就要天明,咱們若要封鎖城門,沒有官府的配合恐怕不妥。”南宮瑞對那弟子一揮手:“讓他進來。”
片刻後,揚州知府費士清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廳中,他本是揚州的父母官,見瞭南宮瑞卻比覲見皇上還恭敬,他沉痛地道:“下官已聽說瞭三公子的不幸,要不要我知府衙門的捕快參與搜查?”“你立刻下令關閉城門,任何人不得進出。其他的事你不用過問!”南宮瑞斷然道。
“關閉城門?”費士清頓時目瞪口呆,揚州乃通商大埠,往來商賈無數。突然關閉城門,勢必會造成極大的恐慌。而且若沒有特別的理由,更沒法向上面交代,弄不好頭上的烏紗帽也將不保。但要得罪瞭南宮瑞,那就不單單是烏紗帽的問題瞭。正左右為難,一旁的師爺笑著拍拍他的肩:“大人可以找個理由啊,比如宣稱城外有流民暴動,為安全不得不關閉城門;或者幹脆就說自己丟瞭官印,沒有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城。”
費士清沉吟片刻,無奈道:“好吧,下官立刻去辦。”
戒嚴令很快就傳到揚州所有城門和水陸碼頭,其實南宮世傢的人早已封鎖瞭外出的所有通道。官府的戒嚴令不過是使之合法化而已。
揚州城所有幫會、碼頭和風媒都參與瞭這次大搜查,但從昨日深夜到第二天下午,依然沒有找到那女人的下落。費士清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眼看這麼多人沒有找到半點兒線索,他隻得對南宮瑞提議道:“南宮宗主,還是動用官府的力量吧。正好有刑部神捕柳公權在揚州公幹,他是六扇門的絕頂高手,若能請到他出馬,定能手到擒來。”
南宮瑞對費士清道:“那就去把你那個刑部神捕叫來試試!”費士清臉上有些為難:“南宮宗主,要想讓柳公權出手,恐怕得您老親自去請。”
“什麼?一個捕快,居然有這麼大的架子?”南宮瑞雙眼一瞪就要發火,費士清忙解釋道:“柳公權曾被聖上封為天下第一神捕,一向自視甚高,非驚天動地的大案不查,就連刑部尚書都要給他幾分面子。”
“那女人傷瞭我兒,難道還不是驚天動地的大案?”南宮瑞怒道。見費士清尷尬地笑笑沒有說話,南宮瑞隻得一跺腳:“備馬!老子就親自去請!他若找不到那女人,看我不砸瞭他天下第一神捕的招牌!”
隨著費士清來到緊鄰知府衙門的官驛,南宮瑞不等通報就徑直闖瞭進去。官驛的條件比較簡陋,平日也很少有官員住這裡,通常住的都是些送信的驛兵或沒錢的公差。一個須發花白的老頭正盤膝坐在竹椅上抽著旱煙,對突然闖入的南宮瑞隻淡淡掃瞭一眼。
南宮瑞見樓下隻有個老頭,便對著樓上高喝:“驛丞!快讓柳公權下來見我!”話音剛落,就見跟著進來的費士清搶上兩步,對那抽旱煙的老頭恭恭敬敬地抱拳道:“柳爺,下官給您老請安瞭。”
“是費大人啊,坐!”那老頭用煙桿指指一旁的竹椅,然後又繼續抽他的旱煙。白蒙蒙的煙霧從他口鼻中吞進吐出,使他的面目看起來有些模糊。
南宮瑞活瞭五十多年,從未被人如此怠慢過,心中惱怒已極。他有心教訓一下這個目中無人的老傢夥,假意抱拳為禮,腳下卻偷偷踢向竹椅的一條腿,想讓這老頭出個洋相。
竹椅的一條腿應聲而斷,但那老頭卻沒有從椅子上摔下來。隻剩三條腿的竹椅依舊穩穩立在原地,連晃都沒晃一下。南宮瑞心中暗驚,細細打量這糟老頭子,隻見他須發已有些花白,臉上的皺紋也深如溝壑,骨節粗大的手,比販夫走卒的手還要粗糙,實在不像是一個功成名就的神捕。
老頭像不知道一條椅腿已斷,若無其事地揉著自己的腿嘆息:“我這老寒腿又在隱隱作痛,看來今晚是要下雨瞭。費大人公務繁忙,怎麼有時間來看望我這個糟老頭子?”
費士清賠笑將事情說瞭,柳公權卻一臉漠然:“這等小案,原是你揚州捕快分內之事,老夫沒興趣過問。”費士清還要開口相求,南宮瑞已忍不住冷笑道:“費大人不用再求一個行將就木的過氣名捕,想咱們那麼多人都找不到那女飛賊,他一個人地生疏的外鄉人,又如何能找得到?”
柳公權鼻孔裡一聲輕哧:“一萬個笨蛋加在一起,也還是笨蛋,人多又有什麼用?老夫倒是想見見這個讓堂堂南宮世傢灰頭土臉的女人。”說著他從竹椅上一躍而起,“走!帶老夫去那女人最後消失的地方!”
竹椅在他起身後才緩緩傾倒。
負手立在拐子巷外的十字路口,柳公權像狐貍般瞇起雙眼。
這次他來揚州,原本是為追蹤千門公子襄而來。巴蜀巨富葉傢的突然敗亡,早已傳遍天下,千門公子襄的惡名也在江湖上漸漸傳開。當柳公權瞭解到葉傢敗亡的經過時,自傲身份的獵犬終於聞到瞭感興趣的獵物,立刻孤身從巴蜀開始追查,並根據公子襄留下的蛛絲馬跡,一路追查到江南。但來到揚州之後,一切線索卻都斷瞭,他正陷入茫然無緒之中。如今聽聞南宮世傢的變故,他心中有些好奇,這更激起瞭他天生的追查欲望,所以才屈尊來查一個無名少女的下落,倒不完全是受南宮瑞所激。
在十字街口矗立良久,柳公權又慢慢回到拐子巷,指著瀟湘別院問:“這裡搜過沒有?”南宮瑞一怔:“雖然沒有專門搜查過,但每日都有丫環仆傭巡視打掃。難道那女人還敢回到這裡不成?”
柳公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別院大門,慢慢順著墻根一路查看。他像獵犬般東聞聞西嗅嗅,最後在後墻一個角落停下來。南宮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長滿青苔的後墻上,有兩處不引人註意的擦痕,擦掉瞭指頭大兩塊青苔,露出黑黑的墻體。
柳公權爬上圍墻,輕盈地翻入院中。南宮瑞連忙跟著翻進去。就見後花園內,柳公權正瞇著眼盯著墻根,那裡泥土濕潤,地上有兩個淺淺的腳印,顯然是有人從墻上跳下時所留。
“來人!包圍別院,給我搜!”南宮瑞一聲吆喝,隨從應聲而動,別院內頓時亂成一團。柳公權瞇著眼打量著幾個正被趕出去的丫環仆傭。突然,他兩眼一亮,閃身攔在一個低頭正要出門的小廝面前,一聲斷喝:“站住!”
那小廝一怔,一掌切向柳公權,卻被他一把叼住手腕,跟著他扯掉瞭小廝的帽子。一頭烏黑的長發立刻披散下來,暴露瞭她的本來面目。
“臭女人!我看你還往哪兒躲!”南宮瑞抬手一掌搧向那女子的臉頰。眼看那女子無從躲避,一旁卻探過來一隻手,接住瞭南宮瑞巴掌。他定睛一看,卻是柳公權。南宮瑞忙抱拳道:“多謝柳爺幫忙,在下定要重謝!來人,立刻送一萬兩銀票過來!”
隨從應聲而去,片刻後捧著一疊銀票來到瀟湘別院,在南宮瑞示意下雙手捧著遞到柳公權面前。柳公權沒有看銀票一眼,卻望著南宮瑞淡然問:“你我誰是捕快?”“當然是您老!”南宮瑞忙奉承道,“柳爺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神捕,在下先前多有輕慢,望柳爺恕罪!”
“既然你知道老夫是捕快,疑犯就該由老夫帶走。南宮宗主該不會無視我大明律法吧?”南宮瑞一怔,收起笑臉冷冷道:“這裡沒有外人,我也不妨明說。這女人廢瞭我兒,我要用自己的辦法來討回公道。柳爺你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拿上銀子走人,南宮世傢會視你為永遠的朋友。”
柳公權掃瞭面前那厚厚一疊銀票一眼,喟然嘆道:“一萬兩銀子啊,老夫幹一輩子捕快也掙不到這個數。不過你既知老夫是聖上親封的神捕,就不該拿銀子收買。憑這,老夫就能以行賄罪逮捕你。”
南宮瑞面色一變,森然問:“柳爺這是不給南宮瑞面子瞭?”柳公權坦然迎上南宮瑞銳如鋒刃的目光:“疑犯既然由老夫抓捕,就得按大明律法接受公正的審判。南宮宗主的面子,難道能大過大明律法的尊嚴?”
南宮瑞脖子上青筋暴凸,渾身衣衫無風而鼓。十幾個南宮弟子不等宗主吩咐,各按方位將柳公權與舒亞男圍瞭起來。舒亞男知道落到官府手裡總比落在南宮瑞手裡好些,所以依然躲在柳公權身後沒有逃。就在這時,費士清總算從前門繞瞭進來,氣喘籲籲地攔在二人中間,左右拱手調解。
被費士清這一阻,南宮瑞也漸漸冷靜下來,暗忖這女人進瞭大牢,也逃不過自己的手掌。他嘿嘿一笑,一揮手,幾個南宮弟子立刻閃身讓路,眼睜睜看著柳公權帶著那女人揚長而去。
陰森潮濕的揚州大牢內,柳公權將舒亞男交給瞭獄卒,特意叮囑道:“老夫經手的疑犯,不希望在牢中發生任何意外。若她受到任何不公正對待,老夫不會放過肇事者!”獄卒們耳聞過這公門第一人的手段,連忙點頭道:“柳爺放心,咱們不會動她一根毫毛。”
柳公權辦完交接正要離開,就聽那女子掙紮道:“柳爺!帶我去金陵提刑按察司受審,我不是飛賊,也沒有行竊。我傷南宮放是因為他要強奸我!”
“你在揚州犯的案,怎麼能去金陵受審?”柳公權質問。
“你也看到瞭,揚州知府與南宮世傢蛇鼠一窩,我落到費士清手裡,結果可想而知。求柳爺救救小女子!”舒亞男滿臉惶急。
柳公權漠然道:“老夫隻是個捕快,無權審案,更不能擅自將你帶走。不過你放心,老夫會關註這案件的審訊,並盡最大努力讓你受到公正對待。你是否還有親人?老夫會差人給他們送信。”
“有!有!”舒亞男連連點頭,“求柳爺給金陵蘇傢大公子蘇鳴玉送信,就說我被投進揚州大牢,讓他快來救我!”
“金陵蘇傢?”柳公權一怔,“你跟那蘇公子有何關系?”
舒亞男臉上一紅,羞澀道:“我是蘇鳴玉未過門的妻子。”
柳公權更是驚訝,他原本隻是欣賞這女人的機智,竟將南宮世傢鬧得束手無策,所以對她另眼相看,希望憑自己的影響力,給她一點微薄的照顧。現在聽說她是金陵蘇傢未來的少奶奶,不禁暗忖事態會如何發展。“你放心,老夫連夜就差人將你的口信帶給蘇公子。”柳公權說完轉身便走。
獄卒將舒亞男推入女牢。她在一個角落裡抱著雙膝坐瞭下來,不知過瞭多久,竟就這樣睡瞭過去。夢裡她看到蘇鳴玉優雅地騎著白馬,踏著祥雲,飄飄然如雲裡飛仙般在天上飛馳而過。而自己卻陷身泥沼,且越陷越深。她拼命掙紮,心裡高喊著心上人的名字,嘴裡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正蒙矓間,陡聽耳邊一聲暴喝:“舒亞男,有人來看你瞭!”
舒亞男猛然驚醒,抬頭茫然望去。窗外天色已明,一個白衣男子身披霞光立在眼前。雖然隔著牢房的柵欄,他依然是那樣明亮清晰,素凈優雅。
“鳴玉!”舒亞男一躍而起,隔著柵欄緊緊抓住他的手,像受盡委屈的孩子般號啕大哭。記憶中她從未這樣痛快地哭過,父親因為遺憾她是個女孩,無法繼承他的基業,所以給她取名“亞男”,但她不甘心讓父親失望,所以從小就以男孩子為榜樣,從不輕易流淚。但現在,她卻心安理得地盡情痛哭,她第一次覺得,做一個軟弱的女人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好半晌,她才抽泣著道:“鳴玉,快帶我出去,我一刻也不想再呆在這裡!”
蘇鳴玉的眼眸中滿是憐惜。默默為舒亞男抹去淚水,他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舒亞男將這兩天的變故草草說瞭一遍。蘇鳴玉靜靜地聽著,神情冷靜得讓人意外。聽完舒亞男的敘訴後,他輕輕拍拍她的手:“我會救你出去,決不容任何人傷害到你。”他的話給瞭舒亞男無窮的信心,她懂事地點點頭:“我會安心呆在這裡,直到你帶我出去為止。”
依依不舍地目送著蘇鳴玉離去後,舒亞男對未來充滿瞭信心,但心中依然有一絲隱隱的不安。蘇鳴玉的眼裡有一種陌生的東西,那是她在心上人眼睛裡從未見過的東西,這讓他也有些陌生起來。
蘇鳴玉離開牢房後,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他方才強忍著沒流一滴淚,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動搖自己在父母靈前許下的諾言。南宮世傢的全城大搜查,金陵蘇傢立刻就得到瞭消息,稍一打探就知道瞭事情的原委。蘇鳴玉立刻就要趕來揚州,卻被叔父阻止,當時的情形又栩栩如生地浮現在蘇鳴玉眼前……
“你知道舒姑娘在揚州闖下瞭多大的禍?”叔父的話猶在耳邊回響,“她廢瞭南宮瑞最溺愛的兒子。現在南宮瑞就像是條發瘋的狗,你知道咱們若正面插手此事,那意味著什麼?”
蘇鳴玉茫然搖頭,他隻想立刻趕到揚州去救亞男,從沒想過會有什麼後果。隻聽叔父肅然道:“咱們雖不怕南宮傢,但你要想清楚,為一個不相幹的女人與南宮世傢開戰,犧牲你的同族兄弟,值也不值?”
“亞男不是不相幹的女人!”蘇鳴玉急道,“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蘇傢的大少奶奶!”“你既未下聘,又未上門提親,根本就沒任何名分!”蘇敬軒一聲冷笑,從書案上抽出一疊卷宗扔到蘇鳴玉面前,“這是為叔著人調查的結果,你自己看!”
“你派人調查亞男?你怎麼能這麼做?”蘇鳴玉憤然質問。“每一個嫁進蘇傢的女人,都要經過這一關!沒人可以例外!”蘇敬軒坦然道,“嫁進蘇傢的女人,傢世貧寒沒關系,但一定要清白,尤其本人一定要清清白白。你知道為何舒姑娘年過二十還沒有婆傢?甚至沒有媒人上門提親?”
蘇鳴玉呆瞭呆,隻聽叔父冷笑道:“她一個妙齡女子,整天拋頭露面不說,還跟揚州那些街頭混混稱兄道弟混在一起,好人傢哪會要這樣的媳婦?”蘇敬軒指指地上的卷宗,“你不信為叔,難道還信不過義伯?這些是他調查的結果,你自己看。”
義伯全名蘇敬義,乃蘇敬軒的族兄,為人剛直,做事一絲不茍。由他出馬查探的消息,出錯的可能幾乎為零。蘇鳴玉撿起地上的卷宗,卷宗上果然是義伯熟悉的筆跡。他迫不及待地仔細翻看,越看越覺得陌生。
“忘掉她吧!”蘇敬軒輕嘆道,“你們本來就不合適,她這次闖下大禍,也許正是天意,讓你可以冷靜地看清她的本來面目。”“亞男是被冤枉的!她決不是什麼女飛賊!”蘇鳴玉急道,“這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我當然知道她不是女飛賊。”蘇敬軒冷冷道,“不過她深更半夜出現在以風流聞名天下的南宮放私宅,還傷瞭南宮放最尷尬的部位。這其中無論有何隱情,她都將成為街頭巷尾非議的焦點。你若娶這樣的女人進門,難道不怕咱們蘇傢成為整個江南,乃至全天下的笑柄?”
蘇鳴玉猶豫起來,不過一想到亞男正身陷囹囫,他就心如刀割:“無論如何咱們要先將亞男救出來!就算獨闖揚州,我也要去救她!”
“就憑你自己,能從南宮世傢的地盤救人?”蘇敬軒冷笑道,“我沒說過不救舒姑娘,就算是你的普通朋友,也不能讓南宮世傢肆意欺負。不過救她可以,你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隻要侄兒能辦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蘇鳴玉連忙道。
“別答應得這麼快,這條件你能做到,不過為叔就怕你反悔。”
“是什麼?叔叔快講!”“為叔要你從此不再見舒姑娘,更不要起娶她的念頭。”蘇敬軒直視著侄兒的眼眸,“你答應這條件,為叔就傾一族之力,保證舒姑娘不受南宮世傢的迫害,哪怕與南宮瑞開戰也在所不惜!”
蘇鳴玉愣在當場。就在這時,柳公權差遣的捕快送來瞭舒亞男的口信。一聽亞男已落入官府大牢,蘇鳴玉心急如焚。心知憑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去揚州救人。他隻得沖蘇敬軒跪倒,嘶聲哭拜道:“我答應叔叔的條件,永遠不再見亞男,也不再起娶她之心!叔叔快救她吧!”
“空口無憑,去你爹娘靈前許下諾言,發誓若違背諾言,你爹娘就永世不得超生!”蘇敬軒狠下心道。他知道隻有用最毒的誓言,才能斬斷人世間最為堅韌的情絲。
“我發誓!我發誓!”蘇鳴玉嘶聲高叫,“隻要能救出亞男,我什麼條件都答應!”“好!為叔立刻動身去揚州!”蘇敬軒望著淚流滿面的侄兒,心中有些不忍,“鳴玉,你恨為叔逼你離開舒姑娘嗎?”
蘇鳴玉使勁搖搖頭。他知道叔父是站在宗主的立場,為整個傢族的長盛不衰,堅守祖先傳下的原則。但為何這人世間最大的痛苦,卻要自己一個人來承受?
“你也跟為叔一起去揚州吧。”蘇敬軒輕嘆道,“去見舒姑娘最後一面,你們的感情,總得做一個瞭斷。”
揚州城另一邊的南宮府內,聽到南宮瑞帶來的消息,南宮放空虛的眼眸中,陡然閃出一抹惡毒的寒光:“我要她嫁給我做妾!”
南宮瑞點頭道:“好!爹爹答應你。”就在這時,門外有弟子小聲稟報:“宗主,金陵蘇傢蘇敬軒求見!”
南宮瑞十分驚訝。金陵蘇傢與揚州南宮世傢,是江南並立的兩大豪門,平日雖然有些往來,但交情並不深,像這樣突然造訪的事從未發生過。南宮瑞滿腹狐疑,連忙吩咐:“請他去貴賓廳,我隨後就到。”
南宮瑞換瞭身正式的衣袍,匆匆來到專門接待貴客的豪廳。進門就見一個背影清瘦的白袍老者,正負手欣賞著墻上的字畫。他忙抱拳笑道:“什麼風把蘇兄這般貴客吹來瞭?”
老者連忙回頭還禮:“蘇某冒昧登門,望南宮兄恕罪。蘇某風聞三公子被一女飛賊所傷,不知傷勢嚴重否?”“些許小傷,不算什麼。”南宮瑞哈哈一笑,輕描淡寫道,“其實那女子不是什麼女飛賊,而是放兒的紅顏知己。小兩口吵嘴,一時失手傷瞭放兒,也不算什麼大事。”
“原來是這樣,那我就放心瞭。”蘇敬軒如釋重負地長舒瞭口氣,“我還怕三公子傷勢太重,讓蘇某不好開口。”
南宮瑞疑惑地望著蘇敬軒:“蘇兄有什麼話不好開口?盡管道來!”“那好,我就直說瞭。”蘇敬軒笑道,“說來也巧,那個不小心傷瞭三公子的姑娘,乃是我蘇傢一房遠親。既然三公子的傷勢不重,而她又隻是一時失手,南宮兄可否原諒她的過失,讓在下將她帶走?三公子的傷蘇傢全權負責。”
南宮瑞越發摸不著頭腦,他想不出那女子跟蘇傢會有什麼關系,值得蘇敬軒親自登門要人,不由打瞭個哈哈:“蘇兄說笑瞭,那姑娘在官府手裡,我也正琢磨著如何把她保出來呢。”
蘇敬軒淡淡一笑:“揚州知府衙門,如何定罪全在南宮兄一句話。既然三公子傷勢不重,還望南宮兄看在蘇某這薄面上,放過舒姑娘。”
南宮瑞面色陰沉下來,他已看出蘇敬軒帶走舒亞男的決心。雖不知那女人與蘇傢有何淵源,但他無論如何不願兒子的願望落空:“蘇兄今日登門,就是要帶走那姑娘瞭?可惜這事在下不能答應,別的都好商量。”他冷冷問。
蘇敬軒無奈道:“我已答應別人,定不容舒姑娘受到不公正對待。我已見過金陵提刑按察使張大人,相信很快就有官函到揚州提人。今日特意來拜見南宮兄,就是提前知會一聲,要南宮兄諒解。”
提刑按察司掌管一省刑名,若要從揚州提審疑犯,揚州知府也無可奈何。南宮瑞眼中似欲噴出火來:“蘇兄這麼做,可知會有什麼後果?”蘇敬軒坦然迎上南宮瑞的目光:“我已向人許下諾言,什麼後果蘇某都願意承擔。”略頓瞭頓,他又補充道,“不過,若她真觸犯瞭律法,我也不會包庇。”
看來蘇敬軒也不願與南宮世傢開戰,他是想將沖突局限在官司上,隻要能證明那女人確實犯罪,他不會幹涉判決。南宮瑞暗忖那女人留下的無數把柄,這官司就算打到提刑按察司,自己也十拿九穩。雖然不能滿足兒子的願望,但與蘇敬軒開戰也頗為不值。想到這他哈哈一笑:“我也希望舒姑娘受到公正對待,咱們都是正經人傢,做什麼事都要以朝廷律法為準。”
蘇敬軒暗舒瞭口氣,緩緩伸出右手:“南宮兄可否與我擊掌盟誓?”南宮瑞伸出手,二人迎空擊掌,在心中達成瞭各讓一步的君子協議。
送蘇敬軒出門後,南宮瑞望著他的背影恨恨道:“你想玩大明律,老子就陪你玩!來人!立刻去給我查那女人跟蘇傢究竟是什麼關系!還有,去知府衙門請殷師爺過來!”